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羨忘 雙潔 HE】畫中仙 03舊
游歷?怕不是尋自己那個意中人吧?
謝安之忽然嘆了口氣,品茶不曾回甘,于是苦澀就分外明顯了,能一直蔓延到喉嚨口里去。
說實在的,他的師傅不贊同畫中仙這種選擇,他自己也是如此。藍(lán)忘機這樣一個高潔出塵的名士,一舉一動都帶著與時下浮躁不同的清致靜雅,可以想見,在沒有成為畫中仙之前,他必然也曾名動天下。
可是如今藍(lán)忘機一人守著一座空山,親人、朋友、甚至連過往的事跡榮耀都隨著時間消失,成為一個被世界遺忘的人,僅憑著愛意一次次尋找希望,又一次次接受失望,世人向往又畏懼……
這樣的人,本不該經(jīng)受這種苦楚的。
謝安之無法不可惜。
他想了想,有了決定:“我知道我要提出什么要求了?!?/p>
藍(lán)忘機沒有半分波動,潑了冷茶后重新燒水,神情淡淡:“請講。”
“我要聽故事?!敝x安之一屁股坐得賊沉,扯了個滿意的笑:“我的主業(yè)其實就是寫話本子的,最近正好沒有合適的靈感了,你給我講個蕩氣回腸的好故事吧。”
藍(lán)忘機一眼就看穿了他在想什么,闔眸:“我沒有?!?/p>
謝安之道:“你就沒什么想要別人記住的?你沒有,那別人呢?總有些人或事,雖然不在了,卻仍是值得銘記的,你說呢?”
藍(lán)忘機頓住了。
謝安之拍拍手站起身:“那就這么說定了!明日我還來找你?。 ?/p>
他起身向外行去,才走出靜室的大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丟了一枚黃澄澄的果子來。藍(lán)忘機偏頭輕松地接住,聽到謝安之笑道:“這個給你!今天上山時忽然有風(fēng)吹下,它們正正好砸在我腦袋上,我嘗了一個,還挺甜!”
藍(lán)忘機張開手心,里面是一枚熟透了的枇杷。
半晌,他將枇杷又重新收好,緩緩垂目,在空無一人的屋子里自言自語:“你不像他。”
“又比他們都像他?!?/p>
“難怪……”
他無聲呢喃了一個名字,長發(fā)微微拂過臉頰,神情中有些許痛苦。
黑衣的青年綁著高高的馬尾,就坐在他的對面,聞言輕笑,很是不贊同:“胡說,謝安之怎么比得上我?”
“想當(dāng)年我纏著你的時候,你可從沒對我這么不耐煩,這證明我可比他討喜多了,是不是?”
他默默看著白衣人一日比一日瘦削的肩,天生上揚的唇角也掩飾不住的悲哀:“藍(lán)湛……”
“吃顆枇杷吧,讓自己甜一甜?!?/p>
甜嗎?藍(lán)忘機看著這顆枇杷,夜里,故人又入夢而來,勾動了往事。
“你去過云夢嗎?云夢很好玩兒的,云夢的東西也很好吃,我不知道是姑蘇的問題還是云深不知處的問題,反正你們家的菜太難吃了。你來蓮花塢玩兒的話可以吃到很多好吃的。我?guī)阏徟詈土饨前?,藍(lán)湛你來不來?”
夢里的少年擠眉弄眼,賣力地誘惑著目標(biāo)松口。然而對方還是一派冷淡:“不去?!?/p>
少年歪歪頭,長發(fā)沾了水汽,沉沉墜到身前,又被不耐煩地一把撥開,他真誠地建議道:“你不要老是用‘不’字開頭講話嘛,聽起來好冷淡,女孩子聽了會不喜歡的。云夢的姑娘也特別好看,跟你們姑蘇這邊的好看不一樣,”他一眨左眼,得意道:“真的不來?”
藍(lán)忘機頓了一頓,仍是道:“不……”
于是少年叉腰,不服氣地問:“你這樣拒絕我,一點面子都不給,不怕我在走的時候順手拿走你衣服嗎?!?/p>
“滾?。?!”
明明話是自己說的,然而說出口后白衣人自己臉色驟變,猝然睜開了雙眼,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他滿頭冷汗,在遠(yuǎn)處的鏡子里看到了自己雪白的臉頰,眼中還殘余著幾分痛楚:“是夢……”
藍(lán)忘機虛弱地倚在床邊,因未著外衣又剛剛醒來,向來壓得極整齊的領(lǐng)口稍有松動,露了一片同樣雪白的肌膚出來,鎖骨清瘦得近乎嶙峋,隱約有黑色紋路緩緩蔓延。
他無意低頭去看,只是重新將衣領(lǐng)整好,將那一片晦澀掩飾在衣物之下,在一片靜謐中耐心調(diào)息自己過于紊亂的心緒,半晌,起伏不定的胸膛終于重歸平靜。藍(lán)忘機將頰邊碎發(fā)攏起,看著鏡子里依舊一絲不茍的自己,好像與當(dāng)年一般無二。
“你沒有騙我?!?/p>
“云夢的東西的確很好吃?!?/p>
“姑娘也很好看?!?/p>
“我沒能吃到蓮蓬和菱角,因為無人帶我采摘?!?/p>
黑衣的青年蹲在一旁嘀嘀咕咕,形象全無:“我就說吧,你要是早和我去該多好,保證讓你再也不想回姑蘇。不過我可看到了,有姑娘想給你摘來著,是你自己不要的。藍(lán)湛啊,是不是就等著我給你摘呢?”
藍(lán)忘機臉上終于有了一絲疲憊:“只是我到底錯過了當(dāng)初的云夢,即便如今去再多次,也不是你說過的那個地方了。此次前往,無非是在我大限將至前圓一個夢而已?!?/p>
內(nèi)室里,墻上的畫無風(fēng)自動,掀起了一角。畫上的白衣人琉璃眸子冷淡從容,回身看過來時不曾有半分眷戀遲疑,只有義無反顧。
黑衣人不知道什么時候閉了嘴,只是看著這幅畫,像是看著一場永遠(yuǎn)也無法奔赴的夢境。
最后一絲夜色也終于戀戀不舍地褪去,天光大亮,有少年眉飛色舞地捧著紙筆而來,遠(yuǎn)遠(yuǎn)大喊:“忘機兄——”
“云深不知處,禁喧嘩?!?/p>
黑衣人懶散地看著那謝安之飛奔而來,淡定點評:“果然人活得久了脾氣就會變好,當(dāng)年那個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小古板現(xiàn)在居然也會對犯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p>
紙筆鋪好,硯臺加水,磨出了一絲墨香,他側(cè)頭看向窗外,密林深深,草木葳蕤,沒人想得到那里曾經(jīng)是一片刻滿了規(guī)訓(xùn)的山壁:“不過也是,云深都沒了,哪里來的家規(guī)。謝安之可真是趕上了個好時候?!?/p>
好運氣的謝安之渾然不知有人大喇喇地點評自己,還等著撬開藍(lán)忘機的蚌殼嘴巴。沐浴在他過分熱切的注視中,許久,藍(lán)忘機道:“我時常會做一個夢?!?/p>
謝安之雙眸立刻又亮了一個度:“什么夢?”
藍(lán)忘機這樣的人,看著臉皮就薄得很,一定不太好意思直說自己的經(jīng)歷過往,可不就得拿夢做個掩飾,這就像別人說“我有一個朋友”一樣,我懂,我都懂!
黑衣人抱臂而立,端詳過他們面上神情,忽然搖頭笑了笑:“我就說這謝安之比不上我吧?藍(lán)湛,我可不會搞錯你這話的意思?!?/p>
在我搞錯了無數(shù)次以后。
這樣想來,好像自己也沒比謝安之好到哪里去?
他思忖著,摸了摸自己豐神俊朗的臉:嗯,有點臉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