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五日，期昐已久的援兵終于到來了，那天中午，芊英隊長帶著一隊雪王親衛(wèi)騎士來到冰堡，接替了我們的工作，我們抬上五條犧牲的狗，牽著八個俘虜踏上歸途，一路上見到許多村民和士兵正在追捕魔獸，此地民風(fēng)剽悍又團(tuán)結(jié)一心。昨日還在欺壓黑龍的魔獸今天已經(jīng)成了喪家之犬，甚至淪落為掛在屋檐之下的條條臘肉，道路上的積雪因為行軍而壓實，所以我們走得很快，路上偶爾會幫助村民解決幾只窮途末路的魔獸。十二月十八日，我們回到了雪王宮，在街上的行進(jìn)倒像在閱兵，一路上我們受到了英雄般的待遇，市民們大聲唱著“唔！唔！唔！”來表示對勇士的贊美和對黑龍的愛戴。我們把俘虜交給了雪王，又給小狐貍求情，于是鬼人們被打上烙印，作為渤海國移民和罪犯送回鬼域，而小狐貍則被留在夕嵐身邊效力，但我實在不明白她要狐貍做什么。

我們還有事情要忙，在羽河邊我們幫忙修了一個陵園，埋葬已經(jīng)死去的戰(zhàn)友，五條狗，或者說是軍犬，將在羽河邊繼續(xù)和黑龍對歌，人知道克制自己的情感，但狗不知道，我們想蓋上棺材，狗會阻止，我們填上土，狗會刨開，它們應(yīng)該也明白，動僵的尸體不會復(fù)生，可連人也都在心中許愿，希望它們快點爬起來。為了震懾妄圖欺負(fù)伙伴的牛鬼蛇神，狗群仰天長嚎，向周圍的一切生物展現(xiàn)自己的憤怒，士兵們也跟著發(fā)出恐怖而又難聽至極的戰(zhàn)吼，我們驚起了林中的飛鳥，震落樹上的積雪，幾根不堪重負(fù)的樹枝也從高處跌落下來。在此之前，我還抱怨過先喂狗后吃飯的規(guī)矩，現(xiàn)在我明白了，在北方，狗們時常會因為主人的命令而奔赴險境，所以沒人會虐待狗，更沒人愿意拋棄狗，因為狗是在險境中最后的依靠。

我們得到了獎賞，每人一枚銀質(zhì)的黑龍勛章，至兒的獎勵最為豐厚，因為他被允許前往寧安都護(hù)府的軍隊中接受訓(xùn)練，盡管他還懷念著那個一再冷落他的女王，懷念那個正在興盛的玉龍閣，但他的野心決不止于宮閨深院，決不限于兒女情長。

“娘，我要去軍隊里歷練了，明年我還要去圣都趕考呢。”那天在玉龍閣至兒房間的餐桌上，至兒如此對母親說道。

“那你到底是要當(dāng)官還是要當(dāng)兵？”母親問。

“到時候再說吧，現(xiàn)在這世道，狀元遍地走，進(jìn)士不如狗，去當(dāng)官肯定也是當(dāng)個受氣背鍋的地方官，當(dāng)兵的話就只能去后備軍團(tuán)或者輔助軍團(tuán)，要是回渤海國來，又沒仗可打，立不下軍功。我現(xiàn)在就希望能找一位厲害的將軍帶我出征，這樣又安全又能立功?！薄?/p>

“那你不會傷到你的族人們吧？”母親擔(dān)憂地問，畢竟至兒可是炎帝和防風(fēng)氏的后人。

“他們都是被墮落分子蠱惑的可憐人，我無論是參軍還是為官，都要把他們從戰(zhàn)爭和屠殺里解救出來?！?/p>

“至兒，我就知道你不是去殺人立功的，你從小心地良善得很，從來不愛打打殺殺。若是天底下都是你這樣的孩子，世上就沒有戰(zhàn)爭了?！?/p>

同在餐桌上的我聽不明白他們的遠(yuǎn)大前景，只是自顧自地吃著飯，至兒忽然問我“圣，如果那支軍隊里只剩下我一個人，你還會和我一起戰(zhàn)斗嗎？”

而我，說出了一個傷到他的答案:“你一個光桿司令？我才不去送死呢？”當(dāng)時的我還不明白他的深意，而等我明白的時候，世上到處都傳著他的死訊。

十二月二十日早上，夕嵐忽然帶來了一只狐貍精，原來正是之前被我們抓到的狐貍精，夕嵐摸了摸至兒和狐貍精的頭，溫柔地對至兒說:“以后，你就不是我的私奴了，而僅僅是我的門生，之前賞給你的錢還有多少？”

“你給的一千萬花完了，但是又掙了三千萬，天帝給的賞賜還沒動過?！敝羶簤男χ卮?。

“好孩子，你真是天才?，F(xiàn)在姐姐要和你們做個約定，只要你答應(yīng)，我就放了你?！毕惯@么說，一定是件有代價的事。

“那我答應(yīng)了，你說條件吧。”

“姐姐要把這只小狐貍送給你當(dāng)禮物，但你不許欺負(fù)她，不許拋棄她，而且不僅不管做什么，都要和她形影不離，若是她不開心了，或者是少了一根汗毛，我會讓你碎尸萬段，明白嗎？”

“明白了?！敝羶核斓卮饝?yīng)了，夕嵐顯然有些疑惑，但還是把他們的手放在一起，小狐貍顯然被至兒嚇壞了，但她還是忍住了恐懼。夕嵐走了，那個小狐貍依然呆呆地立在那里，她身邊的人們忙著搬與她同來的行李。

“跟我走，我不會欺負(fù)你的?！敝羶何⑿χ阉埳狭藰?，我也跟著他進(jìn)去，他讓小狐貍坐下，又給她倒了碗水，拿了點點心。

“小狐……這位小姐，你叫什么名字？”

“青檸?！毙『偰懬拥卣f。

“我之前是名戰(zhàn)士的身份，對俘虜不能太溫柔，但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不是俘虜了，我不會再欺負(fù)你的?！?/p>

“你是我的主人，你對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讓我活下去?！鼻鄼幍拖骂^，她的身上沒有一點勇氣。

“好，”至兒打開一個箱子翻了一會兒，他把一包金幣放在桌子上，對青檸說“你帶上金子回家，或者在城里生活，或者嫁個人家，我都會幫你的，現(xiàn)在你的家人在等你過年呢，快回去吧。”

“夕嵐姐姐不讓?！鼻鄼幥由卮?。

“媽的！”至兒一生氣說了臟話，他一拍桌子卻嚇哭了青檸。他連忙慌張地哄這個女孩子開心，“不，不是說你，我是指其他事情。”

“我就知道你討厭我……”青檸大哭了起來，至兒連忙給她擦眼淚。

“不是，給你這么一大美女你生什么氣??！”我在一旁幸災(zāi)樂禍地笑道。

“大王這是真打算不要我了，從后宮除名，又送給我一個……”他看了看那狐貍精又說“大王又送給我一個絕世美女，肯定是想讓我打消上位的念頭，只是可恨，她竟然把這么漂亮的女人當(dāng)成禮物送來送去！”

雖然這話聽起來又愚蠢又尷尬，但那狐貍精真的破涕為笑了。

“不是，你還非要上位嗎？”我有點對他的貪得無厭生氣了。

“不是非要上位，我是不想留在這里，我要去干自己的事業(yè)。這還讓我?guī)е慌?，實在……。?/p>

“你覺得，自己能和夕嵐女王在一起嗎？”我開始引導(dǎo)他了。

“不可能?！彼舱f出了那個答案。

“那你擔(dān)心什么？你的母親都在宮里了，何況多一個非親非故的女孩子，要是將來你去考試了，高中了，夕嵐能左右你什么？她會用你母親來威脅你？會用這個小狐貍來脅迫你？她和你一樣，都是心軟嘴硬的家伙，做不出那些事來?！?/p>

至兒思索了一下，只得接受了現(xiàn)實，他坐在青檸身邊，小心地說“對不起，青檸，我以后不會再欺負(fù)你的?！?/p>

“主人，對不起，剛才也是我太激動了。”小狐貍小心地說。

“不許叫我主人，這世上沒有你的主人，你可以叫我至兒，也可以叫我無儀?！敝羶河质掌鹱郎系慕鹱?，放回箱子里，“等我考取功名，夕嵐就不會管我了，到時候你就真的自由了，在這之前，我會盡量照顧你，雖然我并不怎么會照顧人?！?/p>

“要是，大王非要我們結(jié)婚才讓你考取功名呢？”小狐貍忽然問了個恐怖的問題。

“這……”至兒飛速地想了想，說“這個，不會的，大王心地良善，肯定不會欺負(fù)你的，而且你放心，要是她強(qiáng)迫你，我就死給她看！”

“那你答應(yīng)放了我嗎？”小狐貍鼓起勇氣問。

“我答應(yīng)你，如果我欺負(fù)你，或者騙了你，我就要被碎尸萬段。”至兒跪在她面前，對天發(fā)誓道。

可憐的至兒，在那天，他對夕嵐的感情已經(jīng)失去最后一絲希望。但他肯定又不安于夕嵐為他安排的安穩(wěn)生活。

十二月二十日傍晚，我們放了三十天假，因為一月一日就是南風(fēng)節(jié)了，南方的假期時間會短不少，通常是十天，可在北國，一直到三月都幾乎沒有耕種的機(jī)會，農(nóng)閑時間長，假期也更長。傍晚，我們就帶著那小狐貍出來逛街散心，冰燈和雪雕依然還在，大街上都是各種攤位，熱鬧非凡，但一出門，小狐貍精就看著冰糖葫蘆攤走不動了。

“青檸姐姐，你嘗嘗嗎？”至兒問，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學(xué)會在女孩子面前自然而然地賣萌了。

“不，不了?！鼻鄼幘芙^道，可能是因為那奸商亂定的三千一根的價格太嚇人了。

“不要緊，你這么漂亮，他肯定會白送你的。”我們拉著她擠進(jìn)人群，至兒對里面的人說“常英，一樣來一根！”

“至兒，是你??！馬上就好！”常英答應(yīng)道，現(xiàn)在冰糖葫蘆里已經(jīng)有了棗，梨，蘋果這些新品，那小狐貍一氣吃了二十多根，至兒也不好意思不給錢了。

“這個美女是你什么人??？”常英奇怪地問。

“她……她是我的遠(yuǎn)房親戚，我要叫她姐，上這里來玩的。”至兒編瞎話的能力進(jìn)步飛快。

隨后這小狐貍只嘗了十家店鋪的東西就吃飽了，我們扶著她回到至兒的房間休息，而至兒則睡在了大廳的椅子上里，嗯，屋里放著那么大張床，他卻睡在椅子上。

十二月二十一日，我們想帶著那狐貍精回家探親，在渤海都的主路上至兒必須抱住小白，因為小白一直想靠近那只狐貍精。青檸嚇得一直躲在角落里發(fā)抖，至兒就想讓氣氛輕松一點，于是說:“你要是一會兒逃回去，我可不會攔你的。你也想回家過年吧？”

“不，我不想回去，我還是留下吧，我要是回去了，大王會把我們的村子平了。”小狐貍應(yīng)該是被夕嵐嚇到了。

“她做不出那種事的，要是她問起來，我就說是我把你丟下的?！笨磥碇羶哼€是希望甩掉她，

“不，不行，現(xiàn)在我沒有地方可去了?！毙『偡浅殡y，而且也十分害怕。

“所以為什么沒有地方可去？”至兒顯然生氣了……

于是小狐貍講述了自己悲慘的身世，她祖上是青丘族的狐貍，住在北國，因為部族爭斗，青檸從八歲開始就成涂山狐貍的奴隸，她不會什么法術(shù)，只會用魅術(shù)取悅自己的主人們。主人們一開始都會寵著她，護(hù)著她，但沒多久就又會賣了她，到了她327歲時，鬼人來到她所在的村莊，要求找一只會魅術(shù)的狐貍精，誰都害怕背上通敵的罪名，于是拿出她這個奴隸頂替。

“涂山族，好熟悉……”我想到了許多影視作品。

“就是涂山氏那幫渾蛋，仗著自己是夏王外戚胡做非為，竟在天國欺負(fù)起人來了？”至兒忿恨地說道。

“涂山族也不都是壞人吧？”我遲疑地試探情況。

“沒聽說他們有好人。”至兒一棒子就打死所有人，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敢問。

“那我們?nèi)ツ銈兦嗲鹱宓拇遄影桑蛟S那里有些好人會歡迎我們。”我不想去一個充滿敵意的地方。

至兒拿出一卷地圖研究著，終于找到了一個青丘族人的聚集地，他將地圖指給小狐貍問:“這里怎么樣？”

“都可以，只要是青丘族都可以?！?/p>

于是我們的馬車又轉(zhuǎn)了個方向，因為那個聚集地在羽河的偏遠(yuǎn)支流小葉河上，好像是為了特意避開涂山族才躲在這里的。一路上，我和至兒，小白不得不靠打獵來做飯，因為這里人煙稀少，我們又不愿意拆開給青丘族的禮物。

“青丘族人很怕生的，他們不喜歡外族人來訪。”小狐貍依然憂心忡忡。

“沒關(guān)系，你就當(dāng)我們都是你的仆人好了，我們表現(xiàn)得收斂一些，不會惹他們生氣的?！敝羶簭膽阎刑统鰜砟敲逗邶垊渍逻f給她?！澳憔秃退麄冋f，是你被涂山族奴役，又被鬼人所抓，但是在黑龍?zhí)赌銕椭撕邶埩⒘斯?，這才得以探望族人?！?/p>

“這，撒謊不好吧？”小狐貍怯懦地說。

“怕什么？渤海國的領(lǐng)地上誰會懷疑帶黑龍勛章的人？你這么說，他們肯定把你當(dāng)英雄的，其他有勛章的人，他們也不敢阻攔。”他又挑開簾子，問趕馬的家伙“銀子，你帶勛章了嗎？”

“你是英雄，我們就不是了？勛章給了你，我豈不是成了仆人？”銀子也有話回懟。

“你……你……”至兒生氣了，但他嘴笨。

“你馬上就不是玉龍閣主了，芊英隊長也沒讓你指揮我，我也只負(fù)責(zé)趕馬車，找別人去！”世態(tài)炎涼，至兒因為不再是閣主而沒辦法指使銀子了。

“圣，你的勛章借我用一下唄?！敝羶河门懦ㄏ氲搅宋摇?/p>

“拜托，我這么威武，怎么可能不是戰(zhàn)斗英雄，你個子這么小，又這么好看，你就當(dāng)她的仆人唄。”我可不想到了地方被人看成小跟班。

“至兒，謝謝你了！”小狐貍適時地摸摸至兒的頭，讓至兒拉不下臉來再說什么。

“只要青檸姐姐能開心就好，只要你開心，我就是真當(dāng)你的仆人也好?！?/p>

“那委屈你了，你知道嗎，在青丘族的地盤，外族人可是要被族人用繩子牽著走的?！鼻鄼幒鋈粔男Φ?。

“那他們不用嗎？”至兒看著我問。

“他們有勛章的，自然不用?！鼻鄼幍男θ莺鋈婚_朗了起來。

“那你把勛章還給我?！敝羶阂庾R到了不對勁，想要拿回勛章。

“你可是像夕嵐姐姐保證過要對我好的，在黑龍?zhí)赌隳菢优按?，現(xiàn)在我拿你出出氣不可以嗎？”

“小白！舔她！”至兒把小白抱到青檸面前，嚇得她連連驚叫。我把小白拉住，又對至兒說:“你說過要對她好的，而且夕嵐姐姐說只許她欺負(fù)你，不許你欺負(fù)她?！?/p>

“好吧?！敝羶航K于把小白拴好了，我遞給了青檸一根繩子，至兒乖乖地將雙手伸出來，青檸遲疑地將至兒的雙手捆住，顯然她終于對至兒的處境了解清楚了。

“主人，我錯了，我再也不讓小白欺負(fù)你了?！敝羶旱拖骂^，真誠地對青檸道歉。青檸漸漸大膽起來，又將至兒的手腳都捆起來。小白就這么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切，沒做任何反應(yīng)。

“讓你欺負(fù)我，讓你在黑龍?zhí)兜臅r候故意饞我！”青檸故做憤怒捏著至兒的脖子，臉上卻是滿滿的笑意，顯然她已經(jīng)逐漸走出了三百年奴隸生活的陰影。

“到了！”銀子停了車，我又幫著青檸解開至兒身上亂糟糟的繩子，我們走下車，看到了一個小小的門樓，上寫“黑狐鎮(zhèn)”三個大字。

“主人，你的劍?！敝羶合氲狡腿瞬辉搸н@么好的劍，而主人應(yīng)該帶上一把劍，青檸的臉上又是驚喜又是感激。

“至兒，進(jìn)了鎮(zhèn)子里你可要一直聽話哦。”

“主人你放心，我一定聽您差遣?！敝羶河謱⒗K子遞給她，一臉燦爛的笑容，小白對青檸也失去了敵意，乖乖地和至兒走在一起，青檸昂起了一直低垂的頭，自信地帶領(lǐng)著我們前進(jìn)，是啊，她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膽怯懦弱的俘虜了。我想夕嵐的用意和她當(dāng)時救下至兒一樣，夕嵐也許是想讓每個人的生活都變得陽光快樂，所以她才會成為這樣的女王，至兒想滿足夕嵐的愿望，所以把行善的機(jī)會讓給夕嵐，不得不說在某種意義上他們真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