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含光王府。

夜深人靜的時刻，含光王府的侍從女婢早已歇下，只有輪值的巡邏侍衛(wèi)在例行公事的走動，神情多見疲倦，渾然不知那含光王的內(nèi)室，已經(jīng)摸進了一個膽大包天的賊子。

“你怎么這時候過來了？”藍忘機放下橫在人脖頸間的鋒利匕首，語帶責怪。

“我來看看你，順便商量點事情?！鼻謇誓新暭词褂幸鈮旱?，也好聽得很。

藍忘機又提了提滑落的錦被，即便如今伸手不見五指，他也感覺得出男人赤裸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由得恨恨瞪了人一眼：“有什么事不能在朝堂上說，要半夜來尋?！?/p>

“想你的事，怎么好光天化日之下講出來，當然要挑個月黑風高的日子，摸進閨房里咬著耳朵說才有感覺?！闭f話間，男人已經(jīng)爬上了床，攬著藍忘機的腰朝內(nèi)墻一滾，卻是滾進了一方密室。

他熟門熟路地朝著五尺之外飛了道指風，火油忽的燃起，照亮了兩人的眉目。藍忘機琉璃眼瞪著他，發(fā)絲凌亂地散開，男人伸手理了理，忽然低頭吻了下去，親得又急又重，直到藍忘機搖頭推拒才停下。

他話中猶帶氣喘：“怎么了？”

“再親明日要被人看出痕跡了?！彼{忘機耳根通紅：“他們已經(jīng)懷疑我養(yǎng)面首了。”

“我要真是你面首就好了?！蹦腥似沧?，緊緊抱著人，燈火搖曳，照亮了他的凌厲眉多情目，赫然是魏無羨。

“少胡說?！彼{忘機安靜地窩在他懷里：“你和我是有婚約的?！?/p>

“婚約……”魏無羨失神：“現(xiàn)在恐怕也只有你還記得了?！?/p>

“你也記得?！彼{忘機輕聲：“這就夠了?！?/p>

魏無羨看著藍忘機的眼眉：“后悔嗎？藍湛？”在聽到今天那些人的指責時，在看到新帝眼中的忌憚時，在先帝臨死還不忘嘶聲詛咒的時候，在更早之前，藍啟仁病死也不愿見他一面時……“你后悔嗎？陪我走上一條遺臭萬年的不歸路。”

“你后悔嗎？”藍忘機勾著他的手指，目光澄澈。在新帝笑里藏刀的試探時，在決定派人刺殺先帝一夜未眠時，在收受下屬賄賂時，在被千夫所指的時候，在被叔父指著鼻子罵得時候，在過年時遙遙看向魏氏祠堂的時候……

兩人彼此看著，忽然都帶了清淺的笑容。

“我當時真是要被你的死腦筋氣死了?！蔽簾o羨抱著人，頭一次提起六年前：“那老東西猜忌心重，金光善完蛋，我知道他肯定還要再找個棋子出來和我抗衡，他好穩(wěn)坐釣魚臺，但我怎么也沒想到他竟然會把主意打到你頭上去?！?/p>

“是我暗示的?！彼{忘機神色淡淡：“他是個什么樣的人，我只會比你更清楚。疑心猜忌，眼里只有他自己，除了自己誰也不信。藍家勢大，他就給我姑母下藥，甚至不惜殺了自己的長子，怕我聯(lián)姻助長藍家勢力，將我抱走認作皇族。魏家獨掌軍權(quán)，他就賣了你們給敵國，絲毫不顧邊疆數(shù)萬將士的生死。你最先被擒，我以為你是真的回不來了，后來父親因為察覺到了不對勁，去邊關(guān)和談半路就被他下手毒死。蜀中地動，中州旱災(zāi)，江南水患……內(nèi)憂外患，他卻還只惦記著玩弄權(quán)術(shù)，這就是天下供養(yǎng)的皇?！?/p>

“你僥幸得活，從敵國逃回來回來后性情大變，一心不擇手段地往上爬，眾人只當是被折磨的失了氣性貪生怕死愛權(quán)慕利，這做派他信了，我不會信。”

“為人清正，只會像那些長輩一樣死得不明不白，毫無意義。你明面上貪贓枉法，背地里卻借著他的忌憚多疑達成目的，為此不惜清名，可這原本就不是你的責任?！?/p>

藍忘機手指劃過魏無羨眉目，神情寧和，沒有半分以往的冷淡：“這是皇帝的罪，是皇室的昏庸無能，藍氏以天下為先，我總也要擔起我的責任來。朝堂之上，沒有人會比我和你配合得更好，這件事我義不容辭。百年后，我同你一起去向家中長輩請罪，也無所懼?！?/p>

“你真是傻得沒邊了?！蔽簾o羨抱著人，聽著藍忘機的剖白，也幸好，這條路有此一人相伴：“不用再忍太久了。那先帝和老東西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其他幾個一個比一個不成器，幸好還有個不受寵的六殿下沒學(xué)會這些烏煙瘴氣的東西，藍曦臣教了他這么多年，咱們再把之前網(wǎng)羅的人一點點送到他身邊去，就可以功成身退了?！?/p>

藍忘機點頭：“聶家的懷桑已經(jīng)在清流中站穩(wěn)了腳跟，邊關(guān)宋子琛發(fā)展也很順利，還有曉星塵他們，只等新皇真正成熟，你我倒臺，他會注意到這些種子的。”

“那都是以后的事了。”魏無羨掰著指頭盤算：“現(xiàn)在朝堂還沒清理完呢，上次我才借著科考舞弊的事把你手下張家的處理掉了，這次該我當內(nèi)鬼了?！彼掳停P算著推誰出去送死比較好。

“歐陽家的后輩還算成器，可以放放，”藍忘機看著魏無羨故作苦惱失笑：“虞家草菅人命，前段時間狀紙送到了我手上，正可借此發(fā)難。江家小輩性情浮躁，也好因著此事送去邊關(guān)磨礪幾年，看看能不能成器。魏伯父戰(zhàn)死之后，我朝精銳之師盡皆葬送，勢弱已久。單憑宋子琛一人撐著邊關(guān)還是有些為難，在你我被新皇處理之前，總要將邊關(guān)穩(wěn)定下來?！?/p>

“就按你說得辦?！蔽簾o羨點頭，忽然又想起一事：“華南山匪作亂，正好溫旭一直不安分，他因為他弟弟的事一直恨著你，未免意外，我派他去剿匪，把他處理掉。”

說到這里，兩人皆是默然。不知何時起，他們已經(jīng)從以往行事往來坦蕩無忌的少年變成了如今這般深沉謀算雙手血腥的陰詭小人。

魏無羨很快恢復(fù)過來：“你我既不求成圣，又何妨身入地獄？先醞釀幾日再發(fā)作，畢竟新皇登基，不好在這時候生事?！?/p>

藍忘機點頭：“還需安排一些事情為他立威?！?/p>

“還有什么事能比處理了咱倆更能給他立威警醒世人的？”魏無羨自我調(diào)侃：“不過你倒是提醒我了，還得想辦法讓他見見溫情，希望兩人能合了眼緣，給他找個能母儀天下的皇后不容易，我自己的主君都沒娶回家呢，還得給他相看?！?/p>

藍忘機看著魏無羨郁悶的樣子，抿了唇笑，卻沒料到男人下一刻又湊近親了過來：“沒事，沒娶回家不妨礙我耍流氓，再讓我親親?！?/p>

“唔……”

慶豐三年，皇帝羽翼已豐，聯(lián)合心腹發(fā)起政變，連點雙王十二罪狀，肅清朝堂。后迎溫氏旁支女溫情為后，任藍曦臣為太傅，聶懷桑為戶部侍郎，曉星塵入御史臺，勵精圖治十年，一力發(fā)展民生。慶豐十三年，點宋子琛為將大敗敵國，奪回幽、云多州故土，史稱“慶豐之治”。

“今年的花燈會真熱鬧啊，”身旁的人看著往來人群臉上都掛著喜悅的笑容，輕聲感嘆：“幸好有當今陛下在，才能有如今景象。”

聶懷桑的笑忽然多了些復(fù)雜：“僅憑陛下一人也難以一力回天，能有如今氣象，是因為種子一直都在。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啊……”

堅冰將一粒粒種子掩在身下，避開了烈火炙烤也躲掉了冬日寒流。后來凍土融化，堅冰化作了水流，又重新滋潤著這些種子發(fā)芽，誰知道被他們厭惡的冰層其實是在保護他們呢？

他想著，忽然就有些恍惚。在聶懷桑身后，一黑一白兩道人影牽著手慢慢向另一邊行去，手中的兔子燈在風中搖曳，融進了萬家燈火，共同照亮了漆黑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