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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似有所感頓了一步，卻沒回頭，他把運動服外套的拉鏈拉到最高，再將自己的的臉頰放低，閉上眼，貪戀著外套的余溫。他把這件衣服當(dāng)成了海鷗的載體，便不由得裹緊，想象著哥哥會一直抱著他，不論他走到天南地北，都會有那一雙有力的臂膀，化成雪白的雙翼擁住他，給他展翅高飛的雄心和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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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戀教會他許多異于常人的本領(lǐng)，給予他最豐富旺盛的幻想能力，和最無意義的自我感動和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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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手抄兜時，羔在衣兜里摸到了一顆糖，樹莓味的，記憶一下子又把他帶回到那天山頂上向晚的日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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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鷗把焜山的落日留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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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莓偏甜，桑葚偏酸，羔攥緊最后一顆樹莓味的糖，剝開糖紙，將軟糖一咽而盡。不酸，指骨卻顫抖著快要被灼傷，紊亂的情緒像是過了一道篩網(wǎng)，痛入心扉的酸麻苦澀被濾去，滾到口齒一遭，只余了滿嘴的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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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拉圖的洞穴之喻說，一個走出洞穴見過太陽的人，還愿意回到無盡的黑暗中去嗎？回到那龐大、無知、終身未離開洞穴的群體，他們不相信世界上會有光，嘲笑道，別把眼睛燒壞了，老老實實待在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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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輕輕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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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洞穴被陽光照耀過，黑暗就不再是它的宿命。而太陽的宿命呢，無非就是東升西落，普照萬物，他只得光輝照耀一角，已誠惶誠恐，不復(fù)奢求，想要徒勞地以一己之私封鎖太陽，是很可笑且可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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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想固步自封，終其一生都守在水邊撈粼粼的殘光，靠抱著這點幻想的殘羹冷炙郁郁而終。是，喜歡一個人是可以卑微到塵埃里，卻不能像個軟體動物被擊潰得徹底站不起來。他可以把永久的心動權(quán)交給海鷗，把靈與肉的欲望安放在他身上，可是在海鷗不在自己身邊、需要不到自己的時候，他還要暫居這具身體，去像個人一樣的活下去，開展一個健全完整的成人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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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想，這也是自己想要暫時離開他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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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把第一志愿下的所有選項全部填報了南大的專業(yè)后，只有母親猶有怨言，一方面是自己從小看到大、幾乎沒離開視線范圍的寶貝兒子要出門遠(yuǎn)讀，另一方面她沒說，但羔心里明晰得很：盡管同樣為985高校，它的排名就是沒有海鷗的學(xué)校高，至少在應(yīng)試教育的學(xué)生生涯，楊小娟不服氣，“艱苦努力，勤奮踏實”的好學(xué)生弟弟敗給了“四肢發(fā)達(dá)，頭腦簡單”的體育生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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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這次得讓媽媽失望了，羔想，輸給海鷗他無怨無悔，或許這也是上天安排的最好結(jié)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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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后，在他看了很多書，見識了很多事情以后才鈍鈍明白，母親那種難以言喻的執(zhí)念。她與海鷗生母的斗爭，是妻子對丈夫的爭奪；而這場戰(zhàn)役的延續(xù)，即是她的后代與丈夫前妻后代的較量。追根溯源來說，還有種雌競心理在內(nèi)。雖可隱約領(lǐng)悟三分，可他畢竟不是女人，也無法感同身受地想她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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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低頭推著行李箱，徐徐向前走，每一步都下了決心，要努力擺脫、淡化太陽烙印在他皮膚底下血流深處的痕跡，就如同掠奪血液里的血紅蛋白，沒有海鷗在的空氣里，每一縷都呼吸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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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堅持不選擇本地的高校，除了想要擺脫母親事無巨細(xì)的控制之外，還有對哥哥那種病入膏肓的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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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第一次明面上的反抗，沒有像以往那樣，耳根子一軟，就依從了母親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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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在個人意志首次起義成功，看著楊小娟不甘哀嘆時，他的心里竟有片刻隱秘地升起一股得逞的惡意，那是對楊小娟的報復(fù)，也是對海鷗的報復(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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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年初復(fù)學(xué)以后，就沒能再回到實驗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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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狀態(tài)是在那次考試暈倒過后，就跌了一個層次，即便是后面奮力追趕，也于事無補。好比一個一流的武林高手平白散去了兩分功力，不致命，卻足夠成為他心結(jié)里擰出的第一股死結(jié)。這只是開始，羔甚至有種強烈的不詳預(yù)感，自己已經(jīng)走過了曇花一現(xiàn)的頂峰，還要無可救藥地看著自己走下坡路，不管是智力上的還是精神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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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叛的念頭在雨后初顯跡象，它像荒草像螻蟻，不論多惡劣的環(huán)境下都能找縫生存，燒不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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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這一切被羔藏得很好，但是長勢漸瘋，饒是他貫常冷靜理智，也總有一刻會被漫天黑煙的覆滅感淹沒。他自己都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主動跑去問哥哥，你覺得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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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個徹頭徹尾的輸家，除了母親，我什么都輸了。我的人緣輸給了你，我的健康輸給了你，我的外貌輸給了你，我的大學(xué)輸給了你，最可悲的是，我的心也輸給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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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滿意這個結(jié)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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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么問，就像是把利劍交給海鷗，而自己脫得精光，什么弱點丑態(tài)都袒露無疑。羔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放下尊嚴(yán)這么徹底，自暴自棄、卑賤至極地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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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陰暗的自毀情緒是經(jīng)年堆積出來的，羔把擁有毀滅權(quán)的劍柄遞到自己最心愛的人手里，只要海鷗稍稍動一根指頭，就能刺傷他，刺痛他，刺醒他。羔想用這樣極端的方式，削減一點自己對海鷗過于病態(tài)的執(zhí)迷與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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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時常很惆悵地想，為什么海鷗在小時候要偶爾對他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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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小三的孩子，母親的幫兇，破壞了一個家庭，一對原配母子的幸福。他是活該被千夫所指的，是不配被天使歌唱的，他就活該在黑暗的洞穴里摸黑一輩子，流放在沒有陽光的地方下由惡魔主宰，從血液到心，都該是黑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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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海鷗永遠(yuǎn)冷漠仇視地對他和他媽媽，像這個世界所代表的正義一樣，他還可以更單純的、毫無芥蒂地恨他們。雖然站在上帝的視角，他和他媽媽是道德上的壞人，可日子久了，他也可以堅守本心，把反派本色出演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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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底，做一個痛苦掙扎的善人，比做一個隨心所欲的惡人，要困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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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意烏云密布地被醞釀磅礴，羔的身軀兀自發(fā)抖著，他強迫自己不要退縮，和海鷗對視。在這一刻，他無差別地痛恨所有人，父親，母親，海鷗，所有從小到大嘲笑辱罵他的大人小孩，和他自己，他等待著白電清霜化成的冰劍轟然而落，砸碎所有可視的一切，最后再把自己徹底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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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意傷害我吧，盡情譏諷我吧，我所有的軟肋都在你手里，做你一切想做的報復(fù)、羞辱和發(fā)泄。他在心里對海鷗默默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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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鷗一言不發(fā)，只是靜靜地望他，很久都沒有挪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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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在度秒如年的對視里敗下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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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很少這樣看海鷗，他從來沒敢和海鷗面對面這么相視這么久，直面他的眼睛和面部輪廓。以前就算是獨處，他也常常因為過于的緊張興奮而不正眼看海鷗，只敢借著鏡子、墻壁這類物品，偷偷看模糊的影?；燠E人群仰望他時最為大膽，跟別的男孩女孩一樣，羔會把所有目光熾熱而毫無保留地投向他。人人都一樣，沒有人得到過他，這時羔能體會到眾生平等，讓他一向自輕自賤的卑微情緒得到了一點變相的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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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來就住在黑暗洞穴，躲在暗處看這位被他賦予世界所有美好意象的天使，都生怕被海鷗看到，自己投過去的視線玷污了他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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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用眼睛認(rèn)識的海鷗是碎片化的，每次只敢看他一小會兒，一小部分，然后懷一顆惴惴又虔誠的心，一腔豐富的想象力與愛意，在畫布上對他的神祇加以潤色，進(jìn)行一幅永遠(yuǎn)也無法竣工的偉大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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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說來，他好像從來沒見識過真正完整的海鷗，卻又見識過太多太多的海鷗，他能憶起的時間碎片里永遠(yuǎn)都有海鷗，以至于海鷗在他這里的另一個代名詞就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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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除了作為人的視覺器官外，還能真實地傳遞某些情感。羔從前知道，一個人眼泛桃花，多是用來撩撥勾魂的，妖冶秾麗，奇異詭譎，和這樣艷情滲透的描述掛鉤?？赡壳翱磥恚ｚt眼中的桃花不是這樣的。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這是他在課本上學(xué)過的，而今懸溺在海鷗的眼波，被賦予了具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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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一個眼神，海鷗甚至什么都沒有做，就能換他無聲無息兩行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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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液體應(yīng)該是冰涼的才對，怎么滑過兩頰，卻有燒灼之感。像火種，呲開迸濺的火花，點燃了羔身體里那座搖搖晃晃的危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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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這么看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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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骨骼，他身上每一個神經(jīng)元都在爭先恐后地傳輸這樣的信息片段，反饋到大腦皮層，告訴他這個人是很安全的，你想要哭就奔過去吧。像往常一樣，躲進(jìn)他的懷里，這是你最心愛最崇拜的人呀，他是你的哥哥，也是你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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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抿唇，把幾乎形成條件反射的幼稚行為給生生抑制回去，他垂下頭，默認(rèn)了自己這次叛逆的失敗，準(zhǔn)備轉(zhuǎn)身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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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下一秒就天旋地轉(zhuǎn)，別扭的小情緒在頃刻間煙消霧散，海鷗抱著他不松手，摸他的頭發(fā)，好不容易被小惡魔支配著擠出來的黑色勇氣再度易主，小羔下意識的掙扎被壓制住了，不論是身高體型上的，還是氣場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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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身體共同傾倒向房門，但是羔后腦勺并沒有撞擊門板的悶痛，被海鷗的大手護(hù)住了。他一手不由分說地把羔顫抖的身軀困在懷里，另一手墊在羔的腦袋與門板之間，帶有薄繭的指腹一下下地摩挲著，傳遞著穩(wěn)定的頻率和溫?zé)帷?/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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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鷗逼近，就在毫厘之間的晦暗里死死盯著羔，氣息不勻的輕喘和熱度撲面沾滿了羔的臉頰。幸好光線不好，遮去了羔面頰輕易爬滿的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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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半閉上了眼睫毛，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按照事件發(fā)展的邏輯，他以為海鷗要吻他，準(zhǔn)備被動受著，他不需要知道理由，他只要享受片刻的貪歡都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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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眼半刻，卻沒有等到如愿的吻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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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顯得他剛剛的倔強可笑至極，他還是這么不爭氣，哥哥一撩就臉紅得方寸大亂，他在這方面根本不是海鷗的對手。羔甚至悲哀地想，海鷗會不是只是逗他玩而已，下一秒立即就能起身，用和體溫截然相反的冰冷語調(diào)嘲諷道，裝什么裝，跟楊小娟一路貨色，當(dāng)婊子還想立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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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的心如墜冰海，最壞的結(jié)果呼之欲出，剛剛的熱淚直接由火焰凝結(jié)至冰點，從無盡的酸意中掙脫下來，冷得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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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鷗的唇已經(jīng)貼的很近，那確實是個只差一個吻的距離，可是海鷗沒吻他，懸停在那個距離，短如一個猶豫，卻隔著某種比黑洞還要沉默深邃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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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鷗攬羔很緊，緊密貼合的胸腹很熱，隔著朦朧淚光，羔看見了海鷗皺緊眉眼，像是壓抑著同樣翻涌的情緒，然后是一聲重重的喘息。海鷗的額角青筋微蹙，不比羔少半點糾結(jié)煎熬，他不知怎么去愛，又不敢輕易言愛，他已犯過不可饒恕的錯誤，不知道以何種程度的親近才不會傷害小羔。草率作出的空口允諾會隨風(fēng)而逝，他好貪心，想要神仙們力刻石背的祝福，想要比金堅比山固比日月恒久的情，萬般思緒翻滾心尖，糾纏了有限的他，海鷗艱難抬眼看向羔，深深一瞥，越過了無限蒼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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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最沒有資格談情說愛的人，兄弟二字無限拔高了他們情感基礎(chǔ)同時，也把他們壓在了一條紅色警戒線以下，不可通行。沒有人知道禁區(qū)背后是什么樣的天地，那是為上帝所不齒的蠻荒之境。他們相擁，像兩株纏繞雙生的并蒂玫瑰，共同相抵著墜往深淵，擁抱越緊，越會被彼此身上的刺所灼燒。可他們不管，他們只緊緊擁著，擁抱是他們現(xiàn)階段最強有力且不逾矩的親密表達(dá)，他們也只剩擁抱可以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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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羔淚眼如注的雨幕里，海鷗的眼睛那么亮，像鋼筋水泥的廢墟上燃起的簇簇紅玫，他把根蒂和棘刺扎進(jìn)了黑暗的獸骨，用柔軟熾烈的花瓣為他托舉一方碩果僅存的桃源。用力一點，再用力一點，羔不想逃脫，他想被世間最美好的圓滿緊繞包圍，當(dāng)他抱住這片名為海鷗的不凍港，便覺自己也曾將全世界擁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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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無名悲壯的、哀慟滿溢的幸福充盈了所有神思，羔緊繃的身軀慢慢松弛下來，沉浸在這片熟悉溫柔的海域里。他想，除了海鷗，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對其他任何人，有這般至死暴烈的情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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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羔泣音漸止，兩人拉開距離，擺脫身體的觸碰。思維冷卻下來以后，剛剛的情難自抑便成了過度矯情，兩人的想法在這一刻都神同步，閉口不提。沉默須臾，海鷗撫上羔的額發(fā)，只說了一句話，做你自己，不必要做任何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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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海鷗的。還是楊小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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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的哥哥應(yīng)該也知道并且理解，為什么他想去外地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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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不把此行完全當(dāng)作為擺脫海鷗的一種苦行，他心有萬象破不了紅塵，只好苦笑著站在千般貪嗔癡慢疑中間，無數(shù)次任心魔擦肩而過。他也不打算為了放下對海鷗的迷戀，轉(zhuǎn)而在心底去詆毀他，污蔑他，抹黑他。當(dāng)愛一個人成為了習(xí)慣，成為愿長臥不起的舒適區(qū)時，想要洗腦自己去恨他是很難的。哪怕是單戀，是永遠(yuǎn)仰頸瞻望，真情實意發(fā)生存在過的愛，永遠(yuǎn)比虛無縹緲杜撰出的恨要長久，要熱烈地沁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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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現(xiàn)在不得不留一點個人空間去好好整理自己，身體上的和心靈上的。太陽盛大溫暖，卻不宜張目久視，那會失明，會徹底迷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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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今后要不要持續(xù)這種無望的喜歡，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背負(fù)著某種根深蒂固的不可能，試圖翻越它，摔倒，又翻越，又摔倒的那個過程，就是與海鷗相關(guān)的記憶被一次次喚醒的過程，永恒的不可戰(zhàn)勝性讓它成為了永恒。甜蜜和痛楚相生的感覺多么真實，他戰(zhàn)勝過時間，他曾愛他至永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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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場內(nèi)，娓娓動聽的登機提示播報是最后一聲處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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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灌滿了登機口，羔走進(jìn)透明的登機廊橋，既不適應(yīng)，也不恐慌。離別應(yīng)當(dāng)如水，洗去了他十多年來鉛華濃墨的前塵舊夢，大病初愈，只留一片茫茫然的蒼白和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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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舉棋不定時，把決定權(quán)交給時間之河，任由命運的洪流裹挾指引著前進(jìn)方向，無疑是最省事也最順其自然的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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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喜無聲拂過羔的衣袂，他眼睛清明，面色不驚，仿佛從呱呱墜地起就是這樣，從一而終的干凈清澈，沒有過禁忌背德的念想，沒有過求而不得的陳傷，沒有過暗無天日的掙扎與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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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戀，是一場無人處的自我焚燒，灰燼破滅后的重塑新生，是彷徨與至暗時刻沒有余音的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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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卷風(fēng)幡，花開流翳，飛機呼嘯著音浪，載他扶搖而起，羔成為了白色的鷗鳥，穿越到一望無垠的晴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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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眉目笑語使我病了一場，熱勢退盡，還我寂寞的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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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句出自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