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團和氣
? 我……上了一條賊船,一條爛的像是沼澤旁的爛泥一樣的賊船。
? 這艘船上沒有一個正常人,我就先都給你說了吧。
? 首先呢,是一個面目豐滿、留著白色長須的老船長。他是個很和善的人,與誰都處得來,聽起來似乎是個正常人?卻不是,他害怕被淹死,所以天天檢查船有沒有漏水。早上一次、中午一次、下午一次,全是在飯后才去檢查的。
? 除此之外他會被在杯子、水盆之外,或是說一切不應該存在水的器物上存在的水感到恐懼。例如你水杯里的水有一滴滴到了桌子上他可能就要驚呼了。
? 不過,我想可能就是因為這樣,他的這艘老船才能和他一起安全的在海上奔波那么多年吧。即使他從來沒有檢查出漏水的地方。
? 再有的,就是一位廚師。一位頂頂好的廚師。真的,我實在想不到為什么有那樣頂尖廚藝的廚師會出現(xiàn)在我們的船上,這真是委屈他了。
? 他很厲害,在他的眼里他來到我們這艘小破船上完全是出于……也沒那么夸張,大概就是耶穌對于凡人的賜福一樣的程度吧。我們興許得把他供起來,說起來我就覺得他特別適合被吊在桅桿上以使我們仰望。可惜的是船長從不允許我的提案。
? 還有一個……哦,一個。就那么一個脾氣暴躁,一天到晚都醉醺醺的老兵,他那蒼白的絡腮胡和令人擔憂的骨頭架子不知道的還當是哪位成員的爺爺前來看熱鬧的呢。除非看到他背上那條唯一用來自保的老舊長槍你才知道,這是這艘船唯一的自保手段。
? 再有的就是這里的幾位乘客了,這艘本就不大的小船上沒有那么多人員,而來到這里的乘客……
? 你想,這么一艘從美洲到歐洲的小船總不能只靠著那頂多十人的船費來度日吧?何況常常不足十人,不過他們?nèi)允强看松畹?,而且似乎生活的很滋潤?/p>
? 因為這艘賊船是真正意義上的賊船,我也早說過了。這艘船一程的船票錢大概是……五百美元。是的,五百美元。我在想我到底是怎么腦子抽了才會聽信那大人物的話說這樣的賊船會給我這個作家一個無法拒絕的素材,如果能回到他說出這句話那時的話我一定要給他一個耳光。
? 我可去他的吧!
? 一個脾氣還算好的小伙,他叫約翰,薩克斯手。很棒,爵士樂很棒就是。他興許是唯一的正常人,聽著我說我說的是興許……因為他拿起薩克斯來不吹上一個小時就絕對停不下來,我的上帝啊!一個小時!你讓我連著說一個小時的話我都喘不過氣了!這個小伙子卻可以每天吹上那么五個小時左右!?
? 好在很好聽就是……但也耐不住聽多了啊……
? 還有一個天天穿著破爛西服的政治犯,一個臉上留著一道疤不說話裝酷的健壯男人,一個閑云野鶴戴著草帽穿著一身休閑裝天天在木制甲板上坐著的釣魚佬。
? 他也有點本事,有一次釣到了條大馬哈魚,結(jié)果那條魚的后面跟了一條大白鯊。大馬哈魚咬鉤,鯊魚咬大馬哈魚。呵,那真是差點沒把這艘船給拖沉掉,我真謝謝他沒有再用大白鯊釣上來一頭鯨魚,或是別的什么更麻煩的東西。
? 我對這群人感到了一股深深的無奈,但那句話怎么說來著?相遇即是緣分。
? 在異國他鄉(xiāng)能與這群人在這艘非正常途徑的船上相遇豈不是緣分嗎?我想這該是的,而且不過幾日我就可以擺脫這群人前往我旅行的下一個目標地點了。呵,我真該感謝飛速進步的科技。
? 在臨著陸的前一天早晨,我起晚了些,恰巧聽到了爵士樂的末尾處。我知道說我可以去找約翰聊聊天了。他與我年紀相仿,我們也有很多共同的話頭。例如說這片海。
? “我在海中看見了無窮無盡的廣闊,以及無窮無盡的可能性。”
? “我看見了渺小。”
? 前者是出自我口,后者是出自他的。但是我們這表面上相對立的語句實際上意思卻是一樣的,我們都感慨于大海的遼闊和相較之下自身的渺小。就如葉子漂浮在水面上一樣,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沉下河去,但只能隨著水漂。
? “我只看見了魚!兩位閑情逸致的藝術(shù)家!”
? 釣魚佬這樣說著。你看,這就是我為什么只記得約翰名字的原因了。剩下的人他們不配在我的旅行日記中留下名字。因為他們身上的缺點不配。
? 老船長拿著手電筒走到了甲板上面,不用問,他肯定是剛剛巡邏回來。
? “釣魚佬,你可別讓水滴在我在船上。有大魚的時候還請將魚線剪斷吧,我可不想賠上一艘船和一條命?!?/p>
? “這位小心謹慎的先生,我會留心的?!?/p>
? 臉上有著傷疤的男人走了出來,一如既往的,他一言不發(fā)的朝著船尾的方向走去,他喜歡獨自趴在船尾的欄桿上吹海風。
? 大家也都不怎么在意他了,剛開始有不少人嘗試向他搭話,尤其是那個釣魚佬。但他很倔強,或是說很奇怪。一直不開口說話,鬧得大家都挺尷尬的,因此到了如今也都沒人很在意他的行蹤了。
? 跟著他身后走出來的是那位廚師,他的那眼光……一如既往的令人不爽,他打量著我們每一個人。就像監(jiān)獄長打量著罪犯一樣,“我給各位大爺做好飯了!去吃吧!”
? 穿著破爛西裝的政治犯趕忙向前握住廚師的手并滿懷敬意的說道,“感謝您每日為我們做出如此的貢獻,我親愛的廚師?!?/p>
? 廚師根本不屑于這樣的贊美,盡管這讓他有著那么一些的得意洋洋。
?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誰!?我跟你講,那國宴上沒有我的菜,那是國宴的損失!”
? 我和約翰根本沒有搭理他的念頭,我們依舊在聊旅行上的事。他在向我說他在船上演奏時聽到一位乘客訴說的關(guān)于他爺爺?shù)墓适?,說是那位乘客的爺爺也是薩克斯手,那位老薩克斯手在船上結(jié)交了一位一輩子沒有下過船的鋼琴師。
? 這個故事約翰給我講了兩天了,他剛剛講完了末尾。不得不說是一個好故事。之后我開始給他講述說我之前在德州遇到結(jié)識的一位監(jiān)獄長與他所看管的囚犯的故事,可沒開口說上幾句就被人打了岔了。
? “那邊的那個!你下去吃飯難道要我請著你去嗎?還是說你準備展示一下中國功夫?”
? “我會打太極拳,要陪我過幾招嗎?”
? 我用開玩笑的語氣敷衍著,盡管我再看不起他們我也不能惹他們對我生厭。我討厭這種被人討厭的感覺,同時我也是一個旅者,在道路上因一時的爽快而沾染上麻煩那可是絕對不行的。
? “我說你?。∧阒恢辣敬鬆斀o你們做飯費了多少心思,做完了還得請你們?老子吃的什么冤枉氣!”
? 可能是看著我的臉上閃過了一絲不悅,約翰先拽著了我的胳膊,船長和政治犯也湊了過來。
? “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不能傷了和氣?!?/p>
? “政治上和交際上的行為很多時候都是需要謙讓的,小年輕,不能因小失大你也明白的吧?”
? 我也說不出什么話來,給他個面子往著船艙里去吧。
? 結(jié)果正要踏步,卻聽著釣魚佬來了句,“啊,是啊。偉大的萬能的廚師先生,你把我的魚做成那種樣子真的合適嗎?實話說你不覺得腥味沒有完全去掉嗎?還有那位作家先生,你不覺得像你那樣的人向一個那樣的低頭,不是很吃虧嗎?”
? “你小子說什么?你下來!我要給你一拳頭?!?/p>
? 說著他大步走到釣魚佬的身前舉起了胳膊,卻被突然從船艙里面沖出來的老兵朝著腿上一腳踢翻到了地上。
? “你小子我早看你不順眼了!”
? 他身上的酒氣即使是站在遠處的我也能清晰地聞到,這種時候誰能拉得開這個老兵呢?急的船長跑到船后面去叫那個臉上帶著傷疤的男人。但那個男人一如既往,什么話也不說,就像周圍沒有人一樣,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
??等到船長放棄求他而回到船頭的時候,我們幾個人早就合力把老兵拉開了。約翰和釣魚佬比較有力氣,負責拽著胳膊使得不至于打出人命。而我和政治家卻在勸老兵,終是他被勸住了才停了拳頭。
? 那廚師呢……像是,兩只被打出淤血的眼睛像是熊貓吧。
? 可他依然盛氣凌人,“怎么不敢打老子了?你是不敢吧?怕我打死你!要不是看你是個老頭子我揍死你我!”
? 我們趕忙再去拉著老兵,勸著先去了船艙里。
? 在飯桌上,氣氛非常的尷尬這是不得不承認的。從餐叉和餐刀的拿起與放下中都能透露出這點,不過我看出那個從未開口的人倒是不受我們的影響,吃起飯來的動作和往常無異。
? ……
? 在一片寂靜的昏黃燈光中,政治家突然站起來說道,“俗話說和氣生財!大家要一團和氣!一切都是美好的!那些令人不悅的事物應該完全的被光明覆蓋!”
? 船長點頭道,“是啊,是啊,沒錯。”
第一幅畫:
? 作家和薩克斯手面無表情、一言不發(fā),或是不知該說什么。
? 老兵放在桌子下面的指關(guān)節(jié)咔嚓作響,但還是得笑著點頭。
? 廚師仍是盛氣凌人,抬著脖子仰著頭看著天花板。
? 釣魚佬和往常一樣一副樂天派的表情,似乎也習慣了笑了。
? 那個不說話的人仍是不說話,和往常一樣。
第二幅畫:
? 只是船底傳來了一陣聲響,嚇得船長打了哆嗦??墒钦渭液歪烎~佬滿面微笑地將他攔住,廚師在品嘗自己的飯菜,作家和薩克斯手率先離席走出了船艙。
第三幅畫:
? 海水漫過了臉上有著傷疤的男人的下巴,他的表情仍是未變,和從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