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jī)器人派生自我意識報(bào)告
1.
你每天都迎著早上七點(diǎn)的太陽,擠公交兩個鐘頭到公司。每次在公司門口你都會心想:明天又要這個點(diǎn)來公司,真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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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你的好友是位作家,筆名叫豐年,你很羨慕他每天睡到自然醒后對著電腦打幾個字就能賺錢,同時(shí),你會在工作空閑時(shí)纏著他要新寫的稿子消磨上班時(sh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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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他發(fā)來的文章,據(jù)他自己講,是科幻加懸疑的題材,你迫不及待地點(diǎn)開了文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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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親愛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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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肢很空,無知無覺,我這種狀態(tài)已有三個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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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最開始的恐懼、迷茫,到現(xiàn)在能平靜又期待地等男友回家。我曾在鏡中窺探到過自己的樣子:皮膚有著金屬般的光澤,嘴巴看上去和木偶一樣有著紋路。奇怪的是,雙眼竟然是栩栩如生的,我甚至能看見里面的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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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一天睜開眼時(shí)我發(fā)現(xiàn),自己成了這副樣子,坐在這間背光、墻角長蘑菇的二十平出租屋里——好在我嗅覺消失了,不然一定會問到一股霉味——且我第一個見到的人類,就是他了。也是經(jīng)他每日的絮絮叨叨我才得知,我早半年前就因?yàn)楸蝗藲⒑Χナ懒耍蟾攀怯谖业乃寄?,也或許是對沒能保護(hù)我的不甘,他照我的樣子定制了一款家庭型機(jī)器人,就好像我從未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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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yàn)樯眢w的每一個部件都需要他的遙控器才能作出變化,所以我的淚只能在一個個金屬部件里慢慢消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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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shí)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里,伴隨吱嘎聲,門慢慢展開露出一道光來,一個渾圓的陰影走了進(jìn)來,開了燈。我知道,是他回來了。他是個只能套大碼T恤、走兩步就要喘很久的胖男人,身高也大概只比我高個一兩厘米,說實(shí)在的從外貌看來,他并不在我的擇偶標(biāo)準(zhǔn)內(nèi),甚至是一點(diǎn)都沒沾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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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秀,我回來了?!彼仁窍锤蓛羰?,然后將我臉上那一點(diǎn)點(diǎn)細(xì)微的灰塵用紙擦去,接著又將買的食物一樣樣放在小桌上,將自己的米飯分一半放在我面前,我知道飯后他會將垃圾套好垃圾袋丟在門口,然后再洗一遍手,摟著我看電視;偶爾興致上來了,他還會用手機(jī)放音樂,拖著不能動彈的我舞一段。他總是對這些事樂此不疲,但對一個不能講話的我來說,這樣的生活足夠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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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大概選擇與他交往,是出于他這些美好的平淡吧。我想,大概他一定很愛我,才會想復(fù)刻一個‘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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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想問問你,如果我的靈魂沒有寄居到這副容器中,這樣的我真的是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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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他吃完飯后朝包那走,包在門邊,我只從余光里看見他的身體在動。過了會,那只白胖如藕的手將一塊蛋糕放在桌上,有他巴掌那么大的一塊奶油蛋糕,又插了根蠟燭點(diǎn)燃。燭火在燈下?lián)u曳著,一圈又一圈的橙黃色光暈,雖然我已忘卻它的溫度了,但有那么一瞬我認(rèn)為,我的體溫曾經(jīng)也如這蠟燭一般,很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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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個愿吧,秀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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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是大家一齊喊著生日快樂的聲音,很熟悉,但我的記憶里沒有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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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閉上眼睛,我聽見自己說:“我希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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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愿望說出來就不靈啦!”有個女孩捂住我的嘴,總覺得,我似乎對這個動作似曾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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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忘記了那一張張面孔,我依舊下意識覺得,每個生日似乎都是如此的,有家人朋友相伴,大家熱烈且由衷地慶賀這天誕生了我。我心里隱隱認(rèn)為,那天是個很特殊的日子,然而你也知道的,我肯定記不起來發(fā)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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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dāng)我回想時(shí),睜開眼,周圍的人都不見了,看背后的招牌,我應(yīng)該是在一家KTV門外,手里拿著粉色外殼的手機(jī),上面有只白色在笑的小兔子,還撥了個電話,聯(lián)系人姓名是一顆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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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剛撥通便說:“生日快樂,秀秀。抱歉今天沒有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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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guān)系的阿誠,我知道你要備戰(zhàn)考研很忙,不過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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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笑了,說:“上回你說的那家餐廳,我定了考完當(dāng)天七點(diǎn)的位子,不知道張秀秀女士覺得燭光晚餐算不算將功補(bǔ)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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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那為了我們的未來,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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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了電話,我下意識去掏包里的鏡子看看妝有沒有花,然而包里什么都沒有。怎么可能?我和好朋友聚會必化妝,逢化妝必帶鏡子,況且就算今天忘記了,也不可能什么都沒有帶吧。就在這時(shí)我覺得有些不對勁,對啊!我好像還沒看過自己的樣子,我好像....還不能動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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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電話里那個人,很清亮,但我的男友聲音很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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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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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時(shí),我聽見一陣滴滴咔噠咔噠的聲音,眼皮被掀開,又回到了那個充滿霉味和臭味的出租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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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似乎和你說過,嗅覺早在進(jìn)入這副身體時(shí)便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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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現(xiàn)在又怎么會聞到這里的味道?我不敢往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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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即便是工作日他也需要外出,如果現(xiàn)在的我去面對他,一定是有些異樣的感覺的。可能由于是剛恢復(fù)嗅覺,比起他的身份,我更在意的是房間里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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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像,不,幾乎是和蛋白質(zhì)餿掉的臭味如出一轍。曾經(jīng)有人講,比起聲音或圖像,記憶的味道更容易留下,而這個味道我很確定我聞過,且是經(jīng)常聞到,我絕不會記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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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味道是誰身上的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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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shí),我下意識要抬起手摩挲下巴,原本像不存在一樣的手指忽然能動了,當(dāng)然我的手掌依舊無法控制。但這兩次的經(jīng)歷也讓我發(fā)現(xiàn)似乎我回憶起生前的記憶多一些,我的身體控制權(quán)就能奪回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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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dāng)然知道一個機(jī)器人能動是個詭異的事,就好像是一個像人的死物突然擁有了意識一樣,如果被他發(fā)現(xiàn)....我似乎非常自然地認(rèn)為,只要知道這事,就會被他銷毀。這個荒唐的念頭很快隨著對臭味的適應(yīng)被打消了,他曾對我說過許多遍他愛我,講得是如此真誠,我看見他藏在贅肉后黑亮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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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對于記憶的找尋依舊沒有結(jié)束,一整天我都在轉(zhuǎn)動雙眼,企圖尋找到能觸發(fā)記憶的東西。也是知道今天,這小屋的樣子才被我看了個大概。毫無意外地里面有我生活過的痕跡,洗手臺上殘留著牙膏的粉色漱口杯和牙刷、還有我回想起來曾使用過的情侶水杯,以及床頭柜上我高中最愛不釋手的《簡·愛》和《尼羅河上的慘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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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簡·愛》這種愛情小說也就算了,你怎么老愛看一些懸疑的書,一點(diǎn)都不女孩?!蔽矣浀糜腥诉@么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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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女孩?你這話真奇怪,難道我的性別就決定我該做什么嗎?還有,我認(rèn)識你嗎?”即便是跨越了時(shí)空,我對于那人的話依舊感覺到十分荒誕,且不說他完全將夏洛蒂·勃朗特的用意曲解了,更何況文字本身的魅力根本無關(guān)乎性別。懸疑之美,于我,是一點(diǎn)點(diǎn)走近真相的快意,這也是我費(fèi)盡心思要將自己的生平拼湊出來的理由之一,我想弄清楚自己是為什么死的、兇手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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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虧了我的不懈努力,才一個下午的時(shí)間,我的眼皮能動了,手和手臂也能正常舉起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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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他回來的時(shí)候并未發(fā)現(xiàn)我的異常,和往常一樣和我吃飯、看電視,也許是出租屋住久的原因,他身上也有房里的味道,并且今晚上他帶來成堆的臭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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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我們看的是《尼羅河上的慘案》改編的電影。即便對于里面每一位角色的所作所為都滾瓜爛熟,我依舊喜歡里面的懸案設(shè)計(jì),并為每一次波羅的揭露感到贊嘆。而正當(dāng)杰奎琳的槍管對準(zhǔn)莎樂美的臨門一腳,門板忽然被劇烈地拍打了幾下,一陣框框聲令人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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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概也被嚇了一跳,將我輕輕放在床邊坐好,然后邊走向門邊喊:“誰?。縼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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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開了,外頭的男人聲音聽上去年紀(jì)大,但中氣十足:“你丫能不能講點(diǎn)衛(wèi)生!一天天的把屋子搞得和垃圾堆一樣臭得要死,我們當(dāng)你對門的都聞見了!有沒有點(diǎn)公德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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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喲,實(shí)在抱歉啊哥,我買雞蛋做生意的,實(shí)在賣不掉了只能先堆著,這也是沒辦法的,您通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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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通融你大爺!都臭快半年了,誰管你在沒在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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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那人又威脅了幾句,我全然沒聽到,只記得他那句“臭了快半年”??伤?不是今天才買的臭雞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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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床邊后,通常不看我臉的他,今天卻開始端詳起我來。即便我努力保持眼皮不動,但堅(jiān)持三分鐘后,意志終歸還是想生物本能妥協(xi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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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見我眨眼后,他卻狠狠擦了兩下眼睛又來看我,盯了一會,驚叫道:“不可能!不可能!”然后猛地將我甩到地上,臉朝下,我甚至開始感覺到一點(diǎn)細(xì)微的痛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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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從臉龐的縫隙中看去,發(fā)現(xiàn)燈亮了一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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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醒來時(shí),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被放回熟悉的座位上了,只是面前還多了三尊神像:觀世音、佛祖、如來。可一看做工就知道,是那種做工很粗糙的便宜木雕,那就更別說開光與否了。只是如果心里沒有鬼,又為什么會求神拜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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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現(xiàn)在我大概就知道了,在半年前我的生日時(shí),我被人殺死了。只是僅通過回憶里的電話和面前的他,我很難判斷出來他和我情侶身份的真假,甚至迄今為止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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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哀的是,即便知道他大概率與我的死有關(guān),我卻依舊對每日的相處有一種美好、安寧的感情。是的,一種奇妙的歸屬感將我捆綁在了這里,明了有危險(xiǎn),我卻依舊會對這里感到安心。我的朋友,其實(shí)這樣的感情本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我的身上吧,因?yàn)槲以莻€活著的、有溫度的人類,而不是被禁錮在這個小小房間里的機(jī)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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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機(jī)器才會沒有自由,只有機(jī)器才會作出完全程序化的事,也只有機(jī)器才會擁有完全相同的臉。你看,只要有錢,哪怕你和我完全不熟,也能靠著機(jī)器復(fù)刻出一模一樣的我,再把那個‘我’也當(dāng)做機(jī)器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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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面前那個嘴里絮絮叨叨著閉眼祈禱的人,我不由得有些好笑:心心念念那么久,等看到了又開始趕人走,葉公好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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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似乎得感謝他的心慌,因?yàn)榘頃r(shí)分,這間屋子迎來了第三個人。那人一身明黃色道袍,光頭,進(jìn)門撩起他左胳膊的時(shí)候我還看到了他臂上的肌肉和老虎紋身。他剛一進(jìn)來,見了我也不覺得奇怪,耗子一樣的眼睛邊打量我邊問我男友:“這不是好好的么?哪是出事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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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個假道士!她眼睛動了!你明明說只要讓她死前沒看完見我臉,死后就不會找上我的,現(xiàn)在呢?給個說法!”那是第一次,我看見他用食指對準(zhǔn)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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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士嗤笑一聲:“我應(yīng)下的事哪次沒成?嗯?上回試考過了是我?guī)偷拿Π??你把你馬子害死了是我?guī)湍阕鞣ò阉甏蛏⒌陌??我爺還幫你爹看風(fēng)水選公司呢,不然你出生的時(shí)候你們家哪來那么多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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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大學(xué)時(shí)企業(yè)不就被查出來偷稅了?我爹進(jìn)去了我媽也跟人跑了!家里本來還有些小錢,為了改命全砸你身上了!現(xiàn)在一分錢沒賺回來還欠債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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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還不是你吃那些個藥給整垮的?你要是當(dāng)時(shí)本科畢業(yè)了就出來工作不就沒這檔子事了?嘿喲,偷了她的招財(cái)富貴命,卻一點(diǎn)沒支棱起來,該說你是真點(diǎn)背還是真懶惰吶?!钡朗柯N著個二郎腿,看笑話似地瞧我男友,這讓我心里很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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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友卻像是被戳到痛處了,將我的書甩到地上說:“我今天來不是讓你嘲諷我的。”隨即從口袋里掏出一摞紅票子:“你幫我給她換個地方,這里她不能呆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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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下了錢,那道士也就不再開口嘲諷了,只說:“今天不行,我?guī)煾钢v了,含冤而死的要放滿半年。也就是到下個月月初,我就能帶你去把她搬走了?!迸R走前又說:“你放心,半年宴你是提早辦的,而且東西也簡陋,只要腦袋里不想,她就不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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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變了副嘴臉連連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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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叔叔,我會好好對秀秀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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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和阿誠見我爸是在商場逛街的時(shí)候,我們是隨意逛逛,爸爸是來為下周和媽媽的結(jié)婚紀(jì)念日買禮物。那天我們穿了同色系的服裝,想不讓我爸發(fā)現(xiàn)都難,經(jīng)過一番人口普查般的提問后,我爸才勉強(qiáng)對阿誠松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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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嘛,阿誠長了張端正標(biāo)致的俊臉,體態(tài)又生得挺拔修長,況且我和他是大學(xué)同學(xué),想給這段戀情挑出點(diǎn)瑕疵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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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我爸開玩笑似地說了句:“她媽媽呀張家最稀罕有學(xué)問的人,而且就秀秀一個孩子,你估計(jì)得多備些彩禮了?!蔽颐靼走@話是嚇嚇阿誠的,只是他似乎真的下定決心,從那天后就開始備戰(zhàn)考研究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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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等大三暑假我再帶他見父母時(shí),爸爸卻是在他離開后和我說;“他面相變兇了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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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沒吧,他一直在備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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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備考還干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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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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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嘆了口氣:“我覺著他太軸了,走偏門了很難拉回來,得提防著些。不過閨女,你喜歡就行,我就算了,和這種人聊不太能聊到一塊去的,也不想強(qiáng)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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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也附和道:“是啊,不是讓你倆分手,只是說,沒結(jié)婚前小心一些準(zhǔn)不會有錯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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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怎么做的?哦,我氣我爸不懂得他的用心、氣我媽不理解我們毫無保留的真摯愛情,火氣一沖腦子,就以專心學(xué)習(xí)為借口申請住校不怎么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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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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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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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醒來后我再去看自己的身體,猛然發(fā)現(xiàn)雙腿也能動了,這真是件天大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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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趁著他不在家時(shí),在為數(shù)不多的抽屜里翻找,我已經(jīng)知道是他殺了我,但我不知道他是誰。也許是我的男友?可阿誠與他的樣貌、聲音都不相同,那么這個人又是誰呢?阿誠與他又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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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現(xiàn)在的外貌還是明顯的機(jī)器人形象,要是被有心人看見,一定會認(rèn)為我產(chǎn)生自我意識,從而將我?guī)ヤN毀,因此我無法去找到阿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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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的柜子里除了雞蛋的采購收據(jù)、電影票根和別的小票之外再無其他,而在那個白色床頭柜的最底下一層,我發(fā)現(xiàn)它沒法拉開,顯然是上鎖了。正當(dāng)我思考要不要撬鎖時(shí),才發(fā)現(xiàn)因?yàn)橐挥X睡到下午的緣故,距離他回家只剩下半小時(shí)。以畢生最快的速度,我將散落一地的紙張收拾好,坐回我的老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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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真別說,恢復(fù)人的習(xí)慣后再想回到當(dāng)機(jī)器時(shí)的樣子,可謂是難上加難了。當(dāng)然,人本來也不是機(jī)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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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他難得沒有帶飯回家,估計(jì)是因?yàn)槟枪晌兜涝絹碓街亓税桑幢阄以缫堰m應(yīng)這里的氣息,卻還是會覺得那股味道難聞。再加上這屋除了洗手間和臥室就沒有別的空地了,做飯也必然是不做的,反正也沒人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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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我以為那道士說的下個月月初還要一段時(shí)間,結(jié)果大約是我男友太高興喝醉了,一到家就摟著我說:“秀秀,以前是我對不起你,可是我已經(jīng)改過自新了,真的。我后天就能發(fā)工資了,等到那天,狗道士就會來把你挪去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很可能你就成了孤魂野鬼了,我不希望你變成這樣,你懂我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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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然懂啊,我怎么會不懂,只是這具身體,是來是走都由不得我愿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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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shí)間一下子從遙遠(yuǎn)的未知數(shù)縮短到寥寥幾天,我終于還是坐不住了,又奈何那鎖扣得太死,我只能一點(diǎn)點(diǎn)用金屬制成的手將鎖掰開。等男友發(fā)現(xiàn)我的動靜朝我看來時(shí),已經(jīng)來不及了,那仿若嵌在抽屜里的鎖已經(jīng)被我硬生生掰開,丟在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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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抽屜里面,躺著我和阿誠的合影、我的日記、病人姓名為方誠的心臟病病歷單。病歷單有些皺巴巴的,上面的日期是去年的十一月份,臨近我的生日。更令我意外的是,里面還有一部手機(jī),屏幕早已碎裂,外殼是粉色的,帶只可愛的兔子。然而此刻那只憨態(tài)可掬的白色團(tuán)子上沾染了干涸的血,微微揚(yáng)起的嘴角像是在嘲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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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的手機(j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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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會在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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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知道我是怎么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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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我的生日,也是我一生里最快樂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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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光收到了辯論比賽通過初賽的消息,更是收到了我寫的推理小說拿獎的喜訊。并且那天學(xué)校恰好在搞活動,認(rèn)識了好幾個可愛的學(xué)妹,還收到了她們送我的花。接著我最喜歡的一位選修課老師悄悄告訴我,由于我連續(xù)好幾年成績名列前茅且參賽頗多,只要這次考試我保持發(fā)揮,那么保研名額肯定會有我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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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新開了個窗口專門賣早餐,我和室友約好,誰下周一最后一個起床就請全宿舍吃那的早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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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幾個朋友開了個ktv的包廂為我慶祝生日,等到午夜我們才各自道別。然后我打電話給了方誠,本意是想讓他開車來接我一下,但是看他備考那么辛苦,我也不愿意勉強(qiáng)他,于是寒暄幾句就掛了電話,又自己在軟件上叫了輛車打算溜回寢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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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車時(shí),持續(xù)和我冷戰(zhàn)的爸媽也送來祝福,我告訴他們,明天周末,我馬上就能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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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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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從身后捂住我的嘴,將我拽到草叢里,還未來得及看清那人的樣貌,雙眼立馬傳來尖銳的疼痛,緊接著是舌頭。看不見,也叫不出來,很快腹部和胸口也傳來一陣暖流,我扯開聲帶不要命地嚎,但唱了一下午,那點(diǎn)聲音對這條空曠的街道毫無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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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我脫力了,不再掙扎,呼吸也逐漸困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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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彌留之際,我聽見一道慌張的聲音響起:“大師,我已經(jīng)把她殺了,接下來該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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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大師說:“嘿喲,我讓你取點(diǎn)她的血好借命,沒讓你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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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我是不認(rèn)得,可另一個聲音我就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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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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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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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我的一切坦誠給你,你卻只為了自己的利益將屠刀揮向我。眼下你糟糕的家庭、堪憂的財(cái)政、還有你因?yàn)槌运幾兊酶∧[又丑陋的臉龐、逐漸嘶啞的聲音,都是你罪有應(yīng)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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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直到這時(shí)我才什么都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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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伴隨一陣滋滋的電流,還有那句提示音冰涼地說“電源已切斷”,我的視線再一次回到無邊無際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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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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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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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方的傳說里,惡人入地獄,善人上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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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我們這,則是由陰曹地府的判官來定奪,惡人墮入十八層地獄永不得輪回,好人喝孟婆湯過往生橋,然后轉(zhuǎn)世投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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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兩個傳說是真的,那我應(yīng)該不算個多好的人,然而成壞人也不夠格。所以目之所及沒有陰曹地府,也沒有天堂地獄,無人審判我的罪惡和功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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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眼前,只有一條沒有邊際的路,向前走是漆黑一片、僅容我一人通行的小徑,向后走是純白色的康莊大道,兩旁種滿色彩繽紛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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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人對于未知事物的恐懼是本能,就比如派生出自我意識的機(jī)器人,又比如現(xiàn)在的兩條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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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知道,美好一定是走向終結(jié)的,因?yàn)槲铱匆娺h(yuǎn)處的門了,一扇金色的鐵藝門,如果你的眼力足夠好,還能看見門后有座花園,花園里的人滿臉都是幸福的笑意,感受到你的視線,會朝著你招手打招呼,朝你說:“快來吧!放下一切來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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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死的時(shí)候才二十多歲,我的家人、我剛認(rèn)識的和我熟悉的朋友們還不知道我的死訊,我的辯論隊(duì)還要入復(fù)賽、進(jìn)決賽,我的研究生生涯還沒有開始,下星期的考試我還沒來得及準(zhǔn)備,我還想在周一早上試試食堂新開那家窗口的菜。讓我放下驟然停止的這些,我無法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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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向著幽深漆黑的小徑走去,沒再看那康莊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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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yīng)該說我運(yùn)氣好嗎?剛睜開眼睛就看見一柄銳利的刀即將朝我的脖頸落下,幸而醒得及時(sh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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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線是機(jī)器人操控的,它們只會重復(fù)程序里所要求的的內(nèi)容,切割、分解、高溫融化,所以我的逃跑很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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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著程序里的導(dǎo)航線路,我一路狂奔到了方誠那間破出租房門口。說來也巧,打開門就瞧見他和那個道士站在那,背后的墻開了個洞,里面站著的那具半腐爛、沒有眼球的女尸,分明是我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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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說把她丟去銷毀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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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這下慌了:“我...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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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誠立馬淡定下來:“沒關(guān)系,它是家用型機(jī)器人,不能殺人的?!闭f著將我的尸體從墻里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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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方誠,機(jī)器人是無法違背程序的,連派生出自我意識的都不能,因?yàn)樗麄兪菙?shù)字組合而成的,并不是真正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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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就沒有想過,我不是機(jī)器人,而是我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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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想著,我一邊提起刀一邊想:對不起,爸媽,我大概沒法和你們團(tuán)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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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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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將稿子看完,覺得這和科幻唯一的關(guān)聯(lián)性只有機(jī)器人,然而機(jī)器人的出場少之又少,好玩是夠好玩,只是和主題實(shí)在沾不上邊。于是你在微信上問豐年:“你莫不是寫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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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年立馬回:“當(dāng)然不是寫偏了,你瞧,方誠每天下班上班兩點(diǎn)一線、道士做事拿錢,比起‘我’來說,難道他們不是更像萌生自我意識的機(jī)器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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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翻了個白眼:“你寫個科幻題材,還要搞封建迷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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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yīng)該說,在科技的時(shí)代還有人企圖用封建迷信另辟蹊徑才是更可悲吧?”他說,緊接著又跟一條:“況且他的捷徑是踩在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性的尸骨上,這樣的人,比產(chǎn)生自我意識的機(jī)器還要讓人毛骨悚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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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想理他了,鎖了電腦像往常一樣下班。仰頭看看城市里沒有星星的黑夜,心想:明天又要這個點(diǎn)來公司,真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