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人生沒有一場聲勢浩大的暗戀呢？當愛情的種子在懵懂的心中萌了芽，它就會不顧暴雨狂風恣意生長，它是這樣頑強的東西，除非連著心頭肉連根拔去，不然就不會停止生長，任憑多少時間的消磨，它始終在那里，只需一個眼神就能傲雪盛放。簡琛從七歲起就認識顧曉楠了，在簡琛眼里顧曉楠是個笨蛋，在別的女孩子都喜歡扎辮子玩洋娃娃的年紀她偏要起早貪黑地去和男孩子爭沙地玩泥巴。簡琛最討厭臟兮兮的泥巴地，每次在小區(qū)里碰到顧曉楠灰頭土臉，簡琛總是在心中好一番嫌棄。可一到飯點還是免不了要乖乖到顧曉楠家里去吃飯。簡琛的父母和顧曉楠的媽媽是初中同學，經(jīng)常出差，所以難得有時間照顧簡琛，于是顧曉楠的媽媽就把簡琛當半個兒子一樣順帶養(yǎng)了。顧曉楠的媽媽常常教育自家女兒：“你看看人家簡琛，一樣的年紀，怎么你就不像人那么讓爸媽省心呢?！鳖檿蚤纯丛陲堊酪贿叞察o扒拉米飯的簡琛，無奈地搖了搖頭，在七歲的顧曉楠眼里，做人最重要的就是硬氣，就像挖泥巴這種事情一樣，不能因為王二小多挖一勺就輕易認輸?？珊嗚≌媸翘挥矚饬?，做什么事都柔柔弱弱的像個女孩子。彼時的顧曉楠還是頗想照顧這個白白瘦瘦的小男孩的，畢竟她向來重情義。顧曉楠扯了扯簡琛的衣袖，“簡琛，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沙地？我?guī)阃?！我玩得最好了！”簡琛看了一眼面頰上還帶著灰的顧曉楠在內(nèi)心絕望地嘆了口氣，“不，不了吧，我看書就好了?！庇谑瞧邭q那年的友誼便如此產(chǎn)生了裂縫。顧曉楠常常懷疑，簡琛是不是不喜歡和人一塊兒呆著，十二歲那年顧曉楠甚至鄭重其事地問過媽媽，簡琛是不是有孤僻癥或者自閉傾向，當然顧母沒好氣地翻了自家女兒一個白眼。但有一次顧曉楠看到簡琛和他們班的一個女生講話，討論著令人摸不著頭腦的奧數(shù)競賽題目，顧曉楠生平最討厭奧數(shù)，五花八門的題目從填空到應用題她都不感冒。她不關(guān)心他們談的題目，只是這時候顧曉楠才明白，原來簡琛不是不喜歡和人呆著，他只是不喜歡和自己一起玩罷了。十二歲的顧曉楠似乎有一些難過，但做人嘛最重要的是硬氣，輸什么都不能輸架勢。就算他簡琛明擺著不喜歡和自己玩，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沒有簡琛顧曉楠自然還有一大群狐朋狗友，班里面想跟著自己玩兒的人可多著呢。她依舊沒心沒肺地我行我素，只是再也不主動找簡琛一起去街上周記小餛飩吃麻辣小餛飩，也不去找他一道放學后順路去王阿姨的零食店買一塊錢的冰棍兒，甚至連碰到令人頭疼的數(shù)學題都懶得找簡琛幫忙寫。在十二歲的顧曉楠眼里，這就是一個人硬氣的最佳證明。簡琛每日仍舊同顧曉楠一起吃飯，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他覺得顧曉楠一切的變化都不能按照常理去推斷，與其揣測不如順其自然，畢竟按照以往的規(guī)律，顧曉楠若是和人生氣吵架，特別是和自己生氣的話，只要保持安靜，顧曉楠就氣不過三天。而恰巧簡琛最擅長做的事情就是保持安靜，或者說長久的宛如失去生命一般的沉默。于是簡琛安靜地吃飯，安靜地做作業(yè)，安靜地上學。他并不需要懷疑自己安靜的理由，只是他并不知道，顧曉楠這一次的生氣原來會需要這么久。高三下學期，正值四月，春風和煦，吹得人困倦無比。城南的海棠落了一地，小區(qū)里三四歲的頑童兀自追逐，玩著經(jīng)久不衰拾泥巴的游戲。顧曉楠坐在自家那棟樓下的長椅上，望著一群無憂無慮的小孩兒很是憂傷。聯(lián)考的成績單躺在皺巴巴的書包里，隨之而來的還有一月一次的家長會。雖然這一次她確實小有進步，但終究還是在班里吊了車尾，而該死的簡琛竟然又穩(wěn)當當?shù)孛星懊?，仿佛腦門兒上刻了理科狀元，金榜題名的大字。暖洋洋的陽光灑在水泥地上，金色讓人溫暖也讓人困倦，快要吃中飯了，顧曉楠一邊煩惱著，一邊打哈欠，一邊忍受著饑餓。遠遠的看見拐角處簡琛騎著自行車駛過來，春季校服松松垮垮的搭在肩上，清爽的藍白色還有清爽的黑色短發(fā)，在和煦的春風里飄動著，顧曉楠呆呆地看著，心想班里面這么多女生喜歡簡琛也不是沒道理的，還沒緩過神來，簡琛已經(jīng)把車停在了顧曉楠面前。“還沒吃飯？”簡琛抬眼看了一臉癡呆的顧曉楠?！澳阌譀]回來，咋開飯??？”顧曉楠沒好氣地瞥了一眼對面的冤家，“我媽哪次不等你一起吃了，我要是吃獨食豈不是要被批斗。”“也是，學術(shù)搞不好，吃飯還要搶第一的話真的要去勞改了?！焙嗚⌒澚搜郏粚εP蠶漾在長睫毛下，少見的有了生氣。“哼！你不許跟我媽打小報告！”“好啊，可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什么條件？”“和我一起自習?！薄笆裁?？！”顧曉楠驚得差點從樓梯上摔下去，說實話自打十二歲那年起除了吃飯上學她可不再和簡琛有什么交集，況且做人要有自知之明，簡琛帶著拖油瓶自習？這顯然是報復！這一定有陰謀！顧曉楠自然是個硬氣的姑娘，寧做車尾，不當陪讀，她可是有原則的，“我不干！”“你這次月考年級排名多少來著？阿姨是不是上次也不知道要去開家長會啊？”簡琛說得慢條斯理?！安皇前桑磕阋蛐蟾?？！這么陰…”，“險”字還沒說出口，顧曉楠已經(jīng)看到面前的人慢慢拿出自己的成績單開始裝模作樣?！鞍?，正巧我媽不在呢，要不然索性讓阿姨一起幫我去了得了?！焙嗚≌f著把自己的成績單晃了晃，陽光透過樓道的矮窗落在白紙黑字上，顧曉楠看得分明?！拔摇胰ァ鳖檿蚤K于在一生中屈指可數(shù)地低了頭。她憤恨地鼓著腮幫，恨不能回到七歲的時候，那時候簡琛要是敢在她面前這么耍無賴她一定會揪著他的衣領跟他開打。于是乎六年里，簡琛第一次名正言順讓顧曉楠乖乖聽話，這確實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情，仿佛長久以來心中的石頭終于落了地，簡琛第一次覺得四月真是春暖花開令人開心的好時光。但是這樣輕松歡快的日子是轉(zhuǎn)瞬即逝的，當顧曉楠幾次三番當著簡琛的面在書桌前睡得哈喇子流一桌之后，簡琛不得不說有些許后悔，讓顧曉楠來一起學習恐怕是個奢望。彈了一指對面又快睡著的姑娘的腦門，簡琛幽怨地把她望著?！澳愀陕?？”顧曉楠磕著的半邊面頰還留著印子，摸了摸腦門，顯然是非常不滿。“你的數(shù)學卷子都要被你的口水浸濕了。”簡琛拿筆指了指，一臉嫌棄?！皵?shù)學就是讓人犯困，我把會做的都做了，別的等明天老師講唄?！薄澳氵@一半都是空的吧?！焙嗚@氣，攆過沾了口水的數(shù)學卷，“你坐過來?！薄安粫桑磕銕臀易?？”顧曉楠頓時笑逐顏開?！拔抑v一遍，記不住，月考成績，你懂的?！鄙倌瓴粦押靡獾匚⑿Γ檿蚤荒樈^望。這大概是打小第一次吧，顧曉楠離簡琛這么近，近得仿佛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顧曉楠仔細地瞧著一邊苦心孤詣地講解著的簡琛，突然覺得面前的人似乎不一樣了，不在是以前那個柔柔弱弱的小孩子，仿佛這一刻開始以后的每一天，他都會是那樣一個干凈爽朗的少年。簡琛自然知道面前的傻丫頭在盯著自己，他從來不會主動拆穿別人，仍由著顧曉楠出神。他盡量裝作若無其事地講著數(shù)學題，說實話，這些題目簡琛早就在各種參考書上做過百十來次，各種公式和解題技巧他理應爛熟于心，可這一次講給顧曉楠這個笨蛋聽，他竟然有些緊張，他不太自然地呼吸著，故作鎮(zhèn)定地搬著一套套公式，終于一不小心對上了顧曉楠空洞的眼神。聰明如簡琛，他明知顧曉楠根本沒在聽他的話，他也清楚顧曉楠發(fā)什么呆，但這一次他卻較了真?！邦檿蚤愕降自谙胧裁?？”“?。课?，我沒有啊，我在聽你講題啊?！薄澳呛?，你把我剛才講的重新寫一遍。”“我……我看一下啊。”“說實話，你都不知道我講到哪里了吧?！薄啊薄澳愕降自谙胧裁?，顧曉楠，為什么你總是和別人不一樣？”簡琛生了氣，這似乎是他迄今為止的人生中屈指可數(shù)地生氣，他向來安靜沉穩(wěn)，縱使遇人不淑也不會無端失了風度，可這一次他卻著實對面前的小姑娘發(fā)了火。 “你干嘛這么兇啊，我，我又不是故意的?！鳖檿蚤欢嗚槭裁瓷鷼?，她突然感到很委屈，似乎從七歲起受的冷落一下子累積到達了一個頂點，她竟然哭起來，還是當著簡琛的面，抽抽嗒嗒，很沒有骨氣，“簡琛，你憑什么對我發(fā)火？我，我……”顧曉楠自顧自語無倫次著。簡琛人生中第一次看到顧曉楠哭，仿佛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此時此刻他完全慌了神，說實話，像顧曉楠這么倔強的人怎么可能在自己的面前哭呢。簡琛向來認為顧曉楠是個簡單的人，但面前的場景著實讓他措手不及，難道是她被什么妖魔鬼怪附體了？簡琛若有所思，伸手對著面前抹眼淚的小姑娘的額頭又彈了一指，這下顧曉楠不哭了，兩個人僵持了大概半分鐘，空氣中的尷尬似乎都快溢出來?！皻G，顧曉楠。”“干嘛？”“你怎么不哭了？”“……”“要不然，我給你講個笑話？”“你當我三歲，還哄我呢！”顧曉楠又羞愧又生氣，被彈了一腦瓜之后真想立刻把面前一臉無辜的人打一頓。“那……要不然……你想聽什么？”簡琛不知道該怎么哄一個哭鼻子的人，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自討苦吃。大概這就是孽緣吧，碰上了顧曉楠，他總是沒轍的。“要不然，你說點八卦我聽聽?！薄鞍素?？你想聽誰的？”“你還真知道？我以為你兩耳不聞窗外事呢?！鳖檿蚤杂谐泽@。“別人的我可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的?！薄笆裁?？我的？你說來聽聽，我倒想知道編排我些什么呢！”顧曉楠更加吃驚了，她睜圓了眼睛盯著簡琛，倒映在她眼珠子里的少年笑盈盈的，倒像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澳悴皇窍矚g我嗎？”簡琛說得漫不經(jīng)心，甚至帶了一絲嘲諷。四月的春風拂過萬花，吹迷了人眼，吹亂了人心，困倦的午后那些本不以為意的閑言碎語，此時此刻從簡琛嘴里面吐出來，卻像是一個巴掌，讓顧曉楠瞠目結(jié)舌。顧曉南甚至來不及思考，她只是告訴自己不要發(fā)怒，不要發(fā)努，但終究她還是十分及其，“你什么意思？”憤怒反而使她冷靜下來，她沉了嗓音?！拔业囊馑际恰瓌e人說你喜歡我，但是我知道這是假的?！焙嗚∫餐蝗灰槐菊?jīng)起來。顧曉楠著實看不懂面前的人到底在想什么，“你不說，我就走了?！?，顧曉楠伸手去整理自己的習題和文具，剛夠到放在簡琛面前的數(shù)學卷，手卻被一把按住。顧曉楠再一次睜圓了眼睛，她看著簡琛，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拔抑肋@是假的，可是我喜歡你啊?！焙嗚⌒χ闪耸?。這或許是一種沖擊，顧曉楠從沒想過事情會這么發(fā)展，以至于若干年后她回想起來當時的場景還總是要質(zhì)問簡琛到底哪里學來的心眼，自然這都是后話。這一次顧曉楠足足呆滯了十分鐘，她的大腦一切空白，然后她做了一個決定，一個很簡單的決定?！凹热贿@樣，那我也喜歡你好了?！薄澳俏乙蚕矚g你好了”，這句話在簡琛的大腦中反復地循環(huán)起來，少年笑著，似乎是春光確實明媚，也似乎是因為眼前明媚的少女，還有……大概是因為生澀的種子終于破土生芽，慢慢長大，開了一朵明媚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