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鴉王通過一系列計算，挑選了千月星系的部分世界進行了斬首行動。在威懾過后，他再次發(fā)起了外交會談，要求千月星系趕緊投降。

在旗艦上，堂堂海軍上將正和其他人一起為即將到來的會談進行準備。而在開始之前，科拉克斯再次給大家表演了自己的拿手好戲——潛行。

科拉克斯在芬克沒有絲毫反應的情況下步入會場中心——原體的存在感是如此之強，這樣的生物不可能在無人注意的情況下進入會場。然而科拉克斯做到了，他沒有任何征兆地突兀出現在人群當中。準備工作短暫地停頓下來，此起彼伏的沮喪與訝異聲告訴芬克他并不是唯一一個沒有注意到原體的人。

海軍上將的心臟在恐懼中瑟縮——或許科拉克斯在幾分鐘前便已到場，并在無人注意的情況下監(jiān)視著他。從理性的角度來看這根本不可能——但經驗告訴芬克，銀河系遠比帝國真理更加光怪陸離。

他很好地掩飾了自己的顧慮，并干脆利落地敬了個禮。但原體能看出他的恐懼，他們總是如此。

“準備工作完成了嗎？”科拉克斯問。

他是個奇怪的人，芬克想。遠比他的許多兄弟們更加和善可親，但又像所有原體一樣自信到了傲慢的程度。而在科拉克斯身上，這種自信又因他態(tài)度上的疏離感而變本加厲。他們永遠無法成為朋友——永遠，芬克對此心知肚明。

“差不多了，吾主”海軍上將報告著本可由一名少尉負責的內容。驕傲與在科拉克斯面前站穩(wěn)腳跟的愿望讓他把話說得很直，就像是在經歷一場閱兵?！皩⑽覀兊臋C器與這座城市的動力系統整合到一起有點麻煩，聯盟與我們的三維技術之間的兼容性也存在一些問題。上次會議效果很好，但這次與會人數規(guī)模更大。伯倫特賢者告訴我，傳入的信號越分散，兩種技術之間的分歧就越明顯?！彼虿畟愄刭t者做了個手勢，大量的機械裝置在后者佝僂的腰間蠕動著。

“問題解決了嗎？信息傳遞絕不能出問題?！?/p>

“是，吾主，”芬克說：“一切都已就位?！彼套×死^續(xù)說下去的沖動。

“很好，”科拉克斯走得更近：“這是此次歸順的關鍵一刻?！?/p>

在兩米開外，芬克可以輕松看到科拉克斯的面孔。但靠近后，他必須抬彎曲脊柱，把后腦貼在厚重的綢緞上才能直視原體的雙眼。

“我殷切希望您的計劃能夠奏效，吾主?！狈铱苏f，盡管他打心眼里不報任何期待。

當一個新指揮官闖入一片既定戰(zhàn)區(qū)時，他們總是懷揣著新奇的想法與更好的作戰(zhàn)模式。這些辦法有事會奇效，但更多時候只會留下一地雞毛。新人往往會忽視對老手而言顯而易見的事實，芬克見過無數自信滿滿的家伙接過指揮重任后犯過此類錯誤，從管道工到原體，無人能免于傲慢。

芬克是個徹頭徹尾的軍人，但他在判斷某人性格方面極少出錯。他懷疑任何人類制度都無法免俗——權力會閃瞎人的眼睛。

“我們已經準備就緒，吾主?！辈畟愄刭t者說。

“謝謝你?！狈铱撕涂评怂挂黄鹫f。后者露出了一個小小的微笑，讓海軍上將無比振奮。

科拉克斯走上會場，在最前排就坐。芬克不情不愿地坐在他旁邊，和其他充滿異星風情與威懾力的帝國官員們一起充當外交道具。

“開始吧?！笨评怂拐f。

伯倫特賢者鞠了一躬。正常情況下，全息儀的內部被隱藏起來，但在會議廳中，它的機制被充分展示在眾人面前。照明版閃爍不斷，飛輪旋轉、停止、再旋轉，燈泡明暗交替，蒼白的圖像收集光束照耀著眾人，將他們的三維投影發(fā)送給整個千月星系。

“卡爾尼亞聯盟的人們與政府，”原體開口道：“昨日，你們一致拒絕了帝國慷慨的提議。今日，我們已經占領了八個月亮——僅由小股部隊用了三個小時便完成了這一點。這一過程中出現了令人痛惜的傷亡，其中就包括這座名為逆進-48的城市的七位統治者?！?/p>

操作員將被占領的城市圖片插入信號傳輸。外部，她被帝國戰(zhàn)艦團團圍住，以彰顯帝國之偉力。內部，她的人民自由地穿行在大街小巷中，以彰顯帝國之仁慈。

“你們的人民很安全，其余的領主也可以享有同樣的待遇。請再次聆聽吾父，人類帝皇，向無盡星海發(fā)出的友誼與和平的提議。歸順帶來的不是損失，而是無盡的財富。加入我們，你們的文明將被完好地保存，并得到來自人類兄弟的幫護。貿易、擴張、致富，凡此種種你們往日無法想象的機會將多如天邊繁星。”

一臺全息儀閃了一下，一張面孔出現在科拉克斯面前。它被可以縮小，一方面是為了節(jié)省空間，一方面是為了讓科拉克斯從高處俯視它。

“我們將失去一切。”傾角-37的統治者說：“我們將失去自由，失去組織，失去自我。你們是一幫來自破碎世界的野蠻人，來給你們的暴君索取貢品?！?/p>

更多的球體開始發(fā)光，更多的面孔出現。他們都帶著高帽子，上面綴著象征地位的串珠。

“他是對的?！?/p>

“我們不會屈服?！?/p>

發(fā)聲反對的人比上次更少，這一事實讓科拉克斯心情愉悅。

“逆進-48會有七位新領主，而且就像幾千年來一樣，完全由人民投票選出，權力真空只是暫時的。這里不需要星旋高階的王子，也不需要至高-312的首席監(jiān)察官?！彼c出了兩個反對意志最堅定的統治者，他們甚至還沒有啟動自己的通訊器。“這里也不需要傾角-37的上議員，如果拒絕歸順，這些城市也會換上新的統治者。你們應當注意到我們反手間便拿下了這八座城市，想想看其他城市又能抵抗我們多久？問問這里的居民他們有沒有遭受苛待，你們會發(fā)現沒什么好怕的。仔細考慮你們的立場，考慮你們的人民。帝國將伸出雙臂將千月擁入懷抱，我希望它的雙手中握著的是鮮花而非武器。我不希望看到更多的流血沖突?！?/p>

科拉克斯舉起左手食指，這是保持傳輸的信號。

那些面孔一個接一個地眨眼消失了。

“我們等著？”布朗尼問。

原體似乎對布朗尼與阿加皮托說的一切非常上心。這兩位指揮官的相似之處多到超出了基因種子改造的范疇，考慮到他們有著相似的父名，芬克認為他們兩個是真正的兄弟。

“我們等著。”科拉克斯說。

芬克坐在原位。全息設備的嗡鳴與機械教賢者的低語融為一體，這陰森無比、令人昏昏沉沉的噪音屏蔽了其他一切聲音，帶來了一種大教堂式的沉寂。

三分鐘過去了，一個單獨的光球閃爍起來，顯示出一張通過明顯經過延壽改造的丑陋面孔。

“我是翁迪爾，極地-3的公爵?！彼麌烂C地說道：“我聆聽了你們的提案，在與議會及人民商議后，我們決定接受它。很遺憾此前我們沒有認識到您提案的合理性，并在此謙卑地乞求您的原諒?！?/p>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又何談原諒呢?！?/p>

科拉克斯在微笑的同時略感失望——如果對方的腰桿能挺直些就更好了。按原體的眼光來看，這樣卑微蹩腳的歸順談不上完美。一位榮耀的領袖，在縝密地思考后做出自由的選擇將是最理想的情況。一名驕傲的統治者可能鼓舞說服其他人跟從，而一個卑躬屈膝的降將則可能激起反抗的決心。

“你做出了明智的選擇，人類帝國的大門為你敞開懷抱。”科拉克斯說：“我愿稱你為兄弟，而且……”

翁迪爾的投影突然扭曲破裂，然后短暫地恢復清晰。

“什么？發(fā)生了什么？”翁迪爾驚恐地抬起頭來。

極地-3的廣播停止了。

“吾主！”一個圣獸兵團的副官叫到：“卡爾尼亞人在向極地-3開火！”

“讓我們看看。”芬克說。

芬克的將軍與科拉克斯的圣獸軍官爭相服從命令，后者最終取得了勝利，將一臺可移動全息儀挪了過來供原體使用。黯淡的虛空中閃爍著象征極地-3的光點，高官們紛紛離開座位，圍聚在它周圍。

象征打擊的光束從四面八方傾瀉向極地-3，數量之多乃至于點亮了整個虛空。能量屏障已經崩潰，碎片與大氣逸散進無盡虛空。盡管城市的核心仍保持完好，但它被碾碎為基本的原子也只是時間問題。

“我們能救它嗎？”科拉克斯放大了光束，它們的密度明顯降低，在人造的虛空中緩慢地爬行。

“愛莫能助，吾主?！狈铱瞬殚喠酥謹祿迳系男菆D，來自其他月亮的火力密集到難以置信。無法快速機動的極地-3將承受絕大多數風暴的直接打擊?！拔覀兓蛟S能擊落一半的導彈，五分之一的炮彈與投射物，但其余的火力依然足夠毀滅極地-3。為了完成這一目標，我們不得不將自己調整到易受攻擊的位置上，任何庇護極地-3的行動都將使我們暴露在死亡區(qū)內。我來為您展示?！?/p>

科拉克斯點點頭，芬克將自己的信息上傳到了全息儀中。極地-3的死亡被戰(zhàn)略圖所取代，一個廣闊的殺戮場閃爍著憤怒的赤紅?！拔覀儠惺?00個月亮的火力，在接近極地-3時將增加到400個?！?/p>

“就是說我們救不了他們?！笨评怂拐f。

“很遺憾，吾主?！狈铱擞嬎懔孙L險，它高到無法承受。

“這簡直一氣呵成，我估計他們肯定早有準備?！卑⒓悠ね姓f。

“阿爾尼亞人對彼此知根知底，”科拉克斯說：“他們的情報部門優(yōu)秀到預測了翁迪爾的投降，亦或他們做好了向任何叛徒開火的準備?！?/p>

“他是為數不多從一開始就認真考慮歸順的人之一，”布朗尼說：“這會向其他人傳遞強有力的信息?！?/p>

“大人，有信號傳入。”

“顯示。”

全息儀劈啪作響，機器尖嘯。一千名統治者的面孔驟然出現，然后又化為一張單獨的臉。

“首席監(jiān)察官阿格斯?！?/p>

構成阿格斯的像素并未完全排列正確，不連貫的波紋在他的三維面孔上不住蕩漾。

“聽我說，暴君之子。”阿格斯不穩(wěn)定的面孔對著科拉克斯怒目而視：“這就是我們處理叛徒的手段，這個星系中沒有任何城市會向你們投降。你們可悲的表演的確俘虜了少數聯盟成員，但這改變不了什么。我們還有一千個月亮，難不成你們能一邊抵擋我們的炮火一邊躲避我們的艦隊？偷來的勝利毫無意義，我們會逼你像男人一樣迎戰(zhàn)，并將你們化為灰燼。所謂的‘帝皇’的兒子，要么走，要么死?！?/p>

“帝國的疆土廣闊無垠，帝國的將士不計其數，而我只是它的刀尖。你們大可以蔑視我的父親，大可以假裝看不見帝國的力量，結局不會有任何改變，何如現在就接受它？你們星系有一千個月亮，而我背后則有千萬個星系，你們的力量在帝國面前無異于螳臂當車?！?/p>

“我們倒要看看你的父親愿意耗費多少鮮血來奪取我們的家園，”阿格斯說：“在侵略行徑給我們雙方帶來痛苦之前，請離開我們?！?/p>

“我的父親愿意耗盡所有的鮮血。為銀河帶來啟蒙是他的責任，他不允許任何人類社會在他的保護之外受苦?！?/p>

“我們已經足夠開明了?！?/p>

“我可不這么想。”

“那么許多人都將死去，”阿格斯說：“你的良心愿意看著這一切發(fā)生，救世主？”

鏈接切斷了，全息儀在最后一次嘗試后長呼了一口氣。

芬克抬頭看了眼原體，科拉克斯正散發(fā)著不滿的氣場。

“森迪爾，告訴我關于阿格斯的信息。他對其他人有多少影響力？”科拉克斯問道：“這是虛張聲勢，還是他們的統一宣言？”

眾人分散開來，以便向卡爾尼亞聯盟展示森迪爾被割斷的舌頭已經得到修復。他上前一步：“以前并不是這樣。我認為其他領主都被他恐嚇住了。他的城市更大，戰(zhàn)爭裝備更好，富有侵略性并因此不怎么受待見。當宣講者第一次向聯盟發(fā)出邀請時，他就在鼓動千月與帝國的對抗。一開始聯盟并不重視他，但27-42的毀滅改變了他們的態(tài)度，他們被嚇壞了?！?/p>

“對哈丁三號的大清洗令人痛惜，”科拉克斯說：“而且很不是時候?！?/p>

芬克僵住了，他的遠征軍要對那次屠殺負主要責任。

“事已至此，吾主”森迪爾饒有興致地看了眼芬克：“現在必須彌補它的惡果。聯盟現在知道自己面對和哈丁三號同樣的處境，但他們認為自己更強，他們覺得自己能贏?！?/p>

“他們不知道我們戰(zhàn)勝過多少更可怕的敵人?！?/p>

“他們相信自己能做到哈丁做不到的事?！?/p>

“我會證明他們的信心建立在錯誤的基礎上，”科拉克斯說：“阿格斯在至高-312，我們就在那里發(fā)動下次襲擊。它是合乎邏輯的目標，進一步展現我們的力量將動搖其他人的信念。我將親自帶領此次襲擊，并給他穿上鐐銬帶到投影儀前?！?/p>

“尊敬地說，”森迪爾提醒道：“您低估了他們的自尊，我們已經過了說服他們的階段。”

“我們會看到的?！笨评怂拐f。

“吾主，請重新考慮?！狈铱似鸪跤行┆q豫，但越是說，他就越發(fā)堅定。他雙手掌心向下攤開，做出強烈反對的手勢：“吾主，恐怕不行。”

科拉克斯以一種復雜的表情看向他，原體的面孔上帶著之前沒有的尊重與一絲憤怒。

“你在對我說‘不’？”

芬克顫抖起來?？评怂故冀K散發(fā)著平靜理智的氣場，但不管表現得多么中立，原體的威壓都讓海軍上將不堪重負。那雙純黑的眼睛緊緊注視著他。

“芬克，我被派到這來，就是因為你至今都未能說服聯盟歸順，也沒能提出任何可行的軍事方案?，F在你說我制定的計劃有問題？”科拉克斯發(fā)出一陣不敢置信的笑聲。他幾乎是以普通人的語氣指責著芬克：“你有什么反對意見？現在就說出來吧，記住，你是在和帝皇的兒子說話?！?/p>

芬克怎么可能忘記這一點？他幾乎屈從于原體的強大意志。但他有自己的驕傲，自己的立場。

“阿格斯說的沒錯，吾主?！狈铱苏f：“我們面臨著一場昂貴而漫長的戰(zhàn)役?！?/p>

“你覺得我們會輸？你覺得我做不到自己的承諾？”原體的自信動搖著芬克。他很傲慢，海軍上將想，這讓他變得輕率。

“我們當然會贏，”他仔細斟酌著措辭：“我指的是是速度與代價?！?/p>

科拉克斯蒼白的面孔無動于衷，芬克決定加快語速，在自信心消散殆盡前說完：“千月正在調整他們的軌道，使彼此在政治與地理上更加接近。在我們的威脅下，他們正前所未有的團結起來。戰(zhàn)爭在正式開始前就起了變化?！彼聪蛏蠣枌で笾С?。

“千真萬確，吾主。這個星系在過去的一個世紀里從未表現出此等程度的合作。根據他們最后一次內戰(zhàn)結束時的協定，每個月亮的軌道都是固定的，調整城市軌道絕不是小事。”

“他們已經下定決心與我們一戰(zhàn)。無論我們怎么做他們都不會退縮，”芬克說：“聯合，這是他們發(fā)出的挑戰(zhàn)。您的行動已經澄清了局勢，我感謝您的干預。現在必須在他們進一步鞏固軍事力量前發(fā)動武力打擊，隱蔽與外交手段的時間窗口已經過去，我們需要開始全面進攻。我可以在一小時內向您呈閱進攻計劃?！?/p>

科拉克斯注視著芬克的眼睛，一股汗水從后者的額頭流下，滑過臉龐流入高領。

“代價十分高昂。無數人將死去，無數城市會被焚毀?！笨评怂拐f：“阿格斯必須倒臺，我會奪取他的城市，這么一來其他人也會屈服?！?/p>

“但吾主，您錯了。”芬克的后背已經被汗水浸透了，對抗科拉克斯可是件不折不扣的體力活：“這些城市運轉緩慢，但一旦他們重新調整了環(huán)繞卡爾尼亞的軌道，行動難度將大幅提高。我已經草擬了一份針對聯盟的軍事行動，這是我們預計的損失。”他從副官手上拿起第二塊沉思者遞給原體，科拉克斯只是瞟了一眼，但并沒有接過。

“第二十七遠征艦隊奉命深入阿格魯斯星團，我們將在六個月內與第七十六遠征艦隊會合。在雙方的預期路徑間有四個六級人類社會，宣講者只成功招攬了其中的兩個。如果不立刻采取行動，我們將無法實現會合。在最壞的情況下，這支艦隊將受到重創(chuàng)，難以進行進一步行動，這甚至會遲滯整個分區(qū)大遠征的進度?！?/p>

科拉克斯的額頭出現了皺紋，就像白色懸崖上的斷裂一樣即將坍塌。他身上的某些東西發(fā)生了變化，或許是有意的，或許不是，但芬克注意到自己正注視著某個非人生物的面孔。

“我不是要坐視他們聯合，芬克，”科拉克斯的聲音在海軍上將的頭骨上打洞：“你真給自己丟臉，這種全面攻擊的手段極其低效，它只會帶來你想要避免的結果。阿格斯的下臺將結束一切，我會親自抓住它，這就是最終決議?，F在從這離開，回到自己的船上等待指示，明白嗎？”

芬克的臉因憤怒而滾燙。

“是，吾主?！彼罹狭艘还?。

他們有大麻煩了，科拉克斯可能是一位原體，芬克在離開會議廳時想，但他并不是無懈可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