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傳統(tǒng)的二月十二花朝節(jié)，素來是祭祀百花之神的日子，踏青賞花逛廟會是習(xí)俗，借得百花獻(xiàn)佳人更是知趣。

雖說修真無歲月，但青云門中內(nèi)外門的年輕弟子來青云的時日尚短，多少還有些眷戀凡塵的心思，特別是在這種節(jié)日來臨之際。

執(zhí)教掌事長長一嘆，手一揮放他們自由。

待人一走，本就冷清的青云更顯寂寥，平日里來來去去走動的人少了大半，剩下的人也是藏著各異的心思。

「師姐?！苟藢δ愎笆中卸Y。

你略一頷首算是應(yīng)下，往黃泉的住處走了幾步后，從身后傳來兩人小聲的談?wù)撀暋?/p>

「偏生今夜又是我當(dāng)值，來青云這般久，我還未瞧過山下的廟會是何樣子呢?！剐奘繍澣煌祀H。

「我瞧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莫不是約了外門的祝師妹？也是，如你們這般的人合該去瞧一瞧那花神廟前的煙火?！寡壑械拇侏M讓對方瞬間紅了白面。

「是又如何！我哪像師兄你那般總是異想天開，成天惦記著主位坐著的那位，你也不怕……」頓了頓，修士壓低了聲音：「那尊殺神把你給……嗯？」

聽到他們談?wù)撈鹉銇?，你多分了一絲心神在身后留意著。

「我行得端坐得正，對師姐尊卑有序又無不敬，她能奈我何？」另一修士說著又啐了一句：「我呸！若不是許衛(wèi)那小子擺了我一道，我至于在這里吹風(fēng)嗎？他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德性，瞧見師姐時那花喇子都要流一地了！」

「幸虧那小子當(dāng)值的地方是在殿外瞧不見師姐，不然該便宜那小子了！不過下午送來的卷宗這般多，也不知師姐何時才能歇下……」

隨著你走遠(yuǎn)，兩人的談話聲漸漸消失。

那兩人你雖不認(rèn)識，但思及這里所處的位置，再一瞧他們身穿的服飾，不用多想也能知曉他們的身份。

滿腹心事回到黃泉，正好撞見近日被你帶在身邊的掌事。

你瞧見他手里拿著的卷宗，聲音較之平常啞上了幾分：「何事？」

「稟師姐，這份卷宗說是師姐處理完后直接送去神機?！?/p>

接過卷宗，你打開瞧了瞧大致內(nèi)容，擺手示意他先行回去：「我知道了?！?/p>

如今楚少廷已將追查四方玉下落的事交由你和顧羲負(fù)責(zé)，可謂是近水樓臺先得月。但若要瞞過楚少廷，便需要步步為營小心為上……

?

搖曳的燭光將你從沉思中喚醒，你伸手擋了擋由門口吹進(jìn)來的風(fēng)，將熄的燭火又慢慢燃起恢復(fù)了原有的光亮。

瞧著眼前的燭臺，不知為何你的腦海里閃過顧羲摸索著要點亮燭臺的樣子。

那日顧羲的痛苦仍歷歷在目，倘若不是你多了留了份心眼偷偷跟上去，你也不會知道她會病成這般模樣。

「連春風(fēng)殿藥師對你的癥狀都束手無策，除了我的血，還有什么能夠替你延續(xù)？」

「你究竟想要隱瞞什么？有什么秘密比你的命更重要？」

「你知不知道你現(xiàn)在的謊話很蠢？你知不知道這樣下去你會死的？」

「說了不是就不是?！?/p>

……

「不過下午送來這般多的卷宗，也不知師姐何時才能歇下……」

……

紛雜的話語在耳邊交替回響，心臟那里也隨之隱隱作痛起來，似是心魔又出來作祟了？

壓下心中的異樣后，你不再猶豫，拿起卷宗便往神機走去。

輕車熟路來到神機主殿，端坐在主位上的黑衣之人正就著燭光處理堆滿桌案的卷宗，時不時拿起筆添上幾句。

許是太過認(rèn)真，又或是無從猜想，顧羲竟沒有察覺到你的到來。

聽到腳步聲，她隨手放下手中的狼毫筆，看也不看只抬手點了點桌案的一角：「先放在這里吧?！?/p>

因擔(dān)心影子會遮擋到她批閱的卷宗，你打算放下卷宗就站好，哪知才一靠近桌案便攜來一股輕風(fēng)將燭火吹得晃了又晃。

眼瞧著燭火就要被風(fēng)吹滅，你急忙伸手去攏住燭臺，不巧與她的手撞在一處。

見來人是你，顧羲略感吃驚。但很快又恢復(fù)了那慣常的溫笑，從主位上走了出來：「今日怎么有空來給我送卷宗了？」

稀疏平常的語氣，讓你好似回到了妖魔戰(zhàn)場決裂以前。那時的你們感情好得如同一體令人生羨。孰料造化弄人一朝決裂，現(xiàn)如今你連去尋她也要借著公事的由頭。

門中事務(wù)本就繁雜又勞心費神，現(xiàn)在又撞上了追查四方玉下落的事，積勞之下也不知她身體恢復(fù)得如何了。

你垂眸收回打量她的視線，將卷宗遞給她示意她自己去瞧。

瞧見你這般少見的嚴(yán)肅模樣，顧羲也收起了嘴角的笑，接過來展開一字不漏讀下去。

看罷這份并無要事的卷宗，顧羲不解地看向你：「你……」

「原來不是給我送卷宗，而是尋我開心來了？」待瞧見你臉上的笑意，哪能不知是怎么回事？

「我來尋你自然是有正事?！拐f罷便見顧羲視線一低，正是她手里還未來得及放好的卷宗。

你臉一熱，避過她的目光四處打量起主殿來：「我知神機事務(wù)繁忙，可你即便再忙也總該要休息……況且今日又是花朝節(jié)，平日里這個時辰還在走動的那些弟子也早沒了蹤影?！?/p>

磕磕絆絆的語句猶如才學(xué)會說話便迫不及待開口的孩提，這讓你不禁捫心自問，你平日里的伶牙俐齒都到哪里去了？

「原來今日是花朝節(jié)，那是該休息?！?/p>

不痛不癢的語氣將你余下的話都噎在了喉嚨里，腦子里計算好的頭緒也被擊得粉碎，只余一片空白。

你將嘴張了又張也沒能成句，無奈之下只好選擇閉嘴。

瞧見你這個樣子，顧羲倒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好了說正經(jīng)的，你過來難不成還真是因為這個花朝節(jié)？」

難得她沒有打趣你的嘴笨，經(jīng)她一提的你終于尋回來這里的目的：

「聽聞山下的廟會很是熱鬧，花神廟前的煙火也別有一番滋味，來青云這般久了我還沒未瞧過呢，不如你陪我去瞧個熱鬧？」

只是這般拙劣的謊話連你自己也不能說服，加上你又是在這般境遇下邀的她，對她是否應(yīng)邀也沒有太大的把握。

「好?！箿芈暅卣Z猶如天籟，也不枉你低首忐忑了良久。

你抬眸去瞧，眼前人分明笑意如常，可你仍覺得她較之以往有了些許不同，莫非是她嘴角上揚的弧度更大了？

「既然你這般誠心來邀我，那我也只好卻之不恭了?！?/p>

顧羲笑望著你，眼中柔光隨著燭光流轉(zhuǎn)，瞧得你的心也隨之顫了顫。

「走吧?！鼓愕穆曇敉蝗挥行┑蛦　?/p>

?

步出主殿外，驟然暗下來的光亮令顧羲的腳步一頓。

你瞧在眼里，先行喚出你的佩劍踩在腳下。

「上來吧?！鼓泱w貼向她伸出手。

「我還沒瞎呢，這般緊張作何？」話雖如此，搭上來略顯濕熱的手還是泄露了她內(nèi)心的緊張與不自然。

你手起結(jié)印，載著兩人的佩劍在你的指揮下向山門疾馳而去，徒留原地一襲清風(fēng)。

四周景致極速退卻，眼看山門在望，山下城鎮(zhèn)的某處升起一簇簇豆大的亮點，再「砰」的一聲炸開，綻放出各式精美的圖卷。

疾馳的速度便慢了下來，眼中的懊惱隨著炸開的煙火不斷翻涌。

為何沒有打聽清楚便急切地邀她出來？更是多有耽擱以至于錯過了觀賞的絕佳位置。

「到那邊的屋子上吧?！怪边_(dá)腦內(nèi)的傳音險些將你驚著，連帶著踏著的劍身也跟著抖了抖。

顧羲抿唇歉意一笑，抬手指了煙花后又移向了前邊某個方位。

你順著顧羲所指的方向去瞧，正是山下那家久負(fù)盛名的客棧，任務(wù)歸來的你也曾在那里修整過幾回。

此時客棧中的人想必大多都瞧熱鬧去了，你們?nèi)ツ抢锏脑挼挂膊粫l(fā)太大的動靜。而且客棧整體地勢較高，也確實是個觀賞的好去處。

劍隨心動，幾息之后你們便到了客棧的屋頂上，兩人跳下飛劍各自找了地方坐下。

煙花聲不時在耳邊炸響，身邊的人卻沒了動靜，唯有那一雙眼仍舊緊緊盯著眼前交替亮起的光點，似要將其刻入到神魂中去。

難得見她對太陽以外的事物感興趣，原來她也會喜歡這種短暫易逝的煙花？

到了嘴里的疑問還是咽了下去，你安靜坐在她身邊陪她看著。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昂首瞧了許久的你瞧得脖子都有些發(fā)酸，對煙花的興趣也消散了大半。只是待你轉(zhuǎn)頭回來瞧見顧羲仍是那副瞧得入神的模樣，你的心莫名被安撫下來。

罷了，她喜歡便好。

隨著最后一簇炸開的煙花滑落天際歸入黑暗，先前如同木偶一般坐著不動的顧羲終于有了動靜，她站起來：「在想什么？」

西斜的月光黯淡了許多，但顧羲嘴角勾勒出的笑意依然清晰可見，看得出來她的心情很好。

「在想一直追著太陽的你怎么忽然對煙花感興趣了，還一動不動的瞧了許久也不覺得無趣？」想了想，你還是老實回答。

顧羲眼里閃著狡黠：「許是因為……恰巧喜歡，所以才覺得有趣吧。」

從前對她說過的話被她原封不動還給了你，你頓時啞口無言。

但還未等你細(xì)想，顧羲接著又說出了讓你更加啞口無言的話。

「不是說還未瞧過這里的廟會嗎？再不去這廟會怕是要散了?！?/p>

果然，方才還是鼓樂喧天的小城一點點安靜下來，如同煙花是廟會閉幕的信號一般，現(xiàn)下已經(jīng)有不少人在往回走了。

顧羲往外邁了一步示意你跟上后，當(dāng)先從屋頂上躍了下去。

你急忙追上去，生怕她眨眼消失不見。好在她還在原地等你，你頓時松了口氣。

「人多眼雜，還是小心些為好?！棺ピ谑中牡臏嘏瘨炅藥讙?，到底沒有掙脫開。

?

走在街道上時，你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廟會散場后的冷清。

除了腳步匆匆正在歸途的行人，連街上的小攤販也在收拾著準(zhǔn)備回去，再走下去也不知還能剩下些什么。

正想同她說不如先回去，眼下這個廟會也沒什么可看的時，顧羲已經(jīng)站定住，眼睛則一眨不眨盯著前邊的花燈小攤。

「姑娘可要猜燈謎？」問完話，攤主低頭繼續(xù)收拾著。

「也好?！诡欞死銇淼交羟?。

攤主本是順嘴一問，哪曾想眼前這位姑娘還真應(yīng)了，抬頭見了更是樂得眉開眼笑。有生意不做那是傻子，何況是這么天仙般的人。

「姑娘要猜哪個？我們這里有各種寓意和型制的花燈，無論是贈于恩施同窗，亦或是親朋密友也是可以的……」

攤主滔滔不絕地向顧羲介紹著各色花燈，只是在提到「親朋密友」之時好似掃了一眼你們交握的雙手，望過來的探究目光中亦帶了意味深長的了然。

你臉上一熱，似被撞破窘境一般極不自在，交握的力道便卸了幾分，溫?zé)犴槃莼稣菩模瑪傊魈骄康哪抗夂芸焓Я四繕?biāo)。

不自覺收掌攏住掌心余溫，不知為何你有些失落。

顧羲還在攤前挑著花燈，但看樣子似乎并不滿意，和攤主對著花燈聊了許久也沒能定下來。

你向來對這種事物興趣不多，因此此時只能杵在一旁等著。

「姑娘好眼光！」攤主取下掛在最高處的花燈，將寫著燈謎的一面轉(zhuǎn)向顧羲。

「這花燈自掛起后直到現(xiàn)在還沒人能將它贏走，估摸著是覺著型制普通不討喜吧，再者這燈謎也有些難度，需要同時猜對全部的意思才行。不過既然姑娘賞臉來瞧，不論姑娘猜沒猜中也由姑娘拿走，算是結(jié)個善緣?！?/p>

攤主這么一說，你們反倒是不好意思走了，干脆順了他的意留下來猜猜燈謎。

你上前一步，這才得見花燈的全貌。

花燈的模樣確實如攤主所言很普通，燈面只畫了一幅晚星賞景圖，瞧著還有些簡陋，但不知為何顧羲偏偏看上了它。

「月韻蘊情閱無邊，分也合意并也合?！?/p>

你跟著燈謎念了出來，腦海中閃過一些模糊的記憶片段。

瞧了許久也沒個頭緒的你最終還是放棄了，你深知自己并不諳此道。

稍一錯眼，顧羲已將花燈提在了手里。

「這般快便猜出來了？」眼底的凌雜在瞧見她手里的花燈后消散開去。

「你怎知不是攤主贈予我的？」

「你可是師姐?！寡韵轮膺@小小的燈謎自然不在話下。

「那師妹你可要多學(xué)學(xué)，須知學(xué)無止境。」顧羲倒真坦然應(yīng)下，還擺出了一副諄諄教導(dǎo)的師姐樣子。

「師姐良言以告，自當(dāng)是銘記于心。」本是打趣她的話，卻不小心讓自己吃了悶虧，你眼波一轉(zhuǎn)：「只是師妹愚鈍，尚有一事不解……」

「何事不解？」

「我來青云這般久了也沒見你往這些地方跑過，你怎么……」還未說完你已意識到了些什么，方才還在侃侃而談的你已沒了說話的底氣。

是了，除了他還能有誰？

你們就此緘默下來，胸腔里充斥著讓人壓抑的酸澀之感。

低下頭不敢去瞧她，明明你們才隔了一拳的間離，卻仿佛隔著萬丈深淵。

她會不會后悔同你出來了？又或是自你過來時起便應(yīng)該公事公辦到底，她雖沒有明說，可你也熟知她脾氣秉性如何。只是你們的關(guān)系好不容易才緩和了一些，難道又要被打回原形？

你在這邊兀自煎熬著，也就沒有瞧見顧羲攥緊了提手的五指。

「出來也有些時候了，我們回去吧?！?/p>

眼下回去是最好的選擇。

「好?！鼓戕D(zhuǎn)身召喚出佩劍。

?

歸程依然是你御劍載著她，只是因為有了這小插曲，你們之間便多了份摸不清道不明的疏離感。

料峭的春風(fēng)呼嘯而過，連帶著你的身體也染上了寒意。

好不容易回到青云，還未同顧羲告辭你便急著要走。

「等等！」顧羲將你喊住，語氣有些焦急。

「還有事嗎？」你沒有回頭，更不敢回頭。

「卷宗所寫之事我已知曉，待我和他們商議過后會告知你?！诡欞俗叩侥愀?，神色復(fù)雜。

你略一垂首，避開了她的目光。

緊接著似是下定決心一般，她將花燈鄭重遞到了你手里：「天色已晚，小心看路。」

你瞧著手里的花燈一時有些莫名，天色雖晚但不至于看不見路，且對修道之人來說白天黑夜并無太大不同。

只是還沒等你去問，顧羲已然不在身邊。

紅色暗門悄然關(guān)閉，將你們分割成兩個不同的世界。

「罷了，回去吧。」你提燈邁步，滿腹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