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日（十） | 長篇科幻連載
為了大家好？還是自己得到擁戴的虛榮？不，這是遵從內(nèi)心。
紫日
十? 獻祭（全文約3600字，預(yù)計閱讀時間9分鐘）
渾身血污和腥氣，齜牙咧嘴、面目猙獰，喉嚨發(fā)出獸類般低沉的嘶吼。肢體失調(diào)，鼻涕、眼淚、汗水和尿液齊出。無論是占上風(fēng)的一方還是處在下風(fēng)的一方都是一副兇狠又膽怯的表情，在臉上旁若無人的呈現(xiàn)。人類舍命相搏的樣子如此丑惡，但這只有在一邊未參與其中的人才能看到。潘達他們幾個到這里時，這場短暫的沖突只剩尾聲，也足夠讓他們腹中翻江倒海，幾欲嘔吐。
徐長老只帶了十幾個人在勘察地形，遇上聚集在一起群情激奮、數(shù)十倍于己的平民要往里走。他知道攔不住他們，派了一個人回去報告，可援軍還沒來戰(zhàn)斗就已經(jīng)爆發(fā)。
雖然士兵們武器更精良，也受過訓(xùn)練。但平民人多勢眾，亦有不知從哪里搞來的刀劍，還有拿著私藏的金屬農(nóng)具的。雙拳難敵四手，加上己方還有一人臨陣反戈一擊，徐長老這邊很快落敗，他只帶了四個人往峽谷深處逃去。那個叛變的士兵帶著手持刀劍的一批人在后邊追擊。潘達沒來得及攔下他們。
“都停下來！你們在做什么？難道沒看見這些尸體嗎？這是在殺人！”潘達吼到，他張開雙臂，不許剩下的人通過。
“我們是來救你的！”這么回答的人不少，都是和潘達年齡相仿的伙伴。但潘達發(fā)現(xiàn)自己不熟悉的人更多，他們多是中年人，在胳膊上都系有一塊布條。潘達記得這好像是信神的教徒才有的標(biāo)記，但平時他們都是不會暴露的。
“我不是在這里了嗎？快退散回去吧，不要把事情鬧的更大！”
“都已經(jīng)走到這里，死了人！那些人不會放過我們的?！彼麄円矝]想到事情會發(fā)展成這樣，但現(xiàn)在，鮮血和尸體逼的他們沒有退路了。
“只有動手的那幾個人才有責(zé)任，和大家沒有關(guān)系！”潘達這話讓好幾個人扔掉了手中的農(nóng)具。
“就這樣回去算了？回去等著渴死？”
“我和白大長老已經(jīng)達成協(xié)議，今天就會放水，往后大家的生活條件也會得到根本改善。所以大家快回去吧！不要破壞來之不易的談判成果。這里發(fā)生的事，由我來想辦法補救。他們也不是瘋子，不會亂來的！”
“他們會對我們講妥協(xié)？”
“要妥協(xié)早妥協(xié)了，怎么剛好是在我們就要讓他們好看的時候？”
“這肯定是個騙局！”
“我們一散開他們就會各個擊破，一個個的對付我們?！?/p>
“難道我的話你們還不相信！我沒有把握會說這些？”潘達只覺得如鯁在喉。
“我憑什么相信？還要把性命交給你？”
“你到底是哪一邊的？為他們說話？”
“你是不是和他們聯(lián)合起來在騙我們？”
“你落了多少好處？也變成老爺了？”
句句話如同化作刀劍，在潘達胸中穿心而過，局面更加不可控。
“大家殺進去和他們拼了！把屬于我們的東西奪回來！”不知誰喊了這一句，人群中紛紛響應(yīng)，就要推開潘達沖過去。
“混蛋！你們這些忘恩負義的混蛋！”羅羅一聲怒吼，用身體護著潘達。他一把拉開潘達胸前的衣服，“你們都睜眼看看！”
潘達胸前的鞭痕比剛才更顯紅腫，像盤在身上的一條條血色毒蟲，密密麻麻，看到的人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這就是你們說的好處！夠不夠多？他連命都不顧去給你們爭取利益，你們卻反倒誹謗他的清白，簡直不知好歹！”羅羅直吼的圍在前面的人連連后退?！跋胂胨麨榇蠹易鲞^多少事？你們不信，我信！”
“我也信！”林克和芮芮也這么喊道。
躁動的人群這才靜了些。有人還要過去，被潘達的伙伴們擋了下來。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神父受領(lǐng)神諭了！”后邊突然有人叫了一聲，那些臂上系著布條的人都轉(zhuǎn)了過去，然后雙膝跪地，雙手合十，嘴里不知在念著什么。他們跪拜的神父正盤腿坐在地上，搖頭晃腦，口吐白沫。這場景給還站著的人一股莫名的壓力。
“哦，父親……”芮芮小聲叫道。芮芮不明白為什么這兩年父親入教后會變得神神秘秘的，除了他的“神”，對任何事都是一副無動于衷的態(tài)度。哪怕是像從前那樣，自己闖了禍，父親會嚇唬她，要把她趕到峽谷外面去也好啊……她只知道父親是個虔誠的信徒，不知道他已經(jīng)是神父了。
平時這個受領(lǐng)神諭的儀式會持續(xù)相當(dāng)長的時間。信徒們大都是些最卑微、怯懦的弱者，在這儀式中找尋從未有過的歸屬感。眾人動作、精神一致，似合為一人而變得強大，無所畏懼。但這次神父很快就站起來宣布神諭了，因為剛才過去的人手太少，還不能決定勝負，必須馬上解決這里的問題。
“神說，你們每個人都有罪！”神父舉起左手，右手放在左心上。他面色威嚴，斜視上方無人之處，身邊的人都匍匐在他腳下，給人感覺如同天神下凡一般不可違逆。
“是，我們每個人都有罪！”信徒們一起回答，聲如洪鐘，就像是一個人在說話，但這音調(diào)又和他們具體的每個人決然不同。
“我們的祖先，因為卑鄙和自私，撕毀了與神的契約，拋棄落難的兄弟姐妹和故鄉(xiāng)，去找尋魔鬼的樂園。觸怒了神，所以才被流放在這里接受懲罰。神化作天上的太陽，注視著我們的一舉一動，看我們有無悔改。一開始，人們還能團結(jié)在一起，在困難面前親如手足。人會為了他人而摒棄私欲，犧牲年輕、寶貴的生命自愿作祭品，在神的注視下升華來表達我們懺悔的誠意。但有的人漸漸狂妄自大起來，竟想通過什么發(fā)展技術(shù)來抗拒神的意志，又在把一模一樣的人分為三六九等，散播不公與仇恨，謀劃新的背叛。如今，我們罪孽深重。生命之源即將枯竭——這是神對我們最后的考驗，也是最后的機會！”前面的大部分話都是以前講過的，聽到要沒水后，信徒們就整個身體伏在地上痛哭流涕。之前放水、斷水的消息都是由葉長老提前透露給神父，同樣以受領(lǐng)神諭的方式告知信徒們的。所以他們對神父的話深信不疑。
因為背棄了同胞而遭到天譴的說法，是峽谷中每個人從小就聽說過的，但一直被壓制著不讓公開談?wù)?，這給其融入宗教理論創(chuàng)造了條件。
“是要執(zhí)迷不悟，被神罰毀滅。還是痛改前非，迎接新生？”神父這才低頭看著地上的人。
“我們要新生！”答復(fù)的聲音震耳欲聾。
“那我們就消滅那些自以為更高貴、瀆神的狂徒，獻出最鮮活的祭品！”神父左手用力一揮算是下了命令?！鞍醇榷ㄓ媱澣グ?！”
一部分人叫喊著往峽谷深處沖去，現(xiàn)在根本沒有誰能阻擋的住。不過，他們在這里已經(jīng)被耽擱了不少時間了。
潘達和他的那些伙伴們，一時還沒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事。直到看到那些信徒，望向自己要吃人般的眼神才開始感到害怕——他們不就是最鮮活的祭品嗎？本能讓他們聚攏在一起，被站起來的信徒們重重包圍。
“你們，誰想受到神的垂青做祭品？”神父問到，就像是要給小孩子發(fā)糖。
沒有人回答，誰都知道在神的注視下死去是什么樣子。
“這是為大家贖罪，沒有人自愿嗎？”神父語氣一變，“難道還等著，像五年前那次一樣由神親自來??？還在只顧自己，不知錯在哪里。那就把你們?nèi)妓蜕霞缐瑏頌槟銈冏约悍赶碌腻e負責(zé)！”
“全都送上祭壇！”信徒們歡呼。反正是拿別人做祭品，與己無關(guān)，那一定是神的意愿無疑。
“胡說八道！這世界上哪里有神？誰見過？說什么為自私贖罪，你們自己怎么不去……”林克說話間被人一鋤頭打在腦袋上，頭破血流，昏死過去。其他人更不敢說話了。
信徒們一見到有人倒下——這顯示了他們的力量，更是又叫又跳，亂舞著手中的武器，即使碰到別人或被碰到受傷流了血也毫不在乎，徹底進入瘋狂狀態(tài)，根絕了任何人同他們講道理的打算。比起峽谷中冷酷的等級和律法，這種愚昧的狂熱更叫人害怕。形勢間不容發(fā)，看起來頃刻間潘達他們就要被撕成碎片。
神父既得意，又有些惶恐。像個玩火的小孩，看著自己的惡作劇，自信火是自己的造物，卻又隱約知道無法完全掌控而手心出了汗?；穑綗酱罅?。
潘達看看身邊的伙伴，他們都被已恐懼支配，眼神中流露出的絕望讓他明白，組織起來一起反抗是不可能的事。他從未如此糾結(jié)和痛苦過。換做從前，為了讓大家得救，他一定毫不猶豫的站出來。但剛才的經(jīng)歷讓他對一直以來的選擇產(chǎn)生了懷疑。是為了什么？為了大家好？還是自己得到擁戴的虛榮？不，這是遵從內(nèi)心。但是，真的值得嗎？連生命也舍得？做，沒有人會多感激你，你不做卻會招致怨恨！他幾乎已經(jīng)感覺到周圍的人對他的那種期待和不滿……可他們不也是奮不顧身的來救你嗎？潘達啊潘達，你不是小孩子了。人性如此，你還不懂嗎？母親逝世前你四處求助，一口水也沒借來，你不是都明白了？但那時的你誓言改變這一切……
神父并不是很理解為什么葉長老要這樣把潘達逼出來去送死，直接殺掉不就完了嗎？葉長老考慮的是那樣做會激起反抗，不如讓這些孩子們?yōu)榱嘶钕氯セドg隙。更重要的是葉長老對潘達恨之入骨。很高尚是吧？那就為高尚去死！只有讓潘達這樣死掉他才解恨。
“我……”潘達向前一步，剛張嘴就被一只手捂住。那是一只小巧的女孩子的手。
“我愿意做祭品！”芮芮搶先一步喊了出來。
“不，是我！我來做祭品！”潘達急忙把芮芮往后推。
“你們瘋了？要死大家一起死！”羅羅本來抱著倒下的林克給他包扎傷口，這下他也伸手去拉芮芮。
“讓我去，我不愿你死！我父親不會不管我的……”芮芮使勁掙扎。
但那些信徒們根本沒理會這些。他們抓住潘達和芮芮用繩子捆上，舉過頭頂。嘴里叫著“獻祭！獻祭！”往回走，向開闊地帶進發(fā)。羅羅根本插不進去手。而其他人死里逃生，心里只有一絲慶幸，茫然著再不能有別的想法。
在如同開水沸騰般的人群中，神父被裹挾著，講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他臉上沒有了那種能震懾信徒們的神色，只留下驚愕和一個父親才有的慌亂。他無法號令那些信徒們了。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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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編 | 康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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