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人幻想 神化三六年#14
十四
他把明美送到了東京站。清晨的站臺上,全是背著沉重行李的小販,看不到戀人和夫妻的身影,更何況是一夜未眠的嘉津馬,根本無法營造出依依惜別的氛圍。排隊買了裝在陶制容器里的茶和便當(dāng)送到車廂里,這是他的誠意,但明美臉上只露出形式上的笑容。
“對不起,讓你在那種地方陪到早上?!?/p>
“哪里,我才謝謝你呢。只有木更氏和尾上氏,才會覺得我說的話有意思。說起來,尾上氏最近怎么樣了?”
面對尾上這個意外出現(xiàn)的名字,嘉津馬掩飾了內(nèi)心的動搖。
“他好像又在寫小說了,不過科幻小說好像還是賣不出去。對了,他說有漫畫雜志拜托他寫刑警題材?!?/p>
“最近沒見過面嗎?其實昨天晚上給木更先生打電話之前,我打給尾上先生,他好像不在?!?/p>
聽到這句話,隱瞞和尾上在一起的罪惡感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對她先給尾上打電話的事實受到了強烈的打擊。他想,只是作為東京的朋友,給兩人中的一個打電話,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意思,但又想,難道給自己打電話是想知道尾上的行蹤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是不是尾上和明美一直聯(lián)系頻繁,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前一天晚上兩人也約好見面,幸虧尾上喝醉了,嘉津馬才插了進來?想法一旦向負(fù)面方向傾斜,就只能這么想。嘉津馬拼命不讓別人察覺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是嗎?我就說了,下次什么時候能來東京?”
“那個……”明美的臉色陰沉下來?!拔蚁霑簳r是不可能的。被出版社這么多次拒絕,我覺得還是放棄繼續(xù)畫漫畫比較好?!?/p>
“那是絕對不行的?!?/p>
他大聲說著,明美的眼睛睜大了。
如果明美放棄漫畫,明美就沒有來東京的理由,也就沒有機會見到嘉津馬了。那個不能忍受。但不僅如此。嘉津馬雖然自己也無法很好地用語言表達什么,但他感覺到自己正在失去什么非常重要的東西。不行,現(xiàn)在就放棄意味著——
“木更氏,沒關(guān)系的。我也認(rèn)為放棄是不好的,大概還會再堅持一會兒。給木更氏的電視節(jié)目幫忙很開心,請不要擔(dān)心?!?/p>
“不是的,我的節(jié)目怎么樣都無所謂?!?/p>
“什么無所謂?”
“你的漫畫連載,能讓讓全國、不,全世界的孩子們讀。我如此相信,這樣的時代會到來。不只是我,尾上也是。不對,是相信你自己。你的漫畫很棒。讀了你的漫畫,我感覺能看到未來。未來比現(xiàn)在更美好吧,我天真地認(rèn)為是可以的。不,不是這樣的。我想說的不是這些,而是更重要的……”
就在這時,就像電影中的一幕,發(fā)車的鈴聲響起,嘉津馬在明美的催促下下了站臺。關(guān)上的門的玻璃對面,明美的嘴唇在動,說了聲“謝謝”。
出了駒澤車站,就能看到高聳的五環(huán)塔。嘉津馬還記得昨晚那搖晃般消失的景象。
(那是夢嗎?但是為什么會做那種夢呢?是酒的緣故嗎?)
不僅是五環(huán)塔。那一瞬間,公園左右的比賽場和游泳池也消失了,仿佛從神化一〇年代開始的奧運會工程全部化為烏有,只剩下郁郁蔥蔥的樹林。
(如果沒有舉辦奧運會,這里大概還是那個樣子。)
這個念頭在他腦中閃過。
二十一年前在東京府舉辦的東京奧運會,三年后又將在同一個城市舉辦。本來就不可能以這么近的間隔在同一個城市舉辦。這次奧運會是日美共同舉辦的跨越太平洋的重大活動,是戰(zhàn)爭雙方攜手主辦完全安全和平的體育運動會的歷史性紀(jì)念活動。
然而,神化十五年的東京奧運會卻并非如此。當(dāng)時的日本政府已經(jīng)對南方和大陸展開了野心勃勃的進攻作戰(zhàn),而這次奧運會正是高調(diào)宣揚國民團結(jié)一致的國家事業(yè)。實際上,在閉幕宣言中登場的當(dāng)時的總理大臣當(dāng)場高聲宣布了對英美的宣戰(zhàn),引起了那些國家的選手團發(fā)出怒吼,立刻離開賽場的騷動。
另外,還有一個重要的意義,那就是從那時的奧運會開始,“超人”的參與正式得到了認(rèn)可。在此之前,由于各國對“超人”的規(guī)定各不相同,只能讓能力突出的選手參賽。日本奧林匹克委員會表示:“擁有最優(yōu)秀能力的人獲得參賽權(quán)是理所當(dāng)然的?!辈⒎e極呼吁超人參加。難道所有參賽選手都是“超人”嗎?既然運動能力超群的人和“超人”之間的數(shù)值差異不明確,那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但是——如果神化十五年的奧運會沒有舉辦的話)
嘉津馬一直在想。實際上,在逐漸傾向軍國主義的日本舉辦奧運會受到了來自各國的批評,有幾個國家表示不參加。也許是為了展示國力,美國、英國、辣脆德國以及被它占領(lǐng)的國家都參加了會議,所以會議才得以強行舉行。然而,日本的財政因此一下子緊張起來,結(jié)果不得不尋找盡早結(jié)束戰(zhàn)爭的道路,這只能說是一種諷刺。所以,那屆奧運會很有可能在不久后就被取消了。
(如果那樣的話,超人=國力那樣的國家性宣傳就無法進行了。也可能不會就那樣一口氣走向戰(zhàn)爭。不,本來被稱為超人的人幾乎都在那之后被征兵,也許不會發(fā)生那種事。)
但最終奧運會還是舉辦了,許多“超人”走向了戰(zhàn)場,日本輸?shù)袅藨?zhàn)爭。
(輸了……?)
這句話突然在他心中響起。這時嘉津馬才意識到自己剛才沒能對明美說的話是什么。
“我不想輸?!?/p>
對了,我想這么說。但究竟是什么呢?明美放棄了漫畫之路,那么嘉津馬輸給了什么呢?——不知道。但是可以確定的是,他不想讓自己一直輸下去。在描寫超人的漫畫、小說、電視劇進入普通人的視線,獲得人氣之前必須戰(zhàn)斗,這是毫無根據(jù)的決心。
“我們,我們不能就這樣輸下去。”
為了什么?
回到房間,杯子和盤子就那么放著,尾上丈司卻不見了。平時尾上一睡就睡到中午。也許是因為顧慮到房間的主人嘉津馬一直不在,所以他就離開了。一看,桌上放著一張便條,上面寫著“名古屋打來的電話,請回復(fù)”。是尾上接的電話吧。明明醉得那么厲害,卻沒有什么不像樣的字。便條的一端是尾上經(jīng)常畫的狼的卡通形象,而不是署名。
尾上現(xiàn)在正在寫以現(xiàn)代為舞臺的暴力小說。揭露腐敗的孤高刑警很有人氣。但聽說他真正想寫的也是“超人”。據(jù)說有以日本古代神話世界為舞臺,繼承狼的血脈的超人們推翻記載的歷史一樣活躍的故事的構(gòu)想,這個角色作為宣傳經(jīng)常被使用。
雖然這是特意留下的便條,但嘉津馬并不想撥號。只知道對方是名古屋的。尾上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只寫了“名古屋”。這樣一來,他的來意也就一目了然了。
在澀谷換乘,在新橋下車,在田村町的TTH站下車步行。在這個時間里,步行要比乘府電快得多。一到下午就要開始準(zhǔn)備今天的節(jié)目了,在那之前必須把雜務(wù)處理完。最緊急的是給眼前的《忍者之時丸,第四十五回》的劇本寫分鏡,以及寫完下周的劇本(明天周六就要召集演員進行錄音)。一想到昨天發(fā)生的事情,手就停了下來。
自己看到的是明美所說的多瑪嗎?假設(shè)十六年前就應(yīng)該被引渡到美國的多瑪因為某種原因出現(xiàn)在今天的世上,那么嘉津馬在那之后又發(fā)生了什么現(xiàn)象呢?確實,如果不像尾上說的那樣進行時間旅行,就無法解釋。但沒有那么蠢的事。而且應(yīng)該在C攝影棚下面的多瑪,卻沒被找到是怎么回事呢?既然如此,不如從一開始就認(rèn)為一切都是白日夢。不,如果是這樣的話,富蘭克林·千田和那些神秘的男人到底是為了什么而出現(xiàn)的呢?他們?yōu)榱藢ふ沂裁炊霈F(xiàn)在C攝影棚是事實。
(然后——就是這個)
輕輕摸了摸右邊額頭稍微靠上的地方。很明顯那里有很深的傷口,雖然被結(jié)痂覆蓋著,但下面卻刻著活生生的疼痛的觸感。嘉津馬清楚地回想起多瑪?shù)淖笄爸粰M敲的瞬間。
無論怎么想,也想不出能解釋一切的道理。但是嘉津馬開始想,如果多瑪真的存在的話,無論如何都想再來一次。明美既然對多瑪和獵豹部隊感興趣,那么只要告訴多瑪她實際見過面,她應(yīng)該還會來見自己。但不僅如此。
富蘭克林·千田傲慢的態(tài)度。如果他們找的真的是多瑪?shù)脑?,我開始萌生出想要揭露他本體的想法。為此,即使受到傷害的恐懼感也能忍受。
那么,嘉津馬心中充滿的“不想輸”這句話的對象,就是千田和他所象征的原占領(lǐng)軍,特別是長期支配報紙和廣播的CIE嗎?
(譯者注:CIE是第五章提過的管轄日本國民教育和宗教的民間情報教育局)
答案還是不明確。
“喂,是令尊打來的電話?!?/p>
上司接起外線電話,對他說。本來私人電話是會被討厭的,但這次卻不同。上司和嘉津馬的父親交談后,明顯顯得很興奮。這個原因嘉津馬也知道,所以也不能發(fā)出“請直接掛斷”之類的信號。
因為嘉津馬沒有回電話,所以估計是看準(zhǔn)上班時間直接打給電視臺的。嘉津馬向上司輕輕鞠了一躬,拿起手邊的聽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