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jù)婆婆本人的遺囑，她希望以“零葬”的方式結(jié)束一生，即遺體被直接送去火化，跳過所有其他環(huán)節(jié)。甚至之后不用取出下葬，不用過多的繁文縟節(jié)，這樣也不用麻煩后代了。

用她的話說，對孩子們的家庭而言，攤上一個燒了那么多錢還要求那么多關(guān)照的母親需要照顧已經(jīng)很麻煩了，楓那么懂事她也很心疼，去世之后就不要更麻煩了。

這樣，她在世間留下的痕跡，幾乎只剩了她的日記。她是有手記日記的習(xí)慣的，甚至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周，都還零散記了幾句話。

我記得曾經(jīng)問過婆婆，為什么不起碼立個碑，答復(fù)是，沒必要?！皼]有人看的墓碑，立來又有哪門子用呢?！?/p>

“我覺得我會去看您的?！?/p>

“但是，墓地什么的都在郊外哦。”

“那倒是沒什么了，只要我沒搬回老家?！?/p>

婆婆寬宏地笑了笑：“那樣最好不過了?！?/p>

——啊。

所以，婆婆，你怎么還是沒給自己立個碑呢，就這么草草結(jié)束了。

我默默看著已經(jīng)沒有了婆婆的房間，心里對著她暗暗腹誹著。

反正即使是裸葬也要花個幾萬，怎么就不多加個幾萬，在什么山清水秀的樹蔭下，讓自己永遠沉睡在那種地方呢，后人也方便些找。雖然治個癌癥也花了不少錢，但是醫(yī)?？墒菧p免了三分之二的費用呢，也不至于零葬吧。當(dāng)然沒準喪葬公司處理灰燼的時候也會找個合適的地方埋了？

真想知道你是不是像很多故事里那樣，可以以鬼魂形態(tài)漂浮在空中，看看陽間的親朋好友們在干些什么，每年能出來一天也行……呃，還是算了，那樣怪瘆人的，被一個人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盯著。

“怪不習(xí)慣的?！痹菊驹谖疑磉叄蛔髀暤臑{忽然打破了寧靜?！安贿^怎么說呢，這是好事，我一直覺得，那樣忍受著病痛活著不是什么好事，解脫了最好?！?/p>

“嗯，說的也是，所以才有安樂死這種東西嘛?！逼鋵嵃矘匪辣澈蟮倪壿嬤€是瀧哪天解釋給我聽的，在他說之前，我居然從來沒有聽過這種東西。就連敕使都沒在我和早耶香面前說過這種事情。

瀧點了點頭表示認可：“嗯。我們要不出去吧，我想對她老人家說的話差不多完了，也想不到還有什么需要說的了?！?/p>

“那走吧。唉，這個世界上，終究還是有那么多個‘永遠不’啊?！蔽姨痤^，在冬日黃昏那略顯微弱的映照下天花板仍然潔白，墻壁上倒好像多了一條印象中沒有的縫隙。冬天是老天爺收人的季節(jié)，這話真沒錯，不然，怎么會屬于冬天的十二月一來，婆婆就撒手人寰了呢。

離開之前，我最后回頭，望了一眼這個自婆婆去世以來就再沒被動過的房間。

那么就這樣吧，婆婆，再見。

希望你在你所相信的佛教的西天過得安穩(wěn)。

——不對，佛教好像是輪回轉(zhuǎn)世來著的說？

我胡思亂想著，瀧卻已經(jīng)幫忙合上了門。

“阿姨，謝謝你走到客廳里，我對著沙發(fā)上楓的媽媽點頭示意。這位母親居然還不到三十歲，這個秋天卻承受了那么多額外的壓力。我甚至不敢去想象，寫實意義上的不敢，不是夸張，而是想想就累——咦，話說這樣算，豈不是她在我這個年紀就生了楓？

“真的真的麻煩你們了，最近這段時間?！钡皖^看著手機的她抬起了腦袋，露出了一個疲倦的笑容。“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老人家她的遺囑寫了，希望可以給你們倆十萬塊錢辛苦費。所以還得麻煩你們提供一個賬戶，方便給你們這筆錢?！?/p>

“——咦？”我驚訝得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坝羞@筆錢給我們，都不給自己一塊地方住嗎？”

“是啊，雖然即使這筆錢是單獨給你們一個人的工資，都還比政府的最低工資要低上不少，更何況你們做的是護工這種辛苦活，甚至還是重新學(xué)起。相比起來，這十萬塊仿佛只是意思一下?！闭f到這里她感慨萬千?！暗幌雍岬脑挘€請你們收下?！?/p>

“哪里哪里！雖然醫(yī)保負擔(dān)了大半的費用，但是剩下的還是那么貴呢，你們的工資也不高，現(xiàn)在還欠著別人錢?！蔽伊?xí)慣一般慌忙擺起手來，“作為義工最后還能有十萬就已經(jīng)是意想不到的事情了，怎么會嫌棄?！?/p>

“哎，說到底你們畢竟不是真正的義工嘛，老是受之有愧，婆婆她就更是這樣了?！蹦前⒁逃謬@了口氣?！翱傊俅沃x謝你們了，鑰匙留在桌子上吧，慢走?！?/p>

“再見?！睘{幾乎和我同時揮起手道別。

一直到回到了家中，我一直在思考同一個問題：

之后的生活，會發(fā)生什么樣的變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