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來自NGA：https://bbs.nga.cn/read.php?tid=36146458 感謝 不想好好定名字 老師授權(quán)

你在什么時候會意識到死亡的降臨，是當(dāng)鮮紅的血液從脆弱的皮膚間滲出時，還是當(dāng)身邊的至親之人在不經(jīng)意間再無音訊時，又或是他人的身軀在面前支離破碎時，亦或者是見到他們扭曲死狀時。
我仰著看向落雨的天空，四肢無力地接收雨的沖刷與打擊，我看到了霧的形狀，并且知道自己從未看到過死亡，對死亡的真實一無所知。我想著漆影選擇成為整合運動的那一刻一定是心滿意足，他知道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改變嗎，他知道曾經(jīng)的自己已經(jīng)死在了那個得知恩人死訊的早晨嗎，那個奔向矛盾漩渦的罪人。
一切都要回到兩天前，我因一場營救行動下回到了久別的故鄉(xiāng)——羽豐村。
地平線上最初出現(xiàn)的是那顆承載著我童年的大樹，初春來臨，樹上已重新長出萌芽，彌漫著生機的希望；我繼續(xù)向前，一根較為粗壯的樹枝上露出兩根繩子，興許是給孩子們的秋千，我開始想象秋千的顏色；可再走近些，又一根樹枝上露出了新的繩子，我逐漸發(fā)覺不對，可內(nèi)心仍然希望那只是一個修了一半或是年久失修的秋千。
未來有著無限的可能性，而現(xiàn)實永遠不是可能性的疊加態(tài)，就像是一張被抹上各色顏料的畫布，當(dāng)某件事被確定那現(xiàn)實就一定無法更改，就如眼前破敗的村莊，即便我在來到前的夜晚多少次想象，它終究在現(xiàn)實下破滅了。
當(dāng)整棵樹的全貌完整呈現(xiàn)，我才確信內(nèi)心的希望終究是錯付，上面吊著的不是快樂的事物，是三具被絞死的白大褂尸體。
我走到了樹前，這棵樹的年齡有多大了呢，似乎從我出生起就一直是這么高，時常有人在他厚實的樹冠下享受夏日的清風(fēng)，如今卻無人再來。
我抽出匕首砍斷吊起尸體的粗麻繩，拉著繩子慢慢放下，尸體已經(jīng)僵硬，脖頸處露著紫色的裂痕，突出的眼球再也合不起了，永遠地展示著死時的不甘，直至腐爛。摘下他胸前的名牌，我才回憶起他那扭曲面容外的原本模樣，他曾是父親的同事。
“你在干什么！”
一個黎博利孩子突然沖了出來，想來大概7歲左右。他伸出手指責(zé)我，眼神中沒有干錯事的虛心，甚至有一種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尿湴?。我繼續(xù)砍下麻繩，將尸體放在地上。
“如你所見，放下對死人的褻瀆。這很奇怪嗎？”
“可他們是壞人?！?br>“把壞人掛在樹上就能證明你們是好人了嗎？”
孩子猶豫了一會，依舊辯解道：“可他們還是壞人，死了也是壞人?！?br>我搖搖頭，“死亡是最公平的，無論是貧窮還是富有，無論高貴還是低賤，無論是好人還是壞人，死亡都能帶走我們。死亡讓萬物都不再有罪?！?br>這話聽著好生耳熟，仔細回想會記起多年那場下在村子外的冷雨，我站在雨中，眼前空無一人，有的只是用廉價木材簡單雕刻的墓碑。
雨水滲進它裸露的紋路，也許不久后就會滋生腐敗。土壤之下，一個一生勞苦的人永遠的睡著了。墓碑前放著花圈甚至是上周時父親親自獻上的，看來在這一周內(nèi)，他無人問津，或許再過上一陣他就在村子的記憶中徹底消失。
“女兒，死亡是公平的，無論好壞，一切終將死去。”
“可是，斯泰福叔叔明明那么好，那么關(guān)心病人，每天都給他們送去糧食，為什么他會死在那個院子，還是被人打死。”
父親抱住濕透的我說道：
“女兒，眼淚是寶貴的財富，一旦透支就再也不會有了。許多人只是將眼淚浪費在了單純天真的童年或是不明所以的愛情，也許他們蒼老的淚腺再次分泌眼淚時，他們已至暮年?！?br>“可是…可是如果眼淚不是為了悲傷，還有什么意義。”
“女兒，哭本身沒有意義，有意義的只有此刻的感情?！?br>我的眼角好熱，像是被遙遠的日光暴曬過一般，可冰冷的雨水沒有澆滅那股溫暖，甚至帶領(lǐng)它們穿過皮膚的褶皺，直到與雨水混得徹底分不清。
那份迷茫和遙遠日光一起照到了現(xiàn)在，整合運動仍在村中徘徊，他們不像在龍門時那般莽撞沖動，看似充當(dāng)著執(zhí)法者的身份。
我停在曾經(jīng)的家門口，里面安靜得聽不到任何聲音，可還是止不住地幻想這是一道超脫這片大地的彌留之門，只要打開我依然能回到那個過去的童年，那死去的父親與我失蹤的母親會將我挽在懷中，一遍遍安慰我那只是個夢，別傻了。
推開落滿灰塵的大門，落入眼簾的是記憶中我懷念的客廳以及被村民肆意放置的麥稈，不禁感慨童年看似能包容一切的屋子，此刻小得連這些雜物都得折上一次才能放進。不知名的雜草和螞蟻將整間屋子改造成了它們獨特的家園，用自然的地毯替代掉過往的一切。如果不是刻意回想，絲毫看不出曾有過一個三口之家在這兒幸福地生活。
是啊，別傻了。我已經(jīng)放下了，可眼淚遲遲流不下，甚至連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也成了幻想，也許我也已經(jīng)透支了我一生的眼淚吧。我不敢再多看那房間一眼，只是低著頭走向我自己的房間。
我用麥稈蓋住我弱小的身軀，將耳朵貼近破敗的墻皮，聽著外面的聲音從白日的喧囂重返夜晚的寂靜。我又做了個夢，夢見父親在招呼我，我把手伸向光明中的他。

夜晚的村莊除了月亮的光亮什么都沒有，朦朧的月光下村落開始清晰起來，而記憶的村莊則開始被現(xiàn)實覆蓋般再也找不著蹤跡，像是把過去的傷口均勻地刮開露出血肉，月光如同粗鹽撒在傷口上，照得我隱隱作痛。
皎潔的月亮下，我隨黑夜?jié)撊肓酸t(yī)院，年少時不可攀爬的高墻被輕松翻越。貼在醫(yī)院的墻上，我的呼吸吐出白色的霧氣，它們?nèi)芙庠诼冻龃u紅的破碎墻皮中，沿著細小的氣孔鉆入這棟破舊的四層建筑。
我貼在其他視角看不到的角落，用鉤槍勾住屋頂?shù)蔫F柵欄一口氣升上頂樓，原本我也可以中途跳進某扇忘記關(guān)上窗戶，但為了避免搖曳的破木窗發(fā)出不必要的聲音，我依舊選擇繞個遠路。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醫(yī)院樓頂，我的視力驚人的好，是作為狙擊干員的先天優(yōu)勢。夜晚的村莊中依舊無人出現(xiàn)，我滿懷激動以及謹慎感受鄉(xiāng)野之風(fēng)伴隨來的快感。
我?guī)е蝿?wù)暫時順利的滿足走向屋頂入口，用鋁熱劑熔斷鎖芯，建筑內(nèi)是與外界偶爾鳥叫截然不同的寂靜，有時傳來不知名機器的低沉聲響讓一切更加詭異難辨。
月光依舊明亮，給秘密潛入的我提供了自然的光亮，讓我不至于在漆黑的走廊中一步步摸索，沿著漫長的走廊慢慢走下四樓，我將身體盡量縮成一團，貼著樓梯的邊緣走，小心著敵人的埋伏?？墒蔷退慵偃缬錾先?，我還是會先嚇一跳再視對方身份決定是否放箭，我猜是我先攻擊，不過在龍門經(jīng)歷了一系列怪物后我至今脊背發(fā)涼。
帶著這暗暗發(fā)涼的內(nèi)心探查了整個四樓建筑之后，并沒有異樣，沒有四散的吊瓶和針頭，沒有飛濺的血跡和玻璃渣，甚至連角落的蜘蛛網(wǎng)都不曾存在，安靜得多出幾分詭異。
我貼著老舊的墻面上仔細的聽，除了空氣在大樓中無形的爬行聲似乎空無一物，而究竟是什么讓這棟建筑一改多年前狂躁與暴怒，如此無聲的送別它的使用者。
往走廊的盡頭走去，耳中冥冥的指引響起，風(fēng)的聲音變了，從之前的無聲轉(zhuǎn)化成了敲擊聲，敲得百葉窗滋滋作響，我感到它從一間蝸居在醫(yī)院角落的門縫中鉆入地下，那種酷似熱水沸騰的急促聲引著我無意識推開那間房門。
在那規(guī)矩的四方空間中不規(guī)矩的放著幾張桌子，像是一個邋遢大王的蹩腳牙口，壓著桌子上的大塊玻璃已是房間內(nèi)僅剩的一點體面。幾頁潦草字跡就放在最里面那個桌子上。
我拿起后借著月光仔細端詳，然后回想多年前父親是不是也是在這樣的月光下寫下一味味藥方，和這白紙上寫下的歪歪扭扭的字如出一轍。

你將無依無靠，走向遠方。

月光下我不知所措，只是留下不知所云的喃喃自語走出一無所有的醫(yī)院。
醫(yī)院內(nèi)的中庭連鬼影都不曾出現(xiàn)，只有后半夜呼嘯的風(fēng)飛馳過我的發(fā)間，耳畔傳來的風(fēng)聲以及童年死去的話語……不對，有情況！我猛然轉(zhuǎn)身抬手，妄圖用武器停下撕破空氣的攻擊?？上砹?，飛來弩箭只是被我用弩改變了些許彈道，可依舊刺入我的左肩。
我下意識握住了箭身，箭身所用的木料比起羅德島所用的碳纖維合金弱上許多。我抬起頭，努力尋找敵人的蹤跡。醫(yī)院中庭中的一處樹干中窸窸窣窣站起一個背影，月光照出他的半邊臉龐，耳邊的耳羽在月光的鋪蓋下依舊透著死亡般的黑色。他一身暗紅色的皮衣，手部上臂章的圖案讓我不得不回想起龍門的鏖戰(zhàn)。
我忍受著左肩的劇痛折斷箭身，多虧剛才的本能反應(yīng)，箭矢沒有穿透我的身體，可依舊傷了些皮肉。我扔下折斷的箭身，剛才寂靜的醫(yī)院仿佛活了過來，許多與龍門整合運動衣著相似的人從黑暗中探出身來，敵意從他們圓形的面具中滿溢而出。
我拔出系在腿上的多功能砍刀，大腦開始飛速運作，樓內(nèi)至少五名弩手，地面至少十余名敵人，暫無術(shù)士出現(xiàn)，不知首領(lǐng)的能力，左手受傷瞄準精度不高，且地勢平攤，這一切都逼迫我選擇一個結(jié)果——跑！
整合運動開始在院子里迅速包圍上來，我抽出匕首近身上前迎接他的利刃，躲過揮向我的第一次攻擊，我扔出一枚煙霧彈。那一瞬間，又有數(shù)枚箭矢劃過身邊，我貼身混入人群，用刀柄猛敲前方敵人的喉嚨，隨后轉(zhuǎn)身又扔出一枚煙霧彈，順帶接下繞到背后的短劍，抬手向前擊中敵人的鼻梁。
依舊有人緊緊逼上來，我低下身子，勉強躲過敵人平砍的招式，刀刃幾乎貼著我的后背略過，我用足了力氣扔下最后的煙霧彈，然后穿過敵人的腋下，真正地混入煙霧。我躲過整合運動無意義的刀光劍影，可就在那一剎那，一個人影掃過人群……
那是一身熟悉的白大褂，悄無聲息的游走在整合運動的攻擊間，如同幽靈般穿梭其中。我沒有時間目瞪口呆，只是將信號槍發(fā)射出去。
絢麗的信號彈穿過朦朧的煙塵，將白大褂棱角分明的臉龐照亮，又隨之穿過他輕盈的身體，仿佛周圍的事物與他置于不同的時空。
我眨眼將幻像留在腦后，忘卻那張在信號彈中照亮的父親的臉，用鉤繩靈巧地翻過高墻，拖著傷痛的身體穿過夜未明的鄉(xiāng)野之路。

羽豐村的周邊沒有什么特別的，普通的河流沿著北方茫茫的地平線緩緩流來，沿著著村長大人開鑿的水渠流入麥田，如同血液一般為村莊注入源源動力。
村長大人的綽號是羽珉取的，她是村長唯一的女兒，也是我在醫(yī)院交到的第一個朋友。村長大人平常都很和藹，唯獨對他的女兒要求頗多，這不行，那不行，時間一長，羽珉自然不樂意，這才給他取了這樣一個大家長綽號。
羽村長平時總是在村子中忙著，偶爾也會來醫(yī)院看看病人，隨便帶上路過商隊的稀奇玩意和醫(yī)院里的各位高材生交流交流。這時平常無事的醫(yī)院就開始變得門庭若市，都爭著看外界來的新奇玩意。
我記憶中的第一次，他帶來了一個厚重的鐵玩意，它通體漆黑，看上去像是一個一邊大一邊小的啞鈴，當(dāng)村長把它從馱獸身上放下的時候，那清脆響亮的聲音好像要和這片大地拼個你死我活。街坊們看著不知道是什么，但眼里滿滿都是好奇心溢出的興奮。
村長大人抖了抖身上的塵土，大聲地說道：“這個，是我剛剛在炎國人手上買的，據(jù)說是可以做一切鐵器的寶貴玩意，而且最關(guān)鍵的是，它不用源石！”
說道著，村民便發(fā)出了轟隆的掌聲，即便他們并不知道這玩意到底這么用，但只要是不用源石的必定是安全的。不過我父親之后的話馬上就把這股熱情澆滅了。
“鐵匠才是有鐵器的關(guān)鍵，沒有鐵匠是沒法起作用的，就像是有鋤頭沒有農(nóng)民，是種不出東西的?！?br>村長大人沒有生氣，只是望著那鐵砧悶悶不樂，一會欣賞起它規(guī)整的輪廓，一會又唉聲嘆氣，似乎一邊在想著怎么把它用在實處，一邊又后悔信了那外來的騙子。
村長大人討厭源石是村子里遠近聞名的，他痛斥一切帶源石的東西，一切都要從羽阿姨說起。羽阿姨曾是一名天災(zāi)學(xué)者，一直想通過天災(zāi)信使的考核，但一直不曾實現(xiàn)。后來她慢慢放棄了，不是因為她不想當(dāng)了，而是她懷孕了。
懷孕后，羽阿姨不再執(zhí)著當(dāng)天災(zāi)信使了，但她仍喜歡看著藍天下白云一點點變化，漸漸地飄遠。不過令她和所有人沒想到的是，命運使她終究與天災(zāi)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
起初，沒有人在意，這只是一次連月的干旱，只是一次黑旋的烏云，只是一次夾雜著粉塵的雷暴，直到莊稼連片的死去，也沒有人企圖從中找出任何不合理。
而羽阿姨立刻讓村長叫上村里的所以人立刻遷徙，可是大多數(shù)人不以為然，甚至笑話阿姨是學(xué)那些歪門邪道學(xué)傻了腦袋，大家左一句右一句，真相就這么埋藏在了閑言碎語中。
羽村長一口難辨，只好帶頭為村子的房屋免費加固，他又總是優(yōu)先別人，自己家里的加固工作都是晚上挑燈熬油做的，可是天災(zāi)卻提前來臨，壓垮了羽村長家的一角，村長靠著三角的屋頂躲過了源石風(fēng)暴，可懷孕的羽阿姨卻沒那么幸運。
父親的醫(yī)療救援隊是最早趕到羽豐村的，可沒想到的是最艱難的任務(wù)不是把被困的村民拉出倒塌的房屋，而是為一名感染者孕婦接生。
“感染者的孩子只會是感染者，源石粉塵的血液在我體內(nèi)流淌，我腹中的孩子已經(jīng)是唯一的希望了?！?br>羽阿姨說罷開始哽咽，村長大人只能握住她的手，一邊說著沒事，不知道是在說過阿姨聽還是自己聽。
父親主刀了羽阿姨的手術(shù)，盡管各位醫(yī)生在動手術(shù)前都做好了應(yīng)有的防護，可當(dāng)大動脈噴出的血液濺在護目鏡上時，幾乎所有人都是慌不擇路。
父親僅僅是防止血液堵住孩子的呼吸道便已經(jīng)是竭盡全力，羽阿姨去世了，留下了羽村長繼續(xù)守著村子和他懷中的女嬰。

羽珉是我在闊別故鄉(xiāng)多年后第一個重逢的人，那時我正試圖拔出左臂的箭頭，而她正站在搖曳的燈光下，我們面面相覷又互相提防。
“是你嗎？”
“站在那別動！”
我將弩指向她，手指止不住地顫抖，不知是因為失血還是寒冷的夜風(fēng)，反正絕無憐憫。
她愣在原地，猶豫地說：“你受傷了，我是護士，實習(xí)的，但也能幫助你?！?br>我猶豫了片刻，但我顫抖的手已經(jīng)經(jīng)不住誘惑了。我放下了弩，跟著她來到了她在村子的居所。

一下，二下，我數(shù)著羽珉的腳步聲，保持著我所剩的清醒。
我解開披肩，肩膀的血已經(jīng)干涸成紫色，箭矢跟著呼吸共同抖動，融入血肉，仿佛把令人厭惡的病態(tài)偽裝成共生。一旦我強行拔出箭矢，它奇形怪狀的倒勾會扯下我的血肉；可我若不及時取出，箭矢前段被血液腐蝕的合金馬上就會讓我染上惡疾，然而不是每個人都在病態(tài)的共生中保持理智。
不一會羽珉帶著一托盤的醫(yī)療設(shè)備，她拿熱棉球擦拭凝結(jié)的血痂，仔細的清晰表面留下的痕跡。
“好久沒回來了吧。我都忘了你叫什么了。”
“叫我灰喉吧?！?br>“灰喉？不是你以前的名字吧，聽上去像個外號。”
“是代號，我為一家感染者公司工作?！?br>“唉，真是可惜啊，你以前的名字挺好的。”
“其實沒……啊啊，你輕點?！?br>“哈哈，抱歉，倒消毒水的時候應(yīng)該跟你說的。”
雙氧水在肩上的傷口處激起層層泡沫，甚至?xí)r不時發(fā)出嘶嘶的聲音。
“那么你又為什么回來呢？你這傷是那些整合運動害的吧，下手可真狠。”
“我來救人，羅德島有支醫(yī)療隊被困在這了，現(xiàn)在生死不明，不是村子外吊著的，我核對過。”
“這么說，之前把他們放下來的也是你咯。你可真是勇敢啊?！?br>“他們是怎么了，整合運動干的嗎？”
“是呀，不過還是等我先把箭頭拔出來再說吧?！?br>她用棉簽處理著那些夾雜箭頭縫隙間的肉，一點點地把箭頭拔出，疼痛將我一切的思考傾瀉而出，暴露在房間彌漫的消毒水味中。
“還記得村子外的那片源石林嗎？”
我回想起了那片林子，那是羽阿姨曾觀測到的那場天災(zāi)的所留，結(jié)晶從地底斜切向上生長，長出規(guī)則的幾何形狀，有時陽光也會透過森林，經(jīng)由這些棱角分明的漆黑源石閃射出五彩的波光。
“記得，你以前叫它彩虹林。”
“是啊，新村長和一個大老板一起在那開了個源石開采廠。老板出手闊氣，一個月的收入抵得上村子的半年多，很多村民都去那當(dāng)工人。但源石開采啊，從來就沒有100%的安全，許多人都染上了礦石病。”
羽珉又拿出一塊紗布，將藥水滴在上面，然后用膠帶固定在傷口處。
“可是村子里的醫(yī)院根本接不下那么多病人，加上那些醫(yī)生也怕，后來醫(yī)院就不再醫(yī)治感染者了，連以前的感染者醫(yī)院也變成了福利院?！?br>“再后來，整個村子都不為感染者敞開了，工人們的收入雖然高了，但村子里沒人愿意賣給他們東西了，只能拿著錢去荒原外的移動城市?，F(xiàn)在整合運動的大部分人都是那個工廠的人，我想都是為了報復(fù)當(dāng)時的事吧。”
“那你聽說了整合運動抓住的人去了哪嗎？”
羽珉思考了片刻，“據(jù)說現(xiàn)在工廠目前已經(jīng)停工，前陣子有些外地商人被關(guān)在那?；蛟S在那能找到你要找的人?！?br>“謝謝。我要盡快去一次?！?br>“等等，你現(xiàn)在可是傷員，現(xiàn)在去太冒險了，休息一下，我這有多余的床，收拾下馬上就休息?！?br>還沒等我爭執(zhí)，羽珉便開始收拾了起來，我似乎很久沒有被這種陌生的善意困擾，最后也只是把強加的善意視作了一次任性。

我在陽光照亮整片村莊前醒來，走出村子后，向北走上兩公里便是那個源石工廠。它興修在森林之中卻完全區(qū)別與森林的嫩綠新芽，不像是已駐留在此多年的客人。
金屬的鐵絲圍墻看上去弱不禁風(fēng)，大概只是防些小型鉗獸，可明明工廠已經(jīng)開設(shè)了許久，可依舊不見有任何植物爬上鐵網(wǎng)。我拿出水壺喝了一口，然后把剩余的水全數(shù)潑了上去，可惜沒有臆想中的噼啪電流聲。
溜過廠房的外圍，我緊貼著紅磚的墻，偷看著里面的狀況。一樓有四名敵人，二樓的敵人看不清，裝備著銃和各式土制武器。
我靈活地爬上工廠的二樓，好在為了空氣流通的窗都是開著的，二樓有兩名敵人，都有銃?？床怀鋈龢堑慕Y(jié)構(gòu)，也許是儲物層，至少那的人看不見我。
我用弩射向二樓一處玻璃，玻璃的碎裂馬上就引起了敵人的懷疑，其中一個開始慢慢靠近。我從便利店的窗戶潛入，等待敵人接近。我隨手拿起一個空酒瓶，往他頭上丟去，又跨步上前抬起他的銃，最后用弩托砸暈他，他大叫一聲然后倒在地上。
“有敵人！”，二樓的敵人還是聽到了那聲慘叫。
我側(cè)身躲在貨架旁，那人開始向我開槍，我等著反轉(zhuǎn)的瞬間。我用剛搶的銃隨外開了幾槍然后立刻匍匐在地上，敵人也開始開槍，我握住店門口墊門的板磚，等著他接近。
馬上彈夾空了，我扔出板磚，然后沖向前把他推了下去，掉在的一樓的集裝箱上。一樓的人開始走上樓梯，我繼續(xù)開了幾槍，不過只是威懾下，銃的后坐力震得我手臂發(fā)麻，更別說瞄準。
“我不想繼續(xù)了，請你們立刻投降！”
回應(yīng)我的只有一聲聲咒罵和把我碎尸萬段的威脅言論，我習(xí)以為常了，而這鐵板上的腳步聲是什么哪里傳來的，我回頭，二樓的另一邊還有個逃生出口！
我沖進便利店躲起來，看來又是一場硬仗。
敵人沖上來后沒有看見我便開始分頭開始找。我所在的便利店進了兩名，他們進來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那位卻又沒有直接上前查看，本想著等他們湊近那人就舉弩射擊，情況有點棘手了。
手邊的空瓶也不多了，左肩的傷口也開始滲血，貼地的膝蓋也不斷地感應(yīng)著初春的寒冷，在敵人看見我前速戰(zhàn)速決吧。
我向貨架另一邊輕拋了一個空瓶，玻璃光華的外表在瓷磚的表面滑出了一段不安的旋律，果不其然那兩名敵人不約而同的向走入那個貨架，我用力一推，一排排貨架如同多米諾骨牌一樣倒下，直直地砸向兩人。
我握緊酒瓶，跨過便利店的窗臺，剩下一人馬上就來了。我把酒瓶扔向他，居然偏偏躲開了，我拿出弩射擊，誰知道那人直接沖了過來，把我撞到在地。
我被他用雙手輕松拎起，喉嚨也被手死死掐住，我夠不到腰間的刀，我用腳努力隔開距離，可力氣完全不夠，意思開始模糊。
我將手摸向了箭袋，伸出的箭頭上有個與羅德島不同的標(biāo)識，那是黑鋼。

我自陰影中走出，右耳還在因為剛剛的爆炸嗡嗡作響，走下樓梯的每一步都暈乎乎的，像是剛剛經(jīng)歷里徹夜的宿醉。
不得不承認，黑鋼的高爆箭矢在近距離爆炸確實是個冒險的舉動，冒險到這輩子都不想再試一次。
聲音透過彌漫的硝煙，穿過嘈雜的耳道，直擊我混濁的思緒，感覺像是拉特蘭電影中主的召喚，可我知道這不可能。
當(dāng)我再次下到一樓，思緒還是恍如隔世，半邊耳朵的聲音讓我聽不出聲音出自何處，也不知道是否有敵意。不過我依舊從他人的臉上知曉了他們原有來的想法——恐懼，這也應(yīng)證了我從家鄉(xiāng)離開后就知曉的。
神根本不存在。
我把弩舉至胸口，僅剩的敵人沒有銃，僅有的武器只是一把粗制濫造的弓，他把箭夾在手中，手止不住地抖，不久就射出了那綿軟是一箭。
連弓弦的振動都還沒停下，我就用弩輕輕一擋就截停了空中的箭矢。于是男人立刻跪倒在地，開始了他聲淚俱下地求饒。我模糊的耳道只能在暫時的耳鳴中捕捉了只言片語——礦石病，活著，牽掛。
我腦里劃過這些伴隨生命的詞匯，然后將弩放下，最后把他手中僅有的生命交由自己，而我拖動身軀走向地下室。
鋁熱劑熔斷厚重鐵門的鎖芯，我用力推開門。呼出的熱氣將我的面具模糊，門板的軸承發(fā)出歲月的吱嘎聲，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聲音。地下室裹挾著地表之下的寒氣由內(nèi)而外地冷入骨髓。
卸下面具后，我的臉上留下是憤怒？還是疲倦？又或是冷漠？還是積蓄在我肩膀上的殺戮？不過我看不到鏡子，只把別人眼眸中的細小鏡像看作自我。但我在他們眼中看不到自己，只看得見他們唯一的恐懼。
“羅德島干員灰喉。”
房內(nèi)的兩個人站了起來，我向他們點頭示意，他們卻只是猶豫地指了指我的胸口。我把目光移下胸膛，才發(fā)現(xiàn)沾染在衣服上的鮮血。那的血緩慢沿著衣服的纖維流淌，仿佛在其上編織成了一條條血管，讓我可以透過皮膚看見隱藏在身體中的血管，以及聯(lián)想到的源石病與死亡。
我呼吸急促地沖出地下室，趴在便利店的門口，用水一遍遍洗去那夾雜著源石顆粒的血液，尋找身上留下的傷口。眼神開始模糊，我感覺看不到了，便摸索起包中那支阻斷劑，拿下針帽的手顫顫巍巍，摸索著把液體打入靜脈。
等疼痛麻痹恐懼后，我逐漸看清眼前，眼前的感染者跪著流出了眼淚，我聽見了他祈禱的呢喃。
他說：我終于有救了。

陽光在正午如約地穿過破敗的木窗，照在我的臉上，點亮了我緊閉的雙眼。光線帶來的溫度讓我的各種感官逐漸復(fù)蘇，耳邊醫(yī)療干員用酒精清洗的工具的聲音令人放松，多想就這樣裝睡度過一個懶散的下午，但我該醒了。
睜開眼睛，透過窗戶的光柱在覆蓋綠陰的天花板上留下明亮的色差，將天花板縫縫補補的身軀照得一覽無余。我望向屋內(nèi)，這件破屋和幾天前與這支小隊匯合的時候如出一轍，不算大的房間，卻因為沒有什么物件而顯得異常寬敞。
醫(yī)療干員似乎注意到了這邊的響動，一邊扶著我坐起來一邊用枕頭貼住我的背。我向她道謝，心里又有種愧疚感，因為我又忘了她的名字，好像是艾草，又或是薰衣香。
思考間她又遞來一杯熱水，以及兩個藥片。
“消炎藥。你的傷口發(fā)炎了，暫時性失明應(yīng)該是失血導(dǎo)致地眼底供血不足，總之，你需要休息，灰喉干員?！?br>我想反駁，但醫(yī)療干員嚴厲的表情和亞葉簡直一模一樣，只能照做了。
“頭還暈嗎？你在貧血的情況下能把他們救出來已經(jīng)很冒險，你先好好休息會，你救出的商隊給你準備了些慰問品，你等等我這就去拿。”
“沒事的，我能下床。”
“誒誒誒，你不能下來?！彼央p手大大展開，抗議我下床的危險行為，“還有，你是不是注射了阻斷劑？”
我點了點頭，她只能長嘆一口氣，然后表現(xiàn)出了一股非常認真的感覺，“凱爾希醫(yī)生不給所有干員都發(fā)放這種特制阻斷劑是有原因的，盡管它藥效突出，但副作用也是各類阻斷劑中最多的：反胃，藥物成癮，排異反應(yīng)?？傊院髣e隨便用。”
我剛想插嘴，她還伸出一根手指指著我，“還有，你是不是又把我的代號忘了？我最后說一遍，我叫艾草！給本小姐等著，我把午餐送過來?！?br>于是嘆息又一次發(fā)出，不過是在我的嘴里，艾草一邊出去一邊還發(fā)表著讓我好好待著的“威脅”言論。我只好先坐在床上。我暗自思忖，自從離開龍門后許多干員都對我客氣了許多，多虧煌嗎？還是阿米婭？不知道，反正總歸不是我。

午飯后，小隊隊長來到房內(nèi)，多希望他的臉上還是未遭遇敵人前的意志堅定，如今卻看上去蒼老了幾歲，還把愧疚寫進面容的細紋。我看著他拿著一把椅子，放在我的床邊，然后結(jié)結(jié)實實地坐在椅子上，用靠背支撐他的脊背。
“你遇上了整合運動的主力嗎？”隊長說。
“是的，不過我只是打了個照面，敵人約有百來人，武器并不精良，也沒有遇到你們遭遇的那種襲擊。”
“村子內(nèi)怎么樣了？”隊長問，“整合運動看起來一直在找什么，今天有人帶頭搜查居民的家里?！?br>我想起羽珉，心里開始惴惴不安，“我下午回去一趟?！?br>“回去？你都這樣了，好好修養(yǎng)?！?，隊長臉上浮現(xiàn)出一味茫然，語氣中也滿是不確定。
其實他是想讓我去的，在經(jīng)歷了兩名隊員犧牲后他已經(jīng)不想再讓小隊冒任何險了，他只想快點結(jié)束這場無謂的暴動，甚至走得越遠越好。
“有些事，我們不做就沒人做了?！?br>“你就好好修養(yǎng)，我們在這等待支援。”
“你知道的，大部分干員都遠在切城外等著了結(jié)整合運動的荒誕劇呢。支援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來得及，來得及，來得及…”語氣從堅定變成最后的喃語。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那次襲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你們到底在怕什么？”
他從椅子上站起，開始回憶起兩天前那次行動，那次我還未抵達的擅自行動。他發(fā)散的眼中徒留恐懼，順著血管與汗液，把一切不寒而栗表現(xiàn)在那過往阻擋一切災(zāi)厄的臂膀上，最后流過豎立的寒毛發(fā)散在大氣中。
“我看到了死亡，各種的死亡?！?br>說罷他便緘默以對，直望著依舊遙遠的故鄉(xiāng)。我盯著這位曾位曾英勇無畏的小隊長，我不想質(zhì)問他任何東西，只是向他伸出手。
“那不妨聽聽我的計劃?！?br>
林間的風(fēng)夾帶著未暖的西北寒流吹過眉間，吹醒我混沌的大腦，在望遠鏡下看著那棟慘白的醫(yī)院，脫離的墻皮露出它城堡般的堅固耐用，我拿出一支黑鋼的高爆箭矢。
遠距離射擊最重要的是掌握風(fēng)向以及把握好箭矢頭重腳輕的身軀，還有最重要的一步，把箭矢架上弩箭后就不再思考退路。我把弩箭上系著的羽毛懸在空中，風(fēng)速不夠就再等等，不能射偏。
不久后，林間再度刮起陣陣風(fēng)浪，我將弩斜上舉起，順著風(fēng)吹來的方向射出那一箭風(fēng)暴。箭矢在風(fēng)的指引下走出了不同以往的光滑曲線，像是輛疾馳在賽道的跑車，飄過夾雜了細微塵沙的天空，直直撞在醫(yī)院的外墻上。
爆炸激起的的陣陣聲波替代了風(fēng)中的稀疏沙沙聲，而敵人也開始從那的建筑中探出身。乘著風(fēng)還沒停，我繼續(xù)將弩仰起，天空仿佛被云朵涂成了坐標(biāo)軸，給我精準命中靶心提供了更多的可能。
連續(xù)的高爆箭矢激起黑色的煙，那棟象征生命的建筑已被硝煙覆蓋。那是父親付出十余年的歲月的建筑，他已逝去的生命融入了建筑的鋼筋和水泥，在流逝的時間中沉淀，并最后將他沒實現(xiàn)的理想鑄成了大樓的鎏金外衣，這也是大多數(shù)理想主義者的末路。
但我看重的不是那所代表的理想，而是那理想背后付出的人，以及他所經(jīng)歷的悲慘。就此而言，那棟建筑不過是一棟不斷吞吐生命與死亡的老舊醫(yī)院罷了。
我用望遠鏡觀察，醫(yī)院里已沒有敵人的身影，那位神秘得不知能力如何的領(lǐng)袖并沒有出現(xiàn)。我用傳音器撥通了那通電話，不一會那道疲憊的聲音透露出了不同尋常的決心。
聽完最后一句，我將通訊器放下，風(fēng)沒有停下它從北到南的吹拂，像是一種督促，把我吹向村落，而我也如箭矢般回應(yīng)風(fēng)的急促。

父親經(jīng)常很晚才下班，我從醫(yī)院外的草坪起身，晚風(fēng)吹著我的眼睛，將晚霞的斑斕吹入眼中，那時我還不明白什么珍惜，只是覺得晚霞的顏色很美，可美轉(zhuǎn)瞬即逝，和醫(yī)院高墻另一邊的生命一樣。
醫(yī)院有一堵高墻將感染者與非感染者隔開，高墻那邊時常傳來病患的呻吟聲，父親告訴我這時要盡快告訴他。我有時會問他為什么，他總是溫柔的摸摸我的頭，說感染者不擅長表達。
我悄悄推開父親的房門，父親馬上發(fā)現(xiàn)了躲在門后的我，呼喚我快點進來幫忙。我提起了他的手提箱，里面只有紗布與藥水，沒有零食或是故事。他牽起我小小的手掌，和我一起走出診所的大門，這是每個平凡的一天的結(jié)束?？赡翘焖叩郊议T后，眼中卻留下淚水，隨后接過了我手中的手提箱，摸摸我的頭，讓我提前回家。
我松開了父親的手，目送他走入黑暗，直到他不見蹤影，我仍站在房前。我家的窗戶漏出燈光，傳出母親準備晚餐的聲響。夜風(fēng)將擋住雙月的云朵吹去，皎潔的白月光像是鹽一樣灑在路上，只是路上已不見父親。
我沒有看到他眼角留下的眼淚，不知淚光是出自疲憊還是悲傷。我只知道第二天感染者診所就發(fā)生了暴動，許多病人在一夜間就變成了暴徒，而常常出沒在診所的父親被卷入了暴亂的人群中再沒有回來。

在清掃醫(yī)院區(qū)域時，那個熟悉的人又出現(xiàn)了，她抱著許多藥瓶，神色慌張像是下一秒就要去見上帝，不過她在看到我又放下了戒備。
“來幫幫忙，這些藥已經(jīng)是這個村子最后的儲備了，如果孩子們生病那就只能靠這些了?！?br>“孩子們？”
她指向窗外，原來是那所由原先的感染者醫(yī)院改造的福利院，“我就在那工作，是孩子們的醫(yī)生?！?br>我跟著她把可以用得上的藥都放入袋子，提著回到了那所福利院，白天的福利院靜得出奇，和夜晚只是光線明暗的區(qū)別。
我詢問她孩子們呢，羽珉領(lǐng)著我走進一扇尋常的門，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羽珉打來了一扇暗門，一道從未在記憶中出現(xiàn)的地下通道，我和羽珉順著漆黑的通道一步步下去，發(fā)現(xiàn)孩子都躲在那。
幾個孩子的眼淚還停留在臉頰，為首的男孩子們雖然沒有哭，但害怕的表情也已經(jīng)寫滿了整張空白的臉，他們在看到羽珉來后都一個一個涌上來，如果把恐懼比作饑餓的話，他們就像是一群看見鴨媽媽回來涌上去的鴨寶寶們，這么愉快的腦補畫面發(fā)生在一陣陣爆炸后可真是不合時宜。
“少了一個孩子，小希去哪了？”，羽珉突然在點完孩子后發(fā)現(xiàn)了數(shù)目不對。
“我立刻去找?！闭f罷我轉(zhuǎn)身去找那個調(diào)皮的孩子。
我一一打開一樓的門，發(fā)現(xiàn)那些老人一個個都蒼老得無法移動，屎尿留在他們的紙尿布中等待換洗，而他們也只對我的到來恐懼萬分，抱著頭裝出一副看不到自己的樣子，像個呀呀學(xué)語的孩子。
毫無收獲的我又來到二樓，發(fā)現(xiàn)那些老人除了有些力氣抵著門不讓我進去，其他的與一樓大差不差。而當(dāng)我走進二樓最后一間屋子時，那的氛圍似乎完全區(qū)別于這個世界。
年邁的老人搓著手中的煙斗，卻沒有點上煙，只是握在露出黑色結(jié)晶的左手里，年輕的孩子則抱著一本童話繪本，瀏覽上面五光十色的油菜花田。兩人齊刷刷地望向我，就好像已經(jīng)知曉了我是打擾這片獨立于現(xiàn)實的樂園的罪魁禍首。
好像是突然茅塞頓開了一樣，那個孩子把驚嘆的嘴撐出一個大大的哦，然后指著我對一旁的老爺爺說道：“爺爺，就是她！她就是村口的那個人?！?br>受到孩子的指控讓我很不舒服，但我沒有否認，或許因為我確實是打擾他們片刻安寧的罪人。
“你好，羽醫(yī)生讓我來找這個孩子?！?br>“我認得你，你是他的女兒，那種灰色耳羽很獨特，你終于回來了。”
“爺爺認識她嗎？”
“小朋友，羽醫(yī)生在找你?？斓较旅嫒ィ瑒e讓她太擔(dān)心。”
在孩子走開后，那個剛剛在孩子面前神采奕奕的老人眼神頓時暗了下來，視線也耷拉了下來，把身子完全坍縮在那破舊輪椅上。
“如果可以，我想永遠別回來。”
那位老人臉上浮現(xiàn)起了笑容，露出那發(fā)黃的磕磣牙口，好像想說什么，可話到嘴邊卻沒有說，只是抽出抽屜里的煙草，放進被歲月打磨得無比光滑的煙斗中。
我在他點燃前把他的煙斗拿走，徹底掐滅了彌漫在房內(nèi)的煙絲渺渺，他才吐出來三分鐘內(nèi)的唯一一句話。
“你和你的父親很像，他也天天不讓我抽，死前一星期都叮囑著我該把煙斗扔了，可我沒聽，沒想到這煙斗留得比他舊。”
“我來告訴你我和他的區(qū)別，我根本不在乎你抽這個健不健康，你還有多久好活與我無關(guān)。我只不想聞煙味?！?br>“對我來說有區(qū)別嗎？我活著這么多年了，妨礙我的一切我都如此這般，談著區(qū)別，可還是一個結(jié)果，要感染者死。”
之后他沉默許久，望著窗外的村莊，這片他曾拯救的村莊靜悄悄的，仿佛在做一個白日夢，好像只需要放著不管它就會越來越好，而每個人都在等待它迎來轉(zhuǎn)機。
我轉(zhuǎn)身離開，他沉默的金口還是打開了，說了一句羽珉也將對我說的話：“對不起，請原諒我們?！?br>
夜晚，我在月光下走出羽珉的房間，這個實習(xí)護士在夜晚越發(fā)焦慮，擔(dān)心整合運動到底還會干出什么事把整個村子毀得面目全非，聽說南面的獵戶大叔已經(jīng)準備好了所有火藥，而北面的佃農(nóng)兄弟把平常驅(qū)趕野獸的砍刀磨了一遍又一遍，村子已經(jīng)瀕臨爆發(fā)的邊緣。
羽珉甚至不得不在晚上出門找村長討論應(yīng)對的策略，而我接下了這個遞送情報的任務(wù)。沿著漫長的走廊慢慢走下四樓，而木制的樓梯下正坐著一個孩子，他在聽到聲響后馬上收起了膝上繪本站在樓梯旁，禮貌得和之前判若兩人。
“你是叫小希是吧。”我照著語調(diào)模仿著他的名字。
“是，希望的希?！?br>“真好啊，為什么會想用這個名字呢？”
他舉著手中給我看，“是故事里的主角說的，希望是世界最珍貴的東西?！?br>“是呀。書能借我看看嗎？”
他猶豫了一會還是小心地把書遞給我，書上畫著的一頭表情豐富的大象，伴著五彩十色的色彩的畫面大概很受孩子歡迎，我問他喜歡嗎？他卻搖了搖頭。
“童話里的角色想做什么都能輕易做到，可是現(xiàn)實不一樣，我不喜歡。”
“是那個爺爺說的嗎？他是個老家伙了，喜歡說些大道理。不是所有童話都是如此，我曾讀過一篇叫火羽獵人的童話，主人公為了保護弱小付出了一切卻沒有成功?！?br>“后來呢？”孩子的雙眼溢出滿滿的期待。
“后來有人繼續(xù)著他的理想?！?br>“切，又是這樣?！?br>明明是個不同以往的悲劇，他卻好像一點都不意外，是不是當(dāng)他知道主人公一事無成會更開心些，我不禁發(fā)笑，伸手讓他坐到我身旁來。
“我才不要呢，你是壞人?！?br>“可是你認為的壞人和你的羽姐姐是朋友哦，難道羽姐姐也是壞人？”
“哼，只是和姐姐離得近點，羽姐姐才不是?！?br>“那就離我近些，不會變壞人的。”
說完他停頓了些，好像在給自己的咕嚕腦袋一點反應(yīng)時間，如果把這幕畫成漫畫，想必他頭上一定有著一盞亮著的燈，然后坐在我一旁。我拉著他說道。
“這個故事之所以是童話是因為現(xiàn)實中很少有人會繼承別人的理想，因為沒人喜歡依靠著不屬于自己的想法活著，那些理想要么是在他們的個人見解下被曲解成自己的，要么從未被接受過然后被全盤否定?！?br>“好深奧啊，姐姐你都愛看什么書啊?！?br>“很多哦，有時候還喜歡聽恐怖故事，不過時間不早了，你該睡覺了?！?br>“啊啊啊，又賣關(guān)子?！焙⒆涌瓷先ナ麡O了，不過沒多久就恢復(fù)了過來：“那我們拉勾，明天我再聽你講故事?！?br>“不行哦，拉勾是朋友間做的，和壞人做朋友可不行，我給你這個?！?br>“這個是？”小孩拿著手里一藍一紅的兩個物品，摸不清楚這是什么。
“藍色是我重要的寶物，你要替我好好保管。至于紅色的槍嘛，是個玩具，如果我明天沒回來的話，你就在晚上朝天上發(fā)射，會有很好看的煙花哦，我看到的話就會立馬回來了。”
孩子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然后抱著懷中的所有東西走回房間，窗外遮住月光的醫(yī)院在黑暗中看不清全貌，只留下黑暗中的紅十字標(biāo)識。
我把他送回自己的房間，并將他蓋好的被子好好的壓實，這時他又再度打破寂靜。
“姐姐，你是要去做壞事嗎？”
我猶豫片刻后搖搖頭，他才安心地接受床褥的溫暖。我轉(zhuǎn)身出門，思考著剛才的問題，我并不確定我是否已經(jīng)做了壞事，我只知道我留下了一個謊言。

無燈的夜晚還有月亮的光線，可漆黑的房間里剩下的也就只有電視機這類的人工光亮了吧。
我微微探頭，里面的人沒有發(fā)現(xiàn)玄關(guān)的門沒有關(guān)，甚至連我輕輕進來也沒有反應(yīng)，電視的藍色光線透過雜亂的客廳灑在凹凸不平的木制地板上，猶如布滿三角釘般讓人不想靠近。不安讓我越發(fā)不適，胸口的跳動越來越快，連跳動的聲音也順著食道卡在喉嚨中。
電視屏幕上狡猾的老鼠正在偷喝貓的牛奶，甚至不忘往貓咪長長的胡須上掛上幾滴，看上去狡猾極了。當(dāng)我走進，動畫片又發(fā)生了反轉(zhuǎn)，貓咪突然睜開了眼，還向著屏幕外的觀眾眨了眨眼。我突然覺得眼前這一幕似曾相識，父親出事的前一個晚上我也在這樣漆黑的環(huán)境里等著他回家，一切都一模一樣：無人的夜晚，風(fēng)暴的前夕，客廳的家庭動畫，以及在客廳獨自睡著的我，過去與現(xiàn)在的強烈對比，悲劇已然上演，如今只差結(jié)局。
事實也沒讓我失望，沙發(fā)上的已經(jīng)是一具冰冷的尸體，動畫片的單調(diào)藍光照在死者的臉上，猶如一座溺死在冰河里的冰雕。
殘忍的景象毋庸置疑是一場針對村長的謀殺，和平機會只能被迫流產(chǎn)，可這究竟為什么？不久后我就理解了為什么并不重要，他們只需要知道村長死了，我是唯一進入村長家的人，換言之我便是兇手。他們只需要等在門外，就能把我當(dāng)成真兇，矛盾就轉(zhuǎn)移了。
我只需要知道他們是誰，我緩緩?fù)崎_大門，門外熟悉的面具也沒有讓我失望。

在羽珉模糊的十余年人生中，這是村子第四次瀕臨崩壞邊緣，第一次是她出生的那場動蕩災(zāi)難，第二次是醫(yī)院的感染者暴動，第三次是工廠的罷工游行，而第四次近在眼前。她為此夜不能寐，拉開福利院的窗簾，今夜的風(fēng)甚是狂妄，不經(jīng)任何人同意便闖進人們溫暖的家。
她回想起灰喉，昨天遇見她全身恍如電流流過，內(nèi)心的愧疚讓幫助幾乎脫口而出，這位她慚愧面對的朋友反過來卻在幫助自己。夜深了，灰喉還沒回來，今夜注定在焦急中度過，而她也注定在明日得到她被整合運動抓住的事實。
她繼續(xù)眺望著遠方，可她看不見遠方起伏的山脈，眼中只有這個由他父親經(jīng)營打理的村莊仿佛像是根柔軟的麥穗，它有時迸發(fā)勃勃生機有時又易折如花。

渡鴉的末裔族人有時能繼承渡鴉那源自極北的未知力量，猶如播放一部幻燈片這般回憶死亡。
幻燈片開始在平常的周末下午，烈日與大風(fēng)讓我和羽珉寧愿待著氣味濃厚的醫(yī)院中，在那劫匪死去的那雙眼睛中我似乎無力地護住雙耳，等待硝煙的震顫停下世間的一切呼吸，射出的源石子彈穿梭在飛濺的血液以及喊叫聲中，隨后進入了一位年幼的劫匪的身體中。
開槍的人是這個村子里唯一不可能擁有源石武器的羽村長，而這場名為村長之死的幻燈片最終在鋒利的刀穿透村長的身體后也隨之落幕。
待放映間的燈光亮起，狹窄的鐵柵欄透過清晨灰蒙蒙的光，今天的羽豐村正死氣沉沉地等待著一場必定落下的陣雨。
而現(xiàn)在紅風(fēng)衣的整合運動如今站在門口，他摘下了那面呆滯的面具，面具在他棱角分明的臉龐下留下分明的紅印，好像是剛把皮膚的一角扯下。他將面具扔在我的面前，那硬質(zhì)的塑料聲敲擊地面的聲音和頭骨落地?zé)o異。
“我就是漆影，被你父親救下的感染者?！?br>“是啊，我父親真是瞎了眼，救了你個白眼狼。”
“不，你覺得我為什么參與這一場感染者的暴動，當(dāng)然是為了復(fù)仇?！?br>“因為這些感染者的生活很差嗎？你連感染者都不是，又有什么立場去改變?！?br>“這只是一部分，如果足夠有力量，不光在這，這片大地的每一個角落都讓感染者過上好日子，這也是整合運動所做的?！?br>“好日子？整合運動讓長久的和平染上濃稠的血污，感染者與普通人所有的血。”
“即使我們不去做，流血與犧牲也依舊永存，你的父親就是如此。”
“你沒資格評價他！”
“這也是一場對整個村子的復(fù)仇，罪名是殺死一名高尚的偉大醫(yī)師。”
“然后呢，這就能讓你成就高尚嗎？”
“不，高尚是留給體面的人，而渡鴉只是帶來死亡的劊子手，不需要高尚?！?br>“那就丟棄了我父親最想要他人撿起的?！?br>我用手的指甲重重劃過整合運動的面具，誓要撕破整個虛偽的大義。
“殺害我父親的不是這個村子，是這個村子的感染者?！?br>我撿起面具淺淺地蓋住我的臉，“他們只是把可憐和悲慘披在身上就引得你分不清真相?！?br>“為你包扎的醫(yī)生說你和她都來自一個感染者公司，原本以為你走上了和你父親一樣的路，看來截然相反呢?！?br>“你真的了解過那些人嗎？他們是為了和普通人一樣還是借著曾經(jīng)的壓迫理所當(dāng)然的踐踏每個普通人的生活。就像你是否真的了解我父親一樣?！?br>“對我來說，他救了我，這就夠了。”
“那你現(xiàn)在做的就是他希望的嗎？或者說他真心愿意為了感染者而放棄生命嗎？”
“我更愿意稱之為高尚。”
“被曲解的無奈不是高尚。”
紅衣的整合運動沒有繼續(xù)辯解，只是接過我遞出的面具隨后離開，走向牢房外的黑暗，而我繼續(xù)獨守狹窗留下的點滴光源，直至夜幕降臨。

側(cè)身躺在冰冷石板上的感覺不好，像是被人強迫著按在城墻上，冰冷的石料替代著平時不易察覺的溫差，我想站起來，可身上的累累傷痕拒絕了這個提案，于是乎我轉(zhuǎn)而實行另一個方案，將四肢不斷縮成一團，把僅剩的溫暖集中在軀干。
我記不清自己是何時被帶來著，只記得全身在毆打下體無完膚的疼痛，記憶中一位帶著熟悉的羅德島臂章的菲林醫(yī)生把我救下，如果沒有牢籠外的白袍面具，我甚至認為羅德島已經(jīng)在暴亂前結(jié)束了所有。
她是名字是什么來著，我記憶不深，還記得那人是為數(shù)不多愛喝酒的醫(yī)生，這事聽阿米婭說過，可其他的我還是沒有半點頭緒，事實上羅德島上的大部分人都籍籍無名。
浮士德死時我親自把弩放入遺物保管室，透過門縫我依稀看著里面林林總總的物件，每一個都屬于消失的生命，可我不管用多么熱忱的眼神看著它們，它們都無法述說主人的過往光榮，只有深深的凹陷與清晰的裂痕成了過往無聲的勛章。
恍惚間，狹窄的窗口傳來了紅色的火光，將漆黑的夜徹底點燃。信號彈火紅的身姿是夜里最明亮的標(biāo)記，誓要把寧靜的夜晚攪得天翻地覆，這一幕發(fā)生在羽豐村，也可能發(fā)生在切爾諾博格，或是這片大地的每一個角落。我真希望啊，羅德島能照亮這片夜，即便無法真正提前讓旭日升起，卻能照亮夜里凝視星辰的人，他們能在苦苦掙脫黑暗后迎來藍天白云，迎來真正的光明，然后感慨到黑暗中不及陽光萬分之一的微弱光亮是多少生命燃盡的最后余亮。
爭斗聲直至黎明才徹底平息，那位醫(yī)生終于推開了牢房的門，并告訴了我一個消息，整合運動已經(jīng)逃往山崖，而我也終于想起了她的名字——安托醫(yī)生。

找到渡鴉末裔時，他正守在山澗的洞口處，腳邊放著交給那孩子的抑制劑，其中一支已經(jīng)空了。
“為什么對我們窮追不舍，明明我們沒有做錯什么?！?br>“為了保證你不會回來?！?br>“你真的不比你的父親，你認為那個連信使都不便來往的村子沒有感染者能繼續(xù)在那多久，村子已經(jīng)錯過春時，而這荒野除了貧瘠的感染者什么都沒有，他們還有多久會涌向那片天然源石礦場，然后把我們的悲劇繼續(xù)重復(fù)一遍?！?br>“是他們的，這和你沒有關(guān)系，你沒有資格去決定一個荒唐村子的去留，以及感染者的未來?！?br>“那我再問你最后一個問題，感染者的未來在哪？感染者該怎么才能淌過絕望的死水？你父親留下的藥劑真的不存在嗎？”
我頓了頓，還是承認了真相。
“是的，礦石病是絕癥，我想你已經(jīng)實驗過了。你能免于感染也只是因為運氣和我父親的及時處理?！?br>他沒有說話，目光的冷雨中被模糊起來，隨后又冷笑起來，那笑聲逐漸變冷。
“渡鴉是指引死亡的種族，每當(dāng)我看著那些將死的人們，他們對現(xiàn)實留戀流露在大氣中，讓我不禁暗暗地想如何不讓死亡那么痛苦?！?br>他卸下面具，雨沿著他的帽檐流過他的嘴角，卻沒有停下他的話語。
“可最后我發(fā)現(xiàn)，死亡的帶來的痛苦并不是死那一瞬間的撕心裂肺，而是等待死亡的無邊絕望。絕望才是不治之癥?！?br>“不要！”
他把一根源石扎進手臂，我奮力向前阻止，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再次睜眼時，我做了個很漫長的夢。醒來時我浸泡在一缸消毒水味的液體中，液體很干凈，流淌在這玻璃缸內(nèi)，仿佛剛從童話的仙境舀出。
而父親坐在自己身邊，他面露難色，好像又打擾了他。
“啊，我馬上離開?！?br>“沒事，今天你想玩多久都行，以后我都只陪著我們的乖女兒了。”
“不行！”
“不行？”父親雙手架在胸前，露出他應(yīng)對孩子時的好奇心。
“這有那么多病人，他們沒你不行?！?br>“可在我來之前，他們也是一個人。”
“所以你才給了他們希望，讓他們繼續(xù)活下去?！?br>我一邊搖搖頭一邊急忙從水缸中出來，急忙地想甩掉父親。而父親卻沒有追出來，我就這樣走啊走，發(fā)現(xiàn)我又回到醫(yī)院，父親的同事就在庭院中休息，我走近和他問好。他沒有應(yīng)答，只是轉(zhuǎn)身道了聲對不起。
“對不起什么？”
“我沒有你爸爸那么厲害?！?br>“其實你也不差?！?br>“是啊”，他的身子癱在長椅上，我才發(fā)現(xiàn)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那么長了，大概是忙到?jīng)]有時間吧。年輕時他也許也會時常打理自己，但如今生命可抵一切身外之物。
他抓起口袋中的紙鈔，拉了好幾次才把它們的褶皺拉平，然后悵然若失地放進一個信封。
“我有個比你小些的孩子，她也快長大了，需要些錢打扮自己了，麻煩你把這個帶去外面的郵箱?！?br>我同意了，把輕沓沓的信封隨意揣進口袋，邁著輕快的步伐向鎮(zhèn)上走去，那里熙熙攘攘，熱鬧非凡，哪里都吵鬧一片，余光還能瞥到幾處火光在房屋間穿行。
我沒融進熱鬧，他們說我不懂這不懂那，只叫我做好自己的事，可人這么多我根本寸步難行，只能在大人的腋下舉步維艱，最后好不容易在某個狂暴地舉起手的路人腋下把信封投進郵箱。
郵筒里沒有傳來信封落在里面的回音，只是響起隱約的哭聲。我把耳朵緊緊貼著郵筒，那聲音聽著十分稚嫩，分外惹人憐惜。
“這個還給你，你能把我爸爸還給我嗎？”
郵箱吐出一張張鈔票，它們隨人群四散而去，我急忙堵住郵箱口。
“你別再拿出來了，這些是很重要的?！?br>“我要爸爸?。　甭曇舻目耷槐患饨醒谏w，然后慢慢變成平穩(wěn)的哭聲，而后又逐漸撕心裂肺。我向他人求助，可沒有人停下幫我，只是當(dāng)這個郵筒是個故障的揚聲器，隨時可以丟棄或是把壞的、不利于使用的部件替換下來，重要性完全不比剛剛被哄搶一空的鈔票。
我只好往家的方向跑，想著拿出家里最好的零食?？杉业穆房偸钦也恢?，只能在廣場中來回徘徊不定，廣場中央站著好多人，他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嗎？還是在盲目跟著他人追求自己建立在剝削上的權(quán)益。
我推開人群，廣場中央的大樹上掛著那三具白大褂尸體，眼球從他們凹陷的眼窩中突出，透露出猙獰的不甘。霎時，他們放大的瞳孔再次收縮，像是剛從長眠中蘇醒。
其中一具尸體怒斥道：“為什么不原諒我！明明我也幫了那么多人，甚至還可以幫更多人，我們究竟有什么錯！難道感染者就可以無視普通人的生活嗎！”
另一具尸體也開始插嘴：“你們只是想把我們當(dāng)眾處死，警示那些搖擺不定的蠢貨而已，如果殺了我們這片大地就會變好，那你們?yōu)槭裁催€在畏畏縮縮地茍活，你們只是祈求這事別落到自己頭上。”
最后一具尸體迎合著：“等著吧！沒有人躲得過，真想看看等不幸落到你們自己身上時，你們那種憤怒的表情。你們會哭，會在臨死前大叫，會在劊子手的閘刀反光前淚流滿面，然后一邊大喊為什么沒有人為我們吶喊搖旗，一邊回想起我們究竟是為什么死?！?br>他們憤慨的叫喊終于是激起了點點聲響，可回應(yīng)他們的那點唾液甚至不及他們口中流出鮮血的九牛一毛，這時他們怒目的目光看向了我。
“是你！是你父親害了我們，用理想誘惑我們，用樂觀盲目我們，又用道德束縛我們?！?br>“也許只是因為你們沒有那么高尚。”我如此回答道，本以為他們會啞口無言地留在繩上靜待死亡，可是不然，他們更憤怒了。
“我們就不高尚嗎？我們到底貪圖這貧瘠的村莊所剩的什么，是愚昧的村民，是惡劣的環(huán)境，還是那把生命榨干都產(chǎn)生不了多少財富的該死的破舊醫(yī)院。就因為我們害怕這不公的絕癥，就因為我們依舊掛念遠方的親人，就因為我們還有私念，我們就不夠高尚嗎？”
“傻孩子，看看東南方，雷姆必拓的眾多的拓荒者正在病痛中吃下自己二十年的血汗，那些投機倒把賺得盆滿缽滿的黑心醫(yī)生會告訴你賺黑心錢會有多容易，他們只需要把零售價的小數(shù)點抹去就能坐著等待走投無路的病人把果腹的面包放在腳邊，換取沒有病痛折磨一晚。你只要愿意投下幾枚閑錢那些病人會教你何為高尚。”
“看看周圍吧！看看這些人咧開的嘴角，像個巨嬰模樣的撒旦，那黑暗的喉道中無止境的欲望和貪念，一邊要求我們保護好他們孱弱的身體，一邊又要求我們留下會傷害他們的種種。我扭出汗液去供養(yǎng)那些懶惰的，又抽出血液去供養(yǎng)那些貪婪的，直到空殼的身軀已無力撐起現(xiàn)實，他們依舊嗷嗷待哺?！?br>我聽不下去了，抱著頭不斷搖頭。那些合理的，被正當(dāng)?shù)睦碛上袷菬o數(shù)飛蠅沖就耳道，撕裂著通往大腦的每一處神經(jīng)。
在崩潰的前一秒，人群中伸出一支手，拉著我離開。我看著樹上的尸體一點點干癟下去，干枯的尸體仿佛被抽干了血液，像張草席一樣晾在樹上?；颐目ㄌ厮箮е遗苓^廣袤的麥田，跑過無人的荒野，跑過清澈
的娟娟溪流，直到登上一個可以眺望移動城市的山丘才停了下來。
她伸手介紹著移動城市的每一個街區(qū)，每一個板塊，每一個核心部件，介紹著這些龐然大物是如何在天災(zāi)前分散逃離，又再廢棄后更換部件的。
“怎么樣，厲害吧！這些機器的運作全都離不開感染者，可是你知道嗎？碩大的移動城市居然沒有一處可以蜷縮下感染者的位置，連垃圾箱也不能。他們只能蜷縮在移動城市的影子里，跟著天空射下的光線和他們承擔(dān)一切危險的龐然大物一起移動，像是個掛件，一旦引得不開心就會被拋棄?！?br>“引得誰不高興？”
“制作和使用掛件的所有人?！?br>“可我們該這么做才能讓無生命的掛件活成人樣呢?！?br>“很簡單啊，你不是已經(jīng)有了個想法嗎？”
說罷，一顆源石刺進了我的小腹，那種不同于冷冰刀刃的滾燙燒灼感，像是巖漿一樣融進身體的各處，破壞著每一處神經(jīng)與脊髓，隨后在我不情不愿的茍活中伴隨我直至死亡。我推開阿米婭，用盡全力奔跑。想著逃離這可怕的想法。
阿米婭沒有跟來，只是喊道：“跑吧！灰喉，學(xué)會用我的眼睛觀察吧，只要源石一天存在，你終將與我們重逢！”
產(chǎn)自淚腺的眼淚從眼瞼流出，隨著我的臉頰的紋路流至嘴角，不是咸咸的，而是是一種難以言表的苦澀。我想見見父親，于是一路跑回醫(yī)院。
當(dāng)我匆忙推開辦公室門，父親依然坐在那，平靜的臉在看到我的那一刻便露出了笑容，他沒有問為什么受傷了，而是細心給我包扎，還當(dāng)我是個小孩一樣塞給我一顆糖。我沒有吃，把它放在口袋里，然后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
父親則拿起一旁的故事書，給我講了一個又一個英雄的故事，講講他們的偉大理想，和他們的悲慘結(jié)局，仿佛英雄若是沒有娶上公主就注定不幸。我不禁打斷父親。
“這片大地就沒有一個真正的理想鄉(xiāng)嗎？”
父親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轉(zhuǎn)而問了我另一個問題。
“為什么需要一個理想鄉(xiāng)呢？你不喜歡那些勇敢的英雄嗎？”
我搖搖頭，“我很喜歡，可是如果大地本來就是美好的，他們也許就不需要成為英雄，他們能有平淡而完整的一生。”
父親笑著摸摸我的頭，“可英雄是必要的，再好的時代都需要一個英雄，需要英雄教會人們什么是難得可貴?！?br>“那如果沒有什么是可貴的，是不是大地就不需要英雄了。”
“沒有可貴的大地是虛偽的，就比如人們最可貴的生命，如果連都生命不再可貴，人們就沒有活著的意義了。”
“可……”
我想不出話來反駁，父親也沒有再隨著假設(shè)繼續(xù)說，他只是這樣說：“乖女兒長大了，這些深奧的問題對你來說還是太早了，等到某個自然長大的歲月你自然會明白的?！?br>他放下故事書，然后說有些重要的事需要處理，叮囑我好好待在房間。
我答應(yīng)了，可是一個人的房間還是太無聊了。我跳下床在房間里四處探寶，終于在病床的地下找到了一個膽小的孩子，她蜷縮在床底的角落，兩個眼睛布靈布靈的像是會發(fā)光。
我拿出糖果誘惑她出來，她也正如我所想一步步爬了出來，她握一個粉紅的兒童拍立得，和我小時候的一模一樣。
“姐姐，你好漂亮呀?！边€沒等我答謝，她便用拍立得給我拍了一張照片，潔白的底片從里面流出，她象征性的用手抖了抖，然后鄭重其事的雙手交給我。
“給，姐姐。這副全家福拍得很好看?！?br>我不可置信的看著她，她卻歪過腦袋，好像她說得沒有任何錯誤的理由。
“姐姐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嗎？是你變成孤兒的日子哦?！?br>我顧不得父親的囑托，發(fā)瘋似的跑出去，當(dāng)父親看到父親的背影正在前方時，我不禁暗暗感激，然后開始上氣不接下氣地請求父親再多陪我一會。
父親沒有回答，只是背對著我一動不動。
我試探地抓了抓父親白大褂的一角，只見他轉(zhuǎn)身，一柄手術(shù)刀掛在被捅上百次的胸口。
我不禁又哭了出來，已經(jīng)是多少次哭了，我不知道，只是顫抖的祈求這一切不是真的。
“抱歉啊，父親只能陪你到這了，只能把這個當(dāng)成最后的禮物了?！?br>只見他抓著手術(shù)刀，剖開他的胸膛，露出里面鮮紅的肌肉與慘白的肋骨，我哭著求他停下，最后他回以那顆剛從肋骨間取出的熱忱心臟。
心臟在我的手中規(guī)律地跳動，看不出任何異樣與慌張，可我的心臟可能已經(jīng)被恐怖摧毀得七零八碎。而這時一個細小的手指又勾起我的手指。
“姐姐，我好疼。”
剛剛的孩子也出來了，她沒有哭鼻子，只有一道道血流如注的血痕。我抱著她，把她的整個身子埋入我的胸口，她無力的凝噎全都被我的心捕捉，可我無能為力。只是靜靜陪著她，直到她因傷勢嚴重停止呼吸。
太陽東升西落，一遍又一遍，一切都沒有變化?；驮诘谌齻€日落時來到我的身側(cè)，帶著一枚羅德島優(yōu)秀狙擊干員證章，別在我胸口那件被血染黑的厚重衣裳上，那件衣服被干涸的鮮血涂成鎧甲，卻改變不了鎧甲下催弱的心。
“恭喜你，你已經(jīng)成為英雄了?！?br>“那為什么他們還會死，我見他們的臉不斷變化，有時是浮士德，有時的霜雪，有時又是一個我未曾見過的人?！?br>“不是未曾見過，只是你見得太多了，忘了很多無關(guān)緊要的人。而她們的死也是無法避免的，大概是你還沒有那么強吧?！?br>她把那把巨大的鏈鋸放在地上，然后從背包拿出那把熟悉的弩，漆黑的弩身，不知道被擦洗了多少次。她把弩放在我的面前，然后靠著我坐下。
“別傷心了，一切苦痛都會讓我們變得更強大，羅德島上幾乎每個人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去。”
“正因如此他們才強大嗎？那些自出生起就繼承的源自遠古的神秘力量的人又如何？”
“我的意思不是這樣，天賦自然是一部分，可我們依然可以用他人的碎肉不斷拼出更為完整的自己?！?br>“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br>她指了指我，我不禁低頭，只看到我的身軀正不斷流出血液，露出被隨意拼湊的碎肉本身，而碎肉的胸膛處一顆心臟依舊跳動著。
“眼睛好用嗎？阿米婭給你的?！?br>“不！不不不，不該是這樣的，這一切不該是這樣的！”
我不停否認，說出的話甚至不能組成連貫的句子，可當(dāng)雙手不斷撕扯面容，我才發(fā)現(xiàn)我再也流不出眼淚，原來眼淚真的會透支，那悲傷該如何被傾訴出來呢？
我沒有再理會煌關(guān)于充分利用力量的話題，直到她自討沒趣的離開，我又變成了一個人?？晌易屑毣叵?，就算我躋身眾人之列，就當(dāng)真不是一個人嗎？而不是一枚夾在書籍內(nèi)的書簽，永遠不能成為書的一部分。
我想啊想，想起那些悲傷的，隨后發(fā)現(xiàn)當(dāng)悲傷傾瀉不出時，它會在心中慢慢發(fā)酵成憤怒。我砸啊砸，想起那些無力的，隨后發(fā)現(xiàn)那些暴力永遠冤冤相報，讓大地永遠陷入仇恨無法自拔。我找啊找，想起那些搖擺不定的，隨后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真理永遠不是唯一的，它永遠只會偏袒一部分人，可當(dāng)這部分成了大部分，它才在眾人的簇擁下留下唯一的標(biāo)簽。
恍惚間，我看著染血的羽毛，才知道了火羽獵人究竟為什么有著火紅的羽毛，只因為他受了太多傷，那他原本的羽毛是什么顏色呢？不重要了，他可以是一個人，可以是一群人，又可以是所有人，但更多的時候他誰也不是。
我在已成廢墟的診所翻找，抱著被磚瓦掩蓋的故事書，等待這殘破的廢墟開出燦爛的花。然后童話降臨了，一位旅行者來到了這，他絡(luò)腮下的雜亂胡須像是一個象征，象征他長年來積累的豐富智慧與同這世界和平相處的漫長經(jīng)驗。
他自稱阿羽羅斯，他用蠟與海鳥的羽毛做成翅膀，看上去除了讓停留在他身上的雨水流淌而下并無其他用處，看上去滑稽極了。
我問他，“為什么還披著這愚蠢的羽翼，這片大地太沉重了，死死地把你按在地上，不如卸下翅膀能活著更輕松些。”
他用著開朗的笑聲回應(yīng)我，那些聲音悅動著空氣，如同一首回報生活的歌。他如此回答：“你擔(dān)心的太多了，你擔(dān)心早晨的陽光會不會讓疲憊的你提前醒來，你擔(dān)心正午的炎熱會不會把剛買的冰淇淋烤化，你擔(dān)心夜晚的群星會不會在你不知道的情況停止閃爍?！?br>我看著夜晚的群星再次降臨，心里已沒有激動，因為在漆黑的夜里它們看上去完全相同，不值得你大費周章數(shù)數(shù)。
“你擔(dān)心的太多，行動得太少。有時人生就像是旅行，沒有包袱前進你可能會很輕松，可注定不長遠。所以還是背上吧，總有天你能用它飛上藍天。”
“可我沒有翅膀，也沒有多余的工具去制作它，我被困在這個無主之地了?！?br>“不，你有的。讓我陪你找找?！?br>阿羽羅斯陪我走在廢墟間，我拾起父親熱忱的心，撿回死去童年的殘舊軀體，帶上被擺在臺階前的漆黑的弩，而翅膀就在這時從我裸露的肩胛骨斜向生長，直到它展開兩個手臂的長度。阿羽羅斯將背后的羽毛一根根扯下，將我未豐滿的羽翼一一填滿。
我張開羽翼向上飛去，直至擁抱太陽。
穿過虛偽的太陽，天空一片黑暗，我已看不清一切，可我依然是我，這無邊黑暗唯一的意識體，才發(fā)現(xiàn)眼中留下的也不過是虛偽太陽的投影，我不需要光明照亮我的身軀，而我依舊是灰喉。

最后，我在稀稀疏疏的雨點中睜眼，雨珠劃過臉龐一部分順勢流進我紅透的眼白，另一部分順著我握著的抑制劑順勢滴落在那位渡鴉后裔的身上，而他的復(fù)仇在雨中悄然落幕。

回到村子的路不是很漫長，只是我忽然想清了些事，整合運動沒有理由去殺一個支持感染者就業(yè)的村長。
我磕磕絆絆地來到了一處簡易墓地，木制的墓碑上寫了父親的名字，這是漆影最后告訴我的地方，這墓是后來被遷至這里的，父親最早的尸骨被隨意埋在某個天然土坑里。
我在墓碑前盤腿坐下，完全不像個淑女，可是現(xiàn)在是一個人的時間，我不想在意這么多。
一個人的時間讓我可以長時間的保持同一個表情，不用在意任何事物，僅僅是看著人與事的來來往往，不需要一句話就能融入整片大地。
可僅僅是融入其中就能改變自己的格格不入嗎？我沒有答案，也得不到答案，因為我所在的世界不言不語就能吞沒每一個無足輕重的人。
找尋答案真難啊，人各有言又各有活法，明明只需要碌碌無為就能過完匆匆一生，又為什么有人找尋不同的活法，去選擇保護一群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人，明明沒有任何報酬或是保證卻甘愿付出生命，哪怕背上高尚的詛咒，死后依舊不被人理解。
他像具被吊死在樹上的尸體，樹上被刀刻下密密麻麻的雜亂字體，我仔細用雙手撫摸了多年，才從那劃痕中摸出一句未死之人對已死之人的話語——成就高尚成為了你平凡靈魂的升華。
多么虛偽的辯駁?。∵@個世界上最惡毒的事就是把別人的不幸視作高尚的加冕，再把不幸的人架上道德的高點，然后拖著靈魂的卑劣繼續(xù)茍活。
我知道這不對，可這一切也無法改變。這時一只渡鴉停在的墓碑上，火焰從它如炬的目光中點燃，然后快速熄滅隱入渺渺煙塵。
我張開嘴說：“你好，阿羽羅斯?！?br>
“殺害同類的感覺是什么樣的，感染者?！?br>羽珉的虎牙在微笑消失后隱藏在她并不鮮艷的嘴唇下，之前的溫柔蕩然無存。
“同類？你知道他為了籌劃這一切有多瘋狂嗎？他聯(lián)系整合運動不是為了團結(jié)，就只是為了他自己的利益！他會送更多的孩子去那個礦場，然后繼續(xù)這個村子的悲劇。”
“那你為什么不趕在春天之前？你也在等整合運動真的找到那個傳說中的解藥吧?！?br>“如果真有這份解藥，它能救多少人我相信你比我清楚?！?br>“不覺得你很自私嗎？村子不是你的玩具場，你有什么資格決定這個村子的一切?！?br>“這個村子是我父親留下的，它是我的！”
“別開玩笑了，你的命是我父親給的，如果沒有他你早就慘死母胎了，那你的命又是否是我的。”
我拉下弩的保險，箭矢繃在彈力繩上蓄勢待發(fā)。
“你的父親是個好人，我們很想衷心感謝他。”
“把他尸骨未寒的身體隨意曝尸荒野就是你們的感謝方式？”
“可灰喉，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父親當(dāng)年沒有救那個整合運動的小子，轉(zhuǎn)而救我父親，這一切都不會發(fā)生。我父親會痊愈，村子會繼續(xù)平凡日常，感染者不會因為那個小子的痊愈而心懷希望，也不會被隨后的漫長絕望吞沒，你父親也不會死?！?br>“所以我父親就該死在你們感染者對生活的不甘和絕望下嗎？”
“不，灰喉，別再問了，反問我沒法給你帶來答案，我只知道感染者真的很需要那份痊愈的希望，就像是溺水深海的人只想追尋頭頂?shù)墓饬?，缺氧的大腦已經(jīng)無法得出需要氧氣的正確答案了?！?br>“那你們應(yīng)該抱著毫無希望的黑暗茍活，永不得光明?！?br>“我們已經(jīng)得到了，你父親離開后感染者過得很不好，可已經(jīng)沒人能幫我們了，如今你回來了，我們能說的也只是一句：‘對不起，請原諒我們’?！?br>
我在聽完這句話的第三天離開的羽豐村，那天陽光正好，陽光會喂飽大地上的稚嫩幼苗，最后回報勤奮耕作的樸素村民。
在我勉強欣賞這片欣欣向榮之景時，安托醫(yī)生坐在了我的身邊。
“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嗎？灰喉干員?！?br>我搖搖頭，“先回本艦，然后繼續(xù)看看羅德島能給我?guī)硎裁窗?。?br>“那正好，我有個任務(wù)交給你，陪我去沃倫姆德，很不巧，我的兩個伙伴都需要回辦事處治療?！?br>“沃倫姆德遠嗎？”
“額，挺遠的，一路上我們可以好好聊聊你的父親，隨便喝點酒助助興?！?br>“你認識我的父親？”
“當(dāng)然，他可是我的前輩，那時我才剛開始作為羅德島駐外干員。想知道他做了什么嗎？跟我來?！?br>說罷她帶著我們爬上一片山丘，遠方嫩草已經(jīng)逐漸掀起波紋，而她綠色波濤中指向一片碑林。
“雖說大多感染者醫(yī)師能力都十分出眾，但你父親的研究是為了感染者能真正安眠于這片大地?！?br>“去沃倫姆德的任務(wù)我接了，能帶我去一趟那嗎？”
“那當(dāng)然，你可不準反悔?！?br>安托醫(yī)生開車的方式說不上平穩(wěn)，但至少比煌的莽撞好太多了。
到達墓園時，我才感嘆這片寫滿名字的墓地有多么重要，雜草叢生的墓園里很安靜，墓碑上的每個人都曾向感染的不幸抗?fàn)幍降?，最后帶著他們卑微的靈魂埋入地下，他們的名字不再無人知曉，他們不再成為火化后風(fēng)中的濟濟塵埃。
“這里埋葬的都是感染者，他們其中一部分曾在源石風(fēng)暴中保護了整個村子?！?br>話語間我發(fā)現(xiàn)了端倪，其中一具根本不是感染者，我走向那作獨特的碑，那之前仿佛還放著當(dāng)年父親親手放的花圈。
我拿起墓園的鐵鏟狠狠地往下挖，可銹蝕的鏟子沒多久的斷裂在其中，我不得已用手不斷扒開塵土，像是個急切想知道真相的孩子，安托醫(yī)生起初還很疑惑，在得不到回答后跟著我一起挖。
不久，我挖到了那具廉價棺槨，我用鐵鍬僅剩的木制把手敲開了它，里面沒有尸體，只有一堆封在防潮袋中的手稿。
我父親的尸體終于在那天從高尚的枝頭上落下，他的尸體迅速瓦解化作土壤的養(yǎng)分，成了茫茫未來的一點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