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LP】《背景小馬》(4)孤獨(dú)交響曲③ 傷感 長篇小說

“嗚嗚……呃……??!啊——!”
我掙扎著,撲騰著。
明亮的光。
灼熱。
一雙前蹄推向太陽,想要把它推開。
兩張面孔。
他們低頭俯視著我,警覺而驚恐。
我感覺蹄子抱住了我,讓我躺在小巷的鵝卵石小路上。
“放松點(diǎn)!我們會帶你去紅心護(hù)士那里!你會沒事的!”
“本……”微弱的聲音,如此輕微,如此虛弱。“唔唔唔……吾等這是身在何方?”
“哎?”
“親愛的賽蕾絲蒂婭啊,她神志不清了?!?/p>
我顫抖著,掙扎著,嗚咽著。
“吾等……我……我這是在哪兒?”
“沒事兒,沒事兒的,冷靜點(diǎn)兒?!?/p>
“好……好吵……那噪音……吵死了……”我渾身都在發(fā)抖,有什么東西刺穿了我的頭顱,百萬燃燒之星硬生生鉆入了我的頭骨。
“好……吵……”我嗚咽著,抽泣著?!鞍萃小O隆阉P(guān)掉……”
“她在說什么?”
“我不知道,在說胡話吧。來,幫我抬她……”
“太……太響了……關(guān)掉它,把它停下……我聽不見了……”我哽咽著。我們正在移動,淚,滴落在地上,那里本該是鎖鏈和寒冰所在之處。所有的一切都那么亮,實(shí)在是太亮了,亮得灼眼。還有那噪音?!罢l來把它停下……不要再彈奏了……不要再放歌了……它不該被聽到。我……吾等……必須等她歸來……啊……”
我的視線模糊了。
鈴聲,話音,充斥了整個世界。
“趕快,我想她可能是發(fā)了急病之類的!”
“她到底是怎么了?!她渾身都濕透了,好像快要淹死了似的!”
“你們以前見過她嗎?我還以為夢魘之月那時候大家全都躲在室內(nèi)呢?!?/p>
“唔……母……母親……”我兩眼翻白,我找不到她,我是如此孤獨(dú)?!澳浮赣H……不要聽!吾等……我……求你了!”
我在呼喊。
我在尖叫。
音樂太響亮了。她會聽見的。
她不能聽見。
吾等絕不能允許。
“母親!”
* * *
“哦,我的天吶,她簡直是糟透了!”一只雪白的雌駒不知從何而來,低頭俯視著我?!八隽耸裁词铝耍俊?/p>
“她……呃……”
“這個……我們……這個……”
“嗯?!你們在哪兒找到這可憐孩子的?!”
“這個……我們……”
“我想不起來了。你記得嗎,踢云?”
“我想該是鎮(zhèn)上吧。”
“你想?!落雨小姐?!”
“嗯……不然就是在醫(yī)院外面?請別對我們發(fā)火,紅心護(hù)士。我們就跟你一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p>
“這個慶典!我向賽蕾絲蒂婭發(fā)誓,他們就不該把蘋果酒像派對彩帶似的四處亂放!”她用幾樣設(shè)備試探著我,戳著我,點(diǎn)著我。“告訴我,你哪兒覺得疼嗎?”
“我……我……”我眼前的一切都天旋地轉(zhuǎn)?!拔业念^……那音樂……”
“你的頭很疼嗎?那你的角呢,呃……你……”
“心弦,天琴心弦。拜托,你能不能把音樂給關(guān)了?”
“我想她是腦震蕩了??椌幾o(hù)士?!去拿些水來,再-”
“求求你們,把音樂停了就行,我只有這點(diǎn)兒請求……”
“我們會讓你的腦袋感覺舒服些的,先盡量放松,再……再……”
一股寒意流過空中。
我顫抖著,緊緊抱住了自己。
我的眼睛重新有了焦距,但眼前看到的只有朦朧。
朦朧,還有數(shù)不清的光。
“這……剛剛怎么回……”
“呃……對、對不起……”
我凝望著病床對面。
一位護(hù)士在我身邊搖晃。
她靠在墻上,搖了搖頭,然后歪著身子看著我。
“你是得了……得了……”她顫抖了一下,“我的個鄉(xiāng)親們啊……我剛才這是在干啥呢……?”
“我想……”我如鯁在喉,“你覺得我可能有腦震蕩,你剛剛說過的?!?/p>
“對不起,我能幫你嗎?”
“呃……”
“你生病了嗎?你知道的,我們看病得遵守流程,你得先去預(yù)查病情才行。”
“那兩只天馬剛剛才把我拖到這兒來的……”我指著房間對面的那兩只小馬?!拔摇以谀硹l街道上,然后她們……她們倆……”盯著她們,我的聲音漸漸消失了。
她們倆也盯著我,兩張面孔與我一樣茫然。
“對不起,紅心護(hù)士,可……我們從來沒見過這只獨(dú)角獸???”
我的呼吸變得急促而尖銳,我的臉在扭曲。
“我……?可……什、什么?!”
“如果這是什么惡作劇的話,”紅心護(hù)士抱怨道,皺著眉頭盯著我們仨?!拔铱梢稽c(diǎn)兒都不覺得好笑?!?/p>
“我……我剛剛告訴過你的?!蔽胰嘀~頭,幾乎是在嗚咽。“我的名字叫天琴,天琴心弦。我本來要去拿我的豎琴?!蔽业刮鼪鰵?,渾身發(fā)抖,好冷,真的好冷啊。我又聽到了那音樂。它來來回回,反反復(fù)復(fù),宛如海浪一般沖刷著我,讓我一點(diǎn)點(diǎn)崩潰?!拔夷玫搅素Q琴,然后,我就在月亮下走,再然后……”我抬起一只蹄子捂在臉上?!芭?,賽蕾絲蒂婭啊……她就在那里。她就在那里,我無能為力。我望著她的眼睛,望著她的眼睛,然后摔倒了。我摔倒了這么久……這么久……”我呼吸急促,渾身上下抖得如同篩糠。在我眼中,墻壁已經(jīng)融成了一片,只剩下模糊的噪音和淚?!拔疫@是在哪里?誰來告訴我,拜托……”
我默然地從迷茫中歸來,仿佛一首沒有韻律的歌。
滿懷著恐懼,我環(huán)視著整個房間。
所有的一切又重新清晰了。
三張面孔正凝視著我。
三張茫然的面孔。
“對不起……呃……請問,你是……?”
* * *
我連滾帶爬地?fù)湎蚬饷鳌?/p>
頭暈?zāi)垦!?/p>
搖搖欲墜。
我止不住地尋找。
我止不住地眨眼。
大家都在跳舞。
大家都在慶祝。
煙花像槍炮一般,圍繞在我周圍爆炸。
太陽紋章的旗幟掛滿了整個小鎮(zhèn)。
我只不過是七色光芒下的一律暗影,被喧囂所吞沒,伴隨著迷惘而生。
“拜托……誰來救救我……”我啞著嗓子呢喃,回頭指著我剛才逃出來的醫(yī)院。“那里面的小馬不太對勁?!蔽翌澏吨?,但繼續(xù)說下去。“他們……他們?nèi)疾粚?。他們腦袋好像出了什么問題。我覺得……我覺得他們可能是得了什么流行病,不然……不然……”
我站在原地彷徨。
絕對出問題了。
絕對是出了非常非??膳碌膯栴}。
“拜托……喂?”我喃喃道。望著周圍那些正在歡歌笑語慶祝的面孔,我頭中的痛楚已經(jīng)變成了麻木不仁的迷惑。“呃……喂?你好?”
大家都注視著我,他們的眼神警覺地閃爍著。然后,他們又被歡慶的波濤所吞沒。整個鎮(zhèn)子里充滿了載歌載舞的身影。當(dāng)他們再一次回頭來迎上我的時候,顏面的笑容已經(jīng)和之前毫無差別。一樣的純真,一樣的無暇。
“我的名字叫天琴心弦。求求你們,聽我說。醫(yī)院出問題了,我覺得那里-喂?!”
眾多面孔面向著我,再一次,消失了。每次,當(dāng)我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都像第一次那樣茫然地盯著我。就好像我在同一個派對上被一遍又一遍地引薦。和暮光一樣,我不喜歡驚喜。
“拜托,我是認(rèn)真的!我說話呢,誰仔細(xì)聽聽啊!有什么非常非常不對勁的情況發(fā)生-為什么?!為什么你們都不理我?!”
“不好意思?”一只笑呵呵的小馬從我身邊蹦過。讓我戰(zhàn)栗的是,剛剛把我送到醫(yī)院的小馬之一就是她?!罢垎柲闶恰俊?/p>
我?guī)缀踉谂叵?/p>
“天琴!”我狂怒地用蹄子指著自己的胸口?!澳阍卺t(yī)院外面干什么呢?”
就在這時,一只白色的小馬從我身邊越過?!氨M情歡慶吧,各位小馬們!”紅心護(hù)士在夏至日慶典的喧鬧中興高采烈地歡呼?!翱墒且涀∨?!安全第一!我的醫(yī)療站全天開放!”
我呆呆地望著她,感覺心在狂跳。冷,空氣是如此寒冷。這驚慌帶來的刺激作用毫無用處。
“嘿!”
我在吼叫。
我瘋狂地?fù)]舞著自己的蹄子。
我橫沖直撞在馬群的浪潮中穿行,幾乎癱倒在方糖小屋之外一張擺滿了蛋糕杯的桌子上。
喘著粗氣,我抓住了那只正在給路過的慶祝者分發(fā)甜點(diǎn)的粉紅小馬,用力抓住了她的肩膀。
“我找到你真是太高興了,貝小姐!”
“嘻嘻嘻,其實(shí)呀,我叫萍琪派啦!不過偶爾有誰叫我‘萍琪貝’,我也不介意的啦!”
“哈哈,對不起?!蔽揖o張地笑著,握緊了她的前腿。“拜托,你一定得幫幫我。昨天那個驚喜派對,暮光還得還我錢呢!”
“說起貝這個字呀,就會讓你想到寶貝!于是我就會想起了暖心節(jié)的暖爐夜還有給禮物拆封!哎呀,這一次呀,我一打開一個包裹著銀色禮物紙的禮物盒子,忽然一下子就從里面冒出一只鱷魚寶寶來!啊嗚!一下子就咬住了我的腦袋!哈哈哈哈哈哈哈!幸虧這個小家伙沒有牙齒呢!所以我就叫他‘軟糖’!”
“拜托聽我說!”我?guī)缀跏窃趯λ叵?,有幾只小馬還沒過來取蛋糕打擾我們的“小小會議”,就被我粗暴地?fù)]著蹄子轟走了?!澳汗庠谀睦??我得向她道歉,好讓這個惡作劇打住。我知道她能組織一場夏至日慶典,可是……呵……呵……呵呵……哈哈哈哈……”我笑得如癲如狂,嘴角歪斜。“這……這可太……驚喜過頭了!”
“嗯~~~驚喜~~~”
“那,她在哪兒?”
“嗯?誰在哪兒?”
“暮光閃閃?。。 ?/p>
“怎么啦?她做錯什么了嗎?”
“對?。?!我是說,不!我是說……也不是真錯了……拜托,我只想找到她,為了昨天那個驚喜派對道歉?!?/p>
“你昨天也參加驚喜派對啦?!”萍琪笑開了花?!耙?yàn)槟菍?shí)在是太~~~好玩啦!嗯嗯,我居然能想到這么棒的點(diǎn)子,我都為我自己自豪!”
好一陣子,我才醒悟過來?!澳恪愕降自谡f些什么?!那個驚喜派對是我的點(diǎn)子!??!”
“嗯……那你是誰???”
“天琴!”我聲嘶力竭,“天琴心弦!那個有錢的獨(dú)角獸,你答應(yīng)給她朋友開驚喜派對的那個!‘算在房子賬上’!”
“嘻嘻嘻……這名字真好聽,小姐。”她的笑容如此純真,如此天然?!翱墒钦鎸Σ黄鹋叮乙郧皬膩頉]見過你呢?!?/p>
我茫然地瞪著她。迎著她那雙忽然睜大了的藍(lán)眼睛,我渾身上下的血液仿佛都成了冰水。
“因?yàn)橐俏乙姷搅四阊?,那我肯定也會給你開一個超級酷斃超級勁爆的歡迎派對的啦!真希望鎮(zhèn)子里綠色毛皮的小馬再多點(diǎn)兒就好啦,因?yàn)榫G色毛皮可真的很少見呢,而且……而且……嘿,你要上哪兒去呀?”
我要離開。
遠(yuǎn)遠(yuǎn)離開她。
遠(yuǎn)遠(yuǎn)離開這個鎮(zhèn)子。
遠(yuǎn)離這噪音,遠(yuǎn)離這光亮,遠(yuǎn)離這瘋狂,遠(yuǎn)離這……
* * *
“嗚嗚…呃!”我摔倒在土路上,前腿緊緊蜷縮在胸前。“唔唔唔……賽蕾絲蒂婭……求求你……不要……”
寒冷。
寒冷無法形容,遠(yuǎn)超出了“寒冷”這個詞的范疇。
我再也邁不動步了。
而我只是剛剛到了小鎮(zhèn)的邊緣。
太陽在天空中熾烈地燃燒著。
而我覺得好像四蹄都化作了冰川。
“嗚嗚嗚……啊——!”
我放聲慘叫。
仿佛萬千冰針正從我渾身每寸的血肉中穿刺。
我簡直無法動彈。
我害怕得不敢向我前進(jìn)的方向再移動哪怕一步。
所以,我開始爬行。
像是一只瘸腿的幼駒,我匍匐在地,爬行。
一寸一寸地挪動我的身體,我回到了鎮(zhèn)中心。
慢慢地,寒冷退去,血液融化。
總算是能忍受了,但是,痛苦卻滲透了所有的一切。
噪音,音樂,淚水……
“誰……誰都行……”
我嗚咽。
我哭泣。
我嗚咽。
我拼命地爬起來,不顧一切地?fù)P蹄飛奔。
“……救、救救我!”
* * *
“她這是怎么了?”
“是不是喝多了?”
“哈哈,派對動物就該有派對動物的樣子嘛。”
“求求你們!”我撲向我在鎮(zhèn)中心看到的第一只小馬。在她眼中映出了我的倒影,一只鬃毛蓬亂,上氣不接下氣的獨(dú)角獸。我真想跳進(jìn)水池里去把她拖出來,可她一直縮著躲開我。“你一定得救救我!我的名字叫天琴心弦!我家住在坎特拉皇城!我得去找他們!我得找到一只還記得我的小馬!”
“嘿,放松好嗎?如果你需要幫助,我們可以幫你去找個誰來……誰來……”那只小馬忽然晃了一下,瞇起了眼睛。一股冰冷的迷霧在我們之間彌漫,然后她開始喃喃自語了。“嗯……唉,真是的。太陽太大了。”她勉強(qiáng)沖著我笑,“對不起,嗯……我能幫你什么嗎?”
“你們大家這都是怎么了?!”我使勁把她推開,狂怒地朝著周圍滿大街的小馬們咆哮。“你們耳朵里塞東西了嗎?!你們都生病了!我發(fā)誓!”
“什么?是誰生病了?”
我滿懷希望地轉(zhuǎn)過身來,立刻心沉了下去?!凹t心護(hù)士……”
她站在醫(yī)院前面,微微歪著頭盯著我看?!皩Σ黄稹覀円郧耙娺^嗎?是誰讓你來找我的嗎?”
我踉踉蹌蹌地從她面前退開,但是差點(diǎn)兒被什么東西絆了個大筋斗。扭頭一看,我和一團(tuán)紫色鱗片撞成了一堆。
“嗷!”我猛地蹦了起來,高興得直喘氣?!八古煽?!”我用前腿把那只紫色的小龍寶寶高高舉到和自己面對面,笑得無比癲狂?!案兄x賽蕾絲蒂婭,我找到你了!斯派克,你得幫我找到暮光!發(fā)生了可怕的事,說不定她能幫上忙!她最擅長魔法之類的啦!我在哪兒能找到她?”
“呃……那個……”他結(jié)結(jié)巴巴,掙扎著抓住爪子里一根太陽顏色的棒棒糖。“暮光閃閃和她的新朋友們都在圖書館呢??伞銥樯兑宜??”
“還能是為啥?!要是說有誰明白我現(xiàn)在正在經(jīng)歷些什么,那絕對就是她了!我跟她都……都……都十幾個鐘頭沒見面啦!”我一口涼氣差點(diǎn)梗住,驚聲尖叫起來?!八龥]問我這么半天到底去哪兒了嗎?!”
斯派克的綠色眼睛一直疑惑地注視著我。他咬著嘴唇,緊張地嘟囔著?!斑馈@位小姐?暮光之前就只有一個真正的朋友,正在吠城大學(xué)學(xué)習(xí)呢。”
我的呼吸都在發(fā)顫了。“月亮舞……”我嗚咽著,像只小貓?!翱伞晌夷兀刻烨倌??”
“我這輩子一直都在陪著暮光?!彼古煽司o張地笑著,他避開了我的視線。我能感覺到他胖乎乎的小身體正在恐懼地抽搐?!八馈龔膩頉]提到過‘天琴’這個名字?!?/p>
我木然地凝視著他。
他噗通一聲落在地上。我四處環(huán)視,紅心護(hù)士正在和另一只小馬交談,就好像這一幕從未發(fā)生過。剛剛我抓住的那只雌駒已經(jīng)不見了。整條大街,熙來攘往,沒有任何一雙眼睛注視我。
我只覺得心跳速度越來越快,幾乎是每分鐘一英里的速度在狂飆。沖上我腦袋的熱血幾乎把那喧囂的音樂都壓下去了。幾乎。
“好吧,可能你只是-”當(dāng)我扭頭望去之際,斯派克已經(jīng)搖搖晃晃地走開了,完全沒有理會我。他站在幾碼開往,和幾個孩子還有成年小馬一塊兒開心地觀看著一場街頭魔術(shù)表演。“-犯暈了?!?/p>
我開始瘋狂地喘息。每次我閉上眼睛,我都能看到黑暗之外的存在,音樂消亡之處。我覺得我也要去那里了。重力拖曳著我,所以我無視了它,撒開了蹄子開始了瘋狂的奔馳。
* * *
我?guī)缀跏菗涞搅藞D書館的木頭門板上。
我狂砸著門板。
我用蹄子抓撓著它。
我的喘息無法抑制。
我感覺,就像我必須搶在什么前面,超過什么東西,可我又不知道那是什么。
最后,門的上半截終于打開了。有一只看起來很倔強(qiáng)的雌駒,橙色毛皮,臉上帶著白色雀斑。正皺著眉頭瞪著我。
“呃……咱能幫你啥忙嗎?你該知道這兒是圖書館,對吧?”
“暮光在哪里?!”我沖著她撲了過去。嚇得她往后一跳,腦袋上的帽子差點(diǎn)兒掉下來。“她在哪兒?!我必須和她談?wù)劊∵@是急事!”
“呃……小姐?你最近照過鏡子沒?簡直是一**袋的‘臟兮兮’,估摸著蘋果酒這玩意兒真是該少喝點(diǎn)兒才行。……嘿,真沒想到咱自個兒居然也會說這話?!?/p>
“蘋果杰克?”一個聲音從樹屋深處傳來。我的心立刻懸到了嗓子眼?!澳鞘钦l啊?”
“呃……看起來像是只獨(dú)角獸,暮光。咱覺得她好像是在慶典上嗨過勁兒了?!?/p>
一只藍(lán)色的天馬飛到了門旁邊?!肮?!還有比慶典更要緊的事嗎!”
“哦,你們倆打住好不好?”暮光閃閃咯咯笑著走進(jìn)了我的視野?!斑@里可是我的新家呢,讓我來照應(yīng)吧。”
“你確定,甜心?看起來她好像腦殼有包。”
“魔法元素,記得嗎?哈哈哈,我想我肯定沒問題的啦。”她把那只農(nóng)場小馬輕輕推到一邊,向著我微笑?!昂冒?,到底是什么問題-”
“暮光!”我抓住了她的蹄子,差點(diǎn)兒沒把她從門洞里揪出來。在她眼中有什么東西在閃爍,半天我才看到,那是我自己喜極而泣的淚光映在了她眼里?!案兄x賽蕾絲蒂婭!我一直滿鎮(zhèn)子找你呢!你說得對!真的發(fā)生了一些神秘的瘋狂怪事!一千年什么的,你早就有所預(yù)料了!我根本無法解釋我這到底是怎么了,可是……突然之間,就好像我不存在了!可是我,我明明就在這里!可是大家……大家全都無視我的存在!不光是他們,就連斯派克都一樣!一開始我還以為這是什么玩笑,但現(xiàn)在我一點(diǎn)兒都不這么想了!求求你,你一定得幫我!要是你不能,那么公主說不定可以!我覺得……這……這可能……呃……可能是某種突發(fā)性的大腦退行性疾病,或者別的什么麻煩問題。我記得在坎特拉皇城健康月刊上看到過一次。要是……要是我們給所有的小馬都做個檢查的話,那、那、那也許……我們能……我不知道,……找到是哪里出了問題,把他們?nèi)贾魏?!畢竟,他們都該感謝你!你幫他們給慶典做了那么多的準(zhǔn)備工作!我也非常愿意……幫助……幫……”熱誠從我的聲音中消失了,像是一首被打斷的歌。我困難地把嗓子里那個大疙瘩咽下去,在面前那張茫然的面孔上尋找著答案?!啊汗狻??”
“你……你聽起來真是受了好多罪啊……”她說道,聲音平靜如水,沒有激起一絲漣漪。我站在邊緣,向里面張望,可是我再也看不到自己的倒影了?!翱赡惚仨毜脧念^講起,慢慢地告訴我。我會盡我所能來幫你的,這位……呃……小姐?”
好冷,冷得我根本無法融化。唯一正在碎裂的,是我的聲音?!疤?、天琴……”有什么東西已經(jīng)死了。我忽然意識到我無力埋葬它。“我……我是……天琴……你的……天琴……你的朋友……你的童年玩伴……暮光,為什么……為什么你不……”我踉蹌著從圖書館前退去。我是從樹上砍落的孤枝,永遠(yuǎn)失落的元素。我試著說話,但每一次發(fā)出來的只是凌亂的喘息。我看到她在門口,可她正蹲在坎特拉皇城的便道上,離我家兩個街區(qū)遠(yuǎn)。她在走路的時候還在看書,結(jié)果絆倒了。我搖搖晃晃地朝她走去,當(dāng)我家搬來這里之后,她是我見到的第一只同齡的獨(dú)角獸。當(dāng)我為她撿起書的時候,假裝沒看到她在哭。我們促膝長談,無所不言。她喜歡魔法,我喜歡音樂。不久之后,我們倆又遇到了另一只獨(dú)角獸,她喜歡玩裝扮游戲。由此,我們在家之外開始了未被記載的傳奇大冒險編年史。
我們的家……
媽媽……
爸爸……
有些東西已經(jīng)死去。我只希望那是我。
“拜托,我們就好好談?wù)?等等!”她伸出蹄子呼喚著我,但我已經(jīng)離去。
* * *
“聽我說!看著我!求求你了!誰都行,不管是誰都行!”
發(fā)瘋的獨(dú)角獸在遙遠(yuǎn)的窮鄉(xiāng)僻壤街道上狂奔。
我恨她。
我不想和她在一起。
她緊緊跟隨著我,就像一首永遠(yuǎn)不會離開我腦海的曲子。
我想要撕掉它。
我想要撕碎她。
我想要把她撕成碎片。
“求你們了!我求求你們了!看看我?。∽⒁獾轿野。 ?/p>
我被笑聲包圍著。
我被舞蹈包圍著。
無論我到哪里,合唱聲越來越響亮。
我甚至無法用暴力和火焰來關(guān)掉它。
“我的名字叫天琴!看在賽蕾絲蒂婭之愛的份上,求求你們!聽我說??!我是真的!”
萬千雙眼睛掃過了我,萬千雙眼睛無視了我。
唯一不變的,是光,很快,就被無所不在的黑暗所吞噬。
“我是真的!”
* * *
我醒了,伴隨我的只有自己聲嘶力竭的呼喊。
樹林中回蕩著我的呼喊,在夜空的繁星下回蕩著我的痛苦。我渾身濕透,在黑暗的葉和草上滾動。直到月光照到我身上。即便如此,我的喧囂依然無法停止。億萬被遺忘的無形之物在黑夜中嚎叫,我也隨之咆哮。
當(dāng)我終于停下來喘息之時,我意識到我已經(jīng)不在原來的地方了。這里不是我的地下室,油燈不見了,音石消失了。我正在森林的中央,四周包圍著明亮而模糊的樹影。還有,夜之悲歌……
它也不一樣了。
“呃啊啊啊啊賽蕾絲蒂婭?。 蔽宜浪辣еX袋,咬著牙把臉埋在濕潤的土壤里。我渾身上下濕了個透,但那不是我的汗水。這是怎么回事?我是從什么隱藏的海洋里鉆出來的嗎?而且這曲子……全新曲子,陰森至極?!百惱俳z蒂婭啊,不……”我嗚咽著,“別再來新的挽歌了。別再來個第八樂章了!”
我掙扎著爬起來,但是蹄子下一滑,立刻跌進(jìn)了一個巨大的水坑里。我的身體在尖叫,我再一次凍僵了。這比無盡之森的旅途還要糟糕十倍,更糟糕的是:我現(xiàn)在什么都沒穿。
我的四肢仿佛幽靈的卷須般麻木不仁。拼了老命,我才爬了起來。當(dāng)我開始快步行走的時候,卻又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該走哪條路。我眼前只有一片無邊無際的樹海,蒼白的月光下,所有的樹木都像是插在地上的白骨一般亮著慘白的光。貧瘠,毫無生機(jī)。真是不可思議的好運(yùn),我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了一條土路,由此我知道了該怎么走。當(dāng)我跌跌撞撞地前行之際,濕氣從我毛皮上紛紛滑落,沾染了我身后的地面。這都是什么情況?我到底上哪兒去了?
我找到了小屋,立刻沖進(jìn)了門里。足足花了三分多鐘,我的四肢才靈活到能點(diǎn)火。生火的時候我都不在乎技巧了。我直接把十多塊劈柴扔到火堆上,把自己埋進(jìn)了火堆前毯子的海洋里。
然后,在壁爐前,我顫抖著熬過了痛苦的夜晚。無法入睡,也無法休息。劇烈的顫抖搖撼著我的身軀,我都害怕脊椎會從我毛皮里抖出來了。我祈禱著天亮的來臨。我已經(jīng)厭煩了這般黑暗。我厭煩了這無休無止的等待,還有等待,厭煩了在無名的樂曲中掙扎,徒勞地試圖尋找對付我這孤獨(dú)疫病的辦法。
當(dāng)晨曦的灰色薄霧從窗口飄進(jìn)來的時候,我看了看自己的模樣。
毛皮依然泛著潮濕的光澤。那液體沒有顏色,沒有氣味,而且……我大著膽子舔了一下,也沒有味道。我只能猜測,把我泡成了落湯雞的只是純凈的水??墒牵瑸槭裁??
在我演奏挽歌的中途,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為什么我被轉(zhuǎn)移到森林中央去了?這是那首悲歌的目的嗎?這是目前我做的所有工作的結(jié)果嗎?這是解開露娜公主交響樂將會出現(xiàn)的結(jié)果嗎?
直到中午時分,我才敢出門。我孤獨(dú)地行走,進(jìn)了棚屋下面的地下室,就好像在恐懼即將揭曉的證據(jù)。結(jié)果我什么都沒有發(fā)現(xiàn),沒有腳印,沒有刮痕,甚至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把我拖到黑夜最黑暗角落的到底是什么東西。我在原來的位置上找到了我的豎琴,我的音石……已經(jīng)失去了附魔效力。最重要的是,我找到了我的連帽衫。它就放在地上,已經(jīng)干透了。那位置正好就是我在演奏挽歌最新樂章中途摔倒的位置。
至少,那本來是挽歌的最新樂章。現(xiàn)在,我的腦子里充斥著別的東西,恐怖而戰(zhàn)栗的新東西,比“陰影序曲”還要令我害怕。比“月之挽歌”還要令我不寒而栗。如果我想的話,現(xiàn)在已經(jīng)精力充沛地把記憶中的樂曲譜寫成了樂譜,至少前十行??晌也荒茉试S自己這么做。
* * *
“可,如果你想探索這些神秘的樂曲,那你為什么放棄了創(chuàng)作這首新曲子?”
“也許是因?yàn)槲乙呀?jīng)煩透了去白費(fèi)力氣,最后卻落得個暈厥、凍得要死、還有偏頭疼!”我咆哮著把滿是灰塵的書本砸在圖書館的桌子上,摸索著從鞍包里掏出筆記本?!耙苍S是因?yàn)檫^了被女神遺棄的十三個月之后,我忍不住開始問自己這是否值得了!感覺我根本就沒取得半點(diǎn)兒進(jìn)展,這只是……啊——!”隨著一聲憤怒的尖叫,我把筆記本重重地砸在了墻上,一聲巨響,把我的蹄子重重砸進(jìn)附近的書架里。“這實(shí)在是太沒有意義了!我為什么還要費(fèi)心去努力嘗試?!我為什么還要去麻煩……”話還沒吼完,我停住了。因?yàn)槲乙庾R到,發(fā)抖的不只是我。我朝身邊望去。
斯派克正扭頭盯著我,緊張地擺弄著自己尾巴的末端。當(dāng)我瞪著眼睛盯著他的時候,圖書館助理立刻移開了視線,好像因?yàn)闊o法幫上這只遭殃的沮喪獨(dú)角獸的忙而非常內(nèi)疚。
我的心沉了下去。我還記得暮光閃閃頭一次給我們展示他的那一天。一只剛孵出殼的幼龍,這是公主賜予自己新徒弟的禮物,就好像他為生命賦予了新的意義。再一次,我看到了那只搖搖晃晃的幼龍,困惑,害怕,在夏至日慶典中被我高高舉在面前。他是如此寶貴的存在,我連半點(diǎn)兒泄憤的心思都生不出來,這不是第一次,已經(jīng)是第二次了。我立刻就泄了氣,深呼吸之后平靜下來,盡我所能向他露出了真誠的微笑。
“對不起。你……你不該聽我抱怨的。你只是想幫我,只是……唉,我實(shí)在是太沮喪了,腦袋也疼,而且……而且……”
我顫抖著,閉上了眼睛。再一次,黑暗是如此熟悉,苦澀的黑暗歌曲發(fā)源之地。現(xiàn)在想起來,是它們讓我變得更加成熟。過去那只獨(dú)角獸的狂妄和傲慢,還有矜持,都已經(jīng)被它們磨去了。要是我有能力逆轉(zhuǎn)時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會再想經(jīng)歷這些。我不再像過去那樣是一個驕傲的孩子了。我一直在努力尋找通往自己理想的道路,希望成為自己夢寐以求的樣子。因而在這個遺忘的監(jiān)牢中出現(xiàn)的,都是值得驕傲,值得銘記的。但是在那黑暗的邊緣,我看到了我夢寐以求的樣子蜷縮在垂死的火焰前,孤獨(dú)地顫抖不已。而我想知道,在一年多的反復(fù)嘗試之中,我得到的,是否超出了我失去的?或者永遠(yuǎn)失去的?就像是那些從我顫抖的唇邊悄悄溜出的言語……
“我是如此的孤獨(dú)?!蔽亦哉Z,聲音細(xì)不可聞。我實(shí)在是忍不住了,而我也沒想去忍?!拔沂侨绱说墓陋?dú),實(shí)在是太艱難了……這研究,越來越難,真的好艱難。哪怕?lián)碛羞@世界上所有的幫助也好,我依然是孤身前行。這是只有我才會去發(fā)現(xiàn)的交響曲,沒有任何小馬能幫得上我……雖然我看似到處都有機(jī)會……我……我不知道你是否明白,如此的溫暖包圍之下,你卻是這么寒冷……那種感覺……實(shí)在……有時候真的難以忍受。對不起。我不該向你大吼大叫的。你這么小就飽受寵愛,擁有一個愛你的家,多么幸福啊。你不該聽這些抱怨的。”
嘆息之間,我繼續(xù)伏案讀書,不得不再次沉浸在這些被禁忌語言記錄的神圣遺物之中。
斯派克的話音穿透了迷霧,把我從沉思中驚醒。
“其實(shí)……呃……女士,如果我這么說還請原諒,可我……我還真有點(diǎn)能理解呢?!?/p>
我好奇地扭頭瞥著他,沉默無語。
他看來也想學(xué)我,但還是沒我那么沉得住氣?!拔抑牢沂苤鴮檺郏抑牢矣幸粋€家,但是,這改變不了我的身份,改變不了我是誰?!彼π叩匦α耍磥磉@話可真不容易說出口,他用爪子擰著尾巴的邊緣,好像在努力拼湊著詞匯?!拔沂且粭l龍,一只紫色的魔法幼龍。就連賽蕾絲蒂婭自己也告訴我說,在我這個種族之內(nèi),她就只認(rèn)識我一個而已。我……我真的很感激暮光閃閃和其他那么多小馬都關(guān)心我,照顧我,我也知道他們都愛我。可……可我永遠(yuǎn)無法讓他們明白我的身份是何等意義。我也不知道能不能了解到關(guān)于我自己的一切……或者是龍族的一切。但是,這并不能阻止我去努力尋找答案?,F(xiàn)在可能不行,但是也許等我長大了,我會盡我所能去探索,雖然我知道暮光會很樂意幫助我,但我真不覺得她能行。你知道嗎?”他的聲音有點(diǎn)哽咽,但接下來,他展露的笑臉比我能想到的任何東西都要勇敢?!安贿^,有時候,我覺得就算是只有我自己也沒關(guān)系。如果我們需要別的小馬來幫忙才能發(fā)現(xiàn)我們自己,那……好吧,那我們還是我們自己嗎?對吧?”
我朝他笑了笑,笑容如此痛苦。伸出前蹄搭在他紫色的肩膀上?!八古煽?,我毫不懷疑你一定能找到你自己。而如果你的發(fā)現(xiàn)和現(xiàn)在擺在我面前的東西一樣真實(shí),一樣甜美,那我一點(diǎn)兒都不會驚訝。”
我們之間,架起了橋梁。真是值得感激。因?yàn)樗壑杏砍龅臏I不管是為了什么,都很快干涸了?!澳汗饪偸歉嬖V我,‘對自己誠實(shí)點(diǎn)兒’,本來我以前覺得這不過是愚蠢的胡說八道罷了,但我覺得,這只是她在告訴我……有些時候,我們只能自己靠自己。單獨(dú)去面對生活中的艱難,也許有點(diǎn)兒可怕,可是……好吧。要是沒這些麻煩事,那日子該多無聊啊。你不覺得嗎?”
他對自己努力講出的這番大道理咯咯笑了起來。起初我還有點(diǎn)困惑,不過,我心中比過去成熟了十三個月的那個自己,很容易就理解了這個孩子的話。
“是啊?!蔽逸p聲嘆息,撫摸了一下他腦袋上的刺毛,深情地向他笑了?!笆前?,那的確會很無聊的。”
“那……呃……”他清清嗓子,努力把話題重新拉回這只喜怒無常的獨(dú)角獸面前那本塵土飛揚(yáng)的古書上?!肮糯略佌Z,嗯?你覺得翻譯上需要幫忙嗎?我知道在圖書館的另一邊有一本古代語詞典?!?/p>
他一離開之后會怎么樣,我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不用了。我是說……如果你愿意,就在這兒多呆一會兒吧。”我聲音很平靜,又深深吸了口氣。我很不自在地擺弄著自己連帽衫的袖子,用眼睛遙望著某個遙遠(yuǎn)而寒冷卻又充滿藥香的神圣之處。“我們之中有些小馬之所以孤獨(dú),是自己的選擇。其他的嘛……”
* * *
樹屋門前響起了敲門聲。
“陌客也好朋友也好,請?zhí)と腴T來無需煩惱。疾病也好麻煩也好,屋內(nèi)早已備好了良藥?!?/p>
隨著木頭門板低沉的吱呀聲,我走進(jìn)了斑馬的家,立刻把兩層兜帽從角上掀開,勇敢地沖著冰冷的空氣開了口。“請問你是澤蔻拉小姐嗎?”
“是的,是的。”她喃喃地回答,閱讀著從家鄉(xiāng)寄來的幾封信。“在小馬鎮(zhèn)的大街小巷,我的名字早就已經(jīng)傳遍。你來到森林深處尋訪,肯定也聽說我藥物靈驗(yàn)?!?/p>
“這個嘛,我還真不太清楚。不過有誰讓我給你帶東西過來?!?/p>
“哦?”
“對,這些東西是在鎮(zhèn)中心被發(fā)現(xiàn)的。附近沒有誰知道它們到底是誰的。我們覺得它該歸屬于……好吧,唯一一位留著莫西干鬃毛的小姐。如果你懂我意思的話。”
“我恐怕你得說得更加清楚,”澤蔻拉卷起了卷軸,隔著屋子瞅了我一眼?!澳憔烤箮Я撕挝飦淼酱颂帲俊?/p>
“嗯……”我不緊不慢地打開了一個帆布包裹,抬起一對鼓,等著她來看?!澳阒肋@些是什么東西,對吧?”我面無表情,等待著。
一時間,我敢發(fā)誓,澤蔻拉毛皮上的斑紋都變淡了。她瞠目結(jié)舌,慢慢地朝我飄著的東西走來。一陣喃喃聲,無疑是她的本族母語。最后,她咽了口唾沫,大聲叫道,“日灼之蛇,斑馬大陸的先祖靈魂之遺物。陰影在上,童年之后我便未曾見過此鼓!”
我故意瞇起了眼睛。“所以我說對了,它們上面到處都寫滿了‘斑馬’這兩個字,對吧?”
“某種意義上,你所言千真萬確。”她有點(diǎn)結(jié)巴,把一只蹄子抬到了胸前?!皩ξ覀兌?,其價值不可或缺?!彼樕纤坪跤惺裁礀|西融化了,當(dāng)她盯著那對鼓,一步步走近之際,那雙藍(lán)眼睛里閃爍著無數(shù)回憶構(gòu)成的甜蜜微笑?!靶值芙忝媚暧讜r曾為我敲響鼓點(diǎn),想起鼓聲我便會精神輕松又狂野。”
“是啊,懷舊就是這樣的啦?!?/p>
“可我實(shí)在困惑為何它們竟會在此處?”她一臉疑惑,“更未曾想有誰會如此隨意扔下此鼓?”
我朝她工坊的遠(yuǎn)處瞥了一眼,一副木刻畫在我眼前揮之不去,就像寒冬里溫暖的日落一般可望不可及。實(shí)際上,這對鼓是我自己做的,就和其他所有那些樂器一樣,無論是傳統(tǒng)的,還是非傳統(tǒng)的,它們現(xiàn)在都掛在我小屋的墻壁上。有時候,孤獨(dú)的時間需要為自己找一些打發(fā)孤獨(dú)的辦法。站在這里,面對著這只隱居的斑馬,已經(jīng)快讓我凍死了,但我卻發(fā)現(xiàn)了比被遺忘的音樂更加神圣的東西。
“哦,好吧,真是怪事啊?!蔽译S便地哼哼著,“怎么都好,反正鎮(zhèn)上沒有誰想要它們。看來只有你比較合適了?!?/p>
澤蔻拉忽然咬著嘴唇,似乎陷入了沉思。
“怎么了?”我假裝問道?!芭?,對了,鎮(zhèn)上的小馬說你是一位薩滿。我猜猜看,莫非是你這個職業(yè)禁止你演奏音樂什么的嗎?”
一時間,她有點(diǎn)坐立不安,不過她的視線一直無法離開那對奇妙的樂器?!安坏貌怀姓J(rèn)我十分沮喪,我一直在工作無暇迷茫。若非專注尋找世界奧妙,我何必來遙遠(yuǎn)國度繁忙?”
“澤蔻拉小姐,一想到求知者會忘記了追尋自我,真會令我不寒而栗。”
她無言以對。她悲傷地低下了頭。
不過,我卻笑了?!昂冒桑绻悴荒苎葑鄬δ愣匀绱苏滟F的東西……”我慢慢走到一張木頭凳子旁邊,一屁股坐了下來。奇跡般的,我的寒顫停止了。于是我抬起蹄子,放在兩面鼓上,享受著這個寶貴的時刻?!澳敲醋寗e的小馬來試一試吧。這樣的話,你至少可以再享受一下聽聽鼓聲的樂趣,還會有什么壞處嗎?”
她睜大眼睛盯著我,就好像我突然著了火?!澳闶窃谡f這一切都是真?你身懷斑馬打擊樂之魂?”
“嗯……肯定不會有假了,你都逼著自己押了韻去相信這回事了不是嗎?”我朝她眨眨眼,又指著另一張凳子。“請坐吧,好歌缺乏聽眾,那可不太像話了。就算是一位薩滿,偶爾也可以陪著一塊兒欣賞欣賞。對吧?”
她笑了,眼中閃著淚光,像個入迷的孩子。澤蔻拉坐在我對面,臉上的表情熱情而開朗。而我開始演奏一曲很久之前研究過的儀式用圣歌。我已經(jīng)花費(fèi)了足夠的時間,足夠的耐心,足夠的孤獨(dú),去掌握這鼓。我們兩個孤獨(dú)的靈魂就這樣,聚集在陌生的寒冷中,沉浸在我們失落的美好事物之中。雖然我們并沒有取得任何進(jìn)展,但我們提醒自己……短短地……提醒了自己,什么才是進(jìn)步的意義。
有一天,我會治愈我的詛咒。也許這需要重拾“夜之悲歌”的碎片,也許這需要把我腦中這首新歌的殘片拼湊起來。也許這還會牽扯到下一首挽歌,或者十首,或者一千首。但突然間,我面前的道路究竟有多長,這已經(jīng)不再重要了。我的兩邊都有朋友在等待我,雖然他們并不知道我的名字,但我從他們的身上看到并且聽到我靈魂的回響……從他們的熱情和真誠之中想到他們的眼睛望著我,想到總有一天他們終將不會將我自靈魂深處遺忘。這是何等值得我快樂地追求的目標(biāo)。要穿透這宇宙的冰冷深空,還有什么別的動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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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我肯定至少擁有一個朋友。
只要我對自己是真實(shí)的,那么我就能對所有小馬都是真實(sh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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