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V

沃倫走在前方領(lǐng)路。他知道芬里斯人在克里塔西亞上已經(jīng)吃夠了苦頭，因此，當(dāng)他帶著他們沿斜坡往上攀登時，他會特別留意腳下，刻意放慢行進(jìn)的速度。泥土松軟，其間摻雜著堅硬的碎石，野狼們不得不手腳并用，才能勉強(qiáng)跌跌絆絆地前進(jìn)，避免不慎摔倒在崩塌的石塊堆里。不論何時，每當(dāng)撕肉者回頭望去，他總能看到拉格納和奈爾夫兩人四肢著地，如同野獸般不斷向上攀爬，顯出一副蔑視的樣子。

盡管此刻明月高懸，克里塔西亞夜晚的高溫卻是有增無減?；杌璩脸恋刈咴谠律锍睗瘛⒛郎目諝庵?，難耐的燥熱讓人根本喘不過氣，每個人的臉上都滿是汗水。

真的好像狗。撕肉者想。

沒過多久，奈爾夫便落在了后面。拉格納仍然陪著他，嘴里自顧自地念叨個不停，不時吐出幾句辱罵和詛咒。奈爾夫沒搭理他，現(xiàn)在對于他來說，每走一步都伴隨著透不過氣來的喘息，渾濁的血液在他的牙齒間輾轉(zhuǎn)，而后悄無聲息往下滴落。

如今，他的兩顆心臟的跳動速率都已經(jīng)嚴(yán)重失衡。那條蛇原本咬傷的是他的大腿后側(cè)，而現(xiàn)在就連小腿也出現(xiàn)了腐爛的痕跡。前兩天他的免疫系統(tǒng)一直在努力抵御毒液的侵襲，感染所造成的影響也只有劇烈的刺痛感。而現(xiàn)在，就連走路都變成了個難題——他再也無法隱藏跛足的情況，畢竟此刻整條左腿都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知覺，變得僵硬麻木，只能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你給我安靜點(diǎn)?！碑?dāng)他們離沃倫的距離越來越遠(yuǎn)，奈爾夫喘著氣，打斷了拉格納喋喋不休的嘮叨，“黑鬃，麻煩把嘴閉上一小會，聽我說?！?/p>

拉格納當(dāng)即停止了碎碎念，“什么事？”

詩人并未停止攀登的動作。當(dāng)他們爬過另一處成堆的碎石后，奈爾夫四肢著地，艱難地朝前挪去，把他那受傷的腿挪到了石塊上面，僅剩的手掌吃力地抓住任何一處他所能找到的著力點(diǎn)。每往前推進(jìn)一米，陶鋼裝甲便狠狠地刮擦著粗糙的地面，發(fā)出刺耳凄厲的響聲。

“我想我快死了?！?/p>

拉格納的喉嚨中爆發(fā)出如同槍響般的笑聲。“別這么夸張?！?/p>

“聽我說，你這蠢貨?！蹦螤柗虻穆曇舯榷Z高不了多少，“你還記不記得前兩天掉在我們身上的那條毒蛇。那條用牙齒殺人的雜種。我沒法代謝體內(nèi)的毒液，我要死了?！?/p>

拉格納想起來了。當(dāng)時那條蛇藏在頭頂?shù)臉渲?，自上而下發(fā)起襲擊，狠狠絞住奈爾夫的身體，扭曲纏繞在他的軀體、手臂和大腿上。由于它無法擰碎外層堅硬的裝甲層，它立刻調(diào)整了策略，轉(zhuǎn)而襲擊較為柔軟的關(guān)節(jié)部位。這一選擇成效斐然，總共四顆鋸齒般的獠牙有三顆成功穿透了防護(hù)，扎進(jìn)了下方的肉體里。

奈爾夫眨著充血的眼睛，將滑落其中的惡臭汗水?dāng)D了出來，然后才繼續(xù)往下說去，“我沒法代謝掉毒液。它最終會要了我的命。”

拉格納臉上的笑容慢慢褪去，他意識到詩人是認(rèn)真的。“這有點(diǎn)道理，刺舌，但那只是條蛇罷了。”

“哼，你知道霜龍本質(zhì)也就是條蛇，對吧？但我們都見過它的毒液是如何致人死地的?！蹦螤柗蛲现龋D難地爬過堅硬的巖石，“我是個說書人，是個收集傳說和故事的人。兄弟，我通曉的語言比夜空中的星星還要多?！?/p>

拉格納遲疑地沖沃倫的方向略微點(diǎn)頭示意，此刻后者正在約50米左右的前方專心致志地攀登山巖，“你會說克里塔西亞語？”

奈爾夫咧開嘴，他的牙齦此刻還在往下淌血?！半m然說他們那種咕嚕聲和吸氣音壓根算不上語言，但是，沒錯，我會說。幾年前我就專門學(xué)習(xí)過。雷拳的要求，他讓我做好準(zhǔn)備，以備未來某一天我們與撕肉者打交道的時候能用得上。這就是為什么我知道我快死了。剛才沃倫就是這么說的?！?/p>

“他也許弄錯了?！?/p>

“也許。但我跟你說，我感覺他不像在撒謊。我的血液像是著了火，眼睛連一臂之外的東西都看不見了?！?/p>

趕在拉格納組織起話語前，奈爾夫咳出一大口漆黑的血液，“全父的骨頭啊，這種死法可太他媽蠢了。如果你膽敢和其他兄弟們談起這一切，我發(fā)誓我會爬出墳?zāi)垢盍四愕暮韲?。你就跟他們說我是死于和……我也不知道，隨便什么大點(diǎn)的東西都行，比如說牙齒有你的腿那么長的怪物?！?/p>

“堂親？”沃倫回過身去朝他們叫喊，他發(fā)現(xiàn)野狼們的腳步越來越慢了。

“一切正常?！崩窦{回答道。

奈爾夫的臉上浮現(xiàn)出了孩子般的表情?！芭?，當(dāng)然了。”他低聲道，“一切都好得不得了?！?/p>

“你還剩多長時間？”拉格納問他。

“我怎么知道。沒多久了吧。看到我還沒死，那個撕肉者也挺吃驚的，我可沒說謊——我覺得昨天我就已經(jīng)死了，只不過是忘記躺在地上?！?/p>

風(fēng)雨如晦，拉格納抬起頭，豆大雨滴重重穿過遮天蔽日的樹葉，砸落在他們身上。

“今非昔比啊?！痹娙肃氐驼Z著，

“繼續(xù)前進(jìn)吧?！背聊俗阕阋环昼姡Σ疟锍鲞@么句話。頃刻間便惹得奈爾夫綻開了個鮮血淋漓的笑容。

“你還真得好好提升一下演講技巧，兄弟。繼續(xù)走？你就是這么激勵你那身受重傷，大限將至的親人？”

“我已經(jīng)開始希望你已經(jīng)死了，刺舌?！?/p>

“哈！”詩人抬起骯臟不堪的手，用力拭去了臉上的汗水，“你的愿望很快就能實(shí)現(xiàn)的。被咬的那個人是我，對吧？反正不是你，哦不，你這個該死的幸運(yùn)鬼。但運(yùn)氣總會用光的，黑鬃，我是不是跟你說過這個？”

“你也就重復(fù)了那么六七千次吧。”

“這確實(shí)是事實(shí)，你也知道。狼主一直以來都堅信你必成大器，但如果他知道你的演講能爛成這個樣子，恐怕他會當(dāng)場心灰意冷，懷疑人生?！?/p>

這些話語令拉格納皺起眉?！澳愕降自谡f什么？”

“你難道還真就能蠢到這個程度，黑鬃？”奈爾夫啐了口帶血的吐沫，狠狠砸在巖石上。“當(dāng)你加入第一小隊后，你覺得我對你處處看不順眼的原因是什么？你覺得到底是誰能命令我每天都變著法子激怒你，考驗(yàn)?zāi)悖俊?/p>

拉格納的胃里涌起了股混合著反感與釋然的情感，“是狼主的意思？”

“雷拳的狡猾程度遠(yuǎn)超大連里任何一個人的想象。無論何時他都同時操縱著十?dāng)?shù)場游戲與測試。你的驕傲與野心——當(dāng)然，最重要的是你的脾氣，他授意我以此為誘餌來考驗(yàn)?zāi)?。狼主不想擁有一個無法控制住自己怒火的狼衛(wèi)。兄弟，當(dāng)你殺了那個該詛咒的暗黑天使后，雷拳為此非常惱火，于是他又讓我測試了你兩次，力度比以往都要大，因?yàn)槟菚r他無法確定你是否還值得信任。”

“先前在第一小隊的宿舍里……”

奈爾夫點(diǎn)點(diǎn)頭?！耙约斑€有重爪龍?zhí)柹系哪羌隆！?/p>

“我就知道是你?！彼暮韲狄恢?，仿佛那已死去多時的瘋癲撕肉者再度從土里爬出，扼出了他的脖頸，那非人所能擁有的狂暴力量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我早猜到是你啟動了靜滯鎖?！?/p>

“不過是狼主的命令罷了。”奈爾夫不禁咧開嘴，盡管這個笑容叫他痛苦不已，“而你也活了下來，不是么？”

拉格納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失去了組織語言的能力，“我……我還以為你只不過是……”

“只不過是個混賬玩意？”奈爾夫看起來陷入了沉思，“嘛，誰說我不是呢？”

“刺舌……”

“夠了夠了。你會把我的斧頭帶回去的，對吧？這是灰發(fā)為我做的，在我加入第一小隊的時候他親自將它贈予了我，我不想讓它在這個豬窩里腐爛?！?/p>

“當(dāng)然了，兄弟?！?/p>

“好啊，好，那我真要謝謝你了?！蹦螤柗?qū)⒆约鹤У搅肆硪粔K巖石上面，他抽了抽鼻子，將淌出的血絲重新吸回鼻腔內(nèi)。“暫時還沒死，”他喘息著，“暫時還死不了，暫時?！?/p>

樹木逐漸開始變得稀疏，原本遮蔽天空的樹冠不知何時悄然消失，讓位給了翻騰洶涌的灰色星空。伴隨雨季降水落下的，還有混合其中，接連不斷砸向他們頭頂?shù)纳车[。就在他們正前方是扛著斧頭，耐心等待的沃倫，當(dāng)他們走過去的時候，撕肉者朝奈爾夫投來一瞥，后者正吃力地沿巖石慢慢滑坐在地，隨后將頭轉(zhuǎn)向拉格納，透過頭盔的呼吸格柵低語。

“現(xiàn)在，讓我們耐心等待吧?！?/p>

-tbc-

>下章！（還有終章）我都很喜歡，努力肝一肝！五一前完結(jié)有望?。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