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了你好久，你為什么沒來呢？”

壹

??R城的貧民窟新來了個孩子。

聽貧民窟的其他乞丐說那孩子長得很清秀，還細皮嫩肉的，唯一的缺點就是個啞巴，沒法說話，乞討根本討不到東西。這孩子來了有一陣子了，和他剛來比，不止瘦了一點半點。

??終于，一個老乞丐看不下去了，他走過去蹲在男孩面前，慈祥的問他：“孩子，你餓不餓？”

??男孩瞪著大大的眼睛看著老乞丐，想要開口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你跟我來?！崩先税阉饋?，拍了拍他身上的泥土，“一會兒你就坐我邊上，什么都不用干，就坐那就行，我給你討點食物，聽懂了嗎？”

??男孩愣愣的點了點頭。

??“哎，老頭，給他討個什么勁啊，我們自己都解決不了溫飽，干嘛管一個外人??！”一個男孩朝他那邊大聲嚷嚷，一副很不服氣的樣子。

??“馬克，這話就不對了?！崩掀蜇し浅Ｉ鷼猓x正言辭道，“這個男孩也是一個生命，你忘記你母親去世之前是怎么教育你的嗎？”

??“閉嘴！老頭！”那男孩突然發(fā)火了，“你不配提起我的母親！如果你當時也像現(xiàn)在這樣為我的母親乞討的話，她就不會死了！”

??老乞丐的臉瞬間紅了，張開嘴破口大罵了起來，各種污言穢語從老乞丐的嘴里蹦出來，男孩也不甘示弱，兩個人吵了起來，在他們糾纏不清之時，啞巴男孩偷偷溜走了。

??這里的馬車好多啊。

男孩坐在街角，望著行駛在道路上的馬車發(fā)呆。

街上的人形形色色，有醉酒的大漢，趕路的職員，還有出來游玩的貴族大小姐。男孩只覺得熱鬧無比，他長這么大從來沒見過如此繁華的景象，感到新奇極了。

男孩在路邊漫無目的地東張西望，視線相撞，是一位貴族少爺。他慌張的想把目光移開，卻看見那人對車夫說了什么，他低下頭不敢看他，再次抬起頭的時候，對方已經(jīng)向他走過來了。

“小孩，”少爺走過來俯下身，盡量與他視線平齊，“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慌張極了，用手指著自己的嘴，一個勁地搖著頭。

“啞巴？”少爺皺眉，“你的父母呢？”

男孩又搖了搖頭，這時把手指到了身后的貧民窟。

“你是貧民窟的？我以前怎么沒見過你？”少爺顯然不相信。

男孩看著他，用手做了個往前的手勢，又做了個往后的手勢，意思是我以前不是這里的。

少爺看得一頭霧水：“什么意思？你是走之后又回來的？”

男孩搖搖頭，又把那個手勢重新做了一遍。

“你會寫字嗎？”少爺實在沒看明白，把手攤開，“寫給我看吧?！?/p>

男孩點了點頭，用自己的小手握住對方的手，一筆一劃的寫下：我是從鄉(xiāng)下流浪來的。

少爺可算是看明白了，他用被男孩握過的那只手摸了摸男孩的臉，小聲嘟囔道：“世界上怎么會有長得那么清秀的男孩子?！?/p>

男孩瞪著他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他，少爺被看的發(fā)毛，站起來抖抖腿，問他：“餓了嗎？”

男孩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少爺說：“你在這等著，我去對面的商店給你買點東西吃，聽懂了嗎？”

男孩愣愣地看著他，但少爺卻以為他沒聽懂，又耐心重復了一遍：“我呢，去那邊給你買點吃的，你呢，只負責在這等我，聽明白點點頭?！?/p>

男孩點了點頭，但目光好似黏在了少爺身上，從少爺離開進入商店再到他從商店出來回來，男孩的視線就沒離開過他。

“好啦，看你餓的，是不是好久沒吃過飯了？”少爺摸了摸他的頭，把手里的面包遞給他。他誤解了對方的目光，以為他是餓得不行了才會像膠水一樣把目光黏在他身上。

不過，這孩子的目光真讓人不自在。少爺不自主的轉(zhuǎn)了轉(zhuǎn)頭，此時狼吞虎咽的男孩突然捕捉到這個細微的動作，也顧不上手上的食物了，轉(zhuǎn)過頭，就這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

“怎么了？”少爺注意到他的目光，笑了，“我不走，我還要等等，你慢慢吃，別管我?！?/p>

男孩聽了他的話，坐下來乖乖的吃著手上的面包，但還是時不時的瞥他一眼，生怕他跑了。

沒想到這小孩還挺粘人的。少爺這樣想著，也顧不上地上有多少塵土了，與男孩并肩而坐。

“小孩，你要不要來我們家待著?！卑肷?，他突然開口。

男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使勁點了點頭。

少爺被他的舉動逗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我下次來找你的時候，你跟我走，好不好？”

男孩又用力點了點頭，并伸出了他的小拇指。

“拉鉤？”少爺笑了，伸出自己的小拇指勾上他的，“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說話算數(shù)?！?/p>

夕陽西下，兩個小朋友在傍晚達成了永遠無法兌現(xiàn)的約定。

貳

夜晚，男孩抱著剩下的食物回到了貧民窟。

下午吵得臉紅脖子粗的兩個人早已安靜了下來，男孩一進巷子，就聽見那個叫馬克的男孩在陰陽怪氣地說話：“喲，小啞巴這是勾搭上了哪個富貴人啊，討到那么多食物，不容易啊?！闭f罷，自己還笑了起來。

男孩皺眉，背對著他走遠了一點。

他不想和瘋子計較。

下午那個好心的老乞丐看樣子什么都沒討到，餓著肚子躺在用麻袋和磚塊鋪的床上，逼迫著自己睡覺。

男孩走過去，輕輕推了他一下，老乞丐窩著氣沒理他，男孩也不急，站了幾秒就走了。等男孩走后，老乞丐轉(zhuǎn)過身，發(fā)現(xiàn)地上放了一個面包。

這是男孩在用他獨有的方式向他表達謝意。

老乞丐哽咽，眼睛紅了。

第二天，啞巴男孩一大早就跑去街上蹲著，街道上依舊車水馬龍，但他等的那個人，卻遲遲沒有出現(xiàn)。

可能是上午有工作呢。他這樣安慰自己。

他就這樣在街邊坐了一天，坐到最后腿都麻了，也不舍得動一下?！澳氵@樣討不到東西的?！庇腥撕锰嵝训?。男孩點了點頭，依舊固執(zhí)地坐在那里。不時地向街上看去，好像在等什么人。

傍晚，一輛和少爺上次坐的馬車長得一模一樣的車停靠在路邊，男孩看見少爺從車上走了下來。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嗖的一下站起來，一個白天的疲憊一掃而空。他看著少爺走過來，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就像第一次見面那樣。

“是不是等了我很久？”少爺笑著問他。

他紅著臉點了點頭，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

“噗。”少爺被他小媳婦一樣的反應逗笑了，“怪我怪我，這次是我不好，讓你等了那么久。”

男孩抬頭看著他，堅定地搖了搖頭。少爺竟奇跡一般的看懂了：“不怪我？不怪我就好。”

啞巴男孩沖他笑了笑，這是他來到貧民窟之后第一次對別人笑，在這之前，他已經(jīng)在在背地里練了很久。

少爺看見他的笑容，心里的陰霾也一掃而空，他仰頭看天，捎帶抱歉地說：“不過對不起啊，你可能要在等我?guī)滋炝耍腋改缸罱汩T當戶對的聯(lián)姻，我可能要先花費一段時間去對付一下那些富家小姐了?！?/p>

聞言，男孩的表情有些失落，少爺見狀，急忙哄道：“不過你別擔心，最多在等我三天，三天之后，你就跟我走，好嗎？”

男孩看著他，又伸出了小拇指。

少爺笑了：“乖，這次不用拉鉤，我決不食言，不然，不然......”他絞盡腦汁想了好久，“不然我任你處置，怎么樣？”

男孩微怔，他看見少爺把兩根手指頭貼到唇邊，又貼到他額頭上，偏頭笑著對他說：“這就算蓋章了，等我三天，我來接你。”

男孩低下頭，被觸碰碰到的地方像被火掠過一樣熱，半晌，他輕輕點了點頭。

叁

三天的時間轉(zhuǎn)瞬即逝，終于到了他們承諾的那一天，男孩卻被突如其來的寒流擊倒了。

“這孩子，這幾天也不知道去哪了，寒流就應該在貧民窟待著，往外面瞎跑什么啊?！崩掀蜇けг怪闷鹱约旱穆榇o男孩蓋上了

男孩拼命搖頭，不管說什么也不肯好好躺下，眼睛一個勁往外瞟，好像要去見什么人。

“怎么了？外面有東西？”老乞丐注意到。

男孩搖搖頭，又點點頭，然后不顧勸阻，從貧民窟跑了出去。

今天男孩來晚了，他沒能等到少爺。

傍晚，天色逐漸暗了下來，男孩用雙臂緊緊地抱著胳膊，寒流襲來，他凍得打了個哆嗦。

很冷，真的很冷。

法國的夜晚很冷，等不到少爺?shù)囊雇硪埠芾洹?/p>

他希望少爺能像往常那樣，在他快撐不住的時候過來接他，這次他沒有。

男孩突然覺得很熱，就好像進入了一個大火爐里，他撕扯著衣服，但仍想保持最后一份清醒，他不想在沒等到少爺之前就變得不體面。但一個來自貧民窟的孩子，又哪里來的體面？

他竭力想站起來轉(zhuǎn)身走回貧民窟，但身子太重了，眼皮也太重了，重到連他自己也撐不住了，終于，他閉上了眼。

肆

三天后，貧民窟出現(xiàn)了一個傳言。

啞巴男孩死了，凍死的。在他死之前的那幾天，好幾個人都看見他對著身旁空氣點頭，搖頭，還有微笑。就好像那里個人一樣。

“啞巴是被詛咒了?！?/p>

“他看見的是死去的人的鬼魂?！?/p>

人們都這么說，但沒人知道，在那之前，有一個貴族少爺找過他，那個少爺曾承諾過帶他回家，雖然只是一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話，但男孩卻一直記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死在了，美麗的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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