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神秘的支撐力量——《天空之城》
與一般的大眾印象不同,宮崎駿的電影并是《龍貓》那樣完全“治愈”(甚至《龍貓》中也包含了許多恐怖的基調)。宮崎駿的動畫中并不缺少搏斗、槍戰(zhàn)、兇猛的自然災害以及巨大的爆炸,而《天空之城》基本將其全部涵蓋進來了。而真正支撐這些暴力場面的是未知的神秘力量,這種力量就是批判現(xiàn)實主義真正的力量。

一、歷史與記憶
《天空之城》是一部關于古代文明的動畫電影,主人公在不知歷史的情況下僅僅憑借著表象進行行動,拉普達、飛行石、機器人都被有意地遮掩起來,僅僅只有只言片語提及了少量的信息,同樣對于空中之城也一無所知,僅僅是依靠著照片與對父親的信念就說要去尋找。
地表上殘留著一個又一個礦洞,礦場的人們在深處挖掘,然而收獲甚少不知前路在何方,飛行石早已是傳說,貧瘠的巖層中只有老人知曉少許秘密。開頭動畫以簡要的方式說明了過去存在一個發(fā)達的文明能生活在天上,但后來又墜落到地面,人們回到地面生活。但其中的細節(jié)卻完全不知,甚至剛開始展示的天空之城看上去是螺旋槳驅動的。
而表面的反派——海盜與軍隊同樣是對于歷史一無所知,僅僅是為了拉普達中可能存在的財寶而尋找它。指引著他們的首先是歷史,即真正的反派——特工穆??ㄋ獣缘闹R,這些超時空的文字依然在操縱著人們的意志,將人們重新帶回它誕生的地方,并且許諾那里積存著財富與權力。可是這一切對于觀眾同樣是未知的,觀眾被安排的視角同樣是一個與歷史疏遠的視角,在這一點上并不比主人公多知道多少,關于拉普達的秘密只能一點一點放出來。如果將故事分為礦場篇、要塞篇、飛船篇和拉普達篇的話,那么每兩個篇章過渡的部分就會交待一點,先是飛行石,然后是機器人,最后才是本體。
不過無論劇情填充的是拉普達還是法姆亞茲拉,最吸引我注意的是這種富有現(xiàn)代性的世界觀,我們大概知道過去存在很久遠的歷史與許多的故事,然而我們卻對它一無所知,對我們的來歷也無知,我們出于當下的情境去行動而無論我們將走向何方,操持著手邊的工具而非古老的知識來生活。
但,宮崎駿電影中很少糾結,很少出現(xiàn)內在矛盾或者恐懼,悶悶不樂或者倔強是屬于小孩的,例如我知道做某件事有好處,然而我又抵制去做,因而人物都比較順暢或者說成熟,即便出現(xiàn)了失敗也只是能力不足或是意外。甚至可以說這些主人公都是失憶的,他們的故事只從電影登場的時候開始,某種意義上,這也是電影中主人公即便對決定性因素完全不知也能繼續(xù)坦然行動的原因。
不過宮崎駿后面的《移動城堡》、《千與千尋》和《起風了》也開始加入重構個人歷史的環(huán)節(jié)了??墒牵艺J為還不夠,使得人們積重難返的可不僅僅是所謂“自己的選擇”。
PS:《刺客信條》、《光環(huán)》早期都有這種將遠古歷史神秘化的傾向,但后期都拋棄了這種陰翳的視角轉向了一覽無余的全景圖式的世界觀。
二、天空的詛咒
《天空之城》中有兩種飛行器,一種是人類駕駛前往某一目的地的工具,比如飛艇,另一種則是使人類可以生活在天空之中的小世界,比如拉普達。事實上,這種兩相對比在《哈爾的移動城堡》中也有,但對于后者的態(tài)度卻有所不同,拉普達已經是崩壞的遺跡,巨大的天空墳墓中只留下守墓人與陪葬品,而《移動城堡》最后的飛行城堡卻褪去了在地面時的銹跡與苔蘚,雖然依然是房屋、步行機和艦船的堆積,但其中又融入了翠綠的生命力,變成了非血親擬似家庭的小家,這一點更接近《天空之城》中的海賊船,但海賊船還是保留了很多作為實用交通工具的空間,而移動城堡則完全是一個住宅。
總是有人將飛行器簡單地理解為通往自由的工具,然而飛行器也是一種矛盾的意象,它既成為一種所謂“征服天空”的手段,又成為逃避土地的手段,這兩者糾纏在同一概念中,永遠懸浮在空中的精神之鄉(xiāng)與越過地形阻隔快速抵達終點的交通工具,飛行器使得世界變得更加平滑,對于500米高度而言,60米的樓房與15厘米的臺階都無法阻礙它的運動,甚至不用去考慮這些細碎的片段。
地面的景象只是浮光掠影,然而這樣的“流”終有結束的時候,就好像觀眾們離開電影院一樣,飛行器終有落地的一天?!短炜罩恰窙]有任何落地的交代,而是結束在滑翔機的飛行中,接著便是飛出大氣層離開人們的拉普達與音樂。對于深感自身的不自由卻又無法動彈的人而言,這份幻想就這樣被保存在不完整中。
天空非但不是自由的世界,反而是拘束的欲望對象,對天空所抱有的幻想,對自我解放的愿望,在無法實現(xiàn)的情況下,只能通過迂回的方式來滿足,越是痛飲便越是饑渴。即便希達說要與土地共同生存,電影中也無法在結尾給出那個景象,因為那并非向往“自由”的人所欲求的。
三、無言無心者
電影中不可回避的是階級的排布,但這并不是政治經濟學意味上的階級,還只是更加抽象與含糊的階級。在《天空之城》中,分別是人、動物、植物、無機物。
雖然這里說人,但并非一切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的生物都是人,比如小兵就不是人,而是動物,他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只是一種機器,他們的程序被設定為:聽從指令、遇到危險逃跑、看見財寶掠奪,他們服從于指揮官去做各種事情,總是成群出現(xiàn),在這一點上就連逃兵(出于預先的恐懼而逃避戰(zhàn)斗)都會更具有“人性”一些,但電影顯然沒時間安排這樣的橋段,他們沒有個性,甚至作為士兵也缺少特征。
比他們更有一些人性的是海賊們,聽從艦長的命令,但同時給了更多抱怨、耍寶和其他個人做出行動的時間,令他們具有作為一個總體的特殊個性,即“海賊們”。礦場的工人們也屬于這一層級。
再高一層是穆斯卡和海賊“媽媽”,他們掌握著力量或者知識,在自身的組織中屬于領導,同時他們是自我決斷的行動者,他們的身份與他們個性形成了統(tǒng)一,也就是可以進行道德上自由的行動。
最后是主人公們,他們是無知的行動者,如果說穆斯卡與“媽媽”是赫赫有名,那么主人公是沒有身份的無名者,只是他們隱藏的祖輩的歷史將他們卷入其中。如果說希達是潛在的公主,那么隨著拉普達的離去,這一身份也變得毫無作用了,更不要說大部分時間她也是以無知的狀態(tài)進行活動的。在這里,借由沒有歷史包袱的孩子們,純粹的人性似乎顯現(xiàn)了出來,也就是善良的開端,財富與權力將人們扭曲,忘記了這份美好。
然而更吸引我的是其中的機器人,機器人既非人又非動物或者植物,巨大的機器人抱著女性在塔上不免有一種金剛的既視感,但與04版《金剛》那種擬人化不同的是,《天空之城》里面的機器人始終保持著緘默,雖然造型是人型,但在要塞地下的活動卻展露出了非人型生物的方式。他們被預先編程設計好了自己的活動,但與小兵那樣具有欲望目標與服從命令不一樣,機器人沒有欲望的目標,同樣他們在電影中也沒有服從任何角色的命令,是舊拉普達意志的傳承,拉普達的欲望依然部分保存在這些裝置中。這些有人型沒人性的東西在首次登場中非人的移動帶有恐怖的一面,而第二次登場則以行走為主,照顧庭院帶有更加溫情的一面,這兩面同樣也存在于拉普達的武器與美景的對比之中。
宮崎駿電影一直是話相對少的電影,拉動進度條,很多時候都是展現(xiàn)人物的動作而不是說話,給予了各種活動詳實的描寫。這與之前提到的糾結與順暢是一貫的,人物并不糾結于話語中,而是盡可能地去做各種事情。這也是與電影外那個結構復雜的世界拉開距離的策略,那些生活在依賴于大量話語來聯(lián)通與實現(xiàn)自身的世界中的觀眾們,在這里放下了超載的感官,沉靜在平穩(wěn)堅固的影像當中,神游于人性的幻想之中,之所以是人性的幻想,是因為這是與其他關于人性的話語互文的結果,溫柔、天真、善良、邪惡、貪婪、殘忍這些形容詞總能在其中找到化身,重新顯現(xiàn)出來,這是關于眾生百相的幻想,所以你能在電影中找到抵抗卻找不到GMing。
PS:關于虛構故事與現(xiàn)實主義的關系,將會在另一篇文章中進行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