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刷視頻，經(jīng)常會(huì)跳出關(guān)于“彌生音”的介紹。有些對(duì)音看著很膈應(yīng)人，所以我就忍不住吐槽。

以下就是我在深更半夜語無倫次的吐槽，寫完了以后好歹整理了一下，但還是比較雜亂，各位看官們請(qǐng)諒解。

? 關(guān)于漫游詞 在討論彌生音之前，我想先講一下

漫游詞/流浪詞

(Wanderwort)的概念。 英語的維基詞典上是這么說的:

(linguistics) A loanword that has spread to many different languages, often through trade or the adoption of foreign cultural practices.

用漢語來說的話，大概是“一種已經(jīng)傳播到許多不同語言的外來詞”?？梢娺@種詞也算是外來詞(loanword)的一類。漫游詞/流浪詞的傳播通常是跨語系的。但我們除了知曉其傳播的范圍之外，并不確定這種詞具體是從哪個(gè)地方開始傳播的，也不知道這種詞在不同語系中的出現(xiàn)究竟是誰借了誰。 比如烏拉爾語系的*kota，對(duì)于它的詞源，維基里是這樣解釋的(覺得麻煩的可以直接跳過，看結(jié)論):

Probably akin to Proto-Iranian *kátah (compare Avestan ????????? (kata, “house/home, pit”), Persian ???? (kade, “house”)), in which case it is a loan in one direction or the other, but the direction is not entirely clear. Many researchers have supported an early loanword from pre-Indo-Iranian into Uralic, but this is not certain, as the Iranian word has no known cognates in Indo-European, not even Indo-Aryan. The similarity may simply be a coincidence.

Moreover, the root may have been a widespread Wanderwort across Eurasia; compare Abkhaz а?ы?а (ak?ta), Proto-Mongolic *kotan (Mongolian хот (xot, “town”)), Turkish kodak (“(dialectal) home”), Ainu コタン (kotan, “village”), Tamil ???? (ku?i, “house, abode, home, family, lineage, town, tenants”). Borrowings from Iranian (specifically Scythian) include Proto-Germanic *kut?, *kut? (whence English cot, Dutch kot, German Kate) and Proto-Slavic *xata (“house”) (whence Ukrainian хата (xata), which is akin to, and possibly the origin of, Belarusian хата (xata), Czech chata, Polish chata, Russian хата (xata), Slovak chata).

也就是說，烏拉爾語系中的這個(gè)詞很可能來

源于一個(gè)廣泛傳播于歐亞大陸的Wanderwort, 其涉及到阿布哈茲、蒙古、突厥、阿依努、泰米爾，又通過伊朗語支(特別是斯基泰)傳給了日耳曼和斯拉夫，可謂“名滿歐亞”了。 根據(jù)維基詞典和圈友的一些認(rèn)識(shí)，日語中和漢語有關(guān)的Wanderwort很可能有: ①“馬” *Cma 原始漢藏語 *k-m-ra? ~ s-ra? 上古漢語 馬(鄭張 *mra??; 白-沙 *m?ra?) 原始泰語*ma??，中古漢語借詞 原始苗語 *mj?n?，可能是來自某藏緬語的借詞 原始孟高棉語 *mra?, Shorto #707; 原始越南語 *m-???? [根據(jù)本尼迪克特(1972)的說法，原始孟高棉語和原始藏緬語形式*m-ra?和上古漢語*mra?都是來自于某個(gè)起源不明的多音節(jié)詞*m()ra?()] 原始蒙古語 *morin 原始通古斯語 *murin 古朝鮮語(吏讀) 馬(*MAL) 近古朝鮮語(《雞林類事》) 末 中古朝鮮語 ???(mòl(fā)) 原始印歐語 *márkos (存疑) Nahali語 māv 古泰米爾語 ???? (mā) ②“熊” *kuma 中古朝鮮語 ?? (kwǒm)，早期形式*/koma/，保留在地名??????? (Kwòmánòl(fā)ò，熊津) 百濟(jì)語 金馬 (*k?ma/*kuma) 原始南島語 *Cumay 上古漢語 熊 (鄭張*??l?m; 白-沙*C.[?] ? (r)?m) (上古漢語的這個(gè)也有說法是來自于原始漢藏語的*d-wam) ③“目” *may (也可能和見(み)る/芽(め)/-む(表示狀態(tài)'看起來...'有關(guān)) 原始漢藏語 *s-mjak ~ s-mik (“eye”) 原始南島語 *maCa (“eye”) (Malay, Indonesian mata) 原始南亞語 *mat (“eye”) (Vietnamese m?t, Modern Mon ??? (mòt)) 原始苗瑤語 *mu??jH (“eye”) (Hmong (RPA): muag) 原始侗臺(tái)語 *maTa: (“eye”) (Baha ma??da322) ④“竹” *takay (這個(gè)我不太肯定，很可能是和高(たか)し同源的，但為了湊數(shù)也暫且放在這里了) 近古朝鮮語(《雞林類事》) 帶(*tay); 中古朝鮮語 ?? (táy) 上古漢語 竹(鄭張*tug; 白-沙*truk) 這些觀點(diǎn)當(dāng)然也有人反駁，這里先不去討論。 但可以看見的是，所謂的“彌生音”有一些可能是這種漫游詞在日語中的體現(xiàn)。

?疑似借詞 (或者是可能性較大的“彌生音”？) 除了漫游詞，還有一些圈里的大佬們認(rèn)為“和漢語存在某種關(guān)聯(lián)的”詞，比如

梅-うめ

，

郡-くに

，

隱-おに

，

絹/巾-きぬ

(然而可以用解釋固有詞的手段解釋成著(き)+布(ぬ)，所以也很可疑)，

文-ふみ

(鼻音韻尾的發(fā)音部位不同)，

肝/腎-きも

(主元音對(duì)不上，鼻音韻尾的發(fā)音部位也不同)，

簡(jiǎn)-かみ

(鼻音韻尾的發(fā)音部位不同)，

香-か

(鼻音韻尾呢？)。借詞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我不好說。

?“古漢字音” (真·“彌生音”？) 在此之外，還有一些“古漢字音”，其形態(tài)和吳音差別不是很大，通常是詞尾的鼻音用い段表示了(一般被認(rèn)為是在假名ん還沒發(fā)明前對(duì)鼻音的一種表記形式 - 雖然表記形式不止一種):

錢(ぜに)

，

縁(えに)

，

紫苑(しをに)

，

汗衫(かざみ)

，

燈心(とうしみ)

; 還有一些并不包括在任何一種音讀體系內(nèi)的、反映了較早層次的語音的詞，比如

算盤(そろばん)

、

博士(はかせ)

，以及

播磨(はりま)

、

平群(へぐり)

、

群馬(くるま)

、

駿河(するが)

、

相模(さがみ)

、

武藏(むさし)

、

對(duì)馬(つしま)

等一大批地名。這些讀音十分有趣，是近年來研究日本上古漢字音的人士重點(diǎn)關(guān)注的對(duì)象。有人把這些讀音也算作“彌生音”。這些音和漢字音的對(duì)應(yīng)關(guān)系看上去十分隨便，甚至有點(diǎn)不嚴(yán)謹(jǐn)。彌生音的鑒定如此草率，或許和這些讀音也有關(guān)。

?固有詞？借詞？ 如果某個(gè)詞在日語中能找到來自于相同詞根的其他詞，我個(gè)人以為還是將其視作固有詞比較好。比如竹(*takay)和高(*taka-)、知(*sir-)和白(*siro-)等。

?在比較時(shí)需要注意的一點(diǎn) 在比較日語和漢語時(shí)，最忌諱的一點(diǎn)就是

用今音類比

。 たおす聽上去和“倒”很像，但たおす的歷史假名是たふす，上代音為*

tapusu

，差得很遠(yuǎn)。同理，とおす(上代音為*

t?p?su

)也不像“通”。 崖在普通話里聽上去和やま的第一個(gè)音節(jié)很像，但崖古為

疑母

(*?)字(某些方言還保留著這種差異)，倒不如說像がけ的第一個(gè)音節(jié)。

?“彌生音”這一概念的流氓性 而網(wǎng)絡(luò)上流行的那套“彌生音”總結(jié)起來就是: 只要是 ①聲母對(duì)應(yīng)其發(fā)聲部位的輔音， ②主元音大差不差， ③入聲韻尾能對(duì)應(yīng)某一個(gè)爆破音(甚至可以是發(fā)生部位不一致的)/鼻音韻尾對(duì)應(yīng)ま行和な行的任何一個(gè)音(通常不適用于-ng尾)或?qū)?yīng)其發(fā)聲部位的濁爆破音(如-ng對(duì)應(yīng)か行濁音，-n對(duì)應(yīng)た行濁音等等)， 就可以當(dāng)做是可能的“彌生音”了。正如我在某些視頻里看到的那樣，實(shí)際上的對(duì)應(yīng)可能還會(huì)更松一些。 更何況漢字?jǐn)?shù)量如此之多，想找?guī)讉€(gè)音意對(duì)應(yīng)的根本不是難事。音對(duì)不上？沒關(guān)系，只要有一點(diǎn)相似就行，把剩下的都推給彌生音的“音變”，簡(jiǎn)直不要太輕松。 關(guān)于找音譯對(duì)應(yīng)的漢字這件事，已經(jīng)有前輩這么做過了; 不妨搜一下

與謝野寬

和他的暴論集

《日本語原考》

，這里我舉幾個(gè)例子:

后(きさき): 姫嬙（kisang ）からか。姫は婦人の美號(hào)、王の妻の別名、妾の稱。嬙は婦人の官名〔日本語原考＝與謝野寛〕。 北(きた): 「冀」の入聲音Kit の転〔日本語原考＝與謝野寛〕。 思(おも)ふ: 愛慕する意のオモフは「?」の音Om ?？疾欷工胍猡违猊栅稀赴浮工蝿e音On 〔日本語原考＝與謝野寛〕。 然(さ): 「諸」の別音Sa から〔日本語原考＝與謝野寛〕。 早-(さ-): 極、第一、要などの義の「最」の別音Sa から〔日本語原考＝與謝野寛〕。 麗(うるは)し: 「蔚」の別音U に、ハシという語尾を添え、ラ行音を挾んだ語〔日本語原考＝與謝野寛〕。 今(いま): 「現(xiàn)」の別音Wim がIma と転じた〔日本語原考＝與謝野寛〕。 大家知道與謝野先生所說的“

別音

”是從哪本韻書上得來的嗎？ 不知道也沒關(guān)系，因?yàn)?/p>

我也不知道

。 我完全相信，這就是根據(jù)他自己的先入之見，強(qiáng)行對(duì)著日語詞造出來的 (你倒不如說今的“別音”Im轉(zhuǎn)成了Ima; 這樣可信度反而還高一些)

?最后想說的話 我并非想徹底推翻“彌生音”這一概念。誠(chéng)然，這個(gè)概念是十分新奇而有趣的，它打破了人們一貫對(duì)日語音讀和訓(xùn)讀的認(rèn)識(shí)，同時(shí)指出了某些獨(dú)立于音讀體系之外的“音讀”詞所反映的是更早的層次。

但“彌生音”這一概念不能被濫用，尤其不能像上文的與謝野大師一樣憑感覺配對(duì)

。 最后還想強(qiáng)調(diào)一點(diǎn):

給出

大量

的關(guān)聯(lián)詞，卻說不出音變規(guī)律的，都是在

耍流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