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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2月09日 16:06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xué)網(wǎng)-中國社會科學(xué)報　作者：陳方

2016年12月25日，俄羅斯各大媒體網(wǎng)站頭條被一個噩耗占據(jù)：俄羅斯亞歷山德羅夫紅旗歌舞團64名團員在新年前夕飛往敘利亞俄空軍基地的途中墜落黑海，機上人員無一人生還！對于俄羅斯這是莫大的損失，他們失去的不僅僅是一個個同胞和戰(zhàn)友，而且還是世界上一個個最優(yōu)秀、最動聽的歌喉。我更是難以接受這個消息，因為十幾年前的2002年，我曾作為隨團翻譯與訪華演出的該團團員們親密相處十幾天，當年和他們一起工作、旅行的短暫時光從記憶深處浮現(xiàn)，讓我對他們的遇難感到格外傷心。

2002年4月底，還是北京大學(xué)俄語系在讀博士生的我應(yīng)邀陪同訪華演出的紅旗歌舞團。記得當時是中國對外友好協(xié)會和某演出公司一起承擔接待歌舞團的任務(wù)，于是他們的演出便有了某種半官方、半商業(yè)的性質(zhì)。這是一個百余人的大團，其中有帥氣活潑的舞蹈演員，也有年齡偏長的樂團成員，讓人略有些驚訝的是合唱團員，乍一看上去，他們與我想象中瀟灑英俊的歌唱家形象頗有差距，有的人臉上已布滿皺紋，有的人體型略微發(fā)福，不過等正式演出時他們一亮出歌喉，洪亮、雄渾的歌聲卻震驚四座，讓人贊嘆不已。

歌舞團在華的行程安排得非常緊湊，要在10天的時間內(nèi)完成五六場演出。我們先是乘飛機到廈門演出兩場，然后坐將近一整天大巴到深圳，再從深圳到廣州，之后坐火車回到北京，在人民大會堂演出結(jié)束后，歌舞團返回莫斯科。這樣的艱苦行程卻為我創(chuàng)造了和這些團員更多近距離接觸的機會。給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團里所有成員的守時守紀。與我們平日印象中略有些散漫自由的俄羅斯人不同，在百余人共6000公里的旅行途中，團里沒有任何人掉隊、遲到，這讓人感受到他們骨子深處的軍人氣息，雖然他們除了演出時并不穿軍裝。當時帶領(lǐng)歌舞團的是索莫夫上校，他有著一雙深邃的藍眼睛，溫和可親，完全不像一個手下有兩百多人的軍隊藝術(shù)團體的團長，倒像是一個和善的鄰家大叔，但是他輕聲道出的一個個簡潔堅定的命令卻總能得到無條件的執(zhí)行。記得從廈門到深圳的路上，我們乘坐同一輛大巴，他很耐心地教我們幾個翻譯打俄式“傻瓜”撲克，還興致勃勃地跟我們較量了幾盤，當他發(fā)現(xiàn)我們用漢語偷偷嘀咕牌面合伙“算計”他的時候，便表情夸張地大叫：“太狡猾啦！”

團里的成員形形色色，而一個集體中總有人讓你過目不忘。作為翻譯，我們最主要的工作是為演出做好前期準備，在場外協(xié)助接待方為晚上的演出準備好服裝道具，在場地內(nèi)幫助燈光師和調(diào)音師把設(shè)備調(diào)整到最佳狀態(tài)，我們和這些工作人員的接觸也最多。樂團的調(diào)音師是一位來自莫斯科的小伙子安德烈，身上有那么一點玩世不恭，又有那么一點身懷絕技的酷勁兒。別看他平時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可工作起來卻十分投入，認真而又細致，從來沒有過哪場演出出現(xiàn)過麥克破音之類的事故。幾天的相處讓大家很快熟悉起來，到臨行時不免有些難舍難分，而他竟然喜歡上和我們一起工作的一個女孩，臨上飛機前他塞給她一張紙條，落款是“淹沒在你眼中的安德烈”。我不知道這段異國的偶遇最后是否成就了一段戀情，但這深情款款、詩句一般的表白卻再也無法從我們的記憶中抹去。

還有一個人讓我印象最深刻，他是樂隊首席鋼琴伴奏維克多·布羅茨基。他在整個團里年紀偏大，相比于其他活潑外向、閑時愿意湊在一起嬉笑聊天的團員，他總是獨自靜靜地站在一旁。黑框眼鏡，薄薄的嘴唇，瘦削的身材，過時又有些不那么考究的衣著，這一切讓他顯得十分特別。記得他告訴我他叫維克多·阿納托利耶維奇，姓布羅茨基。我很驚訝地問他是不是和著名俄語詩人約瑟夫·布羅茨基有什么親戚關(guān)系，我不記得他是怎么回答我的了，但他卻真的是一個懂文學(xué)的人，他說他最愛的作家是果戈理，而20世紀最值得一讀的作家是布爾加科夫。知道我是學(xué)文學(xué)的博士生后，他會在某個出人意料地瞬間突然向我拋出諸如“你知道契訶夫最喜歡的狗叫什么名字”之類的“尖端”問題，如果我答不上來，他就會略帶得意之色地給我從頭道來。布羅茨基總是樂團落座后最后一個走上臺的，穿上軍裝的他依然像是一個來自舊俄國的老派人物，身上有那么一點古板，一點和年紀并不相稱的靦腆。歌舞團最后一次演出是在人民大會堂，我邀請他一起拍照留念，今天看來，這也是我們最后的合影了。前些天在俄羅斯網(wǎng)站瀏覽墜機罹難人員照片，雖然多年過去我對歌舞團成員的記憶已經(jīng)模糊，但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這位博學(xué)的鋼琴家，我不禁潸然淚下，命運中那可惡的偶然是多么殘忍！

2002年的訪華演出并非紅旗歌舞團第一次訪華，但他們所到之處仍受到宛若首演般的熱烈歡迎。記得在廈門時，當時的市領(lǐng)導(dǎo)會見了團員，觀看了演出，觀眾在觀看他們演出時更是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熱情。歌舞團每一場的演出曲目都略有不同，但不變的保留節(jié)目是他們最為經(jīng)典的《黑眼睛》《神圣的戰(zhàn)爭》《卡林卡》等歌曲，以及專門為中國觀眾準備的《茉莉花》《喀秋莎》，每一次，這些節(jié)目都會收獲最多的掌聲和喝彩。

今天，亞歷山德羅夫紅旗歌舞團團員們那一個個美妙動聽的歌喉、一張張鮮活生動的面孔已永遠沉入黑海海底，但是他們嘹亮的歌聲和悠揚的舞姿，還有我與他們一起工作和旅行時那短暫、開心的一幕幕場景，卻將長久地留在我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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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中國人民大學(xué)俄語系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