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學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學，民斯為下矣！ 這是教育與天才的關(guān)系，孔子說有些人生而知之，這是天才，上等人。的確有些人生而知之，這一點在中外歷史上可看到。大的軍事家，并不一定懂兵法，中國歷史有一句話，說宋代名將狄青作戰(zhàn)，是“暗合兵法”。就是說他并不是習武出身，可是自然有軍事天才。據(jù)我所知，有許多朋友，對軍事上的學理講得非常好，可是打起仗來，老是打敗仗。大的政治家也并不一定是政治系畢業(yè)的，人情世故通了，自然對。所以不管文學、藝術(shù)任何一方面，都有天才。孔子也不是念哲學系或是倫理系、教育系；耶穌、老子都不曾讀什么系。他們的學問就是對的，千秋不易，是生而知之的天才。其次是“學而知之”，學了才會；再次“困而學之”，要勉強，大家要有這個精神，自己勉強自己，規(guī)定自己努力。我個人的經(jīng)驗，也許是個人嗜好不同，隔幾天不摸書本，就覺得不對頭，好像幾天不打牌手會發(fā)癢的人一樣。但這是“困而學之”，自己規(guī)定了自己，非讀書不可，看小說都是好的。但有一般人，困而不學，勉強定個范圍，讓他去學，他還不肯去學，這種人就免談為學了。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 這九個條件，完全講到思想問題。在我們生活思想上，以倫理道德為做人做事的標準，孔子說有九個重點。這一節(jié)，如在文字表面上來解釋，就不必再講了，如“視思明”，當然看東西要看得清楚，但這并不是指兩個眼睛去看東西，現(xiàn)在眼睛看不清楚也沒有關(guān)系，街上眼鏡店多得很。這是抽象的，講精神上對任何事情的觀察，要特別注意看得清楚。同樣，聽了別人的話以后，也要加以考慮，所以謠言止于智者。我經(jīng)驗中常遇到趙甲來說錢乙，錢乙來說孫丙，我也常常告訴他們說，這些話不必相信，只是謠言，聽來的話要用智慧去判斷。臉色態(tài)度要溫和，套用現(xiàn)代的話，是不可擺出神氣的樣子。對人的態(tài)度，處處要恭敬，恭敬并不是刻板，而是出于至誠的心情。講話言而有信。對事情負責任。有懷疑就要研究，找尋正確的答案。“忿思難”的“忿”，照文字上講是忿怒，實際是情緒上的沖動，就是對一件事情，在情緒上沖動要去做時，要考慮考慮，每件事都有它難的一面，不要一鼓作氣就去做了。最重要的是“見得思義”，凡是種種利益，在可以拿到手的時候，就應(yīng)該考慮是否合理，應(yīng)該不應(yīng)該拿。 孔子曰：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吾見其人矣，吾聞其語矣。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吾聞其語矣，未見其人也。 上面講了人生的大原則，這里孔子提供自己的經(jīng)驗，他說有些人見善如不及，看到別人好的地方，自己趕緊想學習，怕來不及去學；見不善如探湯，看到壞的事情，就像手伸到滾開的水里一樣，馬上縮手。就是說有些人看見壞的事情絕對不做?？鬃诱f，像這樣專門走好的路子，壞的路子碰都不碰的人，我還看過，也聽到過他這樣的言論。 第二點，他說有些人隱居以求其志，一輩子不想出來，尤其古代以做官為發(fā)展志向唯一的道路，可是有些人一輩子不肯出來做官，自己自由意志，做自己的學問，管自己的人生，不想出名，也不想做官，做事則處處要求合宜、合情、合理，走仁義的路線?？鬃诱f，這樣的言論我聽得多了，可是沒有看到真這樣做到的人，所以絕對不要功名富貴，行義以達其道的，在理論上講起來容易，做起來非常難。 這里兩條作為對比。上面是說專門做好事，壞事碰都不碰，這樣的人蠻多，第二條的人難了，一輩子功名富貴不足以動心的，這在理論上講容易，到功名富貴擺在面前時，而能夠不要的，卻很難很難！這是人生哲學。但要注意，這一篇內(nèi)容都離不開政治哲學。 因此，接著便有： 齊景公有馬千駟，死之日，民無德而稱焉。伯夷、叔齊餓于首陽之下，民到于今稱之。其斯之謂與？ 這一段古人把它圈斷了，因此宋儒認為應(yīng)該是屬于《顏淵》第十二篇中“誠不以富，亦祗以異”的下面。大概古人用竹簡刻書，搬來搬去搬錯了地方。我看不盡然，就如此緊接上面也很通的。孔子說，齊景公是天生的諸侯，掌政權(quán)時，財產(chǎn)很多，有上千的名馬。換句話說，他富貴到了極點，可是在他死了以后，沒有一點好事留下來值得世人去懷念他，老百姓早把他忘了。在伯夷、叔齊兩兄弟，連皇帝都不要當，最后是餓死在首陽山，到現(xiàn)在大家都還在稱頌他們，真是萬古留名，這就是“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這兩句話的意義的表現(xiàn)了。換言之，如果沒有薄帝王而不為的修養(yǎng)，隨便講“隱居以求其志”，那也只是說說叫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