“原來快到仲夏了么?！?/p>

直到教戒師格雷厄姆也順著公爵的視線看向田壟旁將將綻放出白花的野葡萄藤，他才明白阿爾斯特那句沒頭沒尾的話是怎么回事。在他們的家鄉(xiāng)卡利姆首城，城外盡是些果園，葡萄，蘋果，李子，石榴，無花果，蒼翠的山丘從大齋期開始便披掛五顏六色的鮮花外衣，以女王的姿態(tài)度過五月節(jié)和初收節(jié)，并在仲夏節(jié)迎接最大的榮耀；山上的篝火從仲夏前夜一直燃燒到次日，火輪從葡萄園中間滾過，沖向冰涼的水流，然后即為狂歡的開始。不過，格雷厄姆已經(jīng)有兩年沒在卡利姆過仲夏節(jié)了。

多米尼克爵士說：“如果路上天氣允許，也許我們能在仲夏節(jié)前回家?！?/p>

“在小隆德這兩年可憋壞你了，是吧？”阿爾斯特半是揶揄半是愉快地對多米尼克笑道“別誤會，沒在嘲笑你喝不了硬喝。我在想若能在仲夏節(jié)抵達(dá)，會是個下半年萬事如意的好兆頭，特別是對我們的新朋友而言。雖然小隆德同樣禮敬我主，但想必沒見過卡利姆的許多習(xí)俗?！?/p>

他的后半句話是對奧爾拉說的。在王公們墮落時，并非所有騎士都和他們的主人一樣自甘摒棄美德，至少奧爾拉與她的騎士們?nèi)绱?。同為深淵眷屬，卻拒絕墮落，于是這些騎士只剩離開羅德蘭人視線這一個選擇。金發(fā)騎士想了想，回答道：“小隆德地處山縫之間，時令變化不太明顯，所以我們那里的仲夏節(jié)慶是在中午太陽穿過石縫時舉行?！?/p>

“原來如此”公爵笑著敲了敲座椅扶手“來吧，卡利姆的酒比羅德蘭任何一個地方都迷人?！?/p>

“明日小齋禁酒，您還真挑了個好時候說事。”格雷厄姆習(xí)慣性地嗆了一句，然后趕緊收聲。好在在阿爾斯特回敬他之前，有些弄不懂情況的奧爾拉半是猶豫地向他詢問：“我們的人也得遵齋戒嗎？”

“一天不吃肉不會怎樣的，哪怕深淵眷屬也一樣”阿爾斯特?zé)o奈地在格雷厄姆和奧爾拉兩人看來看去“格雷厄姆兄弟，言多必失?！?/p>

次日的天氣很好，也可以說很差。燦爛朝陽使從紫杉上垂下的小龍?zhí)m花朵幾乎變成毛茸茸的金花，然而這樣的天氣不太適合那群“黑色騎兵”，這是普通軍士對小隆德騎士們的稱呼。格雷厄姆看了一眼隊(duì)列里奧爾拉的方向，她的金發(fā)在如此的天氣下大約會閃閃發(fā)光，但她也只是學(xué)著他人的樣子，用頭盔與黑布掩住自己厭光的眼。

楊樹與刺莓的灌木搖動幾下，從中跑出的斥候急匆匆趕向了多米尼克的方向?？磥頉]有好消息，格雷厄姆思付，催著自己的馬也向前踏去：“是什么人，還是魔物？”

“有劍盾旗，和溫桲旗”多米尼克嘖了一下，向旁邊吐了口痰“索爾隆德的?！?/p>

阿爾斯特沒有摘頭盔，格雷厄姆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想也知道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圣騎士克里斯蒂安，以及我們都知道的那位阿拉里克都在場，外加些渴求榮譽(yù)和名聲的小家伙，部隊(duì)在一千人以上。下令行軍暫停，多米尼克。索爾隆德在羅德蘭消息挺靈通么?！?/p>

在兩年的征戰(zhàn)后，卡利姆軍士的總數(shù)連八百人也湊不起來，大約兩倍的敵軍數(shù)量卡在很微妙的地方，確實(shí)證明了索爾隆德情報(bào)上的準(zhǔn)確性，但即使如此，這支久經(jīng)沙場的隊(duì)伍實(shí)力也遠(yuǎn)遠(yuǎn)超越了常規(guī)軍團(tuán)。格雷厄姆很好奇索爾隆德用哪支軍團(tuán)來圍堵他們，既然洛伊德自己的內(nèi)侄也來了，那只怕是圣殿騎士已經(jīng)精銳齊出。

“把這交給克里斯蒂安，或者阿拉里克，乃至別人，取決于誰是指揮官”公爵遞給斥候一只備用手套“說我要見他，無論要談什么。哪怕只有謾罵能被記錄下來，兩軍將領(lǐng)也得談?wù)劇！?/p>

斥候聽令而行，一刻鐘后，他再度從山林中返回：“對方要求在虎口灘單獨(dú)見面?！?/p>

“他應(yīng)該知道對我們來說‘單獨(dú)見面’一般指的是兩軍單獨(dú)見面”格雷厄姆摸了摸劍柄“而您肯定沒有單刀會面的意思，我說的是嗎？”

“該重新啟程了”阿爾斯特僅僅輕描淡寫“讓奧爾拉的人移到前列，等會多半能用上?！?/p>

這兩方交匯在虎口灘的卵石地上，格雷厄姆數(shù)了索爾隆德騎士們的每一面旗幟，站在最前列的確實(shí)皆是這些年聞名遐邇的索爾隆德騎士，但這足以擊潰公爵嗎？格雷厄姆沒有把握，他的視線最后落在披盔戴甲的圣職戰(zhàn)士身上，一旦動手，司祭就是他的獵殺對象，鞘中長劍也已等待已久了。

“我親愛的索爾隆德兄弟們，倘若你們也為相應(yīng)亞諾爾隆德的召喚而來，那我想可太遲了”阿爾斯特讓馬多走出去幾步，看起來似乎挺高興“小隆德的叛亂已被平息，無需更多支援?！?/p>

“而我等正為了小隆德而來”克里斯蒂安未戴頭盔，聲音洪亮到只怕在場的幾千人都能聽清他在說什么“阿爾斯特，你放任洪水淹沒小隆德的罪行辯無可辯，現(xiàn)在放下武器懺悔，也許今日還不會是你的終日?！?/p>

“懺悔？”格雷厄姆出了聲“克里斯蒂安，何時又輪到神圣的洛伊德來為人定罪了？我等以她之名，定罪之蓓爾嘉討伐深淵的墮落者，水災(zāi)僅是避無可避之舉——我等的同胞已在小隆德之底流盡血淚?！畟ゴ蟆乃鳡柭〉碌降滓院螢橐缿{指責(zé)我等？憑著它從未回答亞諾爾隆德的召喚嗎？”

在格雷厄姆開口時他看見奧爾拉抑制不住想要上前的沖動，好在多米尼克讓自己的馬和她的馬碰在一塊，弄出點(diǎn)不大不小的動靜才算糊弄過去。索爾隆德那邊并沒有注意到這個小插曲?？死锼沟侔草p蔑地掃了一眼：“如此的神圣任務(wù)你卻要弄到水淹全城的地步，德不配位之人卻被賜封公爵？你對葛溫德林殿下的欺瞞到了如此令人發(fā)指的地步，定罪之蓓爾嘉卻一言不發(fā)，她的公平又有何價值？她的裁判又談何意義？”

“她本就是龍族的血裔，何來神明的德行”阿拉里克接著說“而一個叛離光輝我主，轉(zhuǎn)而將榮耀寄于魔女身上的背誓者又談何騎士的榮譽(yù)。家父對這條蛇認(rèn)得一清二楚，一個只求私欲的野心家，為了一劍之強(qiáng)的力量能出賣他的靈魂，為了卡利姆的繼承權(quán)能出賣他的全部兄弟，他的毒液能殺死自己的父母。阿爾斯特，你與那蛇女的媾和便是你的原罪之始，現(xiàn)在悔罪，你尚可拯救你的靈魂?！?/p>

“我好像聽了個很有趣的笑話，親愛的法定兄弟，希望你沒在侮辱你自己的智能和視力”阿爾斯特的聲音聽上去如此輕描淡寫，平靜到奇怪，冷靜到讓格雷厄姆如墜冰窟“在那場大王誕辰的比武大賽上，你被我擊落下馬時，神圣的洛伊德也曾喝彩過，記性如此良好的你想必也能記得那件事，只要你記得我說的是哪一場?！?/p>

虎口灘整個安靜了，想在這種環(huán)境下憋笑一定很難，因?yàn)楦窭锥蚰仿牭接腥藳]憋住。

“我是暗月的復(fù)仇者，烏鴉女神蓓爾嘉的女神騎士，我所在即為她之意志所在，我所言即為她之喉舌，我的生與死已受她的三重祝?！彼盐兆∷潜鷲好颜玫氖謽?，遙遙指向他的對手“我不知我不遠(yuǎn)千里向羅德蘭巡禮，在小隆德的土地上揮霍生命是為了何種私心，亦不想猜測你到底想拯救我靈魂的哪一部分。你已將我主的榮耀視作塵土，那我將不得不將你踏入塵土，一如神圣的洛伊德的圣殿騎士為證清白挺身而出。索爾隆德的兄弟，拔劍吧。”

于是塵土飛揚(yáng)。

兩軍相撞正像那拇指河與食指河的交匯，然而誰也不敢自稱是清還是濁。格雷厄姆毫無猶疑地沖向了同為圣職的司祭戰(zhàn)士，刺劍精準(zhǔn)地擦著頭盔與鎖骨刺入，趕在原力將他掀翻下馬之前現(xiàn)行解決掉一人。握在掌心里的一綹頭發(fā)散出紫色的光輝，圈住周圍的所有人，讓圣職者口不能言——僅有格雷厄姆能做到。人數(shù)的差異并不好受，他要封死索爾隆德人的所有恢復(fù)手段，格雷厄姆再度舉劍，他的對手則拿好了八頁錘矛。

多米尼克的對手和他一樣拿大劍，在混亂的戰(zhàn)場中格外扎眼。奧爾拉的黑色騎兵們則因?yàn)樯实倪x擇十分容易找到，在格雷厄姆的眼中，他們的戰(zhàn)斗還算克制，僅僅仰賴劍的威力而已。這些騎兵當(dāng)然做不到像阿爾斯特一般在自我克制的同時纏斗，一個呼吸間，那桿槍將一個綠衣騎士挑下了馬，那騎士被受驚的馬拖著跑遠(yuǎn)，哀叫著慈悲。

稍拖一拖，公爵能處理掉那幾個難纏的對手，克里斯蒂安也一樣。一個不合時宜的念頭出現(xiàn)在格雷厄姆腦海，小齋日不該食葷，但阿爾斯特已經(jīng)殺掉了他的對手，算是破戒嗎？

他沒有思考這個問題的余裕。天空中的嘶吼讓他的馬僵在原地了。

身體先一步行動起來，格雷厄姆從馬背上跳下伏在地上，幾乎就在他觸碰地面的同時，一條巨龍從天中俯沖而下，落在地上。教戒師立即站起身防止被踩踏，這條龍好似是條古龍，四足四翼，身量卻不如尋常古龍那么大號。那龍的橫沖直撞看似讓兩軍皆陣腳大亂，仔細(xì)一看卻能發(fā)覺索爾隆德人在刻意退向外圍，留下卡利姆人仍身處龍尾的攻擊范圍內(nèi)，盡管也有索爾隆德人被波及到了。

就連克里斯蒂安和阿拉里克也仿佛預(yù)知到什么一樣退后了些……格雷厄姆立即明白過來，那條龍有一個明確的目標(biāo)，那個目標(biāo)叫阿爾斯特。

公爵似乎認(rèn)出了那條龍，格雷厄姆懂得只言片語的龍語，能聽出他們的對話?！八雇叻蚰釥枴彼犚姲査固卣f“你為何插手人類的爭斗?！?/p>

“叛徒”嘶吼震耳欲聾，格雷厄姆勉強(qiáng)聽清他的話語“小偷……賊！你這蛇的走狗……”

龍吼逐漸化作吐息，格雷厄姆的獵物向著更外圍逃去，于是他也緊追其后。斯瓦夫尼爾，他知道這個名字，在古龍戰(zhàn)爭的末尾有些還能飛行的古龍血裔逃向了南方的大陸，他們的血統(tǒng)多半也不如諸神的獵殺對象們正宗，于是便能更輕松地躲藏在神明的控制區(qū)之外。斯瓦夫尼爾就是亞諾爾隆德名單上的落逃之龍之一，一條力量上足以比肩神明，翼展卻僅有三人之長的古龍。

這就是索爾隆德為阿爾斯特準(zhǔn)備的戰(zhàn)場和找來的盟友。一條尚在獵殺名單上的古龍。

何等褻瀆。

撲抓撕咬，斯瓦夫尼爾以所有肢體用作戰(zhàn)斗，每一次的起飛都意味著溫度極高令人無法忍受的龍焰。格雷厄姆看到多米尼克每次試圖插入這場決斗都被龍尾的橫掃阻擋，于是爵士轉(zhuǎn)而奮力奔向克里斯蒂安的方向，須知圣騎士所擅長的奇跡仍然能在遠(yuǎn)處發(fā)揮效用。奧爾拉向阿拉里克射出一發(fā)雷電箭，那本該是支援多米尼克的，卻意外擊中那條斯瓦夫尼爾，也許是雷電在石鱗上過于熟悉的觸感，斯瓦夫尼爾回首看向深淵騎士，但在下一次起飛前，另一道青藍(lán)色光輝準(zhǔn)確地砸在斯瓦夫尼爾的眼瞳上。

公爵仍是平靜的語氣：“別東張西望，你的對手是我?！?/p>

格雷厄姆明白阿爾斯特有些不好發(fā)揮，每條龍都有自己心中的月，因此月光是不可能拿來對付龍的。斯瓦夫尼爾沒被傷到根上，僅受到激怒，他狂吼著再度飛起，接著飛行的力撞向阿爾斯特，撲咬，擺尾，龍的招式不如劍技變幻莫測，但至少威力十足。他們這些脆弱的人類應(yīng)該離開戰(zhàn)場，否則阿爾斯特在完全解封之前都太被動，可是這一片混亂的戰(zhàn)場已經(jīng)幾乎完全不分?jǐn)澄伊恕?/p>

他看見溫桲旗在有些距離的位置冒出頭，阿拉里克應(yīng)當(dāng)就在旗幟所在的區(qū)域。但在格雷厄姆找到那個人之前，戰(zhàn)場突然變得緩慢下來，這是和平緩步，但并非某人念誦了奇跡，而是阿拉里克從盾中釋放的力量。斯瓦夫尼爾再度起飛，不知何處而來的劍雨讓場面更加混亂，原來這場戰(zhàn)役里的確有弓箭手。與多米尼克對決的克里斯蒂安將重錘砸向大地，以古石制成的錘子召喚大地的震怒，在和平緩步的影響下，戰(zhàn)場上的所有人都趔趄一下。

而斯瓦夫尼爾就在此時此刻再度滑進(jìn)戰(zhàn)場，他終于得手，他擊倒了自己的獵物。

和平緩步的影響終于結(jié)束了，格雷厄姆抓住一匹無主的馬沖向龍的方向。十字槍墜落插在石縫之中，阿爾斯特在用空手勉強(qiáng)與斯瓦夫尼爾相搏，但失去武器和平衡，騎士難以從龍爪之下脫身。索爾隆德的軍勢再度向著這場決斗的方向匯聚，卡利姆人們只能跟上，在武器碰撞，盔甲鏗鏘的聲音中，格雷厄姆敢發(fā)誓自己能聽見骨骼斷裂的聲響。

暗紅的血流從阿爾斯特身下滲進(jìn)石碓，也說不準(zhǔn)是肢體的撕裂還是穿刺。克里斯蒂安再度將石錘錘向大地，配合著弓箭手的定點(diǎn)射擊，那不會使有鱗的龍受傷，對付受傷的阿爾斯特卻已經(jīng)足夠了。

“人類，你們的東西，談好的”斯瓦夫尼爾將阿爾斯特推給克里斯蒂安，隨后騰空升起，盤旋于天中“要讓他死，你們答應(yīng)的?！?/p>

“我倒是沒想到洛伊德能和斯瓦夫尼爾談妥，他自己都讓這條龍燎過袍子”阿爾斯特聲音嘶啞“我是你們的籌碼？有人告訴你不要用自己牌桌上沒有的東西嗎？”

“閉嘴，你這毒蛇”阿拉里克掀開他的頭盔，這不行，今天的太陽太耀眼了，格雷厄姆想“跟我們走，懺悔仍能饒你一命?！?/p>

“你該不會準(zhǔn)備在仲夏節(jié)前把我拖到卡利姆吧，難道我還得謝謝你給我留給位置，阿拉里克？我倒寧可你帶我去索爾隆德，至少我還能打場比武審判，但伊西絲可沒興趣主持這活嘍?！?/p>

“你還敢提她?。磕恪?/p>

“她自己離家出走別怨我，也別把自己跟妹妹的關(guān)系不夠好怪在我主身上，否則我的血照樣能讓你們?nèi)妓涝诨⒖跒┥稀彼人粤艘宦暋安恢滥銈兘o我開了什么價格，但伊西絲很小氣，所以無論你們索要什么價位的贖金她都不會同意的?！?/p>

阿拉里克還想說什么，但克里斯蒂安用錘子表達(dá)了更明確的態(tài)度：“夠了，別讓他妖言惑眾?！备嗌珴刹辉?shù)难髀訚B透，骨骼碎裂的聲音更加明顯，恐怕在場的都能聽見，阿爾斯特未再說一句話，卻也沒有呻吟一聲。

石榴在熟透時墜地能輕易掙開自己的外皮，暗紅的汁水流進(jìn)土地，人稱其是豐收的模樣。

格雷厄姆為自己的聯(lián)想打了個寒戰(zhàn)，但他只是挺直背看著。一言不發(fā)地見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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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齋：基督教星期五齋戒的日子

奧爾拉：Orla意為金色公主，她的身份也都說完了

小龍?zhí)m：這個屬的學(xué)名是Dracula，啊沒錯這是玩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