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拉格往事11「初雪」
“說起來,哥哥什么時候回了謝拉格?怎么也不說一聲。”躺在病床上的崖心問道。
“谷地那邊的總有些生意談不下來,我想著親自去一趟的話,他們會更信服一些?!?/span>
“谷地的生意……?”
“嗯。”
“……喀蘭貿(mào)易?”
“嗯。”
“啊……這樣啊,原來是這樣啊……這樣就說得通了?!?/span>
崖心閉上眼睛,雖然只是零碎的對話,但她很快就領(lǐng)會了現(xiàn)在的狀況。她笑著,卻又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
“哎……你和姐姐說了嗎。”
“還沒有……喀蘭貿(mào)易在謝拉格還沒站穩(wěn)腳跟,所以我也沒有機會回去見你們。”
“我想也是呢……姐姐會生氣的吧?!?/span>
“唔?”
“她可是想要成為喀蘭圣女的人呀,你們把圣山的礦石賣出去,她怎么會不生氣呢?!?/span>
————
上一任的圣女是一個相當(dāng)和藹而又親切的人。
恩雅下定決心想要成為圣女之后,便常常去拜訪她,聽她解讀經(jīng)文,旁觀她解讀經(jīng)文,看著她舉辦祭奠。圣女仿佛一刻都不會閑下來,恩雅只能緊緊的跟著她的腳步,不斷學(xué)習(xí)著。
曾經(jīng)有一次閑暇的時候,恩雅對圣女說,自己曾經(jīng)感受到過喀蘭的祝福,喀蘭曾經(jīng)實現(xiàn)過自己的愿望。圣女說這樣很好,圣女要能夠傾聽喀蘭的聲音,散步喀蘭的福音,償還自己的罪孽。
圣女將一切都奉獻給了喀蘭,是信仰的最高標桿,也是恩雅的目標,與圣女在一起的每一刻,都使得她的信仰更加純粹。而圣女感受到了恩雅的誠意,也有意將她當(dāng)作自己的接班人培養(yǎng),即使最終選擇誰成為自己的代行者,還是要看喀蘭的意愿。
只有在前代圣女駕崩之后,新的圣女的選拔儀式才會開始,所有適齡的少女全數(shù)進入到選圣祠,只有被當(dāng)日祠中第一滴融化的雪水擊中,才有成為圣女的資格。
喀蘭似乎真的庇佑著恩雅,不斷地與她溝通著。
當(dāng)恩雅進入到選圣祠的第二天清晨,想要成為圣女的少女們都聚攏在天窗的棱角處,這源于平常生活的經(jīng)驗,當(dāng)她們還在家里的時候,從小便知道自家屋檐上的融雪,都是順著棱角流下來的。
而恩雅只是被一種奇妙的預(yù)感牽引著,待在了祠內(nèi)的某處,閉上眼睛打坐著,靜靜地等待著。
啪嗒。
安靜的祠中就連滴落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楚。
圍繞在天窗周圍的少女們紛紛抬起頭向四處張望著,那聲音太短太急促,以至于她們還沒來得及辨認聲音的方向。
啪嗒。
又是一聲。
恩雅覺得自己的額頭上的那片冰涼又再次被浸潤,順著鼻梁一直流到了臉頰上。
水滴打在額頭上的時候,就像是種子落入土地一般的感覺。
在自己的腦海當(dāng)中生根發(fā)芽。
恩雅與喀蘭的聯(lián)系,建立起來了,她能感覺到。
周圍的少女們憑借第二聲的水滴,也終于確認了初雪的位置。
像是向周圍的少女們慶賀著,炫耀著自己的選擇,強烈地宣告著,第三滴雪水在眾目睽睽之下,再次落到了恩雅的額頭上。
啪嗒。
恩雅睜開了她的雙眼,在場的少女們看見她的瞳中,閃爍著與先代的圣女同樣的,銀白色的光,那是喀蘭的顏色。而雪水匯聚,從臉頰,又流到了下顎,淡淡的光線反射之下,恩雅臉上這道痕跡正發(fā)著光。
她是無可置疑的受選者。
————
潔凈身體,換上得體的衣服,拿上試煉鈴,恩雅的旅途開始了。
她的心情憂郁著,因為在這趟旅途之前,蔓珠院的長老們來告訴了她一件事。
在謝拉格掀起走私的熱潮,成立了喀蘭貿(mào)易的,正是她的哥哥,恩希歐迪斯,他在維多利亞還得到了一個新的名字,叫做銀灰。
恩雅遵守著攀登天路的守則,三步一頷首,五步一搖鈴。這種機械式的勞動占據(jù)了她的軀體,使她能夠開始進入自己的想法,在喀蘭的注視之下審視自己的思維。
喀蘭貿(mào)易的行為,無疑是一種褻瀆。
而引領(lǐng)了這種褻瀆的,是她的哥哥,是她想要成為圣女的最初的理由。
只是在這個過程當(dāng)中,恩雅受到了喀蘭信仰的感召,發(fā)自內(nèi)心地成為了喀蘭忠實的信眾。
叮——叮——
恩雅手中的鈴鐺空靈地響著。
不知不覺她已走出了很遠,身后的選圣祠已經(jīng)成了回望道路上盡頭的一個小點,而眼前的道路仍是一片無窮無盡,直通到抵達天際的一片白茫茫之中。
大概這便是天路——向前行進著,恍如真的能抵達云端,在那終點的地方,喀蘭的神祗在等待著。
成為圣女,既是一種榮耀,也是一種償還。
其實恩雅并不是那么喜歡工作,偶爾她也會跟不上先代圣女的步伐,來不及追隨她前往各個不同的地方講經(jīng),或是在圣女面見各種政治人物的時候在后面的隔間里面睡著。
只是半睡半醒之間,會想起自己最初為什么想要成為圣女。
想要成為像哥哥一樣可靠的人。
還會想起在追隨圣女的時候,看見的謝拉格人民的笑容。
想要向所有人傳遞喀蘭的福音。
她其實已經(jīng)做到了后者,在圣女駕崩之后的那段時間里,人們一度將恩雅直接當(dāng)成了新的圣女,人們認可她對經(jīng)文的解讀,感恩她的幫助,與她一同歌頌著喀蘭的庇佑。
她不需要成為圣女,也已經(jīng)做到了最初的目標,成為一個可靠的,獨當(dāng)一面的人。
她不在乎榮耀,因為她早就得到了自己和眾人的認可。
而就連最初的理由,她的哥哥,現(xiàn)在都站在了喀蘭的對立面之上——走上了恩雅絕對不會去追隨的道路。
似乎所有的理由都消失了,恩雅獨自走在天路之上,三步一頷首,五步一搖鈴,天地之間只剩下風(fēng)雪與鈴聲,而精疲力竭的感覺逐漸充滿了恩雅身體的每一處。
她真的很不想工作,她抗拒著成為圣女之后那些與喀蘭無關(guān)的無聊瑣事。
要不現(xiàn)在開始往回走好了,要不現(xiàn)在就倒在路邊好了。
?!!?/span>
即便被這樣的想法所侵蝕,她仍搖動著手中的鈴鐺向前走。
喀蘭的信眾其實越來越少了。
因為喀蘭貿(mào)易的緣故,人們通過晶礦就能夠獲得巨大的利潤,逐漸也能消費得其日常所需的商品,不再需要喀蘭信眾們的救濟,便漸漸也不再來聽講經(jīng)了。
漸漸地大家甚至不信了。
畢竟大家發(fā)覺,只有貿(mào)易能讓自己長久地吃上面包。
但大家似乎忽略了一件事,為什么謝拉格會走向衰頹。
對于這個問題,恩雅的心里一直有一個不敢面對的答案。
直到今天,蔓珠院的長老團來告訴她真相,直到現(xiàn)在,她走在這條通往喀蘭圣山的天路之上。此時此刻,她必須在喀蘭的面前,接受這個答案。
謝拉格的衰頹并不是瞬間發(fā)生的事情,但卻是在哥哥離開謝拉格之后發(fā)生的。
從他選擇離開謝拉格的那一刻開始,他便背叛了喀蘭的信仰。
這種褻瀆,導(dǎo)致了謝拉格的衰頹,究竟是什么東西改變了他?
現(xiàn)在他回來了,卻不知悔改,反而變本加厲,用販賣礦石帶來的虛偽的繁榮蠱惑著群眾,實際上卻在向喀蘭信仰步步逼近。
叮——?!?/span>
恩雅眼中的世界只剩下了白色,還有連接著天空與大地的一條彎曲綿長的細線。
就像一條繩索一般,自己正沿著這條繩索,不斷地朝著神所在的地方攀爬著。
她終于,終于,摸到了這條細繩的盡頭。
接下來只要將手中的鈴鐺系在上面。
但卻怎么都抬不起自己的手。
她感覺就像是喀蘭的神祗正按住她的手,不讓她完成這最后一步。
“你們不認可我嗎?”恩雅問道。
此時她居然看到了一團模糊的光影,對著她搖搖頭,然后溫柔而又深沉的抱住了她,她雖然沒有被抱住的觸感,卻能感到懷抱當(dāng)中那份由衷的喜愛,只是那光影仍沒有松開按住她的手。
“你們不愿意接受我的償還嗎?”
那團溫暖的光仍是搖搖頭,恩雅看不見它的眼睛,但卻能感覺它的悲傷,就像是要流淚一般。
“若是你愿意接納我,那就請收下我的償還吧?!?/span>
恩雅虔誠地禱告著。
于是那團光便松開了按住的手,轉(zhuǎn)而托舉著恩雅的手,恩雅只覺得毫不費勁,比任何時刻都要簡單、輕松、輕盈地,將那盞鈴鐺系在了道路的彼端。
模糊視線的白色變得支離破碎,如同雪花一般,然后融化在了恩雅的眼中,使她的瞳色變得雪白,恩雅眨了眨眼睛,周圍的景象變得清晰了起來。
她掃視著周圍,自己已身處在喀蘭圣山山頂?shù)纳砭诱校嚐掆彴卜€(wěn)地掛在中央的鈴架上。圍繞著恩雅卻又隔著相當(dāng)一段距離的地方,跪拜著蔓珠院的長老團,在他們后面是同樣跪拜著的喀蘭信眾,圍了一圈又一圈,甚至排到了神居外面。
自己的手中,不知道什么時候多出了另外一個鈴鐺。冷青色的材質(zhì),圓潤無暇的外表,恩雅深知,這便是神賜的圣鈴。
恩雅念起熟記的禱詞,輕輕搖動手中的鈴鐺。鈴音清脆空靈,聲音不大,卻能夠傳響整座喀蘭圣山,整個謝拉格都回蕩著圣鈴的聲音。
區(qū)別于其塵世的身份,喀蘭的圣女也有了一個新的名字。
喀蘭圣女,初雪,由此誕生。
Chapter 11 en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