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呀，小波先生。再見嗎，小波先生。但這些都不重要，因為你生活過、寫作過、愛過；你是騎士、詩人、自由的思想家。這就夠了

作者按：今年是王小波25年祭。我從初一翻開《黃金時代》，至今已經(jīng)小有12年。我翻開這本書的時候，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去”，小波先生已經(jīng)去了挺多年。后來陸陸續(xù)續(xù)，在自己的學生生涯里把他的書都看了完，看了很多遍，直到今天。25年了，他的名字每年的某一刻都會出現(xiàn)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他好像是我們這些孩子的一個暗號，提起來了，大家就微微一笑，然后又回到人潮里。

我避開了讓人難過的那一天，選擇一個比較平常的日子，打開一本王小波全集，尋找一下電波，和小波先生聊聊天，聊聊他的事情；如果你也對他感興趣，或者你也是王小波門下走狗，或許能夠從中得到些什么。

本文的直接靈感來源是Kendrick?Lamar至尊唱片之一To Pimp a Butterfly的最后一首歌，Mortal Man。在這首歌里，Lamar直接向自己的偶像，也是上個世紀的Hip-Pop傳奇Tupac致敬，和他聊了12分鐘又07秒。我沒有Lamar的文采，寫不出那么好的詞，但是謅一點文章總是可以的。

本文的題目來源是那句著名的打招呼，“你好呀，李銀河”。我想用這個標題，意思在于，想要簡簡單單，清清爽爽的，就這樣和王小波先生倆聊天，聊聊寫作，嘮嘮家常。

本文從本質(zhì)上是一個書評，但更可以看作是一篇虛構的小說，但這不代表我沒有真的夢見過王小波并和他聊天，誰知道呢？你會相信，他還真的在嗎？當他繼續(xù)看見這個世界的時候，他會覺得有趣和幸福嗎？你想和他聊聊什么？

本文的參考文獻有很多，包括小波作品原文，小波的訪談，小波的書信集，對小波的評論，奇聞軼事，以及——我對小波的敬意。我會將我參考過的文獻放在最后，讀者若有興趣，可以自行查詢。這并不能保證我的觀點和真實歷史是完全客觀、準確的，事實上我只是意會的引用，不做全文引用。因此，如果本文有任何紕漏，請及時聯(lián)系我。

是以為記。2022年5月4日青年節(jié)。

1：你好呀，王小波

Littlemiro（下省略為L）：你好呀，小波先生。為了有些還不認識你的讀者，你能做一個自我介紹嗎？

王小波（下省略為W）：大家好，我叫王小波。

L：啊，就這樣？

W：就這樣吧。

（L：呃……不過想想也是，畢竟王小波本人，很難用幾個標簽來概括。他自己估計也不喜歡自己被標簽來定義吧。）

L：好……好的！那我們就開始吧。不過說起來，我作為一個讀者，一個粉絲，其實很難向我認識的人介紹你，特別是很難介紹你的作品。很多人只是看過你的雜文集，文藝青年家里必備《一只特立獨行的豬》和《沉默的大多數(shù)》，但其實我反而不太喜歡看。我和他們推薦你的小說的時候，他們都覺得好長，很難看下去。更不要說你和李銀河的書信集《愛你就像愛生命》，劇本《東宮·西宮》，還有你倆那本《他們的世界》。我們今天都會把這些聊一聊。

W：好。其實我也想不到，自己的雜文集是現(xiàn)在大家最喜歡讀的?？赡苁谴蠹椰F(xiàn)在都靜不下心來看小說。（L：哈哈哈。）我一開始公開小說的時候，那三部短篇【1】，在北京城里是得不到出版的，大家傳閱都是手抄本。后來也是靠這個手抄本，李銀河看完認識了我。（L：羨慕啊羨慕，一本小說得妹子。）我也必須得說，我對《黃金時代》是最自信的，我對我的小說是自信的。我的雜文，往往是小說思路的互相補充，是更深層的內(nèi)容。其實不容易看懂，但是也是一樣有意思的。

我沒想到你會提到我和李銀河一起寫的那本《他們的世界》，看過的人很少，知道的也不多。因為國內(nèi)無法出版。但是，它對我倆，對很多人都很重要。也是這本書和《東宮·西宮》，我覺得我的寫作有了新的價值。我們一會可以談談這些。

2：在人間

L：其實我覺得，談到這些作品，必須談談你本人。你的經(jīng)歷，我覺得是世間罕有。我都覺得，你的存在是一個小小的奇跡。這塊事情，你能講講嗎？

W：嗨，其實沒有那么夸張。但也差不太多。（L：噫……）我祖籍是四川的，長在北京城。所以你會看到我《革命時期的愛情》里，我有提到四川，《似水流年》里也有。我家里，爸爸是正宗的知識分子【2】，這個也對我的未來生活，包括寫作有很大影響，我的文章里的爸爸都是知識分子。

我排行老二，所以我的文章里，主角很多叫王二。其實這可不是隨便起的。只要是和我的經(jīng)歷有關的，小說里的主角都叫王二【3】，畢竟嘛可以過過干癮唄。

后來你也知道了。我去了云南農(nóng)場，這段經(jīng)歷是我小說《黃金時代》和《地久天長》的來源。這段時間是我寫作靈感的爆發(fā)期，但是我并沒有寫作。這個故事，我寫了很多年，很多次，直到它出版，這就是《黃金時代》。又去了山東插隊，之后回到了北京，在工廠里做工。這一段經(jīng)歷是《革命時期的愛情》的寫作背景。

然后呢，就上了大學，當了老師。這段時間比較安逸，和李銀河也在一起了。然后，她為了讀書，去了美國。我覺得太寂寞，所以我也去了，然后我就想那我也順便讀個學位吧？就在那邊讀了碩士【4】。這期間和她一起旅游啥的，這個是《革命時期的愛情》里有些內(nèi)容的來源。在那里有一個驚喜，是遇見了許倬云先生。后來寫出了“唐傳奇系列”小說（也就是《青銅時代》三部曲），他給了我很大的支持。

最后回來國了，當老師。但是當著當著覺得不是滋味，我覺得還是得寫作。人這個東西，有些事情是躲不過的。然后我就辭職，專職寫作了。后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L：哇……所以我覺得你的這些故事，本身就可以寫成小說?。『芫?，很波瀾壯闊的生活。

W：其實小說里的很多內(nèi)容，都是我生活里出現(xiàn)過的，或者是我道聽途說的。我的生活本身，不需要再被寫成小說了。后來我也出版了一些和我的生活看起來無關的“純幻想作品”（《未來世界》、《2010》等）。但是，這些也是我對于未來的一種啟發(fā)式的想象吧。

大家也不要學我。就好像我小說里寫的一樣，“人人都當詩人的話，這個世界就完蛋了”【5】。當然，每個人天生都是詩人，不要壓抑自己的欲望。

3：游吟詩人

L：講到詩人這個問題，其實我最想說到的，就是你作品中的“詩歌性”。但這一點其實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出來的。然而，你自己是很在意這一點的，對吧？從你對詩歌的翻譯那件事情。

W：講到這個，我挺意外的，其實很少有人提起這個事情，大家更多的是談我的黑色幽默中的“狂歡”啊【6】，談羅素的問題啥的【7】。甚至，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多少人在乎我的小說，我的小說也幾乎無法出版，雖然我拿了兩次《聯(lián)合報》小說獎【8】。（L：如果你繼續(xù)寫下去，會不會得第三次？W：我覺得有可能吧，嘿嘿。）

但是我覺得我是一個詩人，至少我是一個詩意的人【9】。我覺得我骨子里是有文學的血的，我不完全是一個理性的人。這很重要，這是我在這個世界上的立身之本，我需要這種力量。我可以不寫小說，甚至啥都可以不寫，但是如果有個人說，小波，你以后不準想起詩歌，不準看詩，不準寫詩，我給你1個億。我不會要，我還會給他一巴掌。我追求文字的美，追求用我的母語，選取合適的字詞和發(fā)音，寫出無韻的詩一般的小說。這是我的小說不能缺少的一部分。如果你向大家介紹我的小說，希望你一定要注意這一點。

L：是的，這一點，從理論上其實那篇《我的師承》【10】中是很體會的到的。你對查良錚【11】先生和王道乾先生有很高評價。我看過后者譯的《情人》，就開頭一句，我已經(jīng)眼角紅了：“我覺得現(xiàn)在你比年輕的時候更美，那時你是年輕女人，與你那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xiàn)在備受摧殘的面容?！泵艿氖牵鎸γ赖奈淖?，它們美的卻難以再用言語和文字形容。

W：對。這也是促使我，甚至強迫我去讓小說如同詩歌一樣的美。我也在這篇文章里寫道，正如法國新小說的前驅(qū)們指出的那樣，小說正向詩的方向改變著自己。無論是雍容華貴的英雄體，還是啼血一般的情感小說，抑或是浪漫無比的祝酒詞，小說應該像是音樂悅耳，像是珠子一般的清脆但響徹。這種小說，我們不去寫，還有誰會去寫呢？

L：所以對我來說，我是一個評論者，我也喜歡寫小說。我最敬佩有三人，您，木心先生，還有唐諾。我覺得你是這里唯一從理性到文學性，作品里都挑不出刺的人。而且，你的文章還很有趣。這一點是舉世罕見的，之后也會和你聊到。

我最欣賞你的小說，其實是《白銀世界》，還有唐傳奇里的《尋找無雙》。白銀世界，是現(xiàn)代詩，簡約、神秘，但意味深長。白花花的世界，熱學的無解命題，還有性在其中的怪誕性（如果讓我比方，我想用扭來扭去的大蟒蛇來比喻），都讓我覺得非常有意境。這篇小說，我倒是很少翻開，我一般都是抽時間一次性讀完，慢慢品味?！秾ふ覠o雙》，雖然前半部分有些荒誕，但是后面就好像古體詩，又帶有非常自由的能量，許多遣詞如同神來之筆。我最喜歡的就是最后一部分，我從來沒有看過那么美的對那個時代的描寫，是一種感動，感動為何有這樣的作品出現(xiàn)，讓我進入了如夢如幻的世界。

W：謝謝。但是我想這么說：我希望每一個人都可以從我的小說里知道一點，就是這個世界上不應該有詩人這個職業(yè)，我們都應該成為自己的詩人【13】。我們走在任何道路上，就在吟出自己的詩。每一個人都應該擁有詩意，ta在春天時身上有紛飛的花香，夏天時有清脆的樹香，秋天的時候有落英的葉香，冬天的時候有結晶的雪香。ta看著這個世界去歌唱，而自己本身就是詩歌的一部分。保持這樣的生活，本身就是我們能夠繼續(xù)充滿勇氣活下去的秘訣。

L：非常感謝你的見解。我想起您在文章里寫的，要喜歡寫詩到，沒有紙在鏡子上面寫詩【14】，還要如同草長馬發(fā)情一般的做一個人【15】，脫離虛偽。我也想試著成為一個詩人。我想，先從我每一篇文章開始，我會注意我的詞匯，長短句，以及它們之間的關系。就算是評論，我也要寫有韻律的評論。最后，我最想做的，其實是你一直在做的：追求純粹的樂趣。

4：唯樂趣主義者

L：有段時間流行一個很濫俗的說法，“有趣的靈魂”，大家到處都在找有趣的靈魂，但是發(fā)現(xiàn)其實連好看的皮囊都少。一直都有人說，你就是那個有趣的靈魂。其實我不想用這個說法框住小波先生，我感覺你不只是一個有趣的人。你不是斜杠青年，你超越了某一個或者幾個定義，斜杠無法定義。

W：嗯，我其實更多的是一個，追求有趣的人。所以只要是能得到樂子的，我都會做。純粹的理性思辨是有趣的，探索這個世界的奧秘是有趣的，給自己做一臺計算機來寫作是有趣的，在五線譜上給自己愛的人寫情書【16】，和她做任何事情，也是有趣的。我從來不會想要成為一個有趣的人。所以這才是你為啥會覺得這個說法是濫俗的。當然，追求有趣的人，他最后很有可能會成為有趣的人。但是不要為了看起來有趣而有趣，那很傻。

L：所以你覺得，你必須要干有趣的事情，才能夠是追求有趣的人。你也提到，你是一個唯樂趣主義者【17】。你只想干有趣的事情。

W：是呀。因為事實上你會發(fā)現(xiàn)，絕大多數(shù)有趣的事情，是純粹的。當你進入一個純粹的事件之后，你就好像小孩子一樣，最后會得到純粹的快樂。你會迷醉在其中，把什么都忘掉。比如，《黃金時代》從二十歲時就開始寫，到將近四十歲時才完篇。寫了十多年，才全部寫出來。我就好像是一個小孩子，在搭建沙堡，但是我始終覺得搭的不好，所以一次次推掉重新來。

但我覺得這很有樂趣，因為我想起那個云南，氣候炎熱，我曬得跟個黑猴子似的，渾身大汗，腰總是疼，但我想起我的生活，它就這樣發(fā)生過，你無法繞過去。所以是純粹的。我覺得我在試圖構建一個純粹美的故事，讓人們看到，純粹的地方發(fā)生的純粹的愛，純粹的性。所以我一點都不覺得虧。我一定要做到這一點，所以我就需要這最后一次的完美。

其實這也在我的小說里有體現(xiàn)，我經(jīng)常說起翻譯《Story of O》的事情，這其實不完全是一個玩笑【18】。因為我首先覺得它是純粹的文學作品；其次，做一個好的翻譯也是純粹的樂趣。所以我小說里的王二，就算是翻譯出了這作品，也不需要出版。因為他在純粹的有趣中，戰(zhàn)勝了時間、空間，成就了自己?！拔也幌Ｍ藗冎牢业拿?，因為，我的勝利是屬于我的?！薄?9】

L：純粹的人，太少了。所以很多人覺得，你像是一個孩子，就是在皇帝穿了新裝之后，大喊“他是裸著的”的那個孩子。

W：沒穿衣服就是沒穿衣服，事實就在那里。其實說出這個事實，并不一定是有趣的，甚至可能是無奈的，有傷痛的。真實并不一定是美的，這一點要分開來【20】。但是，你很有必要把它說出來，因為你有這個能力站出來的時候，你需要讓所有人聽見。你不要做沉默的大多數(shù)，因為在精神的原子彈的爆炸下，當一個人沉默的時候，第二個人也會沉默，所有人會跟著沉默。不要這么做。

L：你的意思是，就算是這樣讓你永遠失去了有趣的機會，你還是要這么做嗎？

W：是的，我想我會。純粹的正確，比純粹的樂趣還要重要。李銀河也會這么做的。所以有她在，我們什么都不會怕的。

5：我們倆

L：其實寫作很多人想起你的時候，會想起李銀河。但是李銀河一度被認為是“王小波之妻”，然后再談起她的本職：她是我國最杰出的性學家。

W：我非常討厭“王小波之妻”這個說法。李銀河是比我更加有勇氣的人，她是真正值得愛的，我寧愿做“李銀河之夫”。所以我說，“愛她就像愛生命”。我這輩子最大的決心，除了一直做一個詩人，就是一直愛她。

L：你當時有很多很有趣的比喻，比如：“你要是回來了，我就要在北京城里放一個大炮仗”。或者是，“這還是我第一次在五線譜上寫情書”。我如果有你一點浪漫就好了。

W：我覺得我是一個蔫壞的人，李銀河太乖了，所以難免想對她做一點壞的事情。但是壞的事情或許是很可愛。我喜歡她到想要一直纏著她，和她說我所有腦子里蹦出來的事情，直到她說，王小波你真的是個混球，我恨你一輩子，你再也別來找我了。所以我就這么愛她。

L：你會不會覺得你和她的愛情里有一點肉麻的成分？特別是我作為一個單身狗，看到《愛你》上面的一些內(nèi)容，會覺得血都沖到頭上去了，就好像你在《似水流年》里寫李先生他倆一樣。我不是說你寫的東西不好，恰恰相反，你的文字就是非常純粹的愛情。我只是在想，愛情真的就是這樣嗎？你明明是個那么理智的人，你有時候的寫作如同一把刀一樣。但是在《愛你》上，你好像一個小孩子。

W：這是我倆想干，管你啥事。（L：呃……）你有了一個真正喜歡的人就懂了，其實這些事情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你一定會對你最喜歡的那個人做出這種事情，而且你不覺得害臊。這個時候你就是真的愛她了。愛情就是橫沖直撞。愛情就是我和你圍著一個神秘的果醬罐，一點一點地嘗它，看看里面有多少甜。愛情就是這樣，來了就不會走。這件事情對誰都一樣，它就好像自由一樣，是我們應該有的權利，我們可以愛任何人，就好像我們可以很自由。

L：說到這里，我很喜歡你和李銀河的合著《他們的世界》【20】。其實在我們這個社會，同性戀也是一種橫沖直撞的愛情吧。有一段時間，我對同性戀的話題感興趣，后來翻了你們這本小書。它真的給我很大的啟發(fā)，你們直接采訪了很多同性戀者，這是我田野調(diào)查的啟蒙讀物。我從那之后，不再覺得同性戀者是不可理解的。而且會感到，愛是很辛苦的，所以能夠修成正果，是一種福分。我后來也看了不少李銀河老師的論文，對我國的女性主義得到了更深的了解【21】。你們是在做一些不可磨滅的貢獻。

W：為什么要做這些工作？因為我愛李銀河，所以我知道，愛是這世界最好的事物。李銀河和我就認為，要讓更多人好好愛下去。無論男女，無論如何愛，都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所以，去維護它，為其發(fā)聲本身就是有趣而有必要的事情。寧愿這本書發(fā)表不來，寧愿一切努力白費，我們也必須要做這個事情。好在，它成功出版。然后以此，我寫作了《東宮·西宮》【22】。我不能說自己是一個同性戀研究者，我只是做了我可以做，應該做的事情。這就夠了。

L：所以，這是一種從小愛上升到大愛的過程。

W：你可以這么認為。我倒是沒有從頭開始就這么想，但是或許，確實有這樣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吧。

6：再見，小波先生

L：小波先生，你有想過一件事情嗎？這個世界，可能不會有你想的那么美好。事實上從你后來寫的文章來看，你好像對這個世界并不覺得樂觀。

W：我不得不說，在我的寫作中我有這樣的傾向。我正在寫作《黑鐵時代》，每次抬起頭，我就看到北京城灰暗的天空?！?010》和《未來世界》完稿的時候，同樣感到精神不夠清爽。我還推掉了我的連載評論。到底有多少人喜歡我的寫作？其實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當然，這只是從寫作這一件事情來說。

但是我不騙誰，我打心底里覺得這個世界會守住它的底線。總是有一些基本的原則，即使是在那么瘋狂的年代也是難以違背的，比如說不能吃人【23】，1+1等于2，三角形的內(nèi)角和是180度【24】。這就是人類希望之所在。有一天，我們都會死去，追求智慧的道路還會有人在走。死掉以后的事我看不到。但在這活著的時候，想到這件事，心里就很高興【25】。其實你要知道，能夠活著的時候開心點，已經(jīng)很不錯了是吧。

L：確實是這樣，千金難買我樂意嘛。那么你對青年人，有什么話想說嗎？

W：其實我好像沒啥好說的，就好像我覺得自己會永遠生猛下去，什么也錘不了我【26】。其實沒有什么東西對我來說是可怕的。可怕的事情見過太多了，好像真的沒啥可怕了。而且剛才不是已經(jīng)說了不少了嗎？我的小說也寫的挺長的。思想工作有各種各樣的作法，比如當時我勸我侄子，把正面說服和黑色幽默結合起來，馬上就開辟了一片新天地【27】。但我覺得對你們來說，好像不用這么復雜。生命之可貴在于參差不齊，大家都會找到自己的活法的。

好了，就說到這里吧。我一會還要去辦點事情【28】，然后晚上繼續(xù)寫東西。你知道，寫作和寫論文啥的都差不多，就好像推巨石球一樣，來來回回。但是這不就是寫作的樂趣嗎。你可不要妨礙別人的樂趣。

L：那確實。那再見了，小波先生。你一定要注意身體，少傷心，特別是別熬夜、別抽煙【29】。你要知道有很多人還愛你。

W：謝謝你的關心。我們確實可以用再見這個詞。因為我想，我們還會再見的。如果我們見不到，希望你能知道，我最希望的，就是你們度過一個理性、有樂趣、被愛的人生。

就到這里吧。

注釋和參考文獻

【1】這三部短篇分別是《綠毛水怪》、《夜行記》和《似水柔情》。王小波只寫作了這三部短篇。

【2】Wikipedia介紹：小波其父為王方名，邏輯學家，中國人民大學教授。wg中先被“三反”，后得到毛主席接見，并最后被平反。他是一個邏輯學家，這對王小波的學習和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

【3】王小波的小說里凡出現(xiàn)“王二”為主角的，小說基本都與他本人的經(jīng)歷有關。其中可能唯二的例外是《我的陰陽兩界》和《2010》中的王二。

【4】王小波在美國匹茲堡大學東亞研究中心獲得碩士學位。

【5】《革命時期的愛情》，王小波。

【6】游戲：投向無趣人生的智慧之矛——論王小波小說中的游戲精神，學術論文，《當代作家評論》，房偉。

【7】中國作家王小波的“西方資源”，學術論文，《文史哲》，仵從巨。

【8】王小波獲得《聯(lián)合報》第14屆、16屆兩次中篇小說大獎（《黃金時代》、《未來世界》）。

【9】小說與詩歌藝術的交叉與融合——論卡爾維諾小說創(chuàng)作的詩化追求對王小波的影響，學術論文，《重慶文理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王銀輝。

【10】《我的師承》，王小波。

【11】查良錚，筆名穆旦。王小波主要提到的他的作品是一首小詩的翻譯，《青銅騎士》。

【12】王道乾，我國著名翻譯家，曾任上海社科院文學研究所副所長。其《情人》譯作被認為該書最佳版本。

【13】《三十而立》，王小波。

【14】【20】《王小波是浪漫騎士?行吟詩人?自由思想家》，李銀河。

【15】《三十而立》，王小波。

【16】《愛你就像愛生命》，王小波與李銀河書信集。

【17】《革命時期的愛情》，王小波。

【18】王小波在《我的陰陽兩界》里多次提到過這本書。這是一本帶有濃郁維多利亞地下文學風格的作品，曾一度是法國禁書。

【19】《我在荒島上迎接黎明》，王小波。

【20】《他們的世界》，李銀河和王小波。至今未在國內(nèi)出版。

【21】建議閱讀：《后現(xiàn)代女權主義思潮》、《中國女性的性觀念》、《中國城市家庭變遷的趨勢和最新發(fā)現(xiàn)》，學術論文，李銀河。

【22】王小波為《東宮·西宮》創(chuàng)作劇本，這是中國第一部同性戀電影。本片進入法國戛納電影節(jié)“一種注視”單元。

【23】《沉默的大多數(shù)》，王小波。

【24】《2010》，王小波。（作者按：此處我不是說這些公理是王小波“發(fā)明”的，而是他的這種論斷在本小說中出現(xiàn)過。）?

【25】王小波言。

【26】《黃金時代》，王小波。

【27】《我怎樣做青年人的思想工作》，王小波。

本文中被勸說的“侄子”是姚勇，水木年華原成員，后參與《QQ炫舞》的策劃和制作工作。王小波是這么勸他的：“別人的痛苦才是你藝術的源泉；而你去受苦，只會成為別人的藝術源泉?！?/p>

【28】據(jù)他人回憶，小波生前最后一天，首先前去房管所辦事，后與友談論“沉默的大多數(shù)”是何，夜晚就繼續(xù)寫作。

【29】據(jù)身邊親友回憶，因作品無法得到發(fā)表，王小波郁郁寡歡，經(jīng)常抽煙、酗酒。加之90年代末期局勢動蕩，或加重了小波的抑郁。

1997年4月10日晚上十一點半，鄰居聽見王小波的房子里面?zhèn)鞒隽藘陕晳K叫。而到了第二天下午，鄰居依舊不曾見王小波出門。擔心之余便敲開了王小波的家門。沒想到的是，此時小波已經(jīng)離世。后經(jīng)確認，小波因血栓加心肌梗塞而離世。

PS：寫到這里，我想起王小波曾經(jīng)引用的一句話：

我想起《變形記》（奧維德）的最后幾行：?

吾詩已成。無論大神的震怒，還是山崩地裂，都不能把它化為無形！

是的，王小波對后世的影響，也再也不能被化為無形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