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

? ? 時(shí)光再次流轉(zhuǎn)，城市道路中本已為數(shù)不多的車輛都化成了光線，漸漸恢復(fù)了過去幾年那種擁擠的樣子。各大建筑里的燈光也都越來越亮，變得長久不滅。

? ? 這是繁華的都市，是永醒著的不眠夜。

? ? 這里的吵鬧和燈光，使阿靜的胃總有一種像是沒吃早飯的脹痛感。

? ? 他走上十字路口處的人行橫道，用兜帽遮住了臉——他不想用自己的余光瞥到那些蠢蠢欲動(dòng)的車水馬龍。

? ? 渾黑的瀝青之上，單一的人群浪潮一齊涌動(dòng)。人太多了、太擠了，以致于阿靜就算盡力地在人群中錯(cuò)身而行，也難免不被他人撞到肩膀。他不喜歡別人碰自己的肩膀，他很反感這件事。

? ? 推擠、碰撞……不耐煩的阿靜把嘴唇緊抿成薄薄的一條……

? ? ——阿靜的右手被一把抓住了！抓的緊緊的，帶著阿靜在人群中曲折穿行。

? ? 人頭攢動(dòng)，越過身前的人墻并不能看見與阿靜的右手緊緊相連的那只手的主人。

? ? 那是一個(gè)女孩子的小巧的手，就如阿靜頭頂上的夜空般溫和、細(xì)膩。在滿是光污染的現(xiàn)代，如此徹底、純凈的夜空已經(jīng)不多見了。

? ? 即使被拉著，阿靜還是不時(shí)地踉蹌、停滯，但這都沒有影響拉著他的那只手的堅(jiān)定。她總是能配合上阿靜的步伐，在必要的時(shí)候?qū)⑺饋?，并且一直向前走著?/p>

? ? ——在這永夜的都市，難道出現(xiàn)了陽光么？……

? ? 也不知從第幾個(gè)路口開始，人群一下子都散開了去。她放開慣用的左手，轉(zhuǎn)過身來，直直地盯著阿靜。她氣惱的神色在阿靜眼中就像一只小動(dòng)物似的，讓他心中的煩躁全都淡化了。

? ? “阿靜！你是不是又沒吃早餐！又是在走到人行橫道的時(shí)候餓得動(dòng)不了了吧！”

? ? 聽到這句話，阿靜笑了。

? ? “……我剛剛還在想是誰呢，果然是阿姐?。　?/p>

? ? 她揚(yáng)起手刀輕輕切在阿靜頭上，一臉擔(dān)心的說道：

? ? “不是我還能是誰啊，傻弟弟？下次再出這種事，小心拉住你的就不是我，而是人販子了！說了多少遍，要你吃早餐，你就是不聽?！?/p>

? ? “哎呀，阿姐，”阿靜抬起頭來，揚(yáng)起手臂托住夜空，說道，“這里一直是晚上，還吃什么‘早餐’呢？”

? ? ……她無奈地抬頭看看夜空，又低頭瞅了瞅手表。

? ? “——啊！痛！”

? ? 她甩了甩彈出的左手食指，然后把手罩在阿靜捂住頭的雙手之上，湊近阿靜的臉，說道：

? ? “不許和你阿姐詭辯！不管怎樣，飯是一定要吃的！”

? ? “唔唔……是——”

? ? ……

? ? 在那之后不久，在某個(gè)平常的夜晚，她一如往常，在那個(gè)十字路口接阿靜回家。沒成想，不吃早飯的阿靜終于因?yàn)闆]有力氣，被行人壓倒在了人潮之中。她沒抓住他，脫手了。

? ? 等人潮緩緩淡去，綠燈變?yōu)榧t燈之時(shí)，她發(fā)現(xiàn)阿靜倒在遠(yuǎn)處的馬路上——那樣戴著黑色兜帽的阿靜，在這夜晚里幾乎不會(huì)被司機(jī)發(fā)現(xiàn)。

? ? 她焦急地向阿靜跑去。然而下一秒。開著近光的汽車車燈在她的腦門上爆碎開來……

? ? 于是，從四個(gè)方向匯聚于此的車流，于此刻漸漸凝滯了。

<變>

? ? 是一駕白色馬車。在一動(dòng)不動(dòng)的兩匹健壯的白馬之前，是臉上掛著安詳笑容的她。

? ? “……阿姐？是阿姐嘛？”

? ? 小安震驚了，一小步、一小步地朝她靠去。

? ? “……喲，小安？”

? ? 她的嗓音很是沙啞，似乎是許久沒喝水的樣子。聽上去好像連叫出小安的名字，都有些艱難。

? ? 而她連喝水都不顧的原因，從她轉(zhuǎn)過臉時(shí)眼中的赤紅血絲就能看出來。

? ? “終于找到你了！可是，你在這里做什么？”

? ? 小安撫摸著她的臉頰，眼里充滿了憐愛。

? ? “阿靜啊……”

? ? “他？”

? ? “他在我死后是化成那匹白馬了，對(duì)吧？他怎么可能死呢？怎么可能會(huì)像他姐姐一樣被撞死呢？哈哈……”

? ? “白馬？哪匹白馬？”

? ? “我也分不大出來呢，”她沒注意小安撫摸著自己臉頰的那只手，猛地?fù)u頭，將視線重新投回白馬，“畢竟它們長得都一樣，還都一動(dòng)不動(dòng)的。不過按捺不住想投入我的懷抱，最先動(dòng)身子的那匹，一定是我的弟弟。所以，我只好一直盯著它們……”

? ? 望著那近在咫尺，卻好似遠(yuǎn)在天涯的、帶有些許為難的溫柔笑容，小安心中是說不出的五味雜陳，只好把撫著她臉頰的手放了下來。

? ? “阿姐，阿靜沒死哦?！?/p>

? ? “哈哈，”她開心地笑出了聲，“是啊，是啊，他變成了雙胞胎白馬的其中一匹，可讓我難分了。”

? ? “阿姐，”小安加重了語氣，坐到她面前，苦笑道，“那兩匹白馬只是大理石雕塑而已啦，阿靜還在生之世界那邊好好活著呢?！?/p>

? ? “……呵呵呵，”她干笑著說道，“你說什么呢？”

? ? “阿姐，阿靜沒死，只有你一個(gè)人傻傻地去世了。阿靜他低沉了一段時(shí)間，后來我對(duì)他說一定把你帶回去，并且把訂婚戒指上的通訊寶石交給他做保證，自己就一個(gè)人來這里找你啦?！?/p>

? ? 說著，小安牽起她那只沒有帶著手表的右手。纖細(xì)修長的中指根部的戒指之上，有一顆圓形的白色寶石在閃閃發(fā)光。然后，小安又舉起自己的左手，與她的右手十指相扣。一邊有寶石，一邊沒寶石，但是戒指卻是一對(duì)。

? ? “……咦？……”

? ? 她的臉上，初次現(xiàn)出了困惑的神色。她看見手上的戒指，有些不知所措。

? ? “怎么樣，想起來了么？”

? ? “……阿靜，沒死？”

? ? 小安點(diǎn)了點(diǎn)頭。

? ? “……我……死掉了？”

? ? 小安苦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

? ? 她慢慢抬起頭來，對(duì)上小安的視線。

? ? “……你，殉情了？”

? ? “噗嗤——”

? ? 小安沒忍住，笑了出來。她開心地微笑著，用力點(diǎn)了點(diǎn)頭。

? ? “哦——嘻嘻……”

? ? 看到她恍然大悟的樣子，小安幸福地?fù)涞搅怂膽阎小?/p>

? ? “阿姐，接下來我們就要回去找阿靜了！”

? ? “還……還有煙花！……”

? ? 一個(gè)既像倉鼠又像貓咪的可愛女孩揉著通紅的眼睛，站在小安身后大聲提議道。

<破>

? ? 大雪停了停，便顯出本藏匿在雪幕中的阿靜。他站在十字路口一側(cè)的人行橫道上，不停揮動(dòng)著手中一把小巧精致的鋤頭。雪花因他的動(dòng)作，紛紛從他黑色的兜帽頂上滑落下來。就好像是解除了雪的什么封印一般，阿靜身上有了顏色。

? ? 在旁人看來，阿靜只是站在人行橫道上，朝著什么都沒有的空間空揮鋤頭而已。不過只有阿靜知道，他的鋤頭尖端確實(shí)沒入了什么地方之中。

? ? 阿靜站的位置，正是他姐姐死去時(shí)躺著的位置。只要阿靜站在這里，生死之間無形的邊界便出現(xiàn)了。

? ? 毫無預(yù)兆地，阿靜項(xiàng)鏈上的寶石投出一束白光。白光上下偏移，于半空的夜幕中編織出一張黑白的熒幕。

? ? “喂，老弟？你那邊完成了沒？”

? ? 死亡的世界只有黑白兩色，熒幕上，撲到畫面跟前詢問的女孩子是白皮膚白發(fā)，只有眼珠是黑色。

? ? “沒，”阿靜擦了擦汗，說道，“這么厚的墻，我一個(gè)人鑿起來很吃力的。這邊可不像阿姐你那邊，有那么多人手?！?/p>

? ? “欸？——要不是生之世界的那一半墻壁我們碰不到，這工程早就完工了！”

? ? “安靜啦，小安。小心我撂攤子不干哦！”

? ? “——可是，煙花！”

? ? “咦？小織，你怎么來了？”

? ? “阿姐——煙花！——”

? ? “聽見沒！阿靜？”

? ? “老弟，小織她這么說了哦……”

? ? “……知道啦，知道啦，我加班還不行嗎？”

? ? 阿靜一直鑿著那面看不見的墻，并沒有抬頭看向黑白的投影。不過死之世界的大家都能通過通訊寶石的投影看出，阿靜的側(cè)臉一直紅到了耳后根。

? ? “……阿靜，真能干！”

? ? 不用看，阿靜的臉變得更紅了。他現(xiàn)在拼命縮起頭垂下臉，緊抿著下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 ? “……真是可愛呢，老弟?！?/p>

? ? “別理他們了，阿姐，來陪我！~”

? ? ……

? ? 過了一會(huì)，阿靜臉上的紅潮終于消退。他抬起頭來，準(zhǔn)備關(guān)閉熒幕。

? ? “哇?。?！小織？你怎么還在？阿姐他們呢？”

? ? 阿靜的臉又變得有些紅彤彤的。與他相比，占據(jù)了大半個(gè)熒幕的小織臉上則是一片蒼白，而她的眼珠、眼白，和過肩的長發(fā)，則都是黑色。

? ? 就算熒幕里的小織只有黑白兩色，阿靜也看得如癡如醉。尤其是她的眼睛，在阿靜眼中，就如雨夜的夢(mèng)境般富有迷幻的魔力。

? ? “她們？……”

? ? 說著，小織揚(yáng)起小臉望向身前的遠(yuǎn)處。

? ? “——咿呀！~她們?cè)?？！——?/p>

? ? “——啊，好了！我知道了！快閉上眼睛，不要看那兩個(gè)人！”

? ? “??？嗯，閉上了。我聽阿靜的……”

? ? 阿靜淺淺地笑起來，繼續(xù)他的工作。伴著這并不寂寞的夜晚，閉上眼睛的小織輕輕地唱起了歌。歌聲從黑白的死之世界而來，到達(dá)同樣是黑白的都市夜景中后卻混合出了新的色彩。甜甜的吐息與贊美化作歌聲，從小織的雙唇之間流出，纏繞起夜晚安靜的空氣，編織出柔風(fēng)的生命。

? ? 那是柔風(fēng)的歌，于靜夜中由小織孕育而成。

? ? 柔風(fēng)靜靜流淌，穿過了三個(g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