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gal式小說丨乘著通往光輝之翼:第二章 Ah vous dirai-je, maman (4)
第二天放學(xué)后。
「你…是誰?」見到順著自己頭發(fā)爬上來的并不是自己的教母,而是一個陌生的男子,扮作Rapunzel的櫻井問道。
「我是北國的王子,為找尋這動聽歌聲的主人而來?!苟?,則扮作王子,一見面就傾吐起了自己對Rapunzel滿溢的思念。
「你是來自外面世界的,可怕的男人嗎?」
「外面的世界一點都不可怕,親愛的Rapunzel小姐。毋寧說正相反,春天鮮花盛開惹人矚目、夏天綠樹成蔭使人駐足、秋天豐收累累誘人起舞、冬天白雪皚皚令人肅穆……」
「可你說的這些我全不知曉,我自小就生活在這里,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子,我一眼都不曾見到?!?/p>
「啊,那是多么可惜的一件事情!你的歌聲如同晶瑩剔透的寶石般,只有在陽光下才會更顯熠熠生輝?!?/p>
說完,我向前一步,握住了櫻井的手。
「親愛的Rapunzel小姐,你是我在這世上見過的最美麗的女子?!?/p>
「你…你是我見過的第一位男子,但我覺得你既英俊又帥氣?!?/p>
「嫁給我好嗎?Rapunzel。讓我們一起遍歷世間美景,共度春夏秋冬?!拐f完,我又向前一步。我和櫻井貼得很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吐息。
「好…我答應(yīng)嫁給你。但是,我沒法從這個高塔里出去。你每次來的時候都給我?guī)б桓z線吧,我要用絲線編一個梯子。等到梯子編好了,我就爬下來?!?/p>
……
「Stop Stop」班長拍了拍手。
聞言,我放開了櫻井的手,從她身邊離開。
「小翼,公主喜歡王子沒錯,但一開始的慌張要好好表現(xiàn)出來哦?」
「好…好的。」
「星野同學(xué)的表演…沒什么可說的呢。不愧是練過歌劇的人,僅僅第一次就能表演得如此純熟。」
「多謝夸獎?!?/p>
「那么,最后來一遍吻戲就解散吧。」班長說道。
「誒?可是…我們還沒練到那里?。俊孤牭揭毼菓?,櫻井一下子就驚慌了起來。
「看,動不動就害羞。距離文化祭也就1個月的時間,不每天都練一遍怎么能把你的害羞治好呢?」班長振振有詞地說道。
僚機做到這種地步,真是可歌可泣啊……
「沒關(guān)系的,櫻井。畢竟是第一次,你只需要放松,全部交給我就好。」
「呀?。?!~~~」
「那邊的班長,能不能收起你那齷齪的思想?」
我望向櫻井,她面紅耳赤地點了點頭。
在得到許可后,我伸出右手,攬住她的腰肢。
櫻井的腰很細(xì)、很軟,在我攬住的同時可以感覺到,她很明顯地哆嗦了一下。
隨后,我輕輕捧起了櫻井的臉頰——當(dāng)著眾人的面,朝自己的拇指吻去。這也是為了防止班里的同學(xué)誤解我真的在和櫻井親吻的緣故。
「大概就是這樣?!跪唑腰c水般的一個吻結(jié)束后,我松開了摟著櫻井的手,說道。
然而,櫻井卻露出了明顯的不滿神情。
「星野君做這種事情駕輕就熟呢?!顾[起了別扭來。
「倒不算駕輕就熟…小時候的時候和別人互相練過借位的吻戲罷了。」
「只有我在害羞,太不公平了……」櫻井又嘟囔道。
「為了演劇,沒辦法吧?如果每親吻一次都害羞的話,豈不是沒完沒了?!?/p>
櫻井還是沒有原諒我的意思,正當(dāng)我想再說些什么的時候,教室門外傳來了那家伙的聲音:
「輝君不害羞不是因為你沒有女性魅力啦,櫻井?!?/p>
「你來干嘛?」我皺了皺眉,問道。
「我來接你啊我來干嘛?到我們合奏的時間了啊?!?/p>
說完,雨森指了指掛在墻上的時鐘。
「輝君自小就看過了超級多女性的裸體,所以不要說接吻,就算是哪個女生在她面前脫光了,他也不會起任何的性欲?!顾剖菍ξ覄偛挪荒蜔┑牟粷M,雨森報復(fù)道。
她的目的達到了,因為她話音剛落,教室里就傳來了此起彼伏的驚呼聲。
「因為要練習(xí)畫人體啊,如何把女性畫得既圓潤又不顯胖可是很難的。」見櫻井臉上的扭曲又多了幾分,我連忙解釋道。
「星野同學(xué),真的是很藝術(shù)的一個人呢…」班長陰陽怪氣地感慨道。
「輝君可是將來要成為大藝術(shù)家的人。那么,我就把他帶走了,你們排練繼續(xù)加油?!?/p>
說完,雨森不顧我的反對,牽起了我的手,將我從教室里拽了出來。
「我發(fā)現(xiàn)自己最近好像一直在和你牽手啊……」走出教室后,我對雨森說道。
「有什么問題?反正輝君很喜歡和我牽手?!褂晟硭?dāng)然地說道。
這讓我覺得,和這家伙心心相印真不是一件好事。
「沒想到你竟然在一天內(nèi)就空運了一架鋼琴過來……」望著第三音樂教室里并排擺放著的兩架鋼琴,我感嘆道。
「要練習(xí)雙鋼琴作品的話,這樣不是理所當(dāng)然的嗎?」
「我還以為和從前一樣隔著墻壁練習(xí)呢。」
「那怎么可能。我不是說了嘛,我們二人合奏出的會是這世間最美妙的音樂。所以,像原來那種過家家似的玩耍可不行?!?/p>
雨森是認(rèn)真的,不論是盡心盡力改編那首曲子還是空郵一架價值數(shù)十萬美元的鋼琴,都彰顯出了她投入在這次合奏上的決心。
為了不辜負(fù)雨森的期望,我也必須得努力才行。
只是…我真的愿意額外承受練習(xí)這首曲子的痛苦嗎?
雨森改編的柴小協(xié)很美,但這也只是建立在我無需練習(xí)它的基礎(chǔ)上。
「譜子呢,你準(zhǔn)備了吧?!?/p>
總之,先試一試吧。
「準(zhǔn)備好了哦,你彈第一鋼琴,我彈第二鋼琴。」
「那我先試著視奏一遍吧。」(視奏:初遇一曲,在不做任何準(zhǔn)備的情況下第一時間將其演奏出來。)
「那由我來擔(dān)任星野君的翻譜員!」
一開始,等待著我的是長達22個小節(jié)的漫長休止符。在這里,會由雨森的第二鋼琴完成對引子和動機的演奏。
我在腦海中回憶著雨森昨天演奏這首曲子時的風(fēng)格和旋律,并在她的第二鋼琴漸弱的同時,切入進來。
首先是一段先漸強后漸弱的琶音旋律,自由而且抒情。
在5個小節(jié)過后,雨森的第一鋼琴也加入了進來,同我一起,奏出如春日田野般溫暖、開闊的主部主題。
在原版的協(xié)奏曲中,主部主題本應(yīng)交由獨奏小提琴獨自呈現(xiàn)。
但經(jīng)雨森恰到好處的改編后,兩架鋼琴同時發(fā)出的聲音既造成了更強的音響效果,又沒有違背這一主題的整體氛圍。
看來,雨森并不只是改編了這首協(xié)奏曲,毋寧說,她再創(chuàng)造了柴可夫斯基的這首曲子。
一百個小節(jié)后的展開部也是如此,本應(yīng)由樂隊獨奏的輝煌高潮被改編成了由我們二人合奏完成,
相互呼應(yīng)、相互補充、相互競爭…在演奏的過程中,我漸漸想象到了自己和雨森在舞臺上共演這首曲子的樣子。
……
「感覺怎么樣?」一曲奏罷,雨森問道。
「很不錯……」
「如果是這首曲子的話,輝君可以做到和我一起練習(xí)嗎?」有些不放心的雨森又問。
「應(yīng)該…可以吧。我不知道,因為我之前沒有和你一起練習(xí)過。」
「如果感受到痛苦的話,記得隨時和我說哦?」雨森叮囑。
「嗯,我會的?!?/p>
「那么,先合奏一次看看吧!」
「好啊?!?/p>
就這樣,我和雨森開始了人生中第一次為登臺而進行的合奏練習(xí)。
因為只是首次練習(xí),所以我們無需考慮那些復(fù)雜深奧的東西。
音樂教室里唯有我們二人,這讓少了翻譜員的我的演奏有些磕磕絆絆的。
但若排除這點,我和雨森的合奏流暢到了可以被稱為不可思議的地步。
我不確定這是否來自我們經(jīng)年合奏帶來的默契,但我知道的是,我想和雨森一起,在舞臺上演奏這首柴可夫斯基的曲子。
為此,再多的痛苦,我也在所不惜。
…
……
………
「輝君,你這個演奏法可不行哦?」
第二次和雨森練習(xí)時,我剛彈沒幾個小節(jié)就被雨森打斷了。
「哪里不行…?」
「這個主題要奏得更溫暖、更明亮一些,像清晨的陽光一般?!?/p>
「這樣呢?」我按照雨森說的方法試著彈了一下,問道。
然而,這依然沒有得到雨森的通過。
「還是不行,我看到的依然是灰色。輝君要在我眼前奏出彩虹一般靚麗的顏色才可以?!?/p>
「可是我聽著無論是強弱還是速度都和那些有名的錄音版本差不多啊,當(dāng)然,是在排除掉鋼琴和小提琴音色差別的基礎(chǔ)上。」
聽了一遍自己剛才演奏的錄音后,我說道。
「確實…是這樣,但是,輝君的演奏就是灰色的,那些錄音的演奏就不是!」
盡管我真不覺得自己和雨森的演奏、和那些知名錄音版本存在什么本質(zhì)上的差異,但雨森依然固執(zhí)己見。
這是我和雨森配合時痛苦的地方之一。
雨森是聯(lián)覺者,她看到的世界和我有根本性的不同。
就好像對一個盲人極盡可能描述綠色一樣,說得再多,都不如直接體驗般明晰。
「輝君一點都不了解自己,明明只要將自己的本心展示出來就好了的?!挂娢疫€是無法理解她的話,雨森嘆了口氣,說道。
「將我自己的本心展示出來?」
「對啊,輝君是一個非常溫柔的人。將這份溫柔代入到曲子中不久好了嗎?」
「我哪是什么溫柔——」
「輝君,你為什么寧愿在畢業(yè)前一直待在家里,也要和櫻井一起完成這場文化祭?」雨森一針見血地問道。
「那是因為,輝君在櫻井的身上見到了自己的影子。在那時的輝君看來,既然自己無法逃離母親的束縛,那么干脆讓有類似經(jīng)歷的她人脫離苦?!幢阕约簳x開學(xué)校,重回那個讓你討厭的家。」見我沒有回應(yīng),雨森說道。
「我時常感覺自己在你面前是全裸的?!刮覕偭藬偸?,認(rèn)輸?shù)馈?/p>
「所以,輝君只要把自己的這份溫柔分一些到曲子中就好了啊?!?/p>
可是啊,雨森,我又何嘗不明白這點呢?
但是,我就是做不到啊。
我是那么地討厭鋼琴,那么地討厭練習(xí)曲子,將自己的“溫柔”代入到曲子中就意味著,我要愛上眼前的這架散發(fā)腐臭的金屬尸體。
這對我而言,是沒辦法的事情。
平時和雨森的合奏只是出于興致,然而一旦變?yōu)檎降木毩?xí),那么整件事情在一瞬間就會變得不一樣起來。
就連現(xiàn)在,我也是在強忍著惡心和雨森你一起練習(xí)。
對于這樣的我,你真的能期待從我手中發(fā)散出陽光一般的旋律嗎?
「每架鋼琴都是一個人?!顾剖窃俣瓤创┝宋业乃妓?,雨森說道。
「你知道嗎?輝君。雖然我們這兩架鋼琴看上去很相似,但它們的區(qū)別絕不只是音色這些表面上的東西。就像世界上沒有同樣的兩片樹葉一樣,世界上也沒有同樣的兩架鋼琴。每棵樹都是不同的,所以,每塊共鳴板的振動也不同……在撫摸每架鋼琴的時候,我都能感受到它們的脈動、它們的呼吸,以及,它們渴望被奏出美妙音樂的渴望……」
雨森淡淡地訴說著,我能明白她寄托于這些話中的意志。
將每架鋼琴都視為一個獨立的人,而非尸體來看待…嗎?
「這里我之后再試著按你說的改進一下吧,先練下面吧?!刮姨岚傅?。
雨森點了點頭。于是,我們的合奏再度開始。
「Stop Stop。」雖然沒過幾個小節(jié),但這次是我對雨森的演奏不滿意了。
「怎么了,輝君?」
「還怎么了……你在樂譜上的這里標(biāo)注的是漸強吧,怎么讓你彈成漸弱了。還有你的分句,和樂譜上寫的完全不一樣不是嗎?」
「話是這么說沒錯啦,但我現(xiàn)在的心情改變了?。克跃蛷棾蓾u弱了。至于分句的事情,作曲家不按照自己的分句來演奏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輝君就別大驚小怪了?!?/p>
「我說啊,我們是在合奏沒錯吧?這是你自己改編的樂譜沒錯吧?你自己都不按照樂譜來,那我怎么能準(zhǔn)確把握你的意圖呢?我又沒有你的聯(lián)覺能力?!?/p>
這是我和雨森配合時痛苦的地方之二。
雨森從來都不會完全按照樂譜來彈奏,這讓我根本就無從配合。
平常,對于演奏雙鋼琴作品的鋼琴家們而言,即使在演奏時變更樂譜,那也是他們提前達成一致的結(jié)果。
但雨森不同,就算我在這里和她達成同調(diào),到了明天,她往往又會換一個彈奏方法。
「嗯……那就靠輝君和我的心意相通,怎么樣?」
「我不否認(rèn)自己有時候會明白你的心意,但一首曲子里有無數(shù)個細(xì)微的地方,讓我在每個地方都能體會你的心情,也太強人所難了吧?」
「就算輝君這么說,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一個個音符在我眼前就好像小精靈一般,它們是自己有生命的,我只不過是按照它們的要求將它們呈現(xiàn)在世上。就好像輝君每天都會對星野阿姨說“我回來了”,盡管每天都說,但視輝君的語氣、當(dāng)時的氣氛、當(dāng)天發(fā)生在星野阿姨身上的事情、星野阿姨的心情等等要素而言,聽起來還會有很大不同的,沒錯吧?」
所謂合奏,就如同任何的團體合作一般。每個成員一定要相互包容、并做出微妙的妥協(xié),這樣奏出的音樂才不會淪為各說各話。
但雨森并不打算這樣做,因為她知道自己在呈現(xiàn)的,就是此時此刻最完美的音樂。
我也不打算讓雨森這樣做,因為那會抹殺雨森光這個人本身的天才之處。
“天才是那種使我們忘記大師的才能的東西?!?/p>
我想起了維特根斯坦的話。
「我知道了…我試著跟上你吧。」我嘆了口氣,對雨森的天才認(rèn)輸?shù)馈?/p>
又過了一陣子。
「雨森…你既然在前面是這個彈法,那么到了再現(xiàn)的部分也應(yīng)該保持一致才對吧?」我終止了演奏,扶額道。
「誒?是嗎?」然而,雨森大小姐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這兩個地方在前后是一致的。
「這不是你寫的樂譜嘛…而且你還有圖像式的記憶力?!?/p>
「有是有,但沒注意過啊。而且雖然前后的音符一樣,但它們是不同的精靈,是不同的生命啊。」
這是我和雨森配合時痛苦的地方之三。
每當(dāng)彈奏一首曲子時,我會認(rèn)真研究它的結(jié)構(gòu)、框架,并依據(jù)自己的設(shè)計進行演奏。
而雨森,她只是憑借著自己的直覺、憑借著自己的樂感來“隨心所欲”地發(fā)揮。
「好吧…」我再次作出了妥協(xié)。
不按樂譜演奏、隨意改變強弱和速度、從不注意樂曲的結(jié)構(gòu)……每一點,都足以對雨森的演奏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但是,我和雨森都清楚,如果將它們?nèi)扛恼晟难葑喾炊鴷槐娙恕?/p>
這讓我想起了一個古老的問題:是先有鋼琴技術(shù),還是先有鋼琴家?
以一般的視角觀之,自然是先有鋼琴技術(shù),將這些技術(shù)掌握到爐火純青的人才稱得上鋼琴家。
然而,見到雨森后,我發(fā)現(xiàn)事實并不是這樣。
肖邦曾被稱為“鋼琴詩人”,但肖邦沒有作過一首詩。
他不是因為作詩而被稱為詩人,毋寧說正相反,他是詩人,所以他揭露出的、他譜寫出的一切,都是詩。
鋼琴家也是如此。用涅高茲的話來說,雨森是鋼琴家,她用聲音揭示了音樂的意義和詩意的內(nèi)容。
而我,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鋼琴匠罷了。
“天才是那種阻礙我們認(rèn)識大師的才能的東西?!?/p>
維特根斯坦的這句話,在雨森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的體現(xiàn)。
違背樂譜、無視結(jié)構(gòu)……但是,雨森有著遠(yuǎn)遠(yuǎn)凌駕于其上的天才。它如此耀眼,以至于聽者從不會注意那些“大師的才能”。
這讓我不禁想起了拉赫瑪尼諾夫和霍洛維茨。
“樂譜不是圣經(jīng)。我不怕去嘗試。我自由地演奏偉大的作曲家,因為音樂隱藏在音符的后面。”霍洛維茨曾如是說。
?
夜幕降臨,我和雨森的合奏練習(xí)至此結(jié)束。
「家里人來接你?」我問道。
「是啊。輝君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我爺爺最近總念叨你,說好久不見都有些想你了?!?/p>
「還是不了吧,我還有幾首曲子要復(fù)習(xí)一下?!?/p>
「也是呢?!?/p>
「和輝君一起練了好久,真開心啊~~~~」雨森一邊感慨,一邊絲毫不顧自己大小姐形象,抻了個懶腰。
「那么,明天見啦,輝君。」
「明天見,我就不送你了?!?/p>
這是我和雨森配合時痛苦的地方之四。
即便是在平日里的練習(xí),雨森也總能以最積極的姿態(tài)面對,甚至經(jīng)常一副笑嘻嘻的樣子。
因為她真的能從樂譜里感受到躍動的生命。
但我不一樣……實際上,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惡心到想吐的邊緣了。
櫻井,會在隔壁的第二音樂室自習(xí)嗎?我有些沒出息地想。
但我不敢對櫻井抱有過多期待……因為文化祭結(jié)束后,我們很可能就會面臨分別。
所以,惡心也好痛苦也好,終究還是需要我一個人來面對。
這么想著,我又彈奏起了那首久違的《恰空》。
…
……
………
「親愛的Rapunzel小姐,你是我在這世上見過的最美麗的女子?!?/p>
「你…你是我見過的第一位男子,但我覺得你既英俊又帥氣。」
「嫁給我好嗎?Rapunzel。讓我們一起遍歷世間美景,共度春夏秋冬?!?/p>
「好…我答應(yīng)嫁給你。但是,我沒法從這個高塔里出去。你每次來的時候都給我?guī)б桓z線吧,我要用絲線編一個梯子。等到梯子編好了,我就爬下來?!?/p>
夜晚時分,始終把握不好角色的櫻井來到第二音樂教室找我一起練習(xí)。
據(jù)她所言,她始終沒法代入Rapunzel的心情。
「還是沒法適應(yīng)嗎?」見櫻井的言辭依然生硬,我輕聲問道。
「嗯…」櫻井的語氣有些怯懦。
如果只是平常的話劇也就算了,但櫻井在這部《長發(fā)公主》要賭上的,是自己的未來。
所以,就像上次模擬考試前夕一樣,雖然強裝鎮(zhèn)定,但她的內(nèi)心卻比誰都著急。
「現(xiàn)在才是剛拿到劇本的第三天,所以不用著急也沒關(guān)系的?!刮以噲D撫平櫻井內(nèi)心的焦躁。
「櫻井說自己沒法很好代入Rapunzel這個角色,是因為什么呢?」隨后,我又詢問起了櫻井的想法。
「總感覺…Rapunzel有點太膚淺了?!箼丫?。
「膚淺?」
「星野君你看,在天音改編的這出戲里,Rapunzel只和王子見了一面就答應(yīng)了王子的求婚……」
「太不矜持了?」
輕浮的王子和不矜持的Rapunzel……這么看,兩個人倒還真是一對兒。
「不是不矜持,怎么說呢,就是僅僅見到王子一面就篤定他比教母更愛自己,很奇怪……女巫既然選擇收養(yǎng)Rapunzel,并把她養(yǎng)成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孩子,那么女巫也一定是愛著Rapunzel的吧?!?/p>
我點了點頭,認(rèn)可了櫻井的話。
「再有就是,Rapunzel這么簡單就相信王子真的好嗎?」櫻井又問。
「如果想要解釋的話可以說成Rapunzel因未經(jīng)世事而心地單純?!?/p>
不過在童話中強求人物內(nèi)心變化符合邏輯也是徒然。
「但是…女巫不是一直在向Rapunzel灌輸外面的世界很可怕嗎?單純的Rapunzel更應(yīng)該篤信女巫的話才是?!?/p>
「櫻井是希望將王子和Rapunzel的相處次數(shù)增多些么?讓Rapunzel想要和王子私奔的情節(jié)更自然一點?!?/p>
「說到底,女巫又為什么要將Rapunzel囚禁在高塔中呢?」沒有回應(yīng)我的問題,櫻井繼續(xù)說著自己的疑問。
「大概是因為占有欲吧?!刮也聹y道。
「是占有欲,而不是愛嗎?」
雨森的問題讓我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大人。
「是占有欲吧?!共辉赋姓J(rèn)母親大人對我含有愛情的我答道。
「Rapunzel,對女巫的感情又是怎樣的呢?女巫雖然囚禁著她,但卻也是Rapunzel唯一的親人?!?/p>
班長給出的劇本信息并不充分,這讓櫻井變得愈發(fā)困惑起來。
「櫻井要不要換個思路呢?不是去思索劇本中Rapunzel的心理,而是設(shè)想如果是你的話,會如何詮釋這個Rapunzel。也就是說,櫻井想要通過這場話劇傳達什么?!?/p>
“你們要演的那個劇本是長發(fā)公主沒錯吧?我看不錯嘛,你把你自己代入到公主,對像女巫一樣將你束縛在高塔里的家長認(rèn)真訴說。家族內(nèi)部問題的解決,終歸要靠家人的互相理解不是嗎?”
那家伙的話又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之中。
家庭內(nèi)部問題的解決,真的能只靠家人的互相理解嗎?
我理解母親大人施加在我身上的理想,母親大人應(yīng)該也理解我每次練習(xí)時是多么地痛苦不堪。
我們互相理解,但是,母親大人卻永不會妥協(xié)。
不過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將自己的遭遇過度代入到櫻井的家庭中去。
「如果是我來詮釋Rapunzel的話……」雨森的右手不自覺地摸起了鼻子,這是她正在深思一件事的證據(jù)。
不久,她喃喃自語道:
「如果我是Rapunzel,我一定是愛著女巫的吧。而女巫對我,也不僅是占有欲……或者說,我不希望女巫對自己僅是占有欲?!?/p>
在這些年來,櫻井一直在努力回應(yīng)父母的期待。
和被動練習(xí)的我不同,櫻井的內(nèi)心處,終究還是渴望替父母完成他們未竟的夢想的。
這也是我和櫻井的差異所在。
「那么,Rapunzel又為什么會選擇和王子私奔呢?這樣相當(dāng)于和愛著的母親訣別吧?」我問道。
「那一定,是為了自由吧。Rapunzel并沒有被王子的花言巧語所簡單蒙騙,她始終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即便如此,她還是想要逃離這座束縛著她的高塔。因為高塔里雖然沒有疾病、沒有天災(zāi)、沒有欺瞞和背叛,但是在高塔里,Rapunzel也并沒有真正地活著?!?/p>
自由么……
「即便王子日后拋棄了Rapunzel,也沒關(guān)系嗎?」
「沒關(guān)系…因為,只有這樣才是真正地活著。就像星野君在職員室里說的一樣,幸福是要奠基在自由的基礎(chǔ)上的,如果只是順著父母的安排來行動,那么即便獲得了世俗的成功,我也不會幸?!驗槟抢镫m然有值得世人矚目的一切,但卻唯獨少了我自己的身影。」
「如果女巫是愛著Rapunzel的,又為什么要將她束縛在高塔里呢?」
「那一定是因為,女巫太愛Rapunzel了吧。愛到連一點點的危險都不想讓Rapunzel遭遇?!?/p>
「但是女巫做得有點過了,雖然父母保護孩子天經(jīng)地義,但他們也要賦予孩子一定的自由度,否則孩子就沒法成為獨立自主的人。」接過櫻井的話,我說道。
「養(yǎng)育孩子,還真的是很困難的一件事呢?!箼丫畤@了口氣,說道。
或許,此刻的櫻井已經(jīng)理解了她的父母也說不定。
在櫻井的心中,她并不只是父母實現(xiàn)自己渴望的工具。相反,櫻井的父母是如此愛著櫻井,以至于將櫻井人生道路兩側(cè)的景色全部鎖閉了——因為他們愛櫻井愛到只想讓她走在正道上。
我的母親大人賦予了我一定的自由度,但那只是為了實現(xiàn)她夢想的必要手段;
而櫻井的父母雖然對櫻井的行動嚴(yán)格限制,但他們卻為的是櫻井這個女孩子的美好未來。
這種差異,也真是諷刺。
「看來,要改劇本了呢?!故掌饍?nèi)心的五味雜陳,我苦笑道。
「天音,會同意嗎?」
「應(yīng)該會同意吧。而且,我想讓班長出演女巫,可以嗎?」
「誒?可天音不是監(jiān)督嗎?」
「女巫是愛著Rapunzel的沒錯吧?那么,想要將這出戲演好的話,作為櫻井摯友的班長毫無疑問是女巫的最佳人選?!?/p>
當(dāng)然,班長和邪惡的女巫在氣質(zhì)上也很相似就是了,我腹誹道。
我和櫻井都不知道這樣做是否能夠得到櫻井父母的理解,但至少,我們在此邁出了第一步。
櫻井,你千萬不要像我一樣,淪為母親大人的木偶啊。
望著聚精會神閱讀劇本的櫻井,我在內(nèi)心的最深處,祈愿道。
…
……
………
「為什么輝君的演奏一直是灰蒙蒙的呢?」
距離文化祭的正式登場只剩半個月了,隨著我們配合得越來越熟練,我終于漸漸理解了雨森在節(jié)奏、分句等方面的標(biāo)新立異。
但我的演奏卻始終沒能讓雨森滿意。
「你知道原因的吧…我就是討厭鋼琴啊?!?/p>
實際上,現(xiàn)在和你練習(xí)的時間就無比令人作嘔。
如果不是因為你有著如莫扎特一樣的天才,我早退出了。
「輝君,不要給自己那么多壓力也是可以的哦?我們就是在簡單地合奏嘛。這里既不是比賽現(xiàn)場又不是什么出名的音樂廳,觀眾連這首曲子能不能聽懂都還是兩說呢?!?/p>
雨森說的話我能夠明白。
但我不會允許自己半吊子的演奏,因為那會玷污雨森身上的光芒。
就算現(xiàn)場只有我和雨森兩人能夠體會彼此,事情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因為,幼時的我曾深深被它吸引著。
「哎……該怎么辦呢?」感受到我的無聲拒絕,雨森嘆道。
練習(xí)到這個程度,機械式的重復(fù)已經(jīng)沒有任何作用了。
所以,我也只是站了起來,轉(zhuǎn)過身去,靜靜望向已然昏暗的天空。
我和雨森第一次正式合奏時,外面好像也是這樣的風(fēng)景。
記得那首曲子是,莫扎特的《D大調(diào)雙鋼琴奏鳴曲》K448。
我伸出手,任由它被夜風(fēng)撫摸。
那時的我的心情是什么樣的呢?五年過去了,現(xiàn)在的我已記不太清了。
但我清楚的是,自那之后,我和雨森就經(jīng)常一同合奏了——不再是她強插進來擅自和我合演一首樂曲,而是雙方合意共奏一首曲子。
我討厭鋼琴、討厭練習(xí),但,我或許不討厭和雨森合奏。
否則就無法解釋我主動在鋼琴上增加無謂時間的理由。
「輝君?!?/p>
「雨森?!?/p>
霎時間,我和雨森一同叫了對方的名字。
我從幽寂的夜空中抽身,回過頭來直面雨森。
從她瞳孔的神采中,我已然明白她接下來要說的話語。
「來合奏吧,那首K448?!刮液陀晟惪谕曊f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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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沒想到快五年過去了,輝君竟然還記得和我的第一次合奏啊?!褂晟樕系睦Щ笠讶幌Р灰姡只氐搅艘酝莻€喧鬧的樣子。
「那時你折磨得我不勝其煩,我怎么可能忘記呢?!?/p>
「因為,每次都要我即興作曲來配合輝君一點都沒意思?。慷艺f什么我折磨輝君,那還不是輝君始終不坦率的緣故?明明喜歡我喜歡到不行,卻連一次合奏都拒絕了好久?!褂晟吆叩馈?/p>
「是是,我彈第一鋼琴你彈第二鋼琴沒問題吧?」
「啊!輝君好敷衍!沒問題?!?/p>
互相拌嘴的同時,我們已做好了合奏的準(zhǔn)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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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扎特 《D大調(diào)雙鋼琴奏鳴曲》K448
第一樂章 抖擻的快板 D大調(diào) 奏鳴曲式。
這一樂章由雙鋼琴四手的強齊奏開始,音樂堅定而有力。
盡管我負(fù)責(zé)的第一鋼琴和雨森負(fù)責(zé)的第二鋼琴中,每一架鋼琴所演奏出的旋律都是完整的,但二者的重合確實傳達出了更大的震撼感。
這也是莫扎特創(chuàng)作雙鋼琴奏鳴曲的初衷。
Piano,是意大利語pianoforte的簡稱,其中,piano是弱音的意思,forte是強音的意思。
在此處,莫扎特一定是希望兩架鋼琴結(jié)合在一起的強音能夠傳達出更強烈的音響效果吧。
隨后,便是兩架鋼琴的對話環(huán)節(jié)。我負(fù)責(zé)的第一鋼琴的旋律更加優(yōu)美明亮,而雨森的回應(yīng)則無比生動俏皮。
接過雨森演奏的短暫音群,我的右手快速跑動,演奏出三串略有差異的上行琶音。在這里,雨森只是低調(diào)地為我做著輔助和聲。
然而,雨森不是一個自甘寂寞的人——就如同莫扎特在4個小節(jié)后為第二鋼琴安排的一樣。她也演奏起了同樣的上行琶音,在每段琶音結(jié)束后的間隙,我則會補充一段短暫的音群,讓音樂得進行更加連續(xù)、豐滿。
在1小節(jié)短暫的合奏之后,莫扎特為我和雨森安排了相互追逐的卡農(nóng)段落。
卡農(nóng)(Canon)的原意為“規(guī)律”。在卡農(nóng)段里,一個聲部的曲調(diào)自始至終追逐著另一聲部。在這一段落中,便是雨森的第二鋼琴追逐著我的第一鋼琴。
(Ps:可以簡單理解為a和b兩個人唱“兩只老虎”。在a唱到第二次“兩只老虎”的時候,b開始唱“兩只老虎”
兩只老虎——兩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 ? ? ? ? ? ? ? ? ? ? 兩只老虎——兩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大概是這么一種情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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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互追逐、摹仿的卡農(nóng)段落結(jié)束后,經(jīng)由輝煌短暫的經(jīng)過句,雨森完美地呈示了柔美的第二主題,像是在訴說著對誰的思念。
在這一主題呈示后,莫扎特又安排了相互追逐的卡農(nóng)段落。
只不過,這一次是我在追逐雨森。
快速音群的低音伴隨著富有節(jié)奏感的高音和聲結(jié)合在一起,就好像兩個小孩子在微風(fēng)拂過的草地上無憂無慮地嬉戲。
……
第二樂章 行板 G大調(diào) 奏鳴曲式。
較之于前一樂章的快板,這首行板更加溫柔、舒緩,并且少了很多的和聲。
雨森曾說,柴小協(xié)的主題要演奏得溫暖、明亮,像清晨的陽光一般。
那么,經(jīng)由無數(shù)次和雨森相互追逐的我,在此刻所感受到的,是溫暖的陽光嗎?
第一次,我試著將自己的心情代入到樂曲中,彈奏出了這一樂章的第一主題。
我偏頭望向雨森,想要探尋她的反應(yīng)。
然而我發(fā)現(xiàn),她此刻也在望向我。
相互無言,卻已由合奏緊緊相牽。
一時間,我似乎也觸摸到了那道獨屬于雨森的彩虹。
……
第三樂章 很快的快板 D大調(diào) 回旋曲式
相比于前兩個樂章,我在這個樂章的演奏要放松得多。
由我來呈示的這個主題很像將俏皮的土耳其進行曲逆行一般,
我先是試圖用一種優(yōu)美的弱起旋律來進入到回旋主題,在幾個小節(jié)之后,雨森的第二鋼琴也加入到這一主題之中,音響效果因齊奏而變得如交響曲一般熱烈。
這首曲子是莫扎特為了朋友家里舉行的一個私人音樂會而準(zhǔn)備的。莫扎特在音樂會次日寫給其父親萊奧帕徳(Leopord Mozart)的信中提到:“昨天我在奧恩哈默家演奏……我們演奏了雙鋼琴,其中的奏鳴曲是我專門創(chuàng)作的。”
而莫扎特的合奏者,則是他的學(xué)生約瑟華。據(jù)說,莫扎特在教授約瑟華鋼琴期間,兩人產(chǎn)生過一段隱蔽的愛情。雖然我和雨森之間并不存在彼此依戀的愛情,但那份源自靈魂深處的默契還是讓我們心有靈犀。
于是,在一陣急促的合奏過后,這首K448在歡快的氛圍中結(jié)束了。
演奏結(jié)束后,我和雨森都沒有起身,只是靜靜地將自己委身于那份還在回旋的余韻之中。
雨森的雙眼緊緊盯著相間的黑白鍵,良久,她似是難以置信般,呢喃道:
「做到了…」
「喂,你怎么哭了……」
還是這個位置,淚水再度匯集于雨森的眼眶中。
但不同的是,這一次,雨森僅僅是放任它們恣意流下。
那不是出自委屈、不是出自悲傷,而是出自雨森內(nèi)心最深處的感動和渴望。
為了這個音色,雨森到底等了多久、又努力了多久呢?
5年?亦或是遠(yuǎn)在那之前的…10年?
更深的事情,我不敢去想,因為我害怕自己會在這一瞬間崩壞掉。
「謝謝你,小光。」輕輕抱住撲過來的雨森,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在她耳邊呢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