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貓突然把我推醒，輕輕跟我說：“想了很久我還是決定走了，謝謝你照顧我這么長時間?！蔽曳藗€身假裝沒有聽到，貓沒有再說什么，我又昏昏睡去。 再醒時仍是深夜，枕頭濕了大半，床頭旁放著一張電影票——本來應(yīng)該是兩張的。 外面風(fēng)很大，廚房的窗大概沒關(guān)嚴(yán)，沖淡了些令人作嘔的氣味，門不斷顫動著，像封著僵尸的棺材蓋。我點了根煙，把電影票揣進(jìn)兜，光腳下床，慢慢走向廚房。費力地推開門，大風(fēng)裹挾著雨點向臉上飛，我繞過地上那灘臟水，擰緊洗碗池的水龍頭，用力關(guān)上窗戶。 去看看吧。我掏出兜里那張電影票，一團(tuán)煙灰正好落在電影票上，我掐了煙，在一旁的案臺上摁滅。 我好久沒有喝水了，嘴好干，嘴唇一干，煙便粘在嘴上，拿下煙時，撕下一塊皮，皮上還沾著血。桌上放著喝了半瓶的酒，之前有天晚上貓去樓下的小賣部買的，我說過這個酒是假的，但是它說不是?？墒沁@個酒分明就是假的，就是假的。 我拿起酒瓶一口氣喝完，酒瓶插到角落已經(jīng)溢出垃圾的垃圾桶里，垃圾又溢出一些，一只蒼蠅像死了一樣，趴在一塊碎肉上一動不動。 走出廚房，摸著黑慢慢穿上衣服，不知道哪里的水管裂了，安靜的屋里一直有滴答滴答的聲音。 下著雨，路燈還是開著的，暖色的光灑在我身上，我戴著帽子，雙手插兜在雨中走的很快，風(fēng)刮著我的臉痛，雨幕中飛馳過一輛汽車，經(jīng)過我身邊時，卷起一灘泥水，像血一樣濺在我身上。街上沒有什么人，偶爾看到另一個人抱著貓，撐著傘在雨中走的很快。我看到對面街的垃圾桶上放著一束花，好大的一束，我一邊走，視線卻一直移不開那束花，直到走出很遠(yuǎn)，再也看不到那束花。 深夜的電影院沒有人，也沒有一個工作人員，我的衣服往下滴著水，在腳邊流成一條小河。經(jīng)過檢票口時，我撕掉檢票處扔在桌臺上，一撮煙灰也跟著飄在桌上。 電影院的走廊又黑又長，每個放映廳都在放著不同的電影，聲音在黑暗而狹窄的走廊中包圍著我，裹挾著我不停向前走去。我在盡頭的放映廳停下，只有這個廳還沒有開始放映，一切的聲音突然消失了，世界變得莫名的寂靜。 偌大的觀眾席上只有一個人，他坐在第一排，安靜的等待電影開始。我的座位在他旁邊，我跟他隔了一個座位坐下，腦子里又浮現(xiàn)出那束花的模樣。那會是什么花呢？是一捧燦爛的玫瑰，還是一束素凈的白菊？那束花在我腦中經(jīng)歷了一整個生命，發(fā)芽，生長，盛放，凋零，枯萎，死亡。 “一個人來看嗎？”那個人突然問道，打斷了我的思緒。 “嗯?！蔽遗み^頭看他，但燈光很暗，我看不清他的臉，他也在看我，臉上似乎帶一絲笑意。 “哦，”他說，“不知道電影怎么樣，身邊有很多人看過，說不錯?！? 我沒有回話，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點了根煙，電影在這時開場了，那縷煙便如此在銀白的燈光下慢慢散去。 “抽嗎？”他問我。 “不了，家里養(yǎng)了貓?！蔽?guī)缀跏窍乱庾R的拒絕道。 “哦，這樣啊，”他一邊抽一邊看著電影，“我沒養(yǎng)過貓。” “也許，可以養(yǎng)一只看看。”我看著電影，一男一女的影子在墻上交媾。 “不用了，”他長吐出一口煙，伸了個懶腰，“生理交給手，精神交給煙，夠了?！? 但他好像并不是那樣。我聽出了什么不對，扭頭看他，他的煙已經(jīng)燃盡了，幾乎快要燒到手，那手抖得厲害，煙灰天女散花般飄落在地。 “看電影吧，挺不錯的片子。”他緩緩道。電影中，男女主角依偎在一起，在海邊看著日出。 我看著銀幕，但眼神近乎麻木，腦海里只有那束花，某個瞬間，我?guī)缀跸胩饋頉_出電影院去找到那束花。 “來的時候，我看到一束花?！? “扔在垃圾桶里嗎?！? “你怎么知道？” “很常見啊，分開的人總喜歡把寄托感情的東西扔進(jìn)垃圾桶。” 電影里的男女在吵架，在如此特別的背景音下，他說道：“你信不信，那是玫瑰花?！? 我沒有說話，看著電影。 女人罵男人是牲口，男人說，我為什么是牲口，女人沒有說話，轉(zhuǎn)身進(jìn)廚房拿出一把刀，一刀一刀把男人剁碎，男人發(fā)出殺豬般的尖叫，女人一邊揮刀一邊微笑著說，親愛的，待宰的牲口也是如此尖叫的。 血仿佛濺到了我的臉上，我感覺臉一陣溫?zé)?，電影的結(jié)尾，女人抱起男人的頭，含情脈脈地注視著那顆還沒有閉上眼睛的頭。 “如果一個故事有一個絕美的開頭，卻以一個爛透的結(jié)局結(jié)束，那么它應(yīng)該是一個好故事還是一個爛故事呢？”突如其來的刺激讓我的頭腦發(fā)暈，暈眩中，我突然問道。 女人注視著男人的頭顱，電影畫面就此定格。 “是誰參與了誰呢?！彼f道，又好像在自言自語。他顫抖著站起來，走到銀 幕前。他側(cè)過身，他的頭在那一刻與男人的頭顱重合了。他閉上眼，微抬起頭，往前一步，與電影中的女人親吻在一起。 我看見有淚劃過。 “那不會是玫瑰?！蔽覍ψ约赫f著，起身走出了放映廳。 我在雨中越走越快，風(fēng)掛的很猛烈，我的帽子被吹了下去，但我沒有管，雨下的越來越大，我的視線逐漸模糊，路燈昏黃的燈光在我眼前暈開，某一霎那讓我以為我正在某個午后的咖啡館享受溫潤的暖陽。 我看見那束花了，它還在那里。我不禁放慢腳步，慢慢走近。 不，那并不是玫瑰。是一大簇雛菊，雪白的雛菊。大雨下，雨水不斷沖刷著雪白的花瓣，雛菊被折磨的幾近死去。我拉開外套的拉鏈，毫不猶豫的把那束雛菊放入懷中，緊接著在大雨中奔跑起來。 我感覺肉體在被撕扯，靈魂在被蠶食，腳下的路開始崩塌，天空的雨開始燃燒。地面忽然透若明鏡，我看到我在鏡中的倒影。我看不到他的臉，只看到盛放的雛菊，而他的手中，捧著一顆人頭。 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恐懼，血液不斷翻騰，腦子里只?？瞻住? 前方的路徹底坍塌了，變成萬丈的深淵，空氣中彌漫起血腥味與臭味，密密麻麻的微小黑影在我身邊環(huán)繞。 我是早已準(zhǔn)備好跌的粉碎的。 我的肌膚被撕裂，我的骨頭被碾碎，我的內(nèi)臟被掏空，我的血肉在腐爛。 朦朧中，電影院的那個男人，慢慢向我走來?！罢l又能剔除誰的不幸呢?！彼穆曇舸檀┪业男呐K，一切變得黑暗。 我猛然驚醒，胸口劇烈抽搐著。 我太困了，在沙發(fā)上睡著了。 沙發(fā)發(fā)出難聞的臭味，表面被香煙燙出幾個洞。茶幾上的煙灰缸已經(jīng)堆滿，一個酒瓶倒在地上，酒和嘔吐物混合在一起，但風(fēng)很大，味道并沒有那么難以接受，或者說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 廚房的肉大概燉熟了，我起身向廚房走去，踩過不知是什么的食物殘渣，粘在我的腳底。 鍋里的肉湯發(fā)出咕嘟咕嘟的聲音，我看到一只蒼蠅趴在案臺上一支摁滅的煙上，吮吸著煙嘴上殘留的血跡。 血水從洗碗臺溢出，已經(jīng)淹過腳面，有垃圾浮在水面上。 還要一會。我靠在臺邊，看著墻上烏黑的血跡打發(fā)時間。 “喵?！笔煜さ穆曇魝鱽?，我看向廚房門口，貓正蹲在廚房門口。 “等一下，馬上就好了?！蔽倚χ鴮ω堈f。 我打開冰箱門，想再找些什么加進(jìn)湯里。那顆頭放在冰箱里太占位置了，我撥弄了一下，這時，我看見一只蒼蠅慢慢飛了過了，大概是剛剛那只。 那只蒼蠅飛到那顆頭已經(jīng)空洞的眼窩處，然后爬了進(jìn)去。 初稿 2023.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