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夢 只是夢*

01.?

他結(jié)識了一只會說話的鯨，長著漂亮的會笑的眼睛。

02.

它們成群結(jié)隊，在很早很早以前就離開了海水，又在風(fēng)中飄搖了很久很久，拍打著鰭翼活成了飛鳥的模樣，最終忘卻了原本身處在海底暗無天日的生活。

那只鯨魚現(xiàn)在正懸浮在空中與他對視。

風(fēng)中搖曳的永遠(yuǎn)是風(fēng)，風(fēng)和烈焰，不大像大海總是那么冰冷無情。

他感到不真實，卻也明白夢里的一切總是不真實的。

一頭座頭鯨，海里的巨無霸，變到空中來時只剩下那么小一只，一雙手就能捧起來。

03.

“嗨！我們終于見面啦！”

它歪著很難與脖子和胸口區(qū)分開來的腦袋，抖了抖胸鰭，成功換來一個疑惑且糊涂的表情。

它明顯萌生了不悅，甩著鯨鰭扇了兩下，掀起一陣氣流，如同海浪一般一股很大很大的風(fēng)。咻地一下吹散了他就算在夢里也是亂糟糟的長發(fā)。

他一陣恍惚，似乎在那一瞬間里看見了星星，

是很燦爛很燦爛的星光。

04.?

小小的溫柔巨人張開大嘴朝他吼道：

“我是你的夢靈！夢靈！！聽懂嗎？！”

05.

夢靈？

他眨眨眼睛。

騙小孩子的童話故事里的玩意兒竟然跑到夢里來了。

06.?

他彎起眼睛輕輕笑了：哦。嗨。

07.?

那只會說話的鯨魚，總伏在他耳邊吧啦吧啦地說故事。

聲音充斥著他的腦袋，仿佛海水唰啦唰啦的響聲。他覺得吵，奈何鯨歌是動人的。聽久了不知不覺就會陷進(jìn)去，再難以自拔。

今天聽它說這個，明天說那個，從早到晚；

故事始終離不開一個和它來自一個世界的小男孩。

08.?

“其實我們的世界很小很小?！?/p>

他感覺肩上重重的沉了一下。

它挪動著輕小卻笨重的身體翻了個身，露出灰藍(lán)色的肚皮；他斜眼一看，每條水波樣的紋路都清晰可見。

它伸著胸鰭拍打著肚皮，底下發(fā)出叮叮咚咚奇異悅耳的聲響。猶如空靈鼓的音色，醇厚又悠遠(yuǎn)。

“比起你們?nèi)祟愂澜鐚嵲谛√嗔恕４騻€比方，就像……B-612星球！”

小小的家伙伏在他肩上，絮絮叨叨。

他似乎聽見海浪沙灘的聲音，輕輕應(yīng)和著。

“是嗎？”

09.

“嗯嗯！但我們有整個宇宙的星星！”

10.

它浮夸地用胸鰭比劃著一整個宇宙的無垠，擠眉弄眼的樣子在他看來別有深意。

一只鯨魚不和你說有關(guān)于海洋的故事，而是說星星月亮的故事，任誰聽來都有些好笑。

但它描繪得有聲有色，

仿佛那個男孩正切切實實的生活在它故事中的哪個世界里。

11.?

座頭鯨的故事時常說著說著就開始打瞌睡。

而打起瞌睡的時候它就會像被吊著尾巴一樣浮了起來。

這時候下方的他便悄悄挪開被小家伙枕麻的肩膀，找塊小手帕給它蓋被子。

有時候會奇怪，被視為美好夢境化身的夢靈本不該有幾分重量。

他驚奇地看著手帕連同鯨魚都懸在半空中，像是浮在水面上，輕緩緩地打著旋；在心湖中泛起淡淡漣漪，一圈又一圈的蕩漾開來。

12.?

有時他忍不住笑出聲：

我的夢靈啊，會在我的夢里打瞌睡。

13.?

要扣薪資的啊喂！

14.?

他湊得很近，聽得見咕嚕咕嚕的呼吸聲，仿佛又沉在海底。

這時候只要座頭鯨一開始噴水，就會澆了他一臉。

15.?

他毫無防備的被淋了一頭，開始大喊，然后看見被驚醒的鯨魚彈跳起來，伴著風(fēng)聲垂直墜落。

“咻——”

墜落了，卻始終沒有著地。

他心有余悸地將小鯨魚捧起來，看著它，又看見那彎傻乎乎的笑。

16.?

小時候聽說過，夢靈只出現(xiàn)在現(xiàn)實中失意的人的夢里。

當(dāng)人下意識要往回憶里鉆，這時候夢靈就會從大老遠(yuǎn)趕來，帶著歡脫的童話和歌謠走入他的夢鄉(xiāng)。

在昏暗的屋子里撥開窗簾，落下幾線光。

有時刺眼得讓人恍惚。一時半會兒搞不清是場夢還是真。

有時只是靜靜的，靜靜的，就落下淚來。

17.?

但他的夢靈就算伴著唱著熱鬧的鯨歌，在夢里的他面前，還是以一個孤獨(dú)的形態(tài)存在。

18.?

他的座頭鯨和他聊起這件事時自己都愣住了。

并不是每個人都擁有自己的夢靈，且夢靈是鯨魚形狀的人在當(dāng)時還是絕對少數(shù)，大概就占全球的0.00001%

畢竟鯨魚就算成群結(jié)隊，就算浩浩蕩蕩，就算乘風(fēng)破浪，就算在大合唱，

……也還是太孤獨(dú)了。

19.?

座頭鯨劃拉著長長的胸鰭嘗試辯解：它才不孤單呢！

他點(diǎn)頭。

你當(dāng)然不孤單。

20.?

孤單的是我。

21.?

但我倒也不那么希望你是我孤獨(dú)的化身。

但……這也沒什么區(qū)別了。是吧。

22.?

他對座頭鯨故事中經(jīng)常提及的小男孩并沒有表現(xiàn)出太大的興趣。它說什么，他便聽著，從來不多提問。

鯨魚歪著腦袋問他：你不好奇嗎？

上一秒還在仔細(xì)聆聽卻表現(xiàn)得心不在焉的他托著腮，搖了搖頭。

沒什么值得好奇的。

畢竟他們在未來某一天里是要相遇的。

就讓好奇都留到那時候吧。

23.?

座頭鯨除了打瞌睡的時候，其他的絕大部分時間里都是個過動的家伙，繞著他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一刻不能消停。

向他炫耀這個炫耀那個。實質(zhì)上都是一些古靈精怪亂七八糟的玩意。

“我還會變色呢！”

“哦是嗎?！?/p>

“要看嗎要看嗎？”

他看見它自豪的挑眉——如果它有眉毛的話。

他其實有點(diǎn)累，被一堆生活中瑣碎的事項煩透了心，但也絕對舍不得讓小鯨魚失望。

“好啊?！?/p>

24.?

“瞧！”

只見它華麗麗地轉(zhuǎn)身，嘣的一下變成了一團(tuán)火紅色的球，長著魚鰭和大尾。

接著他又看見那團(tuán)火焰挑眉——如果它真的有眉毛的話。

“好看嗎？”

25.?

他差點(diǎn)被噎死。

26.?

“呃……還是變回原來的樣子吧。”

聞言，繞著他轉(zhuǎn)轉(zhuǎn)得他快頭暈的小鯨魚停下，變換著皮膚的深淺度，表情疑惑無比。

“？不喜歡紅色？”

總不能說這個配色，實在不行吧。

鯨魚生氣的時候可是會把他臨頭澆得渾身濕透的。他不想再經(jīng)歷一次。

“……原來的顏色，好看。”

“噢！”

于是乎它又變了回去，還高興地往空中噴出一小片雨霧。

27.?

他盯著那片會定格在空中好幾秒鐘的水霧發(fā)呆。

他的夢靈是永葆樂觀鮮活的模樣。讓他不禁想知道它口中的那個男孩，是否也如此這般模樣。

說完全不好奇那是假的。

未來要見面的人，多少有點(diǎn)雀躍和期待。

28.?

于是乎，他第一次主動要求座頭鯨給自己講講小男孩的故事。

29.?

它震驚無比地瞪大眼睛。

有別于平日里溫馴純良的帶著笑，是有點(diǎn)瘆人的一雙眼睛。

他有些期待地等待著它清了清嗓子，開口，說了句：

30.?

“我上次見他還是在上次?！?/p>

31.?

……

他有那么一瞬間想吃鯨魚燒烤。

他發(fā)誓下次再聽到類似文學(xué)自己絕對不會叫來捕鯨大隊。

我特么emo就是我emo了

小鯨魚笑得咯咯直顫。調(diào)皮地圍著他一邊吐氣泡一邊打轉(zhuǎn)。

眨眼的功夫他便被團(tuán)團(tuán)氣泡包圍。

32.?

它張嘴沒有預(yù)兆的開始唱歌，

一下子把他的思緒帶隨著熟悉又陌生的旋律勾到老遠(yuǎn)去。

他聽得入神，歌聲停下來以后用了數(shù)十秒才回過神，在余音中對上它似笑非笑的溫柔目光。

仿佛聽見一些來自夢境深處的話語，讓他久久不能自己：

33.?

“生命是可以被歌唱的，而我們要開始唱歌了?！?/p>

34.?

“這是他常在我耳邊哼哼唱唱的一首歌呀~”

這只鯨魚的眼睛無可否認(rèn)的是漂亮無比的。

像鑲在夜空中的星星。伸手一摘就能帶一顆回家。

它或許真的來自浩瀚星際，他想，而不是什么深幽幽的大海；

我的夢或許不總那么鮮活，但他總能是鮮活的。

35.?

“你是第一個聽到這首歌的人?！?/p>

小鯨魚微微笑著。

36.?

的確是第一個。

也許早在更早更早以前，甚至在這頭年輕的座頭鯨尚未開始陪伴男孩、也尚未聽說過以前，這旋律早已在他的每一個夜晚每一個夢鄉(xiāng)中繾綣縈繞，久久不離去。

只是那時他并不知道，他和他的夢靈所說的，夢里的男孩，也許早在十?dāng)?shù)年前就打過照面。

一瞬即永恒。

37.?

他的男孩將幾顆星星牽在身后，口中哼唱著不知名的歌曲，蒞臨他的每一個孤單的夢境。

離開的時候，男孩牽著星星，拖出一條長長的、會發(fā)光的尾巴，

劃亮了他的夜空。

一眼即永恒。

38.?

鯨魚說，“要不，我以后多唱給你聽？”

39.?

他彎了彎眼睛笑了。并沒有拒絕。

但他其實想聽小男孩唱的。

就那么想著念著期盼著，期待的日子應(yīng)該會更快來到，相遇或是重逢的喜悅也會更加豐沛吧。

40.?

只是他的夢里不總是有夢靈的出現(xiàn)。隔三差五地會變換著場景，都是空曠一片，杳無人煙。

偶爾是一整片花海。他只身一人從花叢中走過，目光所及之處盡是開得燦爛的花朵，顏色鮮艷干凈得沒有一絲雜質(zhì)。

偶爾是一片沙海。大漠戈壁之中只聽得見風(fēng)吟，聲聲唱著遠(yuǎn)方。

偶爾是一片火海。血淋淋、熾熱地燃燒著，灰燼猶如煙火一般，落滿了小鎮(zhèn)。

偶爾只是一片安靜的大海。

41.?

“阿火，”

他忘了憋氣，慌忙之下吐出了幾團(tuán)泡泡，眼淚不知不覺滲入了冰涼的海水當(dāng)中。

有時他甚至忘了那只是一場夢，一場蔓延到他生活每一處不見光的角落的夢魘。

有時他甚至忘了回家的路上一直就只剩他一個人，游蕩。

“你怎么不來陪陪我?！?br>

42.?

夢靈再次出現(xiàn)的時候，掛著略帶歉意的笑。卻依舊那么溫柔動人。

它伸出胸鰭按在腦袋上來回摩擦，有些不好意思，有些不忍與他對視。

“抱歉啦，我到星星上找他玩去了?！?/p>

一不留神就錯過了時間。

“對不起啦對不起啦?！?/p>

43.?

他不作聲。只是愣愣的看著它。仿佛失了神。

44.?

和座頭鯨相處的時間久了人也變得溫柔了，沒過多久他便瞇起眼睛，學(xué)著鯨魚的模樣歪著頭，笑容如清晨的暖陽，一線一線的漏進(jìn)了海底，灑在海床上。

“沒事。至少你還記得我。”

45.?

要補(bǔ)償?shù)脑挘?br>

“……再和我說說有關(guān)他的故事吧。”

小鯨魚高興地打了個旋。

“好??！”

46.?

那顆小星球上原先只有一片漫無邊際的沙漠，如同他夢里的那處，沒有山崗沒有大海。無論踏破鞋子怎么走，所見之處都是一片荒蕪。

甚至風(fēng)沙聲都聽不見，那片沙漠只是一片安靜，安靜得心跳呼吸都能把自己吞噬。

男孩一個人，坐在那里不知看了幾千幾萬遍的日出日落。

男孩不知從哪里找來了種子，埋在地里，澆了一點(diǎn)點(diǎn)水，就這樣沒日沒夜地守著。

經(jīng)常有人路過那里，匆匆忙忙，從男孩那里得到了一點(diǎn)點(diǎn)水源，爾后繼續(xù)趕路；只是沒有人長時間停下腳步，看看，或問問男孩他在干什么，在等什么。

47.?

直到有一天，

48.?

他在沙漠里守的花開了。

49.?

終于有人停下了腳步，舉目觀望沙漠，賞花，忍不住驚嘆：

“好漂亮?。　?/p>

男孩卻舉目望向天邊，賞天，賞云，賞夕陽，感嘆道：

“真好，好漂亮啊?！?/p>

50.?

夢里聽故事的他哭了。難得的哭得狼狽。

鯨魚述說的故事在轉(zhuǎn)折點(diǎn)上戛然而止，被啜泣聲打斷的它顯得十分手足無措，不知道拿什么來安慰這個人類。一通無意義的瞎緊張后還是只能把人類眼中小小的胸鰭搭在他肩上，有一下沒一下輕輕地拍打。

不一會兒，他便聽見了隱忍的抽泣。

“喂喂你別哭啊啊啊”

“你哭的話我也會很難過很想哭的…”

眼看座頭鯨淚眼婆娑的慌張模樣，他忽然止住不哭了。

51.?

他估計這頭座頭鯨沒啥經(jīng)驗，沒怎么見過人哭。他的男孩應(yīng)該鮮少在它面前落淚。

然而說到流淚這回事，要袒露出人內(nèi)心最脆弱最柔軟的一面讓別人看見，于他而言，并不是一件非常值得安慰的事。

畢竟他就連轉(zhuǎn)身都必須做的決絕。

52.?

事實上，他的男孩卻是偶爾會在座頭鯨面前流淚，而且淚點(diǎn)頗低?？吹盟q如被一把鋼錐子刺入心臟，從靈魂深處開始刺痛。

男孩卻拍拍它圓潤的腦袋，對它輕輕笑著，說，

“哭多美好啊，是吧?！?/p>

53.?

是啊，哭多美好啊。

那你又是為什么，為什么不哭呢。

54.?

誰不是曾經(jīng)沸騰地活過。

臉龐被冷風(fēng)親吻過，身軀被海水浸透過；靈魂又被烈火燃燒殆盡，最終只剩下雪白的灰，在空中飄揚(yáng)，又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最后啊最后，獨(dú)剩下那嘴里唱過的歌。

像荒蕪上造出的童話，像開在鎮(zhèn)上的花，艷麗又嬌美啊。

55.?

接下來好幾天他都宅在家里，鮮少外出。

入眠時間短，夢境時間短，夢靈也就沒有常常出現(xiàn)。

估計它正在那顆不知名的星星上，和男孩玩的可開心了。

他找來了幾把刷子，把客廳里的一面墻粉刷干凈，然后畫上了座頭鯨的各種樣子。

稍作停歇的時候，已是一墻的靛藍(lán)色。

56.?

夢醒，他望著一面白墻發(fā)呆。

57.?

過幾天座頭鯨又來找他玩，絮絮叨叨說了好多故事，男孩的故事、自己的故事。他就窩在沙發(fā)里枕著胳膊，閉上眼睛安靜地聽著。

座頭鯨說，遇見男孩以前它還不會飛，是聽到了天空之上的天空傳來的歌謠它才離開了海水。

它像是被鉤起了什么記憶，回味起來如同嘗到蜜糖一樣笑得甜蜜，

“那時我還很年輕。雖然現(xiàn)在也是。”

它第一次看見許多鯨魚在往天上飛，打扮得紅彤彤的，熱熱鬧鬧的，像是千里迢迢共同奔赴一場盛大的約會。

“他抱著一顆很大很大的星星掛在天上，笑容溫和得像太陽?！?/p>

58.?

男孩雖然不太會說情話，但會唱著小調(diào)子和它們聊天，被逗笑的時候會發(fā)出咯咯咯的笑聲，很是可愛。

“他的聲音可好聽了， ”

座頭鯨自顧自地說著，

而且，

“…我從來沒見過一個人笑得那么好看?！?/p>

59.?

臨近黃昏，天上的云朵像棉花糖做的一樣，男孩學(xué)著牛仔套牛用繩索把幾朵云攏了過來，扯著嗓子揮了揮手把鯨魚大隊通通喊了過來。

鯨魚群蔓延到了整片天空，在余暉的照映下背鰭都是洋洋灑灑的火紅色，鋪成了一片緩緩涌動的空中海洋。

男孩徒手將染上彩霞的云分成一小朵一小朵，任其分布到空中，笑容甜甜的：

“棉花糖，請你們吃！”

60.?

回憶到此處的夢靈忍不住感慨：

很甜，很甜。

61.?

他睜開眼睛時看見不知什么時候紅了臉頭上都在冒煙的座頭鯨，忍不住笑了。

“你們水生生物的想象力還可真豐富?！?/p>

“才不是想象！分明就是真真實實切切實實的存在?。《椅覀儾挪皇鞘裁础?/p>

“是是是。我們阿火說的都是?！?/p>

他急忙微笑著附和，止住了它的爭辯。

62.?

故事又說到某一天，男孩坐在星星上看著月亮，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轉(zhuǎn)頭和座頭鯨說：

“謝謝你來過我的世界?！?/p>

63.?

他們靠得不算近，但它看得很清楚，男孩分明是笑著的，眼睛里卻分明在哭。

它的眼淚莫名其妙平白無故的落了下來，落到海里成了亮晶晶的星光。

它不滿的撅撅嘴，開口反駁，想著就像每一次和男孩鬧著玩一樣，但也足夠明白——那從來都是不一樣的。

“我不只要來過，我會一直一直都在！”

它喊得聲嘶力竭，仿佛越是篤定就越可能到達(dá)永恒。

64.?

男孩乘坐的星星不知什么時候被風(fēng)吹的飄得有些遠(yuǎn)了。

它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他笑得含蓄，沒有答話。

看著男孩淡出了視線，它知道他們會再相見的，可它的眼淚卻還是越流越多，最終星光匯聚成了地上的一片星海，在迷途的人的夢里熠熠生輝。

65.?

也是那時候它才知道了，

沒有誰能篤定永遠(yuǎn)這件事。

66.?

很久很久以后，他聽了很多很多故事，也慢慢地終于想起來了：開出悲色的花朵的半生，浴火重生的野花的葬禮，尋不得的搖曳在心里的那朵小花，

以及，

他的夢靈為什么是一只鯨魚。

67.?

他的男孩和他的鯨魚其實本就不來自一個世界。

只不過在那顆星球上駐足久了的生物，會因為一顆星球的春天而忘卻自己原來來自哪里，更不會想過以后要到哪里去。

68.?

和他在夢中相遇的本不應(yīng)該是這頭座頭鯨。

它只不過是提前抵達(dá)了他的夢境，像陽光一樣大大咧咧地敲開了他的房門；因為開得太燦爛，讓他忍不住為之落淚，也忍不住為之動容。

69.?

座頭鯨不會游出那片海域，因為沒有出路。

但無法說永遠(yuǎn)不會，因為沒人能篤定永遠(yuǎn)。

花會開著，搖曳地開著，燦爛地開著；

如若不能說永遠(yuǎn)開著，那就說一直開著。

沒人給他許諾過永恒，因為就算有永恒那也只是明媚的憂傷。

男孩唱的每一首歌都可以與他無關(guān)，只是那一首首歌，都是他無數(shù)個日夜里夢里的歸依。

串成血肉、連成心跳，載滿他生活的當(dāng)下和遠(yuǎn)方。

70.?

很久以前他們曾經(jīng)相遇。

很久很久以后他們會再次相遇。

所有的魚，會在春暖花開的時候相遇。

就算那時候，就算有朵花不再開了……他們也依舊會相遇。

71.?

讓我們把時間快進(jìn)到很久很久以后。

72.?

男孩再次蒞臨他的夢境時并沒有特意搞出多大的陣仗。

只不過是一整片鯨魚海都不請自來了，浩浩蕩蕩地在天上掀起千層巨浪，載著男孩翻過一波又一波云彩。

73.?

男孩騎著他熟悉的那頭座頭鯨，卻又不是他熟悉的那小小的一只，而是如同海里的那些雄偉巨大、生命力磅礴的海洋生物，巡弋著夜空。

他從窗戶里探出半個身子來舉頭望天，見證著鯨魚的所到之處都遮住了的一大片璀璨星空。

他忍不住張大了嘴巴：

好漂亮。好漂亮。

好漂亮的鯨，唱著好聽的歌，展開長長的鰭，生命就是應(yīng)該這么強(qiáng)大的樣子。

轟的一聲，飛出大海。

74.?

天上那頭大鯨魚甩了甩大尾，頭上噴出一大片雨霧，小家伙順勢從它的背鰭上滑落，落到他的窗臺上。

默契得像是排演過千千萬遍。

他趕忙伸手捧住墜下的影子，然后聽見手掌心間的小人兒咯咯咯地笑出聲，笑得他心中一躍：

總算聽見了他的笑聲。

75.?

巴掌大的男孩手腳并用的爬起來并在他掌心中站穩(wěn)后，邊揮手邊朝他露出人畜無害的笑靨。

76.?

“嗨！”

77.?

一個晃神的功夫，小人兒已經(jīng)爬到他肩上來，一手勾著他的衣領(lǐng)，一手調(diào)皮地伸手扯了扯他的耳垂，湊過去輕輕喊道：“我們終于見面啦！”

他又愣了三愣。

這和他與座頭鯨初次見面時聽見它說的臺詞簡直一模一樣。

男孩見他沒反應(yīng)，又湊過去喊了一聲：

“我們已經(jīng)在夢中相遇過無數(shù)次啦！”

78.?

他偷偷藏起了落下來的眼淚。

它們在夜里化作一顆顆晶瑩透亮的珍珠，透過敞開的窗戶飛向了夜空，飛向了在空中飄著的巨鯨。

79.?

他彎起眼睛輕輕笑了，結(jié)結(jié)巴巴：哦。嗨。嗨。你好。你好。好久不見。

80.?

小家伙用力一躍，躍到窗臺上，背著月光坐下，一雙細(xì)長的腿在空中晃啊晃。

男孩一襲白衣，被身后的月光嵌上一層銀邊，亮得讓人睜不開眼。

他看見男孩亮晶晶的雙眼，只是一瞬間便止不住眼淚拼命地淌。

81.?

男孩說：

“好久不見啊。”

82.?

是啊，好久不見啊。

我正努力地活得很漂亮。

像鯨、像花、像你。

83.?

我終于又遇見你了。

84.?

男孩如同那頭座頭鯨，陪他度過了無數(shù)個漫漫長夜，安安靜靜地趴在他的窗臺上唱歌。

唱完了就安安靜靜地聽他哭，等他哭完了給他擦擦眼淚，然后繼續(xù)唱。

天快亮的時候，男孩慵懶的趴在窗臺上，身影再度被曙光嵌上金邊，整個人暖暖洋洋的。

他看見他上揚(yáng)著的唇角，一如既往地對世界報之以歌的美好。

“——看吶，再過一會兒就能看見日出了。真漂亮啊?！?/p>

85.?

男孩回頭看向他，指了指在天上猶如云彩一般駐足的鯨魚問道：

“不覺得它們好漂亮嗎？”

他點(diǎn)點(diǎn)頭。

是啊，好漂亮好漂亮，第一次見面就這樣覺得了。

男孩像是得到了肯定，滿意地笑了，

“它們唱起鯨歌的時候，可好聽了?！?/p>

他聽出了小家伙幸福又驕傲的語氣，又聽見他補(bǔ)充道：

“噓，別讓它們聽見了。它們可愛聽我夸它們了，一夸就飄。但我偏不，哼。”

86.?

“將來有一天它們要大舉遷徙回到大海的話，那我又是一個人啦?！?/p>

87.?

晨陽一點(diǎn)一點(diǎn)升起來，他知道那天的美好夢境就快結(jié)束了。

他沒看見小家伙的表情，一時半會兒聽不出他是在高興還是在失望。

卻又有那么一股沖動，驅(qū)使著他想讓他們的男孩知道：

它們是不會離開的。

它們是不會離開的。

它們是不會離開的。

88.?

夢醒時分的恍惚和隨之襲來的落空感讓他總覺得，和男孩相伴的這幾天，好多要說的話都說不出口，眼淚卻流的分外的多。

仿佛要把他這半輩子里都默默隱忍下來的眼淚一次性流干。

男孩溫溫和和的笑著，總能觸及最柔軟的靈魂。

89.?

男孩說，他的星球上現(xiàn)在是永葆的春天。

他在沙漠里種的花都開了，而且都開得特別燦爛。

他于是驕傲地捧來了一顆星球的春天。

90.?

他盯著小小的男孩，不知道說什么好。

與小人兒相遇的那一刻起，許多痛苦都在潛移默化間化解，他卻一直懷揣著許多不安和惶恐，越是和小人兒熟絡(luò)起來就被裹挾得越深。

他總覺得自己快要抓不住他了，又或者是自己永遠(yuǎn)都抓不住他，

他總覺得男孩在未來的某一天里揮揮手，就會離他遠(yuǎn)去。

91.?

一直到那天，男孩抱著一顆從天上摘下來的星星，笑瞇瞇地說自己想去旅行了。

提著的那顆心臟突然平復(fù)下來，他的心底竟然是種前所未有的平靜。

92.?

他永遠(yuǎn)抓不住他的男孩，就像從來沒有人抓得住來去自由的風(fēng)。

93.?

窗外的那頭座頭鯨永遠(yuǎn)在可視范圍內(nèi)上上下下的起伏游動，等待著下一次的啟程，它就會義無反顧的奔赴遠(yuǎn)方。

94.?

那年里，他最后一次站在窗前看窗外的座頭鯨在天上飛。

那天是個大晴天，星星在座頭鯨的影子后方一顆一顆的亮起來，在座頭鯨時不時噴出的雨霧中折射出朦朦朧朧的光點(diǎn)，很是好看。

男孩又在唱歌，歌聲純粹而透亮，在夜里安安靜靜地流淌，極致的溫柔之中藏掖著訴不盡的孤獨(dú)感。

95.?

歌唱完了，男孩站起身為湊過去的他抹去了眼淚，然后親吻了他的發(fā)絲。

男孩抱著星星，跳上了鯨魚的背。

再望天空，已是層層疊疊貫連成一片的鯨魚海。

96.?

男孩朝他揮了揮手，像初次見面那樣。

一切已然變了，卻又沒變過一樣。

風(fēng)中搖曳的永遠(yuǎn)是風(fēng)，風(fēng)和烈焰，不大像大海總是那么冰冷無情。

他感到不真實，卻也明白夢里的一切總是不真實的。

97.?

沒干透的眼淚再次涌出眼眶，窗前的他探出身子，終于握住了男孩的手。

握住了又不敢緊握，握住了又松開。

98.?

“我好喜歡你?！?/span>

他說。

男孩抱著星星軟軟地笑了：

“我知道啊?！?/span>

99.?

“…我愛你?！?/span>

100.?

“我知道啦，”

“……么么么么?！?/span>

by//世界的魚

祝幽幽小朋友生日快樂！

*33.?

cr wb @小花小花萬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