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得開心一點兒，你可是今晚的主角。”

丟下最后一句囑咐，神綺離開女兒臥室，去籌劃今晚的驚“喜”——至少，在愛麗絲看來，今晚絕對有驚無喜。

如果可以，她一定會像往常那般守在自己的小屋里，什么也不做，只是看著自己可愛的人偶發(fā)呆，直至困意來襲。

但今晚不行。

魔神親自降臨幻想鄉(xiāng)，就意味著愛麗絲失去了任何拒絕的可能。

事實上，她也已經(jīng)嘗試著拒絕過了。

瞥眼鏡子里的自己，身上的衣服華麗到可笑。

主角？

在作者手中動彈不得的主角？

盡管那個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的次數(shù)很少，愛麗絲并不覺得自己的母親有多糟糕，至少，她應允了她寶貴的自由…起碼三天前還是這樣。

像個忘記身上懸掛長線的風箏，一味享受著自由的風，直到突然被拽回魔界才意識到原來一直被抓在手中，不曾掙脫。

她的命運，大抵在出生之前便已決定。

畢竟，是魔神的女兒，自由什么的，一場遙不可及的夢罷了。

從來沒有變過。

根本就是個不聽人話的無賴，無論說過多少遍，再見時她都只會笑嘻嘻地看著你，并且拿起你家的點心問一句：“怎么？要來一口嗎？”

連做數(shù)次深呼吸，愛麗絲還是沒能冷靜下來，索性板起臉，做出不歡迎的模樣走過去。

“我可不記得客人名冊里有貪吃巫女的名字，難道沒人告訴過你不請自來是很失禮的行為嗎？”

“謝謝夸獎，我一直覺得不請自來是我最大的美德之一?！?/p>

“你呀?！眹@聲氣，懶得繼續(xù)保持緊繃的表情，愛麗絲搖搖頭，斥去那些表情異樣的侍女，幾乎貼著靈夢讓自己陷進沙發(fā)里。

“啊——家里的事已經(jīng)夠讓人心煩意亂了，你還突然跑來打攪，真是…”

“朋友嘛?！膘`夢坐直身子，細細打量著多日不見的友人，“衣服很漂亮?！?/p>

“…謝謝?！睕]什么精神的臉龐變得紅潤起來，愛麗絲看向自己的舊友，露出今晚第一道笑容，“我還以為被困在魔界的這些日子注定要一個人度過，真虧你能知道我在這兒?！?/p>

“連著幾天不見人影，不管是誰都會在意吧，之后我們調(diào)查那個洋館的時候，你家女仆突然出現(xiàn)了?！?/p>

“是這樣…”愛麗絲左右尋覓了一番，“那…他們?nèi)四?？怎么只有你在這兒？”

“邀請啦，你家女仆的?！膘`夢從袖子里掏出邀請函晃了晃，猛地向后躺去，張開雙臂，翹起腿，“現(xiàn)在請叫我總管小姐，我可是魔界高薪請來的相親總管，經(jīng)驗豐富，見識過人，凡是經(jīng)我手的相親，沒有一次不成的。”

手中的茶杯幾乎握不住，愛麗絲張著嘴，啞了半天才蹦出一句話：“沒有一次不成的？”

“一次都沒辦過，肯定沒有一次不成的呀?！膘`夢無賴地笑著，“反正我把跟我搶工作的人全送永遠亭去了，你家女仆呀，簡直就是無理取鬧，明明有那么多人想來，卻只提供一個崗位，這簡直就是現(xiàn)代版的一桃殺三，不四個，一桃殺四士！”

“會因為這種莫名其妙的工作打架的只有你吧！”愛麗絲生無可戀地捂住臉，“夢子怎么會雇傭你這種…不對，是因為落到你手里才不得已如此吧?！?/p>

“才不知道呢，我就只是坐在那里吃東西，她突然蹦出來嚷嚷什么大小姐的閨房怎么允許你在此撒野，我就順手把她胳膊扭了?！?/p>

“…我都…不知道該為哪件事生氣好了…”愛麗絲苦惱地抱住腦袋，為什么這家伙在偷吃零食并欺負她的女仆之后，還能這么大剌剌地坐在她家沙發(fā)上談笑自若？

“不知道就別生氣了，這個給你?！膘`夢掏出一份長相蹩腳的信封遞過去，面對愛麗絲古怪的視線，即便無賴如她也忍不住臉紅了起來，“做工是不太精良，但這可是我熬夜趕制的…所以…那個…”

真是可愛。

愛麗絲心里偷笑著，做出一副不情愿的模樣收下了信封。

“總之…那個，明天午飯之前打開就行…然后…對，那個跟你相親的人怎么樣？肯定是又帥又有錢吧？”

“又沒見過，我怎么知道？反正魔界這邊，能像個人我就謝天謝地了。”愛麗絲嗤笑了一聲，“倒是你，問這么詳細做什么？終于耐不住貧窮打算找個金主了？”

“有錢人的話，揍他的時候不就沒有心理障礙了嗎，像是什么，我本來想跟他好好相處，但他實在是太有錢了?！?/p>

“等等等等，你要對我魔界的居民做什么失禮的事??！”

“什么！這個我聽都沒聽過，甚至連你都沒聽過的人，突然跑出來要把我們幻想鄉(xiāng)最漂亮的愛麗絲搶走，難道這還不值得我揍他一頓嗎！？”

“你…”愛麗絲漲紅了臉，想反駁卻什么也說不出來，半天憋出一句“你開心就好”，扭過頭生悶氣去了。

“既然如此，干脆把魔界所有年輕人都揍上一遍，保證他們幾百年內(nèi)爬不起來，對象不存在了，相親也就不存在了，然后我們就高高興興地回幻想鄉(xiāng)開宴會去，對外宣稱相親異變解決了。”靈夢唯恐天下不亂地提議道。

愛麗絲本想棄之不理，但又怕這個暴力狂真去實施什么魔界年輕人毀滅計劃，只得回頭對上那雙輕笑的眼眸。

“你只是想打劫而已吧，別做夢了，魔界的貨幣在幻想鄉(xiāng)可不通用?！?/p>

“誒——是這樣嗎？”靈夢像某個笨蛋妖怪一樣晃著腦袋，惹得愛麗絲搖頭苦笑——這家伙，純粹來添亂的吧。

“倒也不必做到這種程度…我也不是，對相親本身有什么抵觸…突然被抓回來什么的…他們也都是好孩子，也有不少是以前的朋友，我這邊又不是什么單身主義者，要是遇上順眼的，就這樣定了又算得了什么…”

“那這樣?！膘`夢折中地提議道，“你把擇偶標準告訴我，然后不符合的家伙我都幫你扔出去順便搶了，以總管的名義。”

“不要搶?。　?/p>

我怎么會有這種暴力狂朋友——愛麗絲在心里反思著，自己平時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才會被盯上甚至追到家里來。

“擇偶標準什么的我倒是沒想過…要是能…”

在我難過之時坐于身旁，在我開心之時共同歡笑。

即便獨處也不孤單，處于喧嘩亦不覺紛擾。

就像是…

愛麗絲看著嚴肅中帶著揶揄的巫女，皺起的眉角恍然展開。

你一樣。

那天夜里，相親對象始終沒有出現(xiàn)。

神綺一臉煩惱地說那些應允的人突然說什么要事纏身舊疾突發(fā)的，約好般誰也沒來，連續(xù)幾天的相親計劃就此宣告結(jié)束，只能日后再談。

愛麗絲高興之余瞪了靈夢一眼，后者則毫無自覺地反瞪了回去。

真是…一點兒沒變呢。

愛麗絲深吸一口氣，試圖將自己震撼的心情強壓下去，但目光卻怎么也無法離開那道陽光下起舞的身影。

博麗靈夢的美貌基本是幻想鄉(xiāng)所有年輕人及大部分老妖怪公認的事實，不過本人對打扮毫無興趣，又習慣把自己藏在單調(diào)無味的巫女服下，故而人群中的她并不如何突出，大家更注意那些顯眼的人，直至今日，此處，為了博麗神社祭典所筑起的高臺上。

那翩翩起舞的身姿，將目光盡數(shù)攬去，人類也好，妖怪也罷，誰也無法擺脫她的魅力，如此風采，即便神明也…

愛麗絲下意識向人群中看去，山上的神明也好，魔界的神明也罷，都緊緊盯著高臺上的身影，由衷地發(fā)出贊嘆。

沒錯，即便是神明，也無法抗拒這份耀眼的美麗。

愛麗絲低聲笑著，為自己最好的朋友感到自豪。

“很美，對吧？”

“畢竟是獻與神明的舞，無法取悅于凡人，如何取悅于神明？”

取悅于神明？

從心底涌起的一股煩躁讓愛麗絲忍不住握住了拳頭。

“只是可惜，巫女亦名神妻，即神的妻子，將身心皆獻于神明之人，那孩子的命運，在出生之前便已決定，她注定要侍奉神明，取悅神明，窮盡一生直至死去。”

“博麗的巫女也好，魔神的女兒也好，即便身份顯貴，即便實力非凡，唯有自由二字…”

“閉嘴！”

愛麗絲緊攥著拳頭，身體哆嗦不已，眼中晃悠的淚水險些溢出來。

妖怪的賢者在有誰注意過來之前便已消失不見，被丟在視線中央的少女咬著嘴唇，默默走開了。

從靈夢特意留給她的那個視線極佳的位置走開，在只能模糊看到舞臺的角落坐下。

竟是如此嗎…

和魔神的女兒一樣，終要接受很久以前便已定下的命運，掙扎也毫無意義…

明明笑容那般純凈，即便昨晚，也開懷笑著，仿佛從無煩惱，令人迷醉。

如果…逃走的話…是不是會有什么改變？

從魔界逃走，從幻想鄉(xiāng)逃走，從那些說著命運命運的老人手中逃走。

會不會，有更好的結(jié)果呢…

不，她的話，大概不會像自己這樣懦弱吧。

不知畏懼為何物，動手派的她，大概不會像她一樣選擇聽天由命吧。

一定會抄起御幣發(fā)動挑戰(zhàn)，并最終將那些傲慢的人踩在腳下，強迫她們那些神明一般的存在按凡人的規(guī)矩辦事。

那樣的身姿…真想看到呢…

“你在這兒啊，讓我好找?！?/p>

熟悉的聲音喚回了愛麗絲的神，沉浸在自己悲傷想象中的少女，悄悄地把淚水在胳膊上蹭了蹭，才做著打哈欠的模樣看向已換上常服的巫女。

“什么嘛，我在臺上那么賣力的表演，你卻趴在這里和周公談天說地？”

“昨夜跟你折騰到那么晚，早上起來看到邀請信又是慌慌張張地打扮，根本沒休息的時間，我實在是撐不住了。”愛麗絲又裝模作樣地打了個哈欠，瞇著眼將自己傷腦筋的想法全部吞下。

“呃…我倒是，早上回來又補了會兒覺什么的…”靈夢縮縮脖子，訕訕地笑了起來。

“但是我之前在臺上有看到你…就是…怎么說呢，笑得蠻開心的樣子，也就是說，我那個…那個…怎么樣？”

“你這樣說誰聽得懂啦?！睈埯惤z撇了撇嘴，雖然她其實聽得一清二楚。

“就是…我的表演啦，那個叫神樂的東西…”靈夢的眼神悄悄飄開了，放在桌上的手指做著不明所以的動作。

“以二色的巫女而言，能做到這種程度還算不錯啦?！睈埯惤z壓抑著內(nèi)心的興奮挖苦道，“不過要和我這個七色的魔女相比還差得遠呢?！?/p>

“什么嘛，一副瞧不起人的嘴臉，明明心里已經(jīng)差不多要歡呼出來了吧，我知道哦，看你的表情就知道，如果是在外界，你肯定會像這樣邊揮舞彩棒邊喊‘靈夢！靈夢！’”

“噗——”看著舊友揮舞手臂的模樣，愛麗絲忍不住笑了出來，“那下次表演我就這樣給你助興好了，到時候空中飄著99個人偶，揮舞著99個彩棒，然后我在下面喊‘靈夢！靈夢！’。”

“好啊好啊，那就這么定了，然后第二天天狗發(fā)報，‘震驚！博麗神社某魔女竟做出這種事！’”

兩位少女笑作一團，陰郁的情緒不知不覺間盡數(shù)散去，留下的只有某種奇異的暖意，比陽光更溫柔，讓人忍不住要一頭栽進去，無法離開。

“紫那家伙，還說什么我還遠遠不行呢，果然還是我的愛麗絲最懂欣賞?！?/p>

“那只是托詞而已，我看得很清楚哦，你家的那位可是盯得很緊，跟我搭話都不肯扭頭的?！?/p>

“對吧，我在舞臺上也瞥到一些，反正，人啦妖啦神啦，不管是誰，肯定對我的表演印象深刻?！?/p>

“畢竟是取悅于神明的樂舞，由靈夢…”

“取悅于神明？”不快地打斷了愛麗絲的話，靈夢嘲笑地呲了呲牙。

“愛麗絲，你out了，這都什么年代了，神樂跟神明哪兒扯得上？”

“…誒？不是說巫女是神明的妻子，神樂也是為了取悅神明的…”

“所以才說你out，少女呦，不緊跟時代的步伐可是會被拋下的。”

“…那請潮流的巫女小姐給在下指條明路吧?！?/p>

“嗯…那就從500年前說起吧?！?/p>

“500…這也太早了吧，不如說我落后了這么多嗎？”

“哪里哪里。”潮流的巫女小姐咧了咧嘴，“你落后豈止幾千年?！?/p>

愛麗絲沉默了，她便繼續(xù)說道：“500年前，幻想鄉(xiāng)以樂園之名成立，這個樂園是多方面的，妖怪的樂園，人類的樂園，自然也包括博麗巫女的樂園，樂園是什么呢？這種哲學問題我才不管，反正沒有自由可言的地方，絕對和樂園無關?！?/p>

靈夢頓了下，壞笑起來，“或許以前的博麗巫女如你所想，以侍奉神明為生，但幻想鄉(xiāng)建立后，我們博麗巫女便以自己的意志選擇以欺凌妖怪為生。”

“喂，說好的妖怪樂園呢？”

“咳咳，總之，幻想鄉(xiāng)的建立，意味著我們與不少傳統(tǒng)一刀兩斷，到如今神明什么的才不關我事，我的神樂只獻給友人…嘛，雖說躺在永遠亭那幾位倒是無福消受了。”

“那都是你的錯吧！還有…傳統(tǒng)的話，還是多少…”

“愛麗絲，你相親也是家人說什么女孩子這時候出嫁吧，依照傳統(tǒng)?！?/p>

“倒是…”

“不過無所謂啦，這里是幻想鄉(xiāng)，博麗巫女的樂園，自然也是七色魔女的樂園，你就好好待在這兒，誰也不能強迫你怎么樣？”

“…謝謝。”愛麗絲低聲說道，眼圈稍稍有些發(fā)紅，遲疑了好一會兒，問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問題。

“靈夢，如果是你的話，希望找個什么樣的？”

“我啊…當然是要找個漂亮的女孩子，嗯…要喜歡笑，我討厭別人哭鼻子?！?/p>

“那…我怎么樣？”

靈夢怔住了，輕松的氛圍悄然凝固，沉重得讓愛麗絲喘不過氣來。

“我，我有事先回去了?！?/p>

她慌忙起身想要逃走，但剛邁兩步便撞入一個溫暖的懷抱，積蓄已久的淚水終于流淌下來。

“…知道嗎？愛麗絲，其實魔界也是樂園，只不過樂園長腦子有點兒問題。”

“什么嘛，當著別人面說別人母親壞話…揍你哦?！?/p>

“知道你被抓回魔界我簡直氣瘋了，一路打了過去，但你的母親說，希望你能向我的女兒求婚，所有準備已經(jīng)做好了，世上怎么會有這種母親嘛。”

“我就揍了她一頓幫你出氣，順便強迫她陪我演戲，別的不說先讓你的心情好起來…然后…你愿意嫁給我嗎？”

“…嗯。”

神社不起眼的角落里，兩位老人勾肩搭背舉杯慶祝，臉上都洋溢著祝福的笑容。

“話說回來，妖怪，我怎么沒聽說過暴力狂的博麗巫女有什么神妻的稱呼?！?/p>

“彼此彼此，魔神，我也沒聽說過魔界的孩子有什么到年紀就出嫁的習俗?！?/p>

只是相視而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