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徐健庵書 【清】吳兆騫.撰
兆騫頓首頓首,奉書健庵大兄先生足下:六月二日,驛騎至?xí)?,伏承書問,又以僕衣食之憂,輟俸相餉,為德甚厚。至欲索僕生平撰著,付諸剞劂,無使泯沒,嗟乎,此豈僕素望所及哉!
僕少時謬不自料,與海內(nèi)諸賢,馳騖聲譽。維時足下兄弟為先登,而僕竊附其後,選集鋟行,類蒙採入。今則顛連無告,不祥姓名,為人唾棄,何敢復(fù)出其技,以爭鳴當(dāng)世耶!遭難以來,十有八年,曩時親友,罕以書見及。惟足下兄弟,及葑溪少宰,惓念舊故,撫慰周恤,于義為已過矣,又何可以窮愁之辭重累左右!故三年前足下貽書及之,而僕逡巡未敢應(yīng)者,以此也。今足下終不鄙棄,復(fù)見徵取,乃識大君子之用心,而僕之妄自疑度,適為固陋矣。然足下無乃睹僕往日,而不知僕枯槁之餘,豈復(fù)有葩華哉!
古今文章之事,或曰窮而後工,僕謂不然。古人之文自工,非以窮也。彼所謂窮,特假借為辭,如孟襄陽之不遇,杜少陵之播遷已爾。又其甚者,如子厚柳州,子瞻儋耳已爾。至若蔡中郎髡鉗朔塞,李供奉長流夜郎,此又古文人困阨之尤者,然以僕視之何如哉!九州之外,而欲引九州之內(nèi)之人以自比附,愈疏闊矣。同在覆載之中,而邈焉如隔夜泉,未知古人處此,當(dāng)復(fù)云何?以此知文莫工于古人,而窮莫甚于僕。惟其工,故不窮而能言窮;惟其窮,故當(dāng)工而不能工也。萬里冰天,極目慘沮,無輿圖記載以發(fā)其懷,無花鳥亭榭以寄其興,直以幽憂惋鬱,無可告語,退托筆墨,以自陳寫。然遷謫日久,失其天性,雖積有篇什,亦已潦倒?jié)y,不知其所云矣。 《詩》曰:“已焉哉!天實為之,謂之何哉!”夫知其當(dāng)已而不能自已于吟者,此僕比日之心也。
古之論文章者,不以其人之貴賤榮辱,今則不然。昔盧次楩與王李七子同時,其才固相軒翥,不幸下獄,其所撰《蠛蠓集》,微元美諸公幾不著。因歎古今文人觸捍網(wǎng)羅,不遇知己,卒以無傳者,可勝道哉!今海內(nèi)理平,文治日盛,足下兄弟,得位行道,天下文章,翕然歸于三徐,言論所及,藝林以為宗。今不鄙僕,欲序而梓其所作,使天下知劫灰寒灺,猶有爝光,則僕雖終淪廢,豈有恨哉!少作故有刻稿,患難後度已散失。請室諸詠,稍有存者。今所錄詩賦若干篇,皆己亥出塞後作。昨歲插哈喇之亂,倉卒中遺亡百餘篇。暌離日久,無所取正,恐日就弇陋,不復(fù)自知,望加刪定,以質(zhì)當(dāng)世,幸甚幸甚!兆騫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