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6 沉默的餐桌 ——多么陰暗的家啊—— 將里中邦夫送回他家的良最初的感想就是這個。 是近市中心的清凈住宅區(qū)。悄悄建在其一角的里中家是與近鄰比起來沒有什么特征的極普通的二層建筑。 模仿磚塊的駝色壁。擺著唐草浮雕的西洋風(fēng)門扉。 玄關(guān)前并排著以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為原型的花盆，或紅或黃的小花可愛綻放。 不管多么毫無華美之處，它們也是拼盡全力演出了一些明朗的氛圍。 然而里中邦夫的家不知為何被渾濁的陰暗所包圍。 簡直就像沉睡在深海底，腐朽的沉船那樣……。 不知是否是被車搖得醉透了，里中在后部坐席上反復(fù)嘟囔著咒文一般的言語。 那個樣子讓良心情更加沉悶。 “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賠罪才好” 面對將里中抬出 Bopper 的兩人，里中的妻子昭子以快斷氣般的態(tài)度一個勁地鞠躬。 “已經(jīng)夠了，不用那樣道歉。我們都沒受傷，真該說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吧……” 一味地惶恐失敗，良子在 Bopper 中重復(fù)著同樣臺詞的飛鳥身邊，從里中的妻子身上感到了與這個家同種的陰暗。 年齡是四十五歲左右吧。穿著絕不貧寒，五官也肯定是俊美的那類。然而昭子給人的印象簡直就是衰老成老太婆的樣子。 ——生命感—— 這個詞突然在良的腦海中浮現(xiàn)。 ——對。這個家與生活在這里的夫婦欠缺生命感—— 作為每日生活的人類的能量一般的東西，可以說在里中夫妻的身上完全感覺不到。 被蛇所凝視，靜靜等候不久將到來的死亡的蛙。 良的眼中只映有這樣的兩人的可悲的表情。 ——突然有種胸口深處被勒緊的感覺 我是否以前也見過這種表情？—— 良認識到自己被塞到遙遠的過去的記憶咕嘟咕嘟地開始蘇醒。 ——那時……覺得死也無所謂—— 微弱地嘟囔的里中的臉，愈來愈與某張臉相重合。 那，記得是，那個——， “怎么啦。又發(fā)呆了” “——誒？” 飛鳥的聲音中斷了良的思考。 Bopper 已經(jīng)換由飛鳥駕駛，開始向里中家后開去。后視鏡中，還在玄關(guān)前鞠躬的里中和昭子的身影也遠去。 良一直沉默著盯著，飛鳥以吃驚的語氣對她說： “但是，那對夫婦真是很會鞠躬啊” “在那種家庭長大的孩子，大概會墮落” 面對這么唐突的發(fā)言，飛鳥目瞪口呆。 良對自己反射性的回答有些輕微的后悔。 “為什么會知道那種事？” 樸素的提問從飛鳥口中溜出。 ——那當(dāng)然了。因為飛鳥恐怕沒有從那個家和那對夫婦中讀出自己所懷有的感慨吧—— “沒什么。只是有這種……感覺罷了” “哼。啊，這樣啊” 飛鳥簡單地就接受了良冷淡的回答，不再繼續(xù)追問。他的心思已經(jīng)回到了眼前的電波檢知器的波形上。 “真是在沒想到的時間上丟失了啊。啊啊……我挽回名譽的機會……” 平時應(yīng)該對飛鳥遲鈍過頭的態(tài)度生氣的，但僅在這時候感謝這遲鈍也可以吧，良想。 “吶。你有點餓嗎？到哪里去吃點夜宵……吧” 但想到自己的立場和錢包，飛鳥突然陷入了沉默， “可以啊。今晚我請客” “誒？真的……？” 看著聽到良意外的話又瞪圓了眼的飛鳥，她伸展到滿臉的笑容還沒掛上三秒。 在那昏暗的房間內(nèi)，里中邦夫還是在嘟囔著。 八疊的客廳與二疊半的廚房。 那里像是被塞進去般放著簡單的沙發(fā)套件與四人座的木制食堂桌。 在應(yīng)該享受所謂的家庭團聚的地方，里中連被泥沾染的西服也不脫，還是不斷地嘟囔著。 “抱歉……真的是個廢柴……真的……” 就算背后的門打開昭子進來，里中的姿勢也毫無變化。 對誰都道歉的里中的視線中只是看著玻璃桌。 “明明都不怎么喝” 這很明顯是指責(zé)丈夫的語言吧。 但昭子的目光也沒有對著里中。 視線前方有僅有蕾絲引人注目的窗框，內(nèi)部的黑暗中有個被月光照耀的小塊地方。 大概那里就是里中所造的花壇和昭子所種的花所在的地方吧。 但是，在被夜晚封鎖的空間內(nèi)，無法去確認。 “要洗澡的話水已經(jīng)燒開了” 就說這么一句話后，昭子想要離開客廳時，里中的口里第一次說出了不同的話。 “今天早上，我和翔說話了” 站住的昭子的背脊緊張地凝固起來。 “意外地，好像精神很不錯” 短暫又沉重的沉默流過。但是，就這么結(jié)束了。 “要換的衣服自己來拿。疊在衣櫥的第二層” 留下這樣沒有感情的話語，這次昭子總算是走出了客廳。 里中也不回頭，沒有再說什么話的意思。 隔壁房子傳來綜藝節(jié)目的輕薄笑聲。 同時里中還在深深地低頭。 十分滑稽的光景。 因為里中確實是想著那些笑聲是朝自己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