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御史巧勘金釵鈿:那個不嫌貧愛富的姑娘,為何沒有好下場?

1、父執(zhí)的拜托,讓鐵面御史很為難
這一年,御史陳濂奉命巡按江西。
他剛抵達(dá)贛州府,便遇到了一樁棘手的案子——書生騙奸少女致死案。此案原本已經(jīng)定案,兇手魯學(xué)曾被問成絞刑關(guān)在死牢,早已呈文上報,正在等待批復(fù),跟陳御史沒什么關(guān)系。
然而,陳御史還沒有到江西,就接到了父親的同年顧僉事的拜托,請他來贛州后迅速結(jié)案,早點將罪魁禍?zhǔn)滋帥Q。
原來,那個被騙奸致死的少女不是別人,正是顧僉事唯一的女兒。
顧僉事是陳御史的父執(zhí)輩,陳御史不能不給面子,自是一口答應(yīng)。不過內(nèi)心卻疑竇叢生:顧小姐并非市井女子,而是官宦之家的千金,平日只在深閨內(nèi)宅,極少拋頭露面,哪有機會和條件,被人騙奸呢?但這個疑問不好問顧僉事,陳御史將這個案子放在了心里,來到贛州后,便打開了案卷,仔細(xì)閱讀后卻發(fā)現(xiàn)了疑點。
陳御史年少聰察,最喜歡辨冤析枉,陳御史當(dāng)即決定重審此案。
經(jīng)過問詢嫌疑人和證人、細(xì)心推敲、微服私訪,迷案的真相逐漸浮出水面:
原來這不僅是一樁命案,也是一個有關(guān)道德、婚姻、信任的故事,見證著人性愛欲情怨。而作為證據(jù)的那兩股金釵鈿上,落滿了一個孤獨少女的糾結(jié)矛盾與絕望悲涼——

2、案件始末:一個不嫌貧愛富的姑娘,竟然死于非命
顧僉事和魯學(xué)曾的父親本是同僚好友,他們早早為兒女定下了娃娃親。不料后來魯家父母先后去世,家境逐漸衰敗下來,到后來已經(jīng)是饑一頓飽一頓了。
顧僉事愛女心切,不愿意唯一的女兒成婚后受苦,便有心悔婚。他跟妻子孟夫人商量,孟夫人卻是重情重義,很不情愿。但丈夫是一家之主,孟夫人拒絕不得,便去問女兒阿秀的想法,沒想到阿秀堅定地說道:
“婦人之義,從一而終;婚姻論財,夷虜之道。爹爹如此欺貧愛富,全沒人倫,絕難從命!”
母親說,你爹爹說,魯家太窮了,大概連聘禮都出不起,到那個時候會主動退婚,我們怎么辦?
顧小姐當(dāng)即表示,如果魯家不能來求婚,她也堅決不嫁別人。若是父親執(zhí)意逼迫,那自己寧愿以死明志……
孟夫人心疼女兒,便趁著丈夫不在家,偷偷讓家中仆人老歐去請魯公子,讓他黃昏時分來后門相會,準(zhǔn)備將自己多年積攢的私房錢給魯公子,讓他速來求婚。
老歐來到魯家,不想魯學(xué)曾卻不在家,去城郊姑媽家借米去了,家中只有一個做飯的老婆婆。老歐將孟夫人的話告訴老婆婆,老婆婆不敢耽擱,當(dāng)即來到姑媽家告知魯學(xué)曾,讓他趕緊去顧家。

魯學(xué)曾很高興,可一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破舊,便跟表哥梁尚賓商量,要跟他借件衣服。這梁尚賓本就游手好閑,一聽這事兒頓時有了想法。他對表弟說,我借你衣服沒問題,但現(xiàn)在天已經(jīng)晚了,官宦人家不知深淺,你還是在我家住一天,明天白天再去吧。
魯學(xué)曾覺得表哥說得有理,當(dāng)即點頭住下。而梁尚賓卻借口自己有事,換上一件新衣服,冒充魯公子如約來到顧家。
梁尚賓出身小戶人家,舉止不似大家公子,孟夫人雖然有所懷疑,卻覺得人窮志短,也就理解了。她熱情接待了梁尚賓,并留他住下。隨即將自己的銀子和首飾拿出,讓女兒阿秀親手交給“魯公子”——這是她全部的私房,萬一這魯公子拿走后被人哄騙誘惑,不來求親,母女二人豈不是悔之無及?她讓阿秀出面,相信魯公子一定會被愛情打動。
阿秀雖然害羞,但母親說得也有道理,便帶著東西來見魯公子,對他再三叮囑。梁尚賓別有用心,他也很會說話,三說兩說便哄得阿秀上了床……
第二次一早,梁尚賓帶著錢物告辭離開,回到家又故意拖延了兩天,才將衣服帽子借給魯學(xué)曾,并對他說,咱是正大光明的,干嘛要聽夫人的安排從后門進(jìn)?就從正門進(jìn)。
魯公子對表哥的話深信不疑,穿上新衣服后,來到顧家大門前求見,此時距離孟夫人的交代已經(jīng)過了三天。
孟夫人和顧小姐聽說魯公子又來,不覺大驚。等到請進(jìn)來一看,發(fā)現(xiàn)不是一個人,盤問之下,這才意識到上次那個是假的。阿秀知道后,簡直要崩潰了。沉默了一會兒后,她隔著簾子對魯公子說,公子你實在不該在鄉(xiāng)下耽擱,辜負(fù)了我們母女的一片心意。三天之前,此身還屬于公子,而今我沒法再嫁給你了!便是金錢財物,我也無法再幫你。只剩下金釵兩股,金鈿一對,聊表寸意。請魯公子另外結(jié)親吧,不要再以我為念了。

說完這番話,顧小姐便回到房間自盡而死。大錯已經(jīng)鑄成,孟夫人悲痛萬分,她將金釵鈿交給魯公子,說你快走吧,我們的緣分盡了。
不久,顧僉事回到家,聽說是魯公子將女兒逼死,當(dāng)即怒不可遏,便將他送官,人證(仆人老歐)物證(金釵鈿)俱全,被逼打成招,定了死罪。
孟夫人雖然知道這魯公子無辜,無奈她并不知道之前那個假公子是誰,是怎么回事,而且這事兒是自己瞞著丈夫辦的,害了女兒的一條命,她也不敢多說……
3、陳御史破案,好人大團(tuán)圓
陳御史閱讀了案卷后,首先審問魯學(xué)曾。魯學(xué)曾說自己真的沒有誘騙顧小姐,并且自己只去了一次,顧小姐說了幾句話莫名其妙的話就自盡,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當(dāng)然,他承認(rèn),自己沒有按照孟夫人的吩咐當(dāng)晚去,而是聽了表哥梁尚賓的勸告,也為了等表哥的衣服,晚了三天才去的——最后這句話,讓陳御史若有所思。
再傳喚證人老歐,他卻老眼昏花,堅持說兩次都是這個魯公子,陳御史又猶豫了。
不久,陳御史扮做一個賣布的貨郎,故意來到梁家附近叫賣,說自己有急事,要將手中的布匹賤價出手——但絕不零售。周圍人都沒有那么多錢,梁尚賓問訊起來,覺得太便宜了,便將銀子和從顧家得來的首飾一股腦拿出,將這些布匹都買了過來。

陳御史回來后,將幾件首飾給顧僉事看——正是顧家之物。
陳御史當(dāng)即派人將梁尚賓抓捕,再將老歐帶來,他認(rèn)出了梁尚賓是第一天來的——人證物證俱在,梁尚賓已經(jīng)無可推脫,被問成死罪。
梁尚賓原本娶妻田氏,但田氏是貢元的女兒,知書達(dá)理、貌美如花,她看不上丈夫的人品,二人婚后感情一直不好。當(dāng)魯公子含冤入獄時,梁尚賓不小心在家說漏了嘴,氣死了母親,田氏也堅決與他離了婚。
梁尚賓深恨妻子,被抓后,便說還有顧家的其他財物都在前妻手中。田氏得知后,便帶上休書,主動來到顧僉事家求見孟夫人,跟她訴說情由。孟夫人看到田氏,想起了死去的女兒阿秀,便將田氏認(rèn)為義女。再后來,又勸丈夫?qū)⑻锸霞藿o了魯學(xué)曾。顧僉事沒有兒子,魯學(xué)曾繼承了顧家的全部家產(chǎn),后來連科及第,做了大官,生下兩個兒子,一個姓魯,一個姓顧——結(jié)局真是太完美了……
4、所有人都有錯,只有她承擔(dān)了最慘重的后果
可是,誰還記得那個絕望而死的顧阿秀?
阿秀當(dāng)然有錯,可她真是一個好姑娘。她與魯公子除了一紙婚約,并無愛情。只不過她恪守傳統(tǒng)道德,堅信女子一定要從一而終,所以才堅定抗拒父親的嫌貧愛富。然而,便是這樣一個恪守道德的女子,怎么意志力就那么薄弱?被梁尚賓冒充顧公子三哄兩騙就上床了?你忘了你信仰的道德中,還有“男女授受不親”嗎?
可是,阿秀有錯,別人就都無辜嗎?

梁尚賓不用說了,他本就是處心積慮想要騙錢騙色的,但他最終能夠得逞,是眾人不約而同為他鋪墊好了機會,準(zhǔn)備好了條件。
首先是嫌貧愛富的父親顧僉事,如果他能尊重女兒的意見,聽妻子的勸,遵守婚約,一切都不可能發(fā)生。
其次母親孟夫人也是糊涂愚蠢,夜深曖昧,怎么能讓女兒獨自去見未婚夫呢?
最糟糕的是未婚夫魯學(xué)曾,有點虛榮,一定要借新衣服可以理解,可怎么就那么聽信表哥的話?人家孟夫人明明讓他黃昏后過去,梁尚賓說晚上去不好,他就深信不疑?連田氏都知道梁尚賓人品不好,他竟然對表哥言聽計從。他實在是辜負(fù)了阿秀的忠貞和顧夫人對他的信任——他若是當(dāng)晚便去,別管新衣舊衣,就不會有后來的悲劇了。
是的,這悲劇不過是顧家的悲劇,是顧阿秀的悲劇,魯學(xué)曾不過蒙受了一段不白之冤,之后就因禍得福,不僅娶了美貌表嫂,還繼承了顧家的全部家產(chǎn),幸福美好的過了一生。顧僉事夫婦又有了女兒女婿,還有了個“孫子”得以傳宗接代,過得也挺好……
這么多人都有錯,唯有阿秀承擔(dān)了最慘重的后果。這個不肯嫌貧愛富的姑娘,最終卻沒能有好下場,讓我們不覺深深嘆息:早知如此,還不如聽從父親的話,做個嫌貧愛富的女孩呢,是不是?
這個故事出自《喻世明言》,名為“陳御史巧勘金釵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