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生命不能承受的重與輕

（參考牛仔2020生日信）

???????會遇到誰呢？我坐立不安地思考要是奈布來了我該說些什么，還好求生者到得也不慢，帷幕后面的破餐桌很快就坐滿了人。

???????我一張望，首先看見了特蕾西，還有兩個不咋熟的，第四個……靠，是牛仔。

???????屬實(shí)是流年不利、冤家路窄。

???????深吸一口氣才把“真倒霉”的情緒憋了回去，畢竟佛系得心平氣和。然而依舊煩躁，我決定游戲開始隨便遇到誰，就說一聲“我要佛系”，然后找個清靜的地方坐等游戲結(jié)束好了。

???????至于敘舊，估計我一來就熱情地湊過去，好像也有點(diǎn)嚇人：那下回等他們都知道了，再慢慢聊吧。

???????于是游戲一開我就往密碼機(jī)抖動的方向走。經(jīng)過廢墟時，遠(yuǎn)遠(yuǎn)看到那個花心牛仔好似呆頭鵝一般正在溜達(dá)，一臉散漫，也不知在想哪個或者哪幾個美女。

???????我上前一把抓住他，將人扯到一截殘垣斷壁后面。

???????“閉嘴！”在驚恐的阿尤索發(fā)出聒噪的叫喊以前，我搶先捂住了他的嘴，結(jié)果他沒來得及住口的下場是親到了我的手心。

???????因此我好不容易壓制住的壞心情又躥得老高，強(qiáng)忍住捶他的沖動，我沒好氣地低吼：

???????“是我！對，我確實(shí)死了，現(xiàn)在是個僵尸，用玄學(xué)復(fù)活的，這把佛你們————趁我還有耐心快點(diǎn)滾吧！”

???????說完見他眨巴眨巴眼睛表示聽懂了，我將人扭送出了廢墟區(qū)。

???????結(jié)果這人走了沒兩步又回過頭來看我，此時我已經(jīng)在廢墟區(qū)找了塊板磚坐著，見他回頭瞧，我干脆直接藏到了墻后面。

???????“繆斯小姐……”中央空調(diào)在墻那頭小心翼翼地問，能不能在我的警戒范圍內(nèi)刷點(diǎn)分。

???????“別讓我發(fā)現(xiàn)就行！”

???????這才終于把人打發(fā)走。我靠著墻，百無聊賴地仰望天空：顯然是個大雨將至的壞天氣，厚重的烏云像鉛塊似的壓在整個地圖上，就連我這活死人都覺得壓抑。

???????還有疲憊，我知道自己是不需要休息的，這種累應(yīng)該是心累吧。

???????我閉上眼睛開始養(yǎng)神。

???????“繆斯……你在嗎？”

???????墻的另一邊突然傳來特蕾西小心翼翼的聲音，我如夢初醒般睜開眼睛。

???????“特蕾西？怎么了？”

???????“我，我想見你一面，可以嗎？”

???????明明就是回一聲“可以”的輕松事，我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口。

???????如果來的是奈布，我完全能夠毫不猶豫、甚至迫不及待地與他相見，這其實(shí)有為對方著想的因素：奈布絕對不會害怕直面活死人，但是特蕾西……

???????雖然臉沒有受損，但是我擴(kuò)散無光的瞳孔、毫無血色的皮膚，以及闃無生氣的心臟，很容易觸發(fā)恐怖谷效應(yīng)————我現(xiàn)在連自己照鏡子都要做心理準(zhǔn)備，更別提貿(mào)然讓特蕾西看了。

???????我的沉默也讓她陷入了沉默，短暫的空寂中，墻的兩邊只有一個女孩的吸氣聲。

???????過了一會兒，她慢慢地說：“繆斯，進(jìn)入莊園時，我有很多夢想想要實(shí)現(xiàn)，而如今我只渴望再見到你、再見到我被奪走的朋友一面。如果我對你現(xiàn)在的樣子表現(xiàn)出了負(fù)面情緒，那便是我有問題，而不是你有，這樣的我也不配和你做朋友，那干嘛考慮我的感受呢？而如果我并不害怕，你還猶豫什么呢？”

???????我苦笑一聲：“謝謝你，特蕾西。”

???????說完我站起身，繞過墻停在她幾米遠(yuǎn)的地方，特蕾西看見我，揚(yáng)起帶淚花的笑容，一步步地向我走來，對我伸出手：“繆斯————”

???????少女雙瞳剪水，眸光中流轉(zhuǎn)的光澤有轉(zhuǎn)瞬耀到我的眼睛。

???????我眨了眨眼，感覺自己似乎見到了重影，隨即眼前的畫面開始旋轉(zhuǎn)，我發(fā)現(xiàn)自己在頭暈。

???????可是我怎么會發(fā)暈？

???????失去意識前最后的畫面，定格在特蕾西驚恐的面容上。

???????新來的求生者是個年輕女孩，長得也不太一樣，據(jù)說是遠(yuǎn)東來的中國人。

???????又一個離開家鄉(xiāng)的異族女孩嗎……凱文結(jié)束游戲后，從隊友們的閑談中得知了這個消息。

???????然而那些隊友和無數(shù)自詡的“文明人”一樣自私狹隘，懷著可笑的傲慢與偏見肆意地在背后奚落別人的不幸，他們儼然將因?yàn)槭ё懵渌忻芭P床的中國女孩當(dāng)作了取樂的談資。

???????凱文聽不下去，離開了原本的隊伍。他打算去看望繆斯的情況，但艾米麗說病人需要靜養(yǎng)，也就決定等到她康復(fù)。

???????當(dāng)然不放心干等，可他忙于游戲時間不夠，只能跟朋友們實(shí)時打聽，終于帕緹夏也不耐煩了：“你馬上就忙過了，到時候直接問本人不就行了？”

???????于是時間稍微寬裕了一點(diǎn)，凱文就特意到餐廳去等她?？娝剐〗愠霈F(xiàn)了，她明顯恢復(fù)了健康與活力，凱文放下心來，朝她走去。

???????此般行為無關(guān)風(fēng)與月————照顧與保護(hù)女士，尤其是一位流落他鄉(xiāng)、孤苦無依的女孩，是他應(yīng)有的牛仔風(fēng)范與勇士精神：索取回報，甚至期待回報，都是秉承這種精神之人所不齒的。

???????“當(dāng)心！”

???????電光火石間凱文沖上前，護(hù)住特蕾西躲過突襲，并一口氣拉著嚇懵的女孩逃出了廢墟區(qū)，身后暴走的繆斯以快得驚人的速度窮追不舍。

???????而活人的體能是會耗盡的。

???????意識到這樣逃竄下去不是辦法后，凱文突然覺得從來太緊的時間變得緩慢，甚至靜止：他有了很多思考的余地。

???????當(dāng)一個人面臨致命的危險，即使是疲憊不堪和輕率隨便的心靈，也會突然激發(fā)靈感。

???????————繆斯絕不是弄虛作假的人，她一開始說要放過他們，那一定是她決定好要做的事。況且就算要反悔，怎么也該先對他下手，而不是作為好友的特蕾西……

???????繆斯，繆斯……繆斯她已經(jīng)死了啊。

???????凱文明白過來，此刻的襲擊，根本不是她“想不想”，而是她“能不能”。

???????想清楚這一點(diǎn)后，他松開了特蕾西。

???????“安吉麗娜，你說過，你心中的部族英雄，行要成頌歌，寫要成詩句?！?/p>

???????“什么？”特蕾西沒有聽清這句懷有犧牲決心的喃喃自語，她焦急地提醒放慢了腳步的凱文快一些。

???????“特蕾西，你先跑吧。”凱文對她露出了微笑，“一直跑出大門，不要回頭?！?/p>

???????一瞬間特蕾西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么？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然而凱文卻推開她，轉(zhuǎn)身迎向監(jiān)管者。

???????……現(xiàn)在繆斯的失控，是靈魂在黃泉路的迷失所導(dǎo)致：那種黑暗陰冷的地方對她太過苛刻。而若使這個可憐的姑娘找到方向，只需要一個人獻(xiàn)祭的話————

???????“來吧，繆斯小姐……假如我能讓你迷路的靈魂找到歸途！”

???????死亡的激情，永不熄滅的烈焰，從一位即將赴死的勇士，在他活生生的軀體化為灰燼之前，發(fā)出的這一聲誓言里，強(qiáng)勁有力地騰空而起。

???????凱文·阿尤索，走向彼岸。

???????而失控的我，通過將新鮮的血肉吞噬入腹，一并也把血肉里的記憶吸收殆盡。

???????……我得以看見了一段悲哀慘痛的西部往事，知道了一顆無能為力的時代良心，理解了一種無關(guān)情愛的璞玉渾金：我緩解了食欲，恢復(fù)理智，重歸清醒。

???????于是呈現(xiàn)在眼前的，依稀能辨認(rèn)，是人類的殘骸。

???????我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為什么？

???????為什么你要毫不猶豫地，為非親非故、萍水相逢、甚至對你不友好的人犧牲生命……

???????又為什么，我會知道這一切啊！

???????

???????陰郁的天空忽然亮起一道慘白閃電，旋即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這場醞釀了整局游戲的雨，終于在此刻傾盆落下。

???????鮮紅的血液染濕了凱文的衣帽，又被雨水打濕，地上淅淅瀝瀝地流著深紅色的血水，觸目驚心；積水很快蓄起了水流，與血水匯合，愈加濃烈洶涌，饒是光看著，也能恍惚嗅得鐵腥。

???????我跪在原地任由雨水澆打，凝視著他早已無法辨認(rèn)的殘骸，整個人搖搖欲墜：我的肉身無法感知疲憊，但心會不堪重負(fù)。

???????被我刨出心臟的時候，他是否透過黑下去的視野，看見了他的安吉麗娜？在這人生的最后時刻，莫非他會想起我對他毫不掩飾的厭煩？

???????我不知道。沒有人知道一個死者最后的思想。這一切都已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在時間已經(jīng)對我失去了意義后，我眼前不斷滴落的水珠忽然中斷了。

???????抬起頭，我看見頭頂多了把灰黑厚重的雨傘，傘布被鋼質(zhì)骨架撐開。

???????奧爾菲斯握著傘柄，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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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樣也沒有表情，既沒有哀嚎，也沒有發(fā)瘋似的笑。此刻我仿佛成了一具真正的行尸走肉，機(jī)械地被他從血污橫流的地面拉起來，又麻木地被帶離此地。

???????雨還在下，珠簾似的密集雨點(diǎn)打擊著傘蓋，噼啪作響如同鞭刑，悉數(shù)抽到了心靈上。

???????你在等著誰?

???????你只要一回?

???????慷慨赴死的機(jī)會

???????你嫉惡如仇?

???????你困獸之斗?

???????聽夜風(fēng)在吼

???????你從未看透?

???????你只想感受?

???????慷慨赴死的顫抖

???????————《焰火青年》歌詞節(jié)選

???????幾年前，我曾在摘抄本上記錄這樣一句格言：生命中有很多事，看似輕如鴻毛，卻讓人難以承受。

???????當(dāng)時年少的我還不完全體會這句格言的意思?，F(xiàn)在我的預(yù)感成真了。凱文·阿尤索對我輕率的熱情和奉迎、種種在我偏見里“中央空調(diào)”似的作風(fēng)和行徑，在他死后，從我的命途角落里飄出、匯聚，成為了壓垮我的每一片鴻毛。

???????奧爾菲斯施加的命運(yùn)從來都讓我難以負(fù)載，如今，這種命運(yùn)與凱文的輕浮小事一道，構(gòu)筑成了我生命不能承受的重與輕。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