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的小酌。

應(yīng)留云之約，空來到仙府。

怎么說呢，這只大鳥雖是仙人，但未免有些過于厭惡寂寞。

她自認與人間不合，卻又常常窺視市里。

空這個小家伙，讓她尤其喜歡。

好在，空也從來不會拒絕。

說說話，喝喝茶。

挺好。

“留云仙人，能，和我講講七七的故事么？”

空給留云斟了杯茶。

“七七啊?！?/p>

“那小女孩挺可憐的?！?/p>

似乎已經(jīng)習慣了空天南地北的提問，留云沒多過問。

“她本是采藥的女童，卻死在戰(zhàn)爭的余波里。”

“仙家們憐惜她，護她金身不死，卻只能作為聽從敕令的僵尸了?！?/p>

“說來，也是罪過。”

“是么……”

空坐著，想著。

七七啊……

七七很可愛。

不只是長相，更兼有作為。

呆呆的，楞楞的。

大家都很喜歡七七，喜歡七七那反應(yīng)慢慢，說話緩緩的樣子。

但在空看來。

他更想要七七能像個正常的女孩。

因為七七曾依著他，說自己為這記性，為這敕令所難。

七七的身軀在千百年的磨損以來，已經(jīng)漸漸快失去知覺了。

七七喜歡寒冷。

那能讓七七知道，自己還活著。

七七討厭溫熱。

已經(jīng)記不起為什么了。

可能是因為，那戰(zhàn)爭的余波，就是殘酷又炙熱吧。

七七想記住很多事，想記住很多人。

七七不想忘記。

不想。

“空……我，不想忘記你……”

七七常和空訴說。

但七七自己也知道。

自己，終究會忘卻。

忘卻情，忘卻愛，直到忘卻自己，忘卻生的意義。

“留云，能不能讓七七變回原樣？”

空喝了口茶。

很燙口。

“我知道你的心思，但，不能。”

“至少，我和那堆老東西，不能?！?/p>

“她其實已死，能作此身而活已是萬幸?！?/p>

“留云真君，我知道?！?/p>

“但，我就是要讓七七當一回普通人?！?/p>

“無論以什么方法。”

“……”

“她說過想和我一起看月亮?！?/p>

“我會讓她永遠記得這件事，我會做到，一定會?！?/p>

空走了。

留下飄煙裊裊的茶。

留云閉了閉眼。

空，你究竟是想讓七七能記得事，還是想讓七七能記得你呢？

……

……

“白術(shù)先生?！?/p>

“空，你來了，七七等你很久了?！?/p>

七七起的很早。

她甚至忘了做柔軟操。

因為空和她說過，七七的身子軟乎乎的。

經(jīng)常說，經(jīng)常說。

所以，七七就漸漸忘了，要做柔軟操了。

“空……抱……”

七七張開雙手。

迎接最溫暖的光輝。

“空，有勞你照顧七七了?！?/p>

“不必如此，白術(shù)先生，我很喜歡七七?！?/p>

空抱著七七，提著七七采藥的小籮筐。

“我也……喜歡……空……”

七七糯糯地說著。

靠在空的胸前。

“那好，空?！?/p>

“七七就托付給你了?！?/p>

白術(shù)看著空，笑盈盈的。

似乎在敘述著什么。

空回頭。

長生朝他吐著信子。

空點點頭，應(yīng)著。

“我會的?！?/p>

“永遠會?！?/p>

……

……

小籮筐裝的很滿。

七七吧唧吧唧地喝著牛奶。

坐在空的大腿上，微微搖晃著。

采藥對七七來說不難，甚至沒有什么意義。

也許，只是為了讓七七找些事做吧。

而有了空，這些本就簡單的指標更是輕而易舉。

二人有足夠的閑暇。

七七喝完了牛奶。

空抹去她嘴角的殘余。

“七七?！?/p>

“嗯……”

“你想記得很多事情嗎？”

記得……很多事……

記得空……

想要……記得……空……

“想……”

“那，和我出趟遠門，怎么樣？”

“我想找找辦法，能讓你變回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女孩。”

“而不是一個只能聽從敕令的僵尸?！?/p>

七七聽不懂，不理解。

但七七看見，空眼里那份溫柔。

和你待在一起，就足夠。

“好……”

空背起七七，提著小籮筐。

走吧，走吧，走遍整個世界。

在每一個初生的太陽下，找到能讓你記住一切的方法。

走吧，走吧。

……

……

往生堂。

胡桃看著眼前大大小小的東西。

一臉認真的空。

背上掛著的七七。

胡桃又看了看旁邊盤弄核桃的鐘離。

“空，這是……”

“胡桃，我知道你常游走于生死。”

“我想拜托你，有沒有辦法，能讓七七變回原樣。”

“這些，都是我旅程中積攢的?！?/p>

“盡數(shù)給你，和鐘離。”

“也請鐘客卿指點一番。”

空說著。

胡桃罕見地思索著。

“空，我很想幫你，但生死是大忌?！?/p>

“往生往生，有往才有生，七七已死，不能逆轉(zhuǎn)。”

“我雖是往生堂堂主，也只能送人超生，難送人回魂?！?/p>

“更別說，七七死了那么多年，魂魄散盡了。”

“對不起，空?！?/p>

胡桃雙手合十。

空鞠了一躬。

鞠得很深，七七險些要掉下來。

抱緊了空的脖子。

“鐘離或許會有些辦法，對吧？”

胡桃終究不忍直接拒絕空。

她看向鐘離，使著眼色。

這位客卿異常神秘，博古通今，想來應(yīng)該也是位大隱隱于市的仙人。

應(yīng)該，可以幫空吧。

空也起身看向鐘離。

這一趟他來，確實也是來找鐘離的。

神明的種種偉業(yè)他銘記于心，故而他來。

鐘離閉上眼。

“沒有辦法?！?/p>

沒有平日的謙辭，沒有往昔的從容。

鐘離就給出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話。

胡桃很著急。

“什么叫沒有辦法呀！你至少給個方向嘛！找找哪位仙人什么的！”

“胡桃，不必，是我的要求太過分?！?/p>

空搖了搖頭。

鐘離的意思，他明白了。

不是他沒有辦法。

而是整個璃月，都沒有辦法。

鐘離在用最武斷的方法讓自己放棄。

看來……

果然得出趟遠門了。

空向鐘離鞠了一躬。

轉(zhuǎn)身出門。

“空，你的東西！”

“空！”

胡桃舉著大包小包。

但空已經(jīng)背著七七走了。

手里提著采滿藥的籮筐。

這個，空不會忘記。

……

……

風聲。

風總會帶來好消息，不是么？

雀躍的喜訊，會順著風，穿過山岳，跨過河流，傳到人們耳邊。

風啊，風。

來蒙德，只需要找一個人就夠了。

摘星崖。

溫迪飲著風。

“喲，空，難道有功夫來看我啊?！?/p>

“這是？”

“我叫……七七，是個……僵尸……”

“小女孩真可愛?！?/p>

溫迪舉了舉酒杯。

“溫迪，你想要什么？”

“我早就告訴你啦，我喜歡酒，還有風?！?/p>

“不，我是說，更高級的東西。”

“能增強你的神格，能提高你的統(tǒng)治的東西?！?/p>

空淡淡地說著。

背上的七七看著蒙德的蝴蝶，眼神飄忽。

風，涼涼的，好舒服……

“空，我已經(jīng)不是神了?！?/p>

“你想說什么？你想要什么？”

溫迪收起戲謔的笑顏。

“溫迪，我想請你救救這個小女孩?！?/p>

“讓她變成人，度過她的一生。”

“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

“我，求你。”

空深深地鞠了一躬。

七七這次很有經(jīng)驗，穩(wěn)穩(wěn)當當。

她記住了。

七七看向溫迪。

這個姐姐，好漂亮……

“空……”

“我原本以為，我們的關(guān)系，不需要談及物質(zhì)，利益，與交換了?！?/p>

“我知道。”

“但這件事，很難，很難?！?/p>

“鐘離沒有辦法，整個璃月都沒有辦法。”

“我想讓你出手，救救她?！?/p>

“我想告訴你，無論什么條件，我都能滿足，只要你能幫幫她?！?/p>

“求你！”

“……”

溫迪抬手。

七七突然感到很舒服。

風，好多風在吹向自己，真好。

空，果然會帶自己去很多好地方。

“空……”

“我……愧對你的鞠躬……”

溫迪轉(zhuǎn)過頭去。

“好，我知道了。”

“謝謝你，溫迪?！?/p>

“我先走了。”

空明白了溫迪的意思。

往上托了托七七，拎起小籮筐。

離開了。

一步一步地，走了。

蝴蝶圍繞著七七。

七七伸手想抓。

溫迪看著。

突然向大海扔出了酒瓶。

坐下，一言不發(fā)。

……

……

“七七……不喜歡坐船……”

“不好意思七七，忍一忍吧?！?/p>

空摸了摸七七的頭。

“沒事……和空一起……沒事……”

七七試圖摟住空，可惜，手臂太短。

他們到了稻妻，這個雷電的國度。

空沒有去找影，他知道結(jié)果。

他去找了另一個人。

“哇……”

“好大的樹……”

“比伏龍樹要小一些?！?/p>

“小家伙可不能告訴將軍哦，她對神櫻樹的大小一直有種莫名的勝負欲呢。”

“怎么還帶了個更小的小家伙？”

“真可愛，讓姐姐抱抱?！?/p>

“不要……”

七七抱緊了空。

空側(cè)過身，護住七七。

“八重，你看看，有法子救救這個孩子么？”

空發(fā)問。

他似乎是為了發(fā)問而發(fā)問。

“救救？她患了什么病么？”

“她數(shù)百年前已死，如今是個僵尸?！?/p>

“我想讓她變回人?！?/p>

“小家伙，你可真是給我出了個難題啊。”

“任何條件，我都能答應(yīng)你?！?/p>

“哦，任何條件？”

“你能想出的任何條件?！?/p>

“我這條命，我這副身子，我擁有的一切?！?/p>

“全給你，只要你能幫她?！?/p>

“……”

“你認真的？”

“我很認真！”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空？”

“逆轉(zhuǎn)生死？”

“就算你能成功，你會被反噬的，懂嗎？”

“她能這樣活著已經(jīng)是最大的幸運了?！?/p>

“你何必這樣追求？”

“因為她說，她不想忘記我?！?/p>

“我，要讓她，記得一切，記得她想要記住的一切?！?/p>

“我也想，讓她作為普通人，活過這一生。”

“她不該死，她就是個采藥的姑娘，她為什么該死？”

“……”

“抱歉，空……”

“謝謝你，八重?！?/p>

“如果你有了任何的辦法，請聯(lián)系我。”

“我這條命，等著?！?/p>

七七知道，自己又要攀緊空了。

每次空說謝謝，七七就要抓得緊緊的。

七七記住了。

……

……

“空，我……”

“沒事的，納西妲。”

七七好奇的看著這個和自己一般大的蘿莉。

她說話……好難懂……

她的敕令……比我的厲害……

又經(jīng)歷了一次起伏。

“空……你怎么了……”

“你好像……不開心……”

“沒什么，七七。”

“我只是，恨我太無能……”

“空……你……哭了……”

“別哭……”

“七七，會保護你的……”

“別害怕……”

七七死的那時，她會不會，也會害怕地哭泣呢……

自己做不到，救不了七七……

自己做不到……

空再沒力氣提著籮筐。

在野外，隨便找了個洞穴，跌坐下來。

失聲痛哭。

七七很著急。

空……為什么……哭了……

是……太累了嗎……

七七抹去空的淚。

溫熱的。

自己不喜歡空的眼淚。

不是因為是熱熱的。

是因為，難過才會流眼淚，自己不想空難過。

空，不要哭，不要難過……

夜色深了。

奔襲千里的空，終是撐不住了。

他含著淚，昏昏睡去。

睡前，許了一個愿。

向誰許的？

不知道。

認識的神明們幫不了自己。

那就隨便吧。

無論是誰，聽聞我的許愿吧。

幫幫七七吧。

讓她，好好活一次吧。

七七在旁邊。

摟著空的手，看著空一點點睡去。

空，一直看著自己。

流著淚。

空在向自己道歉。

為什么要道歉？

空對自己很好，空會滿足自己所有想要的。

空會陪著自己，很久很久。

白術(shù)醫(yī)生告訴自己，空可以陪自己一輩子。

自己，也想陪著空一輩子。

不想他難過，不想他傷心。

不想他流眼淚。

要開心，要一起喝椰奶，一起養(yǎng)小團雀。

要一起看太陽升起來，又看它落下去。

看云飄來飄去。

看蝴蝶，蝴蝶會飛。

看，很多很多。

七七窩在空懷里。

自己喜歡涼涼的，但，溫暖，似乎是很重要的。

自己，要給空溫暖。

七七哈著氣。

是冷的……

七七有點委屈。

只能依得更緊些。

睡吧，睡吧。

等下一個明天。

和空在一起的明天。

……

……

七七做了一個夢。

夢見自己什么都記得。

能將心里所有的喜歡，所有的愛，全部清清楚楚的表達出來。

七七很開心。

七七感到自己可以一點點長大了。

可以變得高，變得漂亮。

可以嫁給空。

自己似乎，什么都知道了。

這千年來所積累的，自己都知道的很清楚。

七七很想去親親空。

親親這個自己最喜歡的人。

七七想醒過來，就這樣醒過來。

帶著滿腔的愛，帶著能陪伴著空的記憶，醒過來。

七七聽到一陣聲音。

“七七，你可以就這樣醒過來?！?/p>

“就這樣陪著空，一點一點長大?！?/p>

“你愿意嗎？”

“我愿意。”

七七從未如此暢快地說過話。

自己喜歡這樣。

這種，作為人的感覺。

“但，你這樣，最多100年。”

“我只能給你100年?！?/p>

“你可以這樣和空度過一個世紀?！?/p>

“然后你會死去?！?/p>

“進入墓碑?！?/p>

“空會保持容顏，看著你一點點變老，死去。”

“然后悲痛他的一輩子?！?/p>

“可能是一千年，可能是一萬年?！?/p>

“他會日日夜夜思念你?！?/p>

“你，還愿意嗎？”

七七聽著。

自己想要作為普通人的一生。

空為了自己能變成普通人，奔波了那么久。

自己現(xiàn)在才明白，他那些懇求是多么低卑。

自己現(xiàn)在只要睜開眼睛，空就會前所未有的開心。

他會照顧自己。

等自己長大。

和自己結(jié)婚。

陪著自己一輩子。

然后……

然后，悲傷一生……

七七的頭腦此刻很清明。

她很清楚，很明白。

自己，真的要為了這個，二人共同的，期盼已久的夢想，做出這個選擇嗎。

比起這和你經(jīng)歷短短的一生。

我更想，陪你一輩子。

“七七，能做出選擇了嗎？”

“可以了?！?/p>

“請稍等。”

“空，我喜歡你。”

“空，我好喜歡你?！?/p>

“空，我最喜歡你了?！?/p>

七七說的很大聲。

讓自己，最后享受一下，明明白白，暢暢快快的愛你，是多么幸福。

原諒我，再自私一次，好嗎？

我想，和你一起度過，每一個明天。

……

……

“七七，你醒了？”

七七睜開眼睛。

“對不起，七七，最終我還是什么都做不到啊?！?/p>

“但，至少我們一起經(jīng)歷了這些，也算一段旅程吧 。”

空苦笑著，安慰著自己。

七七抱住他。

“空……我，好像……做了個夢……”

“什么夢？”

“不知道……忘記了……”

“但我好像……做了一個選擇……”

“選擇？”

“還……許了個愿……”

“都……忘記了……”

“沒事的，七七，我們的時間很長，慢慢記起來吧?！?/p>

空背起七七。

“現(xiàn)在，我們回家吧？”

“好……”

自己究竟許了什么愿呢……

不知道……

七七閉上眼睛。

七七忘記了，自己向神明許了個愿。

希望向空告白。

用陪伴，予空一場，最深情，最長久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