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戩娥】一夢嘆浮生(52)
從凡間到天廷約莫要花費十余日,便是哮天犬緊趕慢趕,見到楊菡也已是八日后。
聽說嫦娥已經(jīng)蘇醒,楊菡露出舒心一笑,她笑語盈盈地看向身側(cè)的瑞香,感慨輕嘆:“二哥這下終于可以安心了。”
見楊菡開心,瑞香也是滿面笑容,視線掠過哮天犬身子猛地一顫,怯怯地遞上一杯茶后拿起托盤逃也似地回了后院。??
哮天犬撓撓頭,捧起杯子面色尷尬地沖楊菡呵呵一笑:“膽子還是這么小?!?/p>
楊菡聞言瞪了哮天犬一眼,調(diào)侃道:“還不是你第一次見到她真身就齜牙咧嘴地撲上前,她能不怕你嗎?”
哮天犬縮著腦袋側(cè)過身子,小聲地嘟囔:“我那時不知道她是你的侍女嘛……還以為是哪個不長眼的小妖敢在華山作怪?!?/p>
哮天犬可憐兮兮的樣子讓楊菡忍俊不禁,她看著哮天犬,想起了諸多往事。他剛跟在二哥身邊時,性子莽撞好動,偏又單純執(zhí)著,對二哥和她維護得緊,若有異狀從來都是不管不顧地沖在前頭。幾百年時光轉(zhuǎn)瞬即逝,如今的哮天犬早已褪去當年的青澀,成長為二哥的得力助手。
楊菡欣賞之余,心中偶爾也會生出幾分感慨。不論是她、哮天犬、亦或是二哥,都已經(jīng)與當年不一樣了,改變于細微之處潤物細無聲地悄然發(fā)生,當你驀然回首,才會發(fā)現(xiàn)自己與過去已然大不相同,或是不再天真、或是不再沖動,或是放下執(zhí)著、或是淡忘傷痛……仍然會懷念當初,但也知那些舊時光已經(jīng)化作回憶印刻在心海深處,在偶然的垂眸凝神時,變成微風倒影出現(xiàn)在眼前,望之卻不能及,只能發(fā)出無人明了的感慨。
? ? 清風徐來,在楊菡心湖蕩起陣陣漣漪,她收起無端升起的惆悵,對哮天犬笑道:“你且在華山歇一歇,我們晚一點再去真君殿?!?/p>
哮天犬不明所以地看著楊菡,愣愣地說道:“可是主人他……”
“嫦娥仙子既然已經(jīng)醒來,有二哥在必不會有大礙,讓他們先說說話,我們別去打擾?!睏钶针m未經(jīng)情事,但久居華山,見多了凡間生靈癡纏愛戀的戲碼,對男女相處之道,自是比哮天犬懂上幾分。
哮天犬并不愚笨,在黃河大營時也曾刻意做戲給兩人制造機會,此刻聽楊菡這么一說,了然一笑,點頭附和道:“對對對,主人等了那么久,肯定有好多話要對仙子說,嘿嘿嘿,不急不急,那我就再喝杯茶?!闭f著,他又捧著杯子猛地灌了一大口,看到楊菡睜大眼睛瞪著他,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改做慢慢輕啜。
? ?楊菡別開眼,哮天犬暴殄天物的行徑無論多少次她都看不下去,索性眼不見為凈。
卻聽哮天犬忽然問道:“主人真的要和嫦娥仙子在一起嗎?”
? ? 楊菡看著哮天犬,見他眼中滿是疑惑,似是被這個問題困擾已久,便不解地問道:“怎么?你覺得不好嗎?”
哮天犬放下手中的杯子,手順勢搭在石桌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扣撓桌面,皺著眉說道:“只要主人喜歡,我當然覺得好。就是、就是之前明明還很討厭,怎么突然就變了呢?”
? ? 這不單單是哮天犬一人想不明白,真君殿那群粗漢子誰也不說不清楊戩與嫦娥的關(guān)系怎么就變得那么快,明明一開始還不假辭色,下一刻就含情脈脈,這樣的楊戩,很是反常。
楊菡卻不覺得楊戩的反應(yīng)有什么不對,她笑道:“情愛之事本就沒有章法,二哥以前不過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看清了心之所屬,想要親近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反正我就認嫦娥這個嫂子,她和二哥就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璧人,注定就該在一起的?!?/p>
? ? 對于楊菡的話哮天犬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他覺得自己比當局者還迷,什么也不清楚。不過想到在妖域時她對自己的維護,哮天犬嘿嘿笑道:“那這三界自然只有嫦娥仙子配得上主人,要是以后嫦娥仙子做我的女主人,那主人就能輕松些?!?/p>
輕松?楊菡撇撇嘴,那兩人怕是茶余飯后口中念叨的都是蒼生福祉天廷公務(wù),別人談情說愛是你儂我儂,他們花前月下討論得是隱神天條,別人遨游三界是神仙眷侶縱情山水,他們下凡是巡視三界體察民情,明明都是鐘靈毓秀的標致人物,偏生腦中沒有一絲半點風花雪月。
可是又有什么辦法呢?她那執(zhí)拗的二哥就是一頭栽了進去,在名為情愛的漩渦中不能自拔。
? ? 不能自拔的楊戩此刻正神色惴惴地站在嫦娥身側(cè),看她默然不語地輕撫帝休。
楊戩深知若要得嫦娥青睞,甜言蜜語贈送禮物等手段并不能讓她高看你一眼,只有以心換心待之以誠才有可能打動她。因此,他也不曾想過隱瞞當初那些流言風波,反正嫦娥早晚會知道這些事,他早些坦白,總好過他日嫦娥從別處聽到不知歪曲成何樣的“事實”。
? ? 只是嫦娥聽楊戩說完,卻一直神情難測地沉默,楊戩不敢出言催促,只好陪在一旁,忐忑不安地觀察嫦娥的反應(yīng)。
不知過了多久,嫦娥才收回手,她轉(zhuǎn)身正欲開口,待看到楊戩惴惴不安的樣子,掩唇輕笑,嗔道:“做這副樣子,故意的不是?”
“豈敢豈敢!”楊戩拱手示弱,忙不迭地解釋道,“當時情況特殊,我實在是想不出更為妥善的法子才出此下策,你若是怪罪也是應(yīng)當。”
“你確實魯莽?!辨隙饋G下這么句話,無視楊戩的反應(yīng),看向身后的帝休,輕輕說道,“這些上古靈木如今在凡間已不可尋,便是圣域也只余三兩棵,想必費了不少心力吧?”
? ? 楊戩順著嫦娥的視線看向眼前巨木,帝休又叫不愁木,結(jié)成的果實吃了可以平復(fù)情緒,在樹周凝神入定可以穩(wěn)固心緒,對于傷勢恢復(fù)大有裨益。道庭有片帝休林,是道尊當初在三界修行時親手栽下,他上門乞求卻無功而返,最后還是說動師父出面才獲準移了一株回來。
他原本看中的是那棵帝休樹祖,據(jù)說當年圣人們便是在那棵樹下參道辯法,因此那棵帝休頗具靈氣,被尊為帝休之祖??墒强词氐牡劳阑畈淮饝?yīng),便是師父也不贊同,無奈之下楊戩只好退而求其次,將旁邊一棵帶了回來,如今楊戩每次看著真君殿這棵樹都會心生遺憾。
不過面對嫦娥,楊戩也不想把這些無聊的事情說與她知,言簡意賅地應(yīng)道:“其實并沒費什么功夫,挪一棵樹而已?!?/p>
嫦娥聞言嘆笑著搖搖頭,踱步至角落,屈膝蹲在池畔,溫柔地撥弄著平靜的池水,濺起陣陣漣漪。她將手舉至眼前,看著晶瑩的水珠滴落,好奇地道:“這似乎不是天河的水。”
楊戩正低頭看著嫦娥的一舉一動,聽到她的疑問,隨口應(yīng)道:“華山深處有股山泉,三妹知道我布置法陣需要凡間凈水,便特意取了來?!?/p>
“有勞三圣母費心了?!?/p>
嫦娥輕聲一嘆,卻無他話。她專注地盯著眼前的水池,素手輕撥,旁若無人地在池畔玩起水來。
平日里見多了她執(zhí)著公事的謹慎認真,似這般輕松愜意的嫦娥楊戩還是第一次見,他低著頭呆呆地看著嫦娥嘴角含著淺笑,纖長手指不斷地在池水中嬉戲,便是衣裙濺濕也毫不在意。斂去鋒芒的嫦娥毫無避忌地在楊戩眼前展露她不為人知的一面,看得楊戩心頭一軟,也跟著放低身子蹲在嫦娥身側(cè)。
卻見嫦娥狡黠一笑,沉醉其中的楊戩還來不及細想嫦娥為何而笑,臉上便感到幾滴濕意,定睛一看,原來是嫦娥趁他不備將水彈在他臉上。即便是對上楊戩愕然的視線,嫦娥也不閃不避,眉眼間暗含挑釁,笑吟吟地回望他。
就算做了幾百年司法天神,于楊戩而言也不過是添了幾分穩(wěn)重,骨子里仍舊是灌江口那個灑脫不羈的楊二郎。此刻亦是玩心大起,大掌伸入池中,掬起一捧水,示威地看了看嫦娥。嫦娥見狀合掌示弱,卻趁楊戩收手之際飛快地撩動池水潑濺到他腳邊,楊戩立刻不甘示弱地輕揮右手,幾顆水珠就順著他的動作落在嫦娥肩頭。兩人拋卻束縛,暫時將心頭重擔卸下,如同山野孩童般蹲在池邊縱情嬉鬧。
你來我往間,兩人身上的衣衫都濕了大半。記掛著嫦娥此刻傷勢未愈,楊戩不敢過于放任,玩笑一陣后便拉過嫦娥的手,先將驅(qū)散她衣裙的水氣,這才拾掇起自身。
嫦娥一直沉默地看著楊戩的動作,冷不丁地說道:“以后不要那么做了?!?/p>
? ? 正在整理衣襟的楊戩手下一頓,抬眼看向嫦娥,卻見她臉上雖帶著笑意,可清冷雙眸中含著濃得化不開的憐惜,心下一嘆,拉著嫦娥的手說道:“不過是些小事,你又何必在意。”
“這怎么能是小事?”嫦娥黯然垂眸,看著包裹著自己的那雙手,輕聲說道,“你身為司法天神,是天廷重臣。背上那樣的惡名,不知會有多少人在背后指指點點。以你的智慧,必然有無數(shù)手段應(yīng)對,何苦要搭上自己的清譽,撒下彌天大謊呢?”
? ? ?嫦娥不忍他不顧及自己的聲譽,他又何嘗能對嫦娥的危險處境袖手旁觀呢?更何況,他故意散播那道流言,本就出于私心。
“那不是謊話,是我內(nèi)心最真實的想法。”
察覺到掌中小手一顫似要回縮,楊戩抬起嫦娥的下巴,讓她避無可避地面對自己,認真且誠摯地說道:“我發(fā)自內(nèi)心地想將你留在身邊,日也見夜也見,讓你所思所想所喜所憂全是因為我。我深切地盼望著有一天,你能成為我的伴侶,做我的妻子,你我日夜相伴形影不離,生則同衾死則同穴。”
“楊戩……”
? ? 這不是嫦娥第一次聽到楊戩傾訴情衷,可他如此直白明了地坦陳內(nèi)心渴求,用真心作為攻克她內(nèi)心防御的手段時,嫦娥根本無力抵抗。那種陷入情愛的身不由己讓嫦娥感到絕望,此身此心若有了牽掛,他日死亡來臨之際,她還能漠然視之了無遺憾嗎?
嫦娥斂目,掩去眼中的掙扎,可眼角卻不受控地滲出淚滴。只聽到耳畔傳來楊戩輕聲嘆息,溫熱的鼻息漸近,眼旁感受到溫柔的觸碰,嫦娥僵硬著身子不敢睜開眼,只能任由楊戩輕柔地吻去眼畔的淚跡。他的唇溫暖濕潤,小心翼翼地在她眉眼間游移,其中的輕柔呵護愛憐疼惜讓嫦娥心中泛起酸澀,她忍不住輕聲嘆道:“就算是同伴的關(guān)心,這樣的行止也堪稱孟浪了?!?/p>
楊戩聞言低笑出聲,鄭重地嫦娥眉間烙下一吻后,正色道:“不是同伴的關(guān)心,是男人對女人的愛戀,是我對你的真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