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18·阿彌陀的面子

第18章 ??? 阿彌陀的面子
明亮的亭子,恰好聽雨。沒有喝茶品茗的愜意,沒有隔雨賞荷的雅趣,幾杯涼開水,一盤獼猴桃。
“200英鎊的單價,我們愿意買?!辈祭飨乳_口。她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
“不,不用,我打算送給你們?!毖院途芙^道。她愿意,把這些藥全捐給醫(yī)院。
“錢我們已經(jīng)準備好了?!辈祭鞲嬷院?,她示意另外兩個人把錢拿上來。那兩個人也披著棗紅色的衣服,一起抬著一個檀木小箱子。
用鑰匙打開箱子上的寶鎖,掀開蓋子,里面金光閃閃,一根根金條整整齊齊地排列在里面。
“620盎司,千足純,原諒我們沒有那么多的外匯,只能付黃金了?!辈祭髁髀冻鰺o比的歉意。
“真的不用。我已經(jīng)決定了,這批藥物免費送給你們。”言和用左手遮住自己的視野,讓那閃耀的金光不照進自己的眼睛。
就這樣,雙方相互推辭著。這讓翻譯員都感到了焦慮。
布拉索說買東西花錢,理所當然,如果不花錢,就是搶、是偷,是竊取別人的果實。她說言和不遠萬里,從天津趕到金邊來,舟馬不說,光是天津那里出廠就有成本價,如果不付給言和這筆錢,就對不起言和。
言和堅持把藥物送給阿彌陀醫(yī)院,她覺得自己哪怕象征性地收了一分錢,這“捐”就變了味,那她就還和師姐陳浸雪一樣,她就還沒有擺脫這金錢的桎梏。而且,她是失敗的,畢竟成本就上百盎司的貨物,只賣了一分錢,那是商界的恥辱。
布拉索這一小箱子的黃金是國王賜予她們的,她前幾日去覲見國王了,國王特許賜予了這些黃金。她絕無把黃金退給國王的道理,她也絕不敢“挪用”這筆黃金中的分文。
言和有點后悔,她應(yīng)該早幾天就說要送。畢竟,上一次會談,她開過了200英鎊的單價,雖然對方?jīng)]有答應(yīng)。但她現(xiàn)在是食言了。
一個醫(yī)生來叫布拉索,于是布拉索又去給病人看病去了。她沒有充分多的時間給言和聊這個,不像黎杏文每天只上四個小時班,布拉索從天亮忙到天黑,還有夜里的急診也經(jīng)常叫她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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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和叫利貝羅勒也坐在旁邊,然后吃一點盤子里的獼猴桃。在剛才與布拉索對話的時候,她一點都沒有品嘗。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布拉索又出現(xiàn)了,她匆匆忙忙地跑過來,言和站起來示意她請坐,坐在對面。利貝羅勒有禮貌地起來,站到了柱子底下。
“你先收下。這個事情我自己已經(jīng)做不了主了,這是王室的錢,我不可能退回去……”布拉索解釋給她聽。
“干嘛這么死板啊……六百盎司黃金,可以做多少事情啊。雖然我知道醫(yī)療器材比藥更貴,咳咳,但是多蓋幾間房子,添置幾張病床,多好?。磕阏f是不是?”
“我已經(jīng)說過了,我不敢挪用這筆錢。這是國王陛下的錢?!辈祭髟僖淮沃貜?fù)。
“我想不通……我想不通,比如一個治療一個普通疾病的患者,前前后后只要一盎司黃金的錢。六百盎司就可以治療六百人。何必買十二支藥呢?”
言和說完這句話,發(fā)現(xiàn)自己被繞進去了,這是在反問布拉索嗎?這也是在反問之前她所有的下家。畢竟幾年了,她的藥一直都是以高昂的價格脫手。
“不對。治療一個別的患者要一盎司黃金,治療一個鏈球菌患者要幾十盎司黃金,這沒有錯。病有輕重之別,但人命有貴賤之分嗎?”布拉索繼續(xù)反駁著言和。
“這……”言和發(fā)現(xiàn)經(jīng)濟學(xué)中的資源配置與上座部佛教的眾生平等,完全沖突了。她兩個方面都只了解膚淺的知識,一時半會,啞口無言。
這涼亭就在大門一邊,雨水沖洗著綠的耀眼的花花草草。幾聲喇叭,緊接著而來的是急促的鑼鼓聲。
儀仗隊穿著白色的長袍,戴著金色的綬帶,西洋的肩章搭配本土的服飾。有的手里拿著黃銅小號,抬起頭對著天吹。有的身前挺著大鼓,跟著步伐,打著頗有節(jié)奏感的鼓聲。
象的叫聲素來刺耳,暗棕色的皮膚滿是皺紋,瞇著眼睛,把鼻子抬起來朝著天。寬闊的背上披著紅色的毛毯,再上面是一張小椅子,一把傘蓋。金黃色的珠簾,大紅色的綢緞,彰顯著顯赫的地位。
保安隊穿著藏青色帕農(nóng),腳上卻是皮革的軍靴,手里握著短小的沖鋒槍,淋著雨小跑而入,迅速把這個不大的庭院圍住。
走在象后面的,則是十個花枝招展的侍女,穿著統(tǒng)一的長裙,頭上戴著花,手里撐著傘。
保安隊繳了利貝羅勒的槍,利貝羅勒知道那騎象的姑娘非同尋常。
小號吹出大家熟悉的調(diào)子,以示“公主殿下駕到”。翻譯員不曾提醒言和她們,他們齊刷刷地跪拜下去。
站久了,竟然忘記了怎么跪。中國廢除跪拜都幾十年了,這讓言和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不知所措。
她拉著利貝羅勒的手腕,拉著她跪下去。就當是,自己國家的王室。隨從、醫(yī)生、患者們和翻譯員跪拜在地上,一齊中高呼著什么口號,沒有翻譯,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等其它人都站起來,她們也跟著站起來。
侍女們扶著公主從象上下來,她穿著西式的禮服,左肩到右腰是明黃色的綢帶,胸前佩戴了鑲嵌紅寶石的勛章。朱紅的唇彩,烏黑的頭發(fā),戴著白色的蕾絲手套,穿著銀白的珍珠鞋子。
能夠察覺到翻譯員的緊張了,他開始緊張了起來,生怕說錯半個字。是的,公主是來找言和的。
高棉的王室占了個便宜,她派自己的女官宣讀“詔書”,那是王室的命令。他們把言和“捐”的藥說成“上貢”,把買藥的錢說成“賞賜”。
言和與利貝羅勒跪在地上,聽著女官讀完一遍高棉語的命令,又聽一遍翻譯員的解釋。言和臉上滿是汗水,這十二支藥劑,值六百盎司黃金確實是值的,但是能夠驚動王室,這令她萬萬沒有想到。
這不是自由市場,這是跪在地上按腦袋的交易。她雙手抬起,鄭重接過羊皮紙上書寫的命令。
是的,言和還是把這筆錢收下來了。她不敢不收,不收便會被王室誤解為“嫌少了”。她還磕了幾個頭,高呼“王恩浩蕩”,不知道翻譯員能不能正確地傳達她的意思。
后來她才知道,公主經(jīng)常來這個醫(yī)院看望病人,所以也算不上太稀奇。這里國小宮淺,經(jīng)常能看到王室成員在街上,和中國古代那種三宮六院、紫禁高墻截然不同。
當然,十幾公斤的黃金她抱不走,所以還是放在了阿彌陀醫(yī)院的倉庫里。何況,抱走了黃金她還怕有人搶她的。那邊檢驗了藥品的票據(jù),便收下了,開了收據(jù)。
“真夠紙醉金迷?!崩惲_勒瞇著眼,看著言和。她還是一如既往地迷迷糊糊,似乎是睡覺沒睡醒。但是言和每次看她睡覺的時候,都睡得特別香。
吃雞,要吃掌中寶,施以紅椒。吃田螺,要吃殼里肉,炒上韭菜。要有魚子醬,搭配蘆筍的尖兒。要有鵝肝膏,匹敵瑤柱的可口。酒水是加勒比海的莫吉托,甜品要蘇門答臘的奶油酥。
“再奢侈最后一次。”言和為自己辯護,她又帶著利貝羅勒去品嘗這里最好的酒店。
“你你你……你越吃越奢侈……”利貝羅勒回想著自己和言和的一次次飯局,她有點懷念在西貢小巷深處最為樸素的珍饈。
到了第二天,言和又請了之前那個翻譯員,又請了律師與資產(chǎn)鑒定機構(gòu),然后一同去了阿彌陀醫(yī)院。
“這筆錢是我的不是?”她們來到倉庫,舉著煤油燈,看著那精雕細琢的箱子。
“是的?!惫鴹椉t色袍子的醫(yī)生回復(fù)她。
言和要求開箱驗金。取出金條,檢驗純度,再一一稱重,計算價值。
“你這是懷疑國王?”布拉索提醒她,言和搖搖頭。
千足純,620盎司黃金,絲毫不差。依據(jù)那份“詔書”,寫了所有權(quán)的確認書。又叫律師草擬“捐贈契約”,將這620盎司黃金全部捐給阿彌陀醫(yī)院。
“太沉了,既然我拿不走,那阿姨你們就收下吧。佛說要打坐、布施、持戒。打坐和持戒我都做不到,但是布施還是可以的。就算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要看到阿彌陀的面子上吧?!?/p>
布拉索這下又不好拒絕,連聲道謝之后就答應(yīng)收下了。
言和又與布拉索談了半個小時,布拉索誠懇地感謝言和,并且希望言和能夠在明年再次造訪這里。言和也問了一些其它的情況,只覺得光620盎司黃金,不能根本上改變什么。
這叫做阿彌陀的醫(yī)院,根本就不是“西方極樂凈土”,頂多是……通往極樂世界的入口。雖然沒人會開這個玩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