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音樂,是如何提高我們的閱讀和寫作能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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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諾貝爾文學獎,頒給了挪威劇作家約翰·福瑟。
在諾獎盛大的光環(huán)下,很少有人知道,這位頭發(fā)花白,有點發(fā)福的小老頭,年輕時曾經是一名樂團吉他手。

沒錯,音樂在這位新晉諾獎作家的生命里,同樣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約翰·福瑟從小就沉迷于音樂和繪畫,并且曾夢想著未來以音樂為生。
12歲,他開始寫一些小曲子,并寫了人生第一首歌的歌詞;漫長的青春期,他在搖滾樂中釋放情緒;16歲時,他加入一個樂團,彈搖滾吉他,也拉小提琴。后來因為個性原因不再參與演出,但他依然繼續(xù)做一些編曲工作。
音樂對約翰·福瑟寫作上的幫助是自然且直接的。音樂創(chuàng)作經歷為他的文字帶來了獨特的語言風格和情緒色彩,文字表達中有強烈的節(jié)奏感和音樂性。
他在采訪中直言:我的寫作就是從與音樂有關的創(chuàng)作開始的——音樂需要聆聽,寫作也需要。有時我感覺自己只是在聽我的人物說話,然后把它們記錄下來。
而他在寫作時“語句重復”的特點,也與在音樂中的創(chuàng)作習慣有關;他還將劇本創(chuàng)作看做編曲的過程,“戲劇仿佛是我的樂譜”,約翰·福瑟這樣比喻。

從約翰·福瑟的例子,我們再次體會到音樂與文學之間的奇妙關系。
它們就像一對雙生兒,有著基因里的相似性,彼此獨立卻緊緊相依,互相影響。而聽音樂,不管是提升我們的閱讀能力還是文字創(chuàng)作能力,都有著潛移默化的影響。
文學與音樂的相通性:如夢的表達
事實上,本次諾貝爾文學獎在公布獲獎名單之前,在國內更受關注的熱門人選,是一位中國作家:殘雪。盡管最終未能獲獎,但作為“離諾獎最近的中國女作家”,殘雪的作品也在短時間內引發(fā)了大家的廣泛關注。

不同于約翰·福瑟,從公開的報道與資料記載中,我們暫未看到殘雪有音樂方面的愛好,但神奇的是——很多讀過殘雪文字的人,大概或多或少地感受到了她字里行間的音樂性。
有一天,我決定到山上去看個究竟。風一停我就上山,我爬了好久,太陽刺得我頭昏眼花,每一塊石子都閃動著白色的小火苗。我咳嗽著,在山上輾轉。我眉毛上冒出的鹽汗滴到眼珠里,我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聽不見。我回家時在房門外站了一會,看見鏡子里那個人鞋上沾滿了濕泥巴,眼圈周圍浮著兩大團紫暈。
殘雪《山上的小屋》
沒錯,如果你看過殘雪的文字,會發(fā)現(xiàn)她的文風另類而獨特,更像是用“意識流”在描述一個不真實的夢境。
那是因為,她從不像大多數作家一樣,根據現(xiàn)實世界中的邏輯來進行創(chuàng)作,而是記錄自己不斷流動的潛意識,“憑借著最原始的沖動去‘自動寫作’,不需要任何技巧”。

所以,基本上她的每一篇作品都充滿了“變異錯亂”的感覺,呈現(xiàn)出來的是一個個荒誕、變形、虛幻的世界。
許多讀者評價她的作品“晦澀難懂”,正如大多數人對古典音樂的最初印象。
事實上,她的文字帶給人們的感受與那些偉大的音樂作品是多么相似:將我們帶進一個夢境般的世界,讓人陷入一種混沌抑或微醺的狀態(tài),想要尋找著什么,卻始終隔著一層薄霧,說不清道不明,內心又切切實實地被觸動到。
這種被“觸動”正是來自作家或音樂家勇敢地、赤裸裸地自我解剖,來自他們面對自我的清晰認知、對生命價值的透徹理解。
也有人讀殘雪的作品,會聯(lián)想到即興音樂。
不刻意強調敘事、創(chuàng)作手法,也不刻意追求外界的理解,而僅僅是當下內心世界的真實袒露。
或許零碎、朦朧、反邏輯,卻自然、生動且鮮活。
不可否認,比起現(xiàn)實生活中的循規(guī)蹈矩,看似毫無邏輯、天馬行空的夢境往往更加精彩有趣,令人回味無窮,并折射出最真實的內心世界。
而這,也是殘雪的作品與那些優(yōu)秀的即興音樂最妙的地方所在。
當然,大家不要誤會,殘雪的“意識流”寫作,與即興音樂一樣,并不是掌握了一點基本技能(甚至什么都還不會)就可以嘗試。相反,創(chuàng)作這樣的藝術作品,門檻往往更高。

盡管只有小學學歷,但殘雪從小在家庭的影響下,接觸到了大量中外名著,父親鼓勵她多讀書,并親自在家教授她歷史和西方哲學知識,17歲在工廠上班時,她就讀完了《資本論》。

為了能看懂更多的國外書籍,她跟著廣播自學掌握了英語。二十多年來,堅持每天看英文原版的紙質書,讀文學經典,比如卡爾維諾、博爾赫斯的作品。
日后成為哲學教授的哥哥鄧曉芒對殘雪的影響也非常大,兩人從小就討論哲學相關的問題。哥哥下鄉(xiāng)時,兄妹倆通信交流起哲學來一寫就是十幾頁紙。這也是為什么,殘雪小說被稱為文學與哲學的結合體。

在多年的積累中,她已經不知不覺地訓練了心靈深處的創(chuàng)造藝術,所以在寫作時,文字會像直覺一樣直接流出來。
正如愛因斯坦在談到科學創(chuàng)造和音樂的理解時所說的一樣:我不尋找邏輯,我在整體上完全是直覺的。
事實上,這種從整體上直覺地把握的思維方式和方法,同樣也是莫扎特和巴赫的創(chuàng)作魔杖。
藝術是相通的,如果你能聽懂巴赫、莫扎特音樂中那些抽象的、流動的情感,也一定能更深一步理解殘雪等超現(xiàn)實主義作家的作品。
音樂,是孕育偉大文學家的土壤
聽懂音樂,不僅能幫助我們有效提升閱讀能力,還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提升寫作水平。很多作家文學創(chuàng)作水平的提升,都得益于音樂。
首先我們需要了解的,是音樂環(huán)境在個人想象力培養(yǎng)上的強大作用——優(yōu)質的音樂成長環(huán)境,是孕育偉大文學家的肥沃土壤。
要知道,很多著名的作家、詩人都出身自音樂世家,長期浸泡在美好的音樂環(huán)境中,為他們塑造了一個充滿想象力的世界,不管對音符、文字都具備了天然的感知力。
俄國著名女詩人瑪·伊·茨維塔耶娃的母親是一位鋼琴家,她從小在母親彈奏的美妙音樂中長大,她咿呀學語時吐出的第一個單詞竟是“音階”。

茨維塔耶娃手指很長,很有音樂天賦,五歲幾乎就能彈奏八度了。
但與此同時,生活中無處不在的音樂,進一步塑造她的漫無邊際的想象力,造就了她性格中的柔軟、浪漫和天真——而這,顯然是成為一名詩人最好的特質。
我們通過一些例子,感受下她文字里那無與倫比的想象力。
比如,茨維塔耶娃曾偶然看到母親的一張賀卡,有許多小麻雀落在一行行的五線譜上,她有感而發(fā):
音符是生活在樹上的…那些遲到的音符……終究也是要跳下來。當我停止彈奏,音符們像小鳥一樣返回到樹枝上,在窩里睡覺,不再落下。
25年之后,這些童年深深影響她的音符也直接跳入詩行:從紙上涌出所有音符,從嘴里說出一切神啟。
表達對彼得堡詩人的敬仰,她在《致勃洛克》中寫道:
“你的名字是手中的小鳥,
你的名字是舌尖上的冰塊。
你的名字是眼睛上的吻,
親吻那合攏的眼簾溫柔的寒意,
你的名字是一口幽藍、冰結的泉眼?!?/p>
在母親的影響下,茨維塔耶娃的文學語言像音樂一樣自然流淌,最終成為了俄國白銀時代最重要的詩人之一,音樂家普羅科菲耶夫評價她的詩:“血液在加速流淌,節(jié)奏在跳動”。
除了提升想象力,音樂對文學創(chuàng)作過程中的幫助也是奇妙而巨大的。
法國思想家、文學家羅曼羅蘭同樣在音樂環(huán)境中長大,在文學表達上,他似乎也有著先天的洞察力;他的文學作品中,也充滿了音樂色彩。
比如,他將音樂中的樂章結構與標題設定遷移到文學作品的創(chuàng)作中,豐富了文章的故事情節(jié)。
與此同時,在情節(jié)描述上,他也借用了音樂的表達方式,比如采用節(jié)奏舒緩或者曲調高亢的描述,讓故事情節(jié)跌宕起伏的同時,也讓讀者感受到了主人公非常豐富的內心世界。

日本著名作家村上春樹,也曾在自己的音樂隨筆集《沒有意義就沒有搖擺》中提到音樂對于他創(chuàng)作的影響,尤其是音樂的節(jié)奏運用對于他小說創(chuàng)作的啟發(fā)。
他將爵士樂自由的節(jié)奏和即興創(chuàng)作手法運用到小說中,讓小說的節(jié)奏快慢相間。
在村上春樹的觀念中,如果一個人缺乏節(jié)奏感,連成為作家的資質都沒有。
音樂的節(jié)奏同樣對另一個大作家米蘭·昆德拉的創(chuàng)作起到了巨大作用。

米蘭·昆德拉的父親是鋼琴家,從小在音樂的氛圍中長大。他曾在自己的作品《小說的藝術》中提及過音樂對自己小說結構創(chuàng)作的影響:
我小說的每一部分都可以標上一種音樂標記:中速、急速、柔板,等等。
此外,他還常常把小說與音樂對應起來進行理解:比如將小說不同部分類比為音樂各個段落,小說的多線敘事類比為音樂的復調。
對于中國作家余華而言,音樂也在他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他曾毫無保留地在采訪中對音樂示愛:“沒有任何藝術形式能和音樂相比,音樂的敘述需要更多的神秘體驗?!?/p>
或許很少有人知道,早在15歲時,余華就被音樂中的音符迷倒過,甚至還試著將魯迅的《狂人日記》用簡譜譜寫成曲…但等到他真正領略到音樂的美妙之處,卻是在他已經成為作家的十八年后了。
在領略過星空一樣浩瀚的旋律與節(jié)奏后,音樂開始影響余華的寫作。
比如,他從巴托克和梅西安的作品中直接地理解到藝術的民間性和現(xiàn)代性;從肖斯塔科維奇《第一交響曲》第一樂章中聽到了敘述中“輕”的力量,這讓他理解到,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跌宕恢弘的篇章后面,短暫和安詳的敘述將會出現(xiàn)更加有力的震撼。
當然,我們知道,音樂可以幫助的,從來都不僅僅停留在閱讀、寫作等方面。作為人類一種最樸素直接的情感表達方式,音樂對我們的影響和啟發(fā)還體現(xiàn)在更廣闊的學科領域,只有真正去打開這扇心靈之窗,才能發(fā)現(xiàn)更多的可能性。
正如余華所說,音樂深不可測,如同無邊無際的深淵,只有去聆聽,才知道它的豐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