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核社會學】996、內卷、打工人:馬克思為什么是對的(上)

硬核社會學的第一期
馬克思為什么是對的?——馬克思思想全解析之上篇,資本主義的現(xiàn)狀與批判
前言
一個事實是——排除表面上的政治文化和社會差異,整個人類社會所運行的最基礎最核心的系統(tǒng)仍然是資本主義,無論各國政府依照自身情勢運行的是這套系統(tǒng)的哪一個變種,毫無疑問的是,他們都無法脫離這套系統(tǒng)而獨立存在。
早在近兩個世紀前,馬克思就預言了今天的這般局面,在共產黨宣言中,馬克思曾寫到,“那些渴望擴大自身產品市場的需要,將資產階級追逐至全球的每個角落,資產階級通過迅速改進所有的生產工具,通過極為便利的通訊手段,把所有的民族甚至最野蠻的民族都吸引到文明社會中來,這些廉價產品的代價是打開中國城墻的重炮。他們迫使那些對外國人懷有強烈仇恨的民族投降,他迫使所有國家即使面臨滅絕的危險,也要采取資產階級的生產方式,它迫使他們把所謂的文明引進他們中間,也就是說使他們自己變成資產階級,一句話,他根據(jù)自己的形象創(chuàng)造了一個世界。”
資本主義的擴張及其需要,擁有越來越大的商品。全球市場的本質需求,創(chuàng)造了資本主義社會。這些社會的進步取決于其主導階級適應資本主義文化的程度,也就是說取決于其主導階級如何通過為國內和全球消費生產商品,來滿足資本主義的需求的程度。
今天西方資本主義已經擴大并創(chuàng)造了一個全球化的資本主義世界,而消費品不僅是全球經濟的命脈,更是全球通用的政治和文化貨幣。無論你是在中國,俄羅斯,日本還是中東的阿拉伯世界,還是非洲大陸,都無法逃避資本主義的羅網(wǎng)。然而種種跡象告訴我們,無論是正在適應和趕超這套系統(tǒng)的中國;還是在這套系統(tǒng)里穩(wěn)居老大的美國,都無法想當然地將這套系統(tǒng)視為所謂的歷史的終結。
在中國改革開放和入世所帶來的資本蜜月期;地大物博所帶來的人口紅利;新興互聯(lián)網(wǎng)產業(yè)所帶來的巨量財富和新潮刺激——似乎都無法服務這個世代的年輕人。
資本的蜜月期被父輩中的佼佼者蠶食,留下的是高企的房價和沉重的生活成本;人口紅利換來的是殘酷的996機制和內卷社會;新興互聯(lián)網(wǎng)產業(yè)帶來的是一地雞毛的奶頭樂和消費主義陷阱。
在美國,劇烈的貧富分化帶來了長期的種族和政黨矛盾,消費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導致了透支消費的年輕一代。巨大的金融機器,不斷刺激著軍工復合體在全球實行霸權統(tǒng)治,以便收割財富。被資本家和全球產業(yè)鏈遷移所傾軋的袖帶工人,帶來了史上最癲狂的總統(tǒng)。
在全球范圍看來,所有的主要國家的增長率都遠低于上個世紀的80年代和90年代,怎么看,這都不是一個宜人的世界。
巧的是,這些問題,馬克思也幾乎一一預言到了,也正因為這些棘手且與我們息息相關的問題,在當下的世界里,研究馬克思的思想才具有如此重要且緊迫的意義。
正文
人性的本質——馬克思觀察世界的方法論
作為一個哲學家,而非一個簡單的經濟學家或政治學家,馬克思擁有一套完整的theory of everything。
而與許多其他哲學家一樣,他所面臨的第一個也是最決定性的問題就是人到底是什么,換言之,什么是人性?
在笛卡爾和柏拉圖看來,人性的核心本質是理性;這個觀點也深刻地影響了亞當斯密,在邊沁看來,人性的本質是自由意志;在加繆看來,人性的本質是反抗。
而在馬克思看來,人性的本質其實是工作。沒錯馬克思對人性的判斷非常的奇妙,也因此馬克思的人性觀經常被誤解。
事實上,由于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社會中的不平等現(xiàn)象持批判態(tài)度,許多沒有研究過他的人,反倒認為他反對工作這個概念;甚至有人將馬克思的經濟學觀點,與高福利制度下出現(xiàn)了消極怠工現(xiàn)象相聯(lián)系。換言之,他們認為馬克思只想讓人過上平等而懶惰的生活,然而這遠非事實。
事實上,馬克思對勞動有一個非常積極的看法,他認為個人的生產技能和能力是人類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馬克思認為,工作代表著人類最基礎的能力,那就是一種參與自然和改變自然的能力。通過這個能力,個體才能表現(xiàn)出人類物種獨有的高級意識。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一書中,馬克思贊美了那些獨特的人性特征——他強調人類與動物的區(qū)別在于其意識。
人類一旦開始產生自己的謀生手段,就開始將自己與動物區(qū)分開來;通過創(chuàng)造性的處理和改造他們的物質自然環(huán)境,以創(chuàng)造生計。個人們形成集體,并間接地創(chuàng)造了他們的實際物質生活。個人在創(chuàng)造物質生活方面所表現(xiàn)出來的創(chuàng)造力,是整個人類在適應和利用任何特定地理環(huán)境的物質條件時,所必然發(fā)生的;也是人類物種所獨有的。
參與這個改造自然的過程是馬克思所說的人性的組成部分。我們不僅僅是簡單的旅行,基本的身體功能,例如吃飯睡覺繁殖;我們也創(chuàng)造性的在我們的物理和社會環(huán)境中工作,并使之適應我們的需要。
總之馬克思強調我們創(chuàng)造經濟和社會存在的能力,例如食物、工具、娛樂,是我們人類的不同之處。馬克思詳細闡述到,人們生產生活資料的方式,首先取決于他們在現(xiàn)實生活中所發(fā)現(xiàn)并必須生產的實際生活資料的性質。
這種生產方式不能簡單地被認為是這些物質存在的再現(xiàn),相反,生產方式是這些個體的一種明確的活動和創(chuàng)造形式;也是一種表達他們獨特生活的明確形式。換言之,作為個體,人類通過生產表達自己的生活因此存在。
因此人們存在的本質與他們的生產及他們的生產方式,和他們所生產的物品是一致的。是生產預先假定了個人之間的交往。所以我們能看到,在馬克思眼里,生產各種生活資料以適應自然環(huán)境與社會環(huán)境是人類最本質的天性。是生產和工作,決定了我們何以為人;也是從生產關系出發(fā),人類才組建了屬于我們的社會。
也正因此,馬克思所指認的資本主義社會的第一大原罪,也是最重要的原罪,繼續(xù)對工作和生產直接決定人性的事物的異化。
而在將生產確定為人性本質后,馬克思進一步論述到——作為人類,我們是物質的存在。但由于生產合作的緣故,我們從一開始并不是孤立的存在,也因此我們逐漸生發(fā)出了一種意識。意識到我們與其他個體共同存在,并且我們通過產生和與其他個體互動來維持這種共同存在。同時通過生產,我們不斷創(chuàng)造一種與我們作為一個物種的身份相適應的存在方式。
換言之,就如那句經典的人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所說——在馬克思的定義里,人類的本質是由生產定義的;而人類的身份則是由基于生產關系而產生的社會關系定義的;人無法切割與社會環(huán)境而產生獨立的本質或身份.
馬克思詳細闡述到:在生產中,人們不僅對自然采取行動,而且還對彼此采取行動;他們只有通過某種方式的合作和相互交換,他們的活動和所得才能完成生產;為了生產,他們彼此必須進入明確的聯(lián)系和關系;只有在一定的社會聯(lián)系和關系中,他們才能改變自然、完成生產、生根發(fā)芽。
這樣個人的社會關系、生產的社會關系、變化的社會關系都隨著生產的物質手段、生產力的變化和發(fā)展而變化。生產關系在總體上構成了所謂的社會關系和社會——具體的說就是處于歷史發(fā)展的一定階段的社會,都會具有特殊的獨特性質,如奴隸制的、封建的、資本的。
縱觀歷史,個體始終存在于與其他個體的關系中,無論是在身體層面還是社會層面,正如馬克思所指出的,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魯濱遜。探險家、定居者、移民并不孤單,他們總是通過集體努力來改變他們的周圍環(huán)境,并在創(chuàng)造社會的過程中來適應他們的周圍環(huán)境。
社會是由真正的個體所組成的。他們的實踐活動和他們生活的物質條件,包括他們發(fā)現(xiàn)了那些已經存在的事物,和那些由他們的活動產生的事物一起組成了社會。意識不決定生活,而是生活決定的意識。真正活著的個體,他們的自我不是在任何荒誕的孤立和僵化中存在。而是在實際的經驗上,可預見的發(fā)展過程中存在的。
對于馬克思來說,存在不是抽象的或哲學的東西。他希望關注的是存在的現(xiàn)實性,即我們所做的具體事情以及日?,F(xiàn)實里的生活條件和實踐。因此個人的物質存在,人們在日常生活中做什么,以及他們如何做才是最重要的。我們需要關注的是這種實踐活動和生產關系。
最終馬克思提出,在實踐活動里進行生產的個人,終將以確定的方式進入確定的社會和政治關系。因此如果我們想要理解社會中正在發(fā)生的事情,及社會結構和社會關系的本質,我們必須研究“確定的真實的個人的生命過程”,以及“這些個人如何進行物質生產”,并在確定的物質限制下積極活動。
因此馬克思主義理論不僅是極其具有現(xiàn)實意義,更是隨著時間的推演,尤其是隨著生產關系的改變。不斷改變的19世紀和20世紀的馬克思理論,盡管在資本主義的總體批判上給出了提綱挈領的框架,但如果奢望這套在重工業(yè)大工廠的全球資本化第一階段提出的理論,可以在當下由消費品,輕工業(yè)和互聯(lián)網(wǎng)行業(yè)為主,以消費自由意識形態(tài)為主導的金融性全球化時代,給出最準確的解答,則無異于是刻舟求劍。
而這也是我希望先以馬克思觀察人類和社會的最基本方法論,為本期視頻開頭的最主要原因。因為這套方法論的核心就在于提煉生產、創(chuàng)造和社會關系,基于人類本質的創(chuàng)造性運動所帶來的不斷流變。也只有先理解這個最基本的框架,我們才能更從容地走進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的批判和顛覆中去,也才能避免極其致命,也極其不馬克思的宗教式教條主義的局限和做題思維。
資本主義的性質
在馬克思為自己的萬物理論打下堅實的哲學基礎之后,他自然的轉向了自己更關心的事物,即所謂整體人類的生存狀況,以及所謂的資本主義制度。
首先我們必須強調,馬克思思想有極其濃烈的進步史觀色彩和與之配套的哲學理念。這意味著他絕對不是任何意義上的復古主義者。盡管這種觀點是目前世界上最流行的關于馬克思主義的偏見之一,事實是馬克思從未幻想過資本主義之前的任何社會制度,比資本主義更優(yōu)越或者更平等。
共產主義不是一種如伊甸園般存在于古早黃金時代的理想鄉(xiāng),而是一個更加先進,更加向前,也在過去的世界里根本不可能被實現(xiàn)的制度。
本質上,馬克思把歷史理解為社會中物質或經濟力量的逐步擴張,即社會在組織其物質生產方面所取得的進步,這套理論通常被稱為歷史唯物主義。因為馬克思所關注的是社會的物質和經濟條件,以及這些條件如何決定和改變社會結構和社會關系。同時正如恩格斯所闡述的那樣,唯物主義的歷史觀始于這樣一個命題,即維持人類生命的手段的生產和僅次于生產的物品的交換,是所有社會結構的基礎。
在歷史上發(fā)生過的每一個社會中,財富的分配方式和社會劃分階級和秩序的方式,取決于我們生產什么,生產方式以及產品的交換方式。對馬克思來說,歷史并不是一帆風順的,每個歷史經濟時代,如奴隸社會,封建制度,資本主義都有自己獨特的緊張或矛盾關系。只有當這些矛盾以及產生這些矛盾的社會力量和關系,通過社會革命暴露和破裂時,變革才會出現(xiàn)。
馬克思的歷史觀強調,在特定的歷史時刻,人類創(chuàng)造的經濟條件產生了特定的經濟和社會實踐。這些做法激勵特定的群體挑戰(zhàn)他們生存的不平等條件,這為新的物質經濟條件和社會關系的發(fā)展開辟了新道路?;诖?,馬克思認為,歷史變化即社會物質條件的變化和經濟社會關系的組織方式的變化,產生于現(xiàn)有經濟和社會安排所帶來的矛盾。
因此在法國大革命中,資產階級推翻了封建君主和貴族的專制制度,建立了以民主原則和資本主義為基礎的,相對前者而言無比進步的經濟和社會制度。換言之,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制度相比于奴隸制、封建制、皇權制等各種制度而言,已經是一套極其先進改良和平等的制度了。對資本主義的批判是對歷史的發(fā)展和探索,而非對原始烏托邦的復古幻夢。
批判并不源自于資本主義沒有過去的制度好,而源自于他和所有過去的制度一樣,盡管有著往日的輝煌,卻走到盡頭了。事實上,馬克思曾高度評價資本主義取得的經濟和技術進步,并承認他是對以前的生產方式的一種推進。但他強調,資本主義本質上是一種商品生產制度,其根本目的是生產商品,讓商品在市場上的銷售產生資本,并使資本家獲得利潤。
因此在資本主義社會,資本和利潤的生產是首要目標,一切更人性的事物都要讓位于利潤的生產。這意味著個人之間的聯(lián)系和情感純粹受到經濟利益的制約,資本主義需要大量的自愿出售自身勞動力的個人。而這些工資勞動者與資本家的唯一關聯(lián)則是他們能夠被雇傭,并為資本家創(chuàng)造利潤。
馬克思認為,這就是資本主義社會關系與此前的所有制度最大的區(qū)別,即它是一個經濟性大于政治性的制度。
在羅馬社會,奴隸制是一種政治上的社會范式,奴隸和主人之間明顯存在著不平等。然而盡管存在這種不平等,奴隸主對他們努力的福利還是有一定的承諾,封建領主對他們的農奴也是如此。即使這些承諾主要是出于自身利益,例如封建領主在饑荒時期并沒有拋棄農奴,而且仍然感到有義務養(yǎng)活農奴,即使農奴暫時無法為莊園產生糧食。
相反在資本主義制度下,當經濟衰退或利潤下降時,工廠主和企業(yè)會解雇許多工人,他們會裁員和縮減開支。“如此生活30年,直到大廈崩塌”,在這個時代不是特例,而是必然的現(xiàn)狀。相信了解或經歷過東北下崗潮的人,對此有更深的理解。
因此盡管一個特定的資本家可能會有任何個人上的情感的牽絆或遺憾,但他有絕對的義務、權力,甚至道德優(yōu)勢來對一個工人的就業(yè)進行刪減和消滅。而當華爾街和倫敦金融城,金融家以及各種衛(wèi)視經濟學家對這些事情發(fā)表意見時,他們常說,這就是經濟。
事實上通過使用類似“這就是經濟”這樣的術語或俚語,人們開始普遍將資本主義及其金融機構和過程抽象化。這種語言使我們認為,經濟過程是與有權勢的個人的集體經濟和政治決策相分離,或超出控制的事物,而不是資本主義結構和社會關系的產物。換言之,這種語言產生的意識形態(tài)告訴我們,這些事情超出了具體個人的控制,且永遠不能被改變。更可悲的是,大多數(shù)人根本無法確定這到底是真是假的確。
資本主義作為一種利潤生產和積累體系,他要求工廠所有者或公司相對于其他公司保持經濟競爭力,從而削減生產成本,包括雇員,以保持主要盈利能力和經濟生存能力。但這是否意味著具體的個人在其中就沒有任何的話語權呢?或者說所謂的話語權被剝奪,究竟是現(xiàn)實還是遮掩特權階級不作為的遮羞布?甚至是禁止一部分特權階級背叛其階級屬性,向底層展現(xiàn)同情的無形鐵拳呢?
事實上,和馬克思同時期的另一位著名德國社會學家齊美爾就討論過這個問題。和馬克思類似,格奧爾格.齊美爾的研究核心在于,貨幣與經濟交換在現(xiàn)代社會的中心地位,以及貨幣和經濟交換如何塑造現(xiàn)代社會的特定社會關系。
對于齊美爾來說,貨幣交易反映被強化了現(xiàn)代社會關系的冷漠、流動性和情感上的脫離,以及對效用價值的強調與對個人獨特個性特征的冷漠。她以賣淫為例,說明了在貨幣交換關系中更普遍存在的精心設計的客觀的超然態(tài)度;進一步延伸,齊美爾認為,雇傭和解雇員工在現(xiàn)代社會本質上是賣淫關系的延伸。齊美爾認為,“金錢交易允許一種不留痕跡的純粹的短暫關系”。因為金錢不會建立任何聯(lián)系,金錢服務于大多數(shù)事務,最終完全是為了貪婪的快樂,拒絕任何超越感官滿足的關系的延續(xù):金錢與人完全分離,結束任何進一步的分歧,當一個人付了錢就完全逃離了一段社會關系;就像一個人在得到滿足之后,就和妓女結束了一樣。在所有的人際關系中,賣淫,也許是兩個人相互降低到僅僅是手段的地位的最重要的情況。金錢只關心所有人的共同點,也就是說——交換價值,將所有的質量和個性降低到最純粹的數(shù)量水平,而這也正是現(xiàn)代資本主義社會勞工關系的核心——我們每個人本質上都在從事賣淫工作。
沒錯,就如齊美爾所說,在資本主義社會,資本家只關心工人的使用價值即他們可以用來生產資本和利潤的程度。對此馬克思闡述到,資本家購買勞動力是為了使用它。勞動力的購買者,通過讓勞動力的銷售者在有用的事物上工作,來消費這些勞動力。
因此一個人的使用價值在多大程度上轉化為資本,轉化為利潤,成為決定資本主義社會中社會關系的標準。個人之間的聯(lián)系是建立在赤裸裸的自我利益的基礎上的,情感和榮譽則被這種近乎唯一性的價值所替代。然而資本主義最大的錯覺就是,與歷史上的其他不平等制度相比,在資本主義制度下,工人至少是自由的,他們至少不再為主人所擁有。而這常常被視作是進步的標志。
當然在事實上,各種變形的奴隸制始終是資本主義擴張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無論是泛美洲大陸的種族奴隸制度,還是各種公然違背本國勞動法規(guī)的加班制度。從任何程度上來說,各種變形的奴隸制到今天都并未徹底滅絕,而是更換了各種福報的外衣,以全新的生態(tài)活了下來。畢竟就如同馬克思所說的那樣,奴隸制最壞的地方就在于你無法隨意辭退奴隸,而你卻可以隨時辭退工人。
然而就算拋開各種變相的奴隸制度所帶來的糟糕勞工環(huán)境不談,我們就假設一切勞動力都獲得了資本主義法律所規(guī)定的對待。但即使這樣,我們也會發(fā)現(xiàn),所有名為自由的工人,仍然必須在市場上畸形的出售他們的勞動力。他們必須把自己變成可以被買賣的商品,才能獲得生存的基本條件,同時他們也必須無時不刻地出售他們。
整個資本主義體系就建立在這種勞動力商品化的基礎上。工資勞動者在市場上交換和交易,他們的市場價值和其他商品一樣是有價格的。盡管有新工人,不像奴隸和農奴那樣,他們可以自由的離開某個雇主,但這種自由總是受到限制。
勞動力的流動表面上看起來是自由的,但哪怕是這種自由,實際上是資本主義所要求和強制的,在自由這張硬幣的反面寫的是,we can fire you at any moment,
因此資本主義制度下的自由實際上是一種幻覺,它實際上是一種強制性的勞動剝削制度。對此馬克思解釋道,工人隨時可以離開他雇傭自己的資本家,而資本家則隨時可以在他認為合適的時候解雇他。只要他不再為資本家創(chuàng)造任何利潤,或者不再創(chuàng)造預期的利潤。但是以出售勞動力為唯一生計來源的工人,卻不能離開整個購買他的勞動力的階級,即資產階級。它不屬于這個或那個資本家,而是屬于資本家階級,他的工作就是把自己處理掉,也就是在這個資本家階級中找一個買主。
因此對于馬克思來說,奴隸制是直接強迫勞動,而雇傭勞動則是間接強迫勞動,在資本主義制度下,工人有義務向未來的雇主展示他們的勞動力,即一種內涵于商品性的人的價值。這些勞動者必須將自己完整的人格切的零碎,而后出售自己,他們越像一個商品,他們就越能獲得好的優(yōu)待。
基于此,馬克思進一步提出,資本主義的工作完全拆分和分裂的工作和生活的一致性和平衡感。工作,或者說本該被稱為創(chuàng)作的活動,如今成為了出售的商品,既無法帶來愉悅,也無法帶來意義。
無論是除草、紡紗、裝修;亦或是買賣股票、設計程序、開展會議,我們不會將其稱之為生活,或者說任何生命的表現(xiàn)。相反在這些活動結束后,我們才稱我們的生活開始了。自此我們可以看出,在資本主義制度下,工作失去了作為反映人類更高意識的創(chuàng)造性和合作性活動的潛力,相反人的價值開始只取決于它在資本主義利潤生產中的作用。同時我們也不斷被我們犧牲生命所換來的事物,即各種消費品和所謂的經濟自由的價值所迷惑。而事實上,這恰恰是資本主義最大的騙局。
因為正如馬克思告訴我們的那樣,我們信奉我們所生活的資本主義時代的幻想,即他對自由、平等、金錢和消費的肯定和頌揚。我們自愿的自由地出售自己,因為我們相信我們正在通過自己的特定行為獲利。然而根據(jù)馬克思的定義,工資勞動者本質上是在歷史上產生的錯覺下工作,即認為資本主義是一種自然的經濟制度,而不是一種屬于特定歷史階段的人為創(chuàng)造出來的經濟制度,且這種制度有利于一些具有特定稟賦或渠道的個體。
因此在資本主義制度下,雇傭勞動者無法真正意識到他們的經濟利益與資本主義的利益之間的矛盾。他們看不出他們的客觀階級地位和經濟利益,與資本家的階級地位和經濟利益是相矛盾的。在他們看來,資本主義是自然的,是必然的,甚至是完美的,而這恰恰是資本主義制度最大的魔力之一。他不僅不讓人們感受到自己被異化,相反他在一個普遍趣味的世界里將異化復魅,并讓他成為了這個世界最重要的倫理準則。
人們開始將自身被異化和扭曲的程度視為一種軍功章,大家不僅在比拼自己睡得有多少,加班有多多,甚至開始比拼誰在職場中更“專業(yè)”,更“流程”更“大廠范兒”。于此,某知名企業(yè)家兼農民的兒子,炒掉正在懷孕的女高管,而被業(yè)內所稱道,也算不上是什么咄咄怪事了。
四種異化
除了勞動力的商品化之外,勞動分工或者說職業(yè)專業(yè)化是現(xiàn)代資本主義社會的第二個顯性特征。并且實際上隨著時間的推移,自馬克思的時代開始逐漸加劇。
亞當斯密——人類歷史上最重要的經濟學家和哲學家之一,同時也是自由市場資本主義之父,強調基于職業(yè)專業(yè)化和勞動分工的交換所帶來的物質優(yōu)勢。他認為,在資本主義制度下,勞動分工將會把各個部門(如農業(yè),制造業(yè),服務業(yè))和工人分割成越來越專業(yè)化的離散領域,并帶來更高的效率和水準。
因此在現(xiàn)實中,資本主義生產的組織,無論是在工廠,建筑工地還是辦公室,都必須確保工人在創(chuàng)造剩余價值,資本主義利潤方面的效用或效率。因此工人的任務被分成許多細小的部分,每個人都要對生產過程的一個非常具體的方面負責。
任何工業(yè)化國家都存在著職業(yè)的多樣性,這突出表明要在當今的經濟中謀生,工人必須專門從事高度專業(yè)化且確定的活動。隨便翻一頁,任意國家人口普查的職業(yè)編碼,我們就能看到以下及其專業(yè)化的工作,比如飛機清潔工,飛機通訊員,飛機設計師,飛機電工,飛機引擎專家,飛機儀表測試員,飛機布局工人,飛機日志管理員,飛機機械師,飛機金屬工匠,飛機油漆工,飛機錨工,飛機壓力分析師等等...
沒錯,我們快速流動的裝配線生產與商品制造,無論是汽車食品還是特定的服務,都集中體現(xiàn)了資本主義制度下的勞動分工。人們開始相信,流水線生產給每個工人或團隊分配特定的任務,對于商品的順利生產和不間斷運作至關重要。
當這種觀念運行了近200年后,盡管大量新興研究數(shù)據(jù)都表明,勞動分工制度在分配社會中需要完成的許多復雜工作的責任和專業(yè)知識,以及確保勞動力被有效地用于生產,滿足消費者需求所需的大量商品,這一方面在后重工業(yè)時代已經不再關鍵。
盡管無數(shù)專家提出,以人工智能為首的新機械化已經完全可以取代過分專業(yè)化的社會制度;盡管無數(shù)人被這套制度所折磨;盡管我們最優(yōu)秀的科學家都誕生于全科教育和通識教育的時代......我們也傾向于無視這些聲音,沉浸在專業(yè)化的宗教里不能自拔,并自詡匠人。
于斯我們不得不欽佩馬克思,他早在百余年前就將勞動分工看作是對個人和社會的異化與非人化,并終將被科技取代和淘汰。誠如馬克思所說,個人有能力做許多事情,有許多創(chuàng)造的興趣和愛好。但是當勞動分工成為一種被資本主義具體化和客觀化的結構,尤其是一種無法違逆的結構后。人類的經濟系統(tǒng)開始將人類簡化為各自在資本生產中,具有最大使用價值的專門活動的工具。
對此馬克思說到,一旦勞動被分配,每個人都有一個獨特的活動領域,這是強加給他的,他無法逃脫。他是一個獵人,一個漁夫,一個牧羊人或者一個批評家,如果他不想失去他的謀生手段,他必須保持這樣。而在共產主義社會里,沒有人有一個獨特的活動領域。但每個人都可以在他希望的任何一個分支上成就事業(yè),它將使我有可能在今天和明天做一件不同的事,早上打獵,下午捕魚,晚上放牛,晚飯后批評,而從來不必成為獵人,漁夫牧羊人或批評家。
正因為人類原本具有的潛力是如此的多樣化和茂盛,馬克思認為,細節(jié)或者職業(yè)分工剝奪了人類這項本性,使工人們淪為僅具有交換和使用價值的工具,并將本應釋放人類多方面創(chuàng)造力的勞動異化。
在此,馬克思進一步論證道,有四種異化是資本主義所固有的,
異化的第一步來自于生產者與其所生產的產品的脫離,在資本主義私有制度下,工人的勞動和勞動產品在所有權上,外在于他們,因為他們的勞動從一開始就是不屬于他們自己的,他無法真正獲得和分配他所創(chuàng)造的事物。換言之,當產品被生產出來之后,他便在法律上只屬于銷售產品的雇主和購買產品的消費者,工人勞動的產品變成了一種供他人在市場上處置的物品。它獨立的存在于他之外,成為了他所不熟悉的東西,甚至它演變和生發(fā)了一種與其創(chuàng)造者對抗的力量及資本。它并不僅是陌生,而且更是敵對于工人的存在。
異化的第二步則源于早在生產過程中,工人就已經被異化了。生產的過程是馬克思所說的,主動的異化,即工人自己的身體和精神能量被轉向反對他,并造成痛苦的體驗。因為勞動本身并不是工人的目的,也不是他們自由選擇的結果;而是被其他人所強迫和實施的。本質上雇傭勞動是在他人的支配脅迫和束縛下從事的服務活動。
簡而言之,工資勞動者并不決定他們生產什么或如何生產,他們只是生產過程中的對象。正如那些在餐廳工作過的人所知道的,你的日常工作安排和你所服務的桌子,顧客的數(shù)量不是你自發(fā)地決定的,而是你的雇主決定的;你為客戶提供服務的速度,也不是你能決定的;每個雇主都會制定你必須遵守的規(guī)則和標準,不管你一天可能有多少精力,如果你能做,你就做,做不了你就滾蛋。
事實上,在資本社會里,上層越剝削,底層的經濟情況越差,他們就更愿意從事更痛苦的工作。因此哪怕有個別個體選擇,放棄某份工作,無論他多痛苦,都有人愿意接替他。換言之,剝削或者說加重工作負擔,在不考慮任何嚴肅的工人抗議的情況下,對資本家反而是正向循環(huán)。只要資本階級聯(lián)手加重工作負擔,并減少社會救濟,就會有源源不斷的韭菜送上門來給自己打工。
因此工人們只能競相異化自己。無論是選擇無償加班,成為996奮斗逼,還是派老板的馬屁,做個打工人,他們必須成為那個最異化的人,才能留下來。此時異化已經成為了一項特權,你不僅需要被剝削,我們還得請你充滿感激的被剝削。而不幸的是,馬克思百余年前的預言,在這片最愛他的土地上成為了最真實的存在。
總體而言,馬克思把這個異化過程稱為勞動的客體化和對象化,工人必須不斷生產越來越多的與他們的人生和興趣毫無關系的產品,并將這種額外的工作的價值回報給資本家,而不是他們自己。因此工人生產的商品越多,他不僅將在物質上變得貧瘠——在精神上,他也將被剝奪一切的創(chuàng)造力和能動性,成為只會聽取命令的工具人。而這在馬克思對人性的定義中,是對人生而為人的第一原則——即創(chuàng)造性的參與和改變自然與社會的關系,最大的諷刺和背叛。
這種機械的重復和言不由衷,情不由心的生活是資本主義工業(yè)化體制下大多數(shù)人類的現(xiàn)實狀況。更要命的是,這種情況并未隨著科技的提高而改善。在互聯(lián)網(wǎng)大廠,996肝命只能聽上司的命令,修改幾千萬條代碼中某一條所出現(xiàn)的bug的員工。在本質上真的和70年代國營紡織廠里彈棉花,修機器的女工有任何區(qū)別嗎?
我們所處在的這個時代是一個龐雜到難以洞悉本質的時代,互聯(lián)網(wǎng)所帶來的新興行業(yè)和全球化資本體系的新興紅利都帶給了人們一個假象,那就是仿佛你可以在一片全新的土壤里,start from the scratch,去創(chuàng)造一個完全不存在的新鮮且偉大的事物。
喬布斯、比爾蓋茨、馬云、扎克伯格,他們的故事都為我們這一代人營造了這個幻象——一個勞動者與自我造物的完美融合,如藝術般精密且優(yōu)雅的存在著的幻想。喬布斯是其中最杰出的代表,然而在互聯(lián)網(wǎng)興盛了30年之后,事實究竟是什么呢?
事實是這一波新興的浪潮與資本主義前300年,每一波浪潮都沒有本質的差別。在這個體制下,只有那些哪怕在資本階級里都是最頂尖的人才,才能逃離被自己工作所異化的命運,只有他們能不被隔離于自己的生產過程和成果之外,他們不僅能決定自己生產什么、在哪里生產、怎么生產,還能牢牢的把成果抓在自己手里。而大多數(shù)人都是被命運碾過之后,都被訓練好,不發(fā)出一絲聲響的螺絲釘,
第三,工作中的異化并不僅僅作用于工作這一個層面之上。在馬克思看來,資本主義生產過程通過將工人降低為產品生產中具有使用價值的對象,已經使他們在本質上遠離了他們的物種的存在,即遠離了區(qū)分人類與動物的創(chuàng)造力和更高的意識,而成為了徹底的游魂和行尸走肉。
如前所述,在馬克思看來,工作是一項極其崇高的區(qū)分人與動物的發(fā)揮,人獨有的偉大創(chuàng)造力和自我意識的事業(yè)。然而工資勞動就強迫我們將工作僅僅作為我們物質存在的一種手段。而不是通過工作來利用我們的物質的存在,來實現(xiàn)我們的人性,并從事我們人類能夠自由選擇的物質和精神活動。因此,雖然原則上工作可以使我們自我的創(chuàng)造性延伸,如馬克思所言,“生產性活動是我們這個物種的生活,它是生命的產物”。
但在資本主義制度下,生命本身只是一種生命的手段。換言之,工作本身應該是活著的目的,而此時卻成為了活著的工具。這是一個令人作嘔的莫比烏斯環(huán),他暗示著我們活著的目的也僅僅是為了活著,而非為了更高的事物。
異化勞動剝離了人類固有的意義和表達人類創(chuàng)造力的潛力。在這個過程中,人類基本上淪為動物一樣的地位,他們被異化與區(qū)分它們作為人類的特征本身脫節(jié)。對此馬克思寫道,“事實是,勞動是外在于工人的,他不屬于它的本質存在。因此在他的工作中,他不能肯定自己,而必須否定自己,他繼而因感受不到滿足而不快樂,他不能自由的發(fā)展他的身體和精神能量,這壓抑著他的身體,毀滅他的心靈,它不是一種本質需求的滿足,而僅僅是滿足其外在需求的一種手段。人不再感到自己在任何事情上自由活動,除了他的動物功能,吃喝生殖,或者最多在他的住所和打扮。在他的人類功能中,他感到自己是除了動物以外,什么都不是,人變成了動物。當然吃喝生育也是人類真正的功能,但是我們已經把他從所有其他人類活動的范圍中分離出來,并把他們變成唯一和最終的目的,于是我們也成為了動物”。
最后馬克思提出,最大的異化乃是人與人之間的異化。人類是一個社會物種,與他人相關,并且互相合作,烙印在我們的基因里。然而資本主義制造了個體之間的人與人之間的隔閡,工作成為個人生活的目的,而不是個人與他人一起生活的手段。
工人之間相互異化的一種方式是工作場所的競爭性,誰將成為本月的最佳雇員,誰會得到獎金,誰將獲得最有價值獎,這些都是競爭性的獎項,有贏家和輸家。因此工人之間相互競爭,它們存在于所有的工作部門,從快餐店到銀行業(yè)獲得獎勵的員工將是在一定時間間隔內生產率最高,即創(chuàng)造了最多剩余價值的員工。
因此盡管企業(yè)似乎通過給員工獎金和獎勵,以表示他們對員工很友好。但從馬克思主義的角度來看,這些激勵措施只不過是另一種資本主義戰(zhàn)略,目的是確保員工為各自的雇主和整個資本家階級,創(chuàng)造越來越多的剩余價值和利潤,并保證工人們向彼此發(fā)動無休止的戰(zhàn)爭。此外資本主義生產結構,使得就業(yè)工人的生計不斷受到其他潛在可雇傭對象的威脅,例如季節(jié)性工作、失業(yè)潮、移民潮等等。
然而資本家總是可以獲得新的勞動力,現(xiàn)有的雇員隨時可以被解雇,由其他人所取代。此外工人之間的競爭是全球化的,美國和英國的工人被剝奪了對中國血汗工廠頭階級工人的同情。他們認為這些本質上和他們處在同一階級的人,破壞了他們自己持續(xù)的就業(yè)。通過這種方式,資本主義可以說是幾乎完美的在工人聯(lián)盟問題上抑制了馬克思所設想的無產階級階級意識的發(fā)展。而可悲的是,這在可見的未來幾乎是不可逆的,而這也構成了資本主義無法被推翻的最大堡壘之一。我們將在下一期里結合意識形態(tài)發(fā)展史詳細論證這個問題。
剩余價值理論
在分析完異化現(xiàn)象后,問題隨即來了,如果異化,那么不好,為什么它還存在呢?或者說在工作的異化中,到底是誰得利了呢?答案是那些掌握了剩余價值的人得利了。
這里就牽扯到馬克思經濟學中最重要的理論之一——剩余價值理論。
馬克思提出了一個提綱挈領的問題,如果說資本主義的最底層邏輯是利潤的積累,那么這種利潤必然來自某個地方。與其他經濟學家不同,馬克思認為,即使存在創(chuàng)新,在歷史的每一個fixed point經濟存量都是固定的,因此利潤必須來自于剩余價值,即被剝削的價值。
而我們想要理解剩余價值理論,就先要明確一個概念,那就是實際生產成本。的確,供求關系影響著一個特定的工人,或者一群或者一個階級的工人,在特定的時間和特定的地點能賺多少錢、經濟狀況如何以及是否有合格的工人供應不足或過剩。市場對待特定商品的需求,都會影響工人們從他們的勞動力中獲得多少錢。馬克思在確定工資時承認了這些因素,但他也強調了一種更基本的確定工資的方法——實際生產成本。
馬克思認為,勞動力的價格將取決于生產成本,取決于生產這種商品的勞動力所需的勞動時間,那么勞動力的生產成本是多少呢?這是維持工人作為一個工人和發(fā)展它成為一個工人所需的成本,因此他的勞動力價格將由必要的生存質量的價格決定。另一個考慮在計算簡單勞動力的生產成本時,必須包括再生產成本。即使工人群體能夠增加,并用新的勞動力取代疲憊不堪的工人,也就是說工人的折舊與機器的折舊一樣考慮在內。
所以簡單勞動力的生產成本等于工人的生存和再生產成本,這種生存和再生產的代價構成了工資。這樣確定的工資稱為最低工資。換句話說,除非必要,資本主義則是尋求向工人支付最低限度的必要費用,只要這份工資能夠確保工人作為工人的物質生活以及它的社會存在,并使其能夠繁衍下一代工人。今天在美國聯(lián)邦政府規(guī)定的最低工資是每小時7.25美元,這個數(shù)字還不到一個大披薩餅的價格。而在一些國家和地區(qū),最低工資標準甚至很難被恰當?shù)嫩`行。
工資成本是資本家在繁衍當前和未來的工人時所需要的必要成本,這些工人可以用于創(chuàng)造資本和利潤的工作。作為這些工資的回報,資本家得到工人的生產活動及創(chuàng)造力。然而工人超越了他所支付的成本,進而開始生產資本,這種資本則具有超過資本家所支付的工人的生產成本的價值,因此我們稱其為剩余價值。
馬克思把剩余價值解釋為一個工人的交換價值,即一個工人的工資,或者說是工人勞動的市場價值。和他的實際使用價值之間的區(qū)別在于,日常維護勞動力的成本和日常工作所得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東西。前者決定了勞動力的交換價值,后者決定了它的使用價值。因此勞動力的價值和勞動力在勞動過程中創(chuàng)造的價值,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數(shù)量。這兩種價值的差別正是資本家在購買勞動力時所追求的,真正影響他的是這種商品所具有的具體使用價值,它不僅是價值的來源,而且比商品及勞動力本身更有價值,這是資本家對勞動力的特殊要求。在這種交易中,資本家按照商品交換的永恒法則形式,勞動力的出賣者同其他任何商品的出賣者一樣,實現(xiàn)了其交換價值,并獲得了其使用價值的部分。勞動力的使用價值幾乎不屬于賣方,就像石油出售后的使用價值不屬于出售者一樣。
基于剩余價值理論,工人的報酬,他們的收入,市場價值或交換價值和他們所應得的報酬,即他們的勞動力/使用價值。他們在創(chuàng)造資本利潤方面的用處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東西,資本家支付20小時勞動力的交換價值即工資,但獲得40小時等于勞動力的使用價值,這之間的差額就是利潤。
對于工人來說,為了維持生活和身體上維持自己的工作,他們可能只需要每天工作四小時,但他們每天必須工作八小時。一個工人每天可能需要準備和烹飪12份蓋飯,來換取餐館老板付給他的工資,但事實上他每天必須做48份。工人額外工作的時間除去他對資本家造成的生產成本,就是資本家獲得的剩余價值。因此生產率越高的工人,他們?yōu)橘Y本家創(chuàng)造的剩余價值就越多,進而他們勞動力成本比例對資本家來說就越便宜。
正如馬克思所說,工人創(chuàng)造的財富越多,他們就越貧窮,工人創(chuàng)造的商品越多,他們就越便宜。工人對資本家的使用價值增加了,但他們的交換價值,即維持他們作為工人的成本與他們的使用價值成反比的減少了。此即是資本主義制度下階級產生的最大經濟基礎。
為什么我們不反抗?
在馬克思看來,資本家和工人客觀上占據(jù)了與資本有關的不同地位,這產生了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固有的對立立場和兩極化的階級結構。因此當政治家們把工人的生產力和就業(yè)機會的創(chuàng)造,視為經濟強勁的標志時,馬克思提供了一個不同的觀點,他認為,產業(yè)越繁榮,工人的數(shù)量就越多,資本的支配地位延伸到更多的個人。
對于馬克思來說,增加就業(yè)和提高生產力,即使伴隨著工資的增加,意味著從更多的工人中提取更多的剩余勞動力,為資產階級提供更多的財富。結果是資本家和工人之間的經濟和社會鴻溝擴大了。
馬克思認為,工資上漲并不能改變資本主義固有的結構性不平等,即資本家和工人之間的不平等,也不能削弱資本家獲得資本的特權,這種特權可以在企業(yè)高管薪酬中看到。這種不平等源于這樣一個事實,即一個有且只有勞動能力,并且不進行任何思考的階級的存在是資本的必要前提。因此工人階級增長和擴大敵對的力量也會增長,那就是不屬于工人,并支配著工人的財富。這種擴大越快,就越有利于增加資產階級的財富,擴大資本的力量。
工人所處的枷鎖在馬克思時代更加生動地顯現(xiàn)出來。他寫作的時候,工廠條件不安全,不衛(wèi)生,童工是家常便飯。在人口越來越多的城市的街道和住房里,極端貧困的現(xiàn)象隨處可見。在20世紀,盡管許多工作場所仍然存在危險的工作條件,特別是在工廠和礦山,但大多數(shù)經濟部門的工作條件都有所改善,而這也構成了馬克思主義在理論上最大的一個危機,即他所號召的群眾基礎發(fā)生了改變。
在當下,雖然我們前文論述了諸多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的批判,而其中絕大一部分都成為了現(xiàn)實,我們仍然無法回答一個問題,那就是為什么馬克思嚴重的革命主力即工資勞動者似乎極度滿足于現(xiàn)狀?為什么明知社的剝削工人們仍然不要命般努力工作?為什么我們今天沒有看到階級對立成為社會前進或改良的主要動力?甚至為什么大多數(shù)人仍然嘴上討厭內卷,自己卻情愿加班到深夜爭當奮斗逼?
這是很多人今天感到疑惑的一點,許多人嘴上說著馬克思是對的,而在現(xiàn)實生活中卻仍然踐行與之截然相反的方法論。為什么?原因有很多,這也是我們下期視頻的主題,在下一期我們將從意識形態(tài),消費主義,剝削認知和歷史理論等四個方面更詳細的分析這個問題。
但在這里我認為有必要在經濟層面開一個先聲,給大家一個基本的框架。
首先二戰(zhàn)后教育的大規(guī)模擴張,服務行業(yè)的擴張,職業(yè)流動性以及不斷壯大的中產階級,使西方社會的大部分人口,尤其是美國的大部分人,通通享受到相對富裕的消費生活方式,這讓他們脫離了馬克思時期極其危難和不穩(wěn)定的生存狀態(tài)。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迫使了哪怕最激進的馬克思主義者,都不得不對資本主義體制采取綏靖政策;
第二即使在工人階級中,越來越多的雇傭工人家庭也開始并不完全依賴工資維持生計。在今天一半的美國家庭和大約1/4的英國家庭擁有投資股票。在上世紀末,資本主義從家庭或個人公司所有制向股東社會轉變,這代表著公司股票在證券交易所公開上市成為了企業(yè)的潮流,也意味著許多公司勞動者通過個人投資或與工作有關的養(yǎng)老金投資,在整個資本主義體系中,開始擁有了特定的經濟利益。盡管工人擁有的股份比公司高管少,但他們的股份可以在有新工人的總體經濟資產中占很大比例,從而使他們高度保護公司利益,讓他們與這個經濟體的積極運作捆綁在一起。
簡而言之,許多領工資的無產階級在當下都或多或少地成為了資本的擁有者。因此資本主義者和雇傭工人之間的界限,不像馬克思時代和20世紀的大部分時間那樣明確。那時資本家和工人與財產和資本的關系比較直截了當。而在當下,我們都向著擁有股票和金融資本的社會轉變;而這意味著,盡管工人們可以會抱怨公司高管獲得的超高工資和福利;但他們也敏銳地意識到,某家公司的財富和總體經濟增長將直接影響到他們的財富,以及他們的股票或養(yǎng)老基金的價值。因此以股票和基金投資為代表的社會泛金融化,使工人在資本的生產和再生產中擁有特殊的利益,也讓階級間的矛盾不再明確。
第四,國家干預不僅通過扶持金融機構和市場,來抑制資本主義危機的一些最嚴重的影響,還通過緩沖個人對資本主義利潤邏輯的抵抗,例如提供失業(yè)救濟。因此當代國家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的作用比馬克思所設想的更為積極,國家政府一方面允許其人民長期維持經濟不平等的現(xiàn)狀,和在某些特定領域,比如房地產和工作時間上的惡劣條件,卻又同時似乎站在工薪階層一邊。
所以政治家們經常表示支持幫助辛勤工作的普通個人的經濟政策,然而這些政策最終導向的還是資本主義制度下的不平等。同時國家有時也會推出一些被冠以人民富豪之稱的象征性人物或吉祥物,來為貧富差距的巨大做上道德辯護,所有這些對資本主義的適應都有助于工人接受經濟和社會的不平等。當然除此之外,勞動者接受現(xiàn)狀的另一個原因或許也是最強有力的原因是他們沉浸在一個掩蓋了不平等的意識形態(tài)和文化體系中,它們讓資本主義變得順其自然,無可挑剔。
下一期視頻將是——“馬克思想錯了嗎?馬克思主義的挑戰(zhàn)與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