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之詞

使徒不聲不響地坐著，盡力聽著眼前這個人的長篇大論，時不時從臉上擦去幾顆唾沫星子。他仿佛一塊慘遭蹂躪的面團(tuán)，先是被人刀劈棍搟、碎尸萬段，又不知道叫誰給捏了回去，和成了一個蛋。他一陣接一陣地恍惚，總覺得要把舌頭嘔出來似的，好像有什么東西正潛埋在他的身子里，與他爭奪著這副軀體。突然，他猛地向后一仰，脊背彎曲到不可思議的曲度，眼見有什么黑色的東西從他的七竅涌出，像油漆一樣涂滿了他。二胡并不在意，還是自顧自地海闊天空著，卻猛地挨了一下砸，再抬頭一瞧，下巴都嚇掉了：那家伙又回到了不久前的樣子。說時遲那時快，一簇閃光從使徒的雙目噴出，他身上的黑色皺到了一起，不住地抽搐著，宛如一個人吃東西被燙到了嘴。

“呆子！上??！”一點通喝道。

二胡如夢方醒，一把抄起書來，如法炮制地將飛出的一枚水晶攥在左手心，右手沖使徒面門就是一掌，喊道：“著！”

剝奪術(shù)又一次生效了，只見使徒向后一個趔趄，又恢復(fù)了剛才的模樣。他身上的黑色飛出了好幾步遠(yuǎn)，可還是死死揪住使徒的頭發(fā)不放。一點通趁勢飛到使徒頭頂，二胡會意，飛身抓起那本大厚書，沖使徒天靈蓋咣當(dāng)一砸。書的封面綻放出明亮的藍(lán)光，那些不詳?shù)暮谄狯畷r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使徒揉著腦袋，饒有興致地看著眼前這個手舞足蹈的家伙。二胡伸胳膊蹬腿，擺架勢蹦高，跟喝多了似的。

“幾個菜??？”使徒打趣道。

“??？”二胡停下來，做了一個頗像如廁的蹲姿。

“我問‘幾個菜啊？’”

“什么菜？”

“沒有下酒菜能喝成這樣？”

二胡還是茫然。一點通見勢敲了他一下，訓(xùn)道：“出去練去，別在這兒丟人現(xiàn)眼?！?/p>

這次輪到二胡揉腦袋了，他搖搖頭，到別處轉(zhuǎn)悠去了。

“見笑了?！币稽c通道，“我徒弟?！?/p>

“這樣啊。您是？”

“我叫一點通?！?/p>

使徒好奇地打量著眼前這本飛書，封面上有一圈發(fā)藍(lán)光的圓點，圍繞著一塊較大的藍(lán)水晶，那水晶向外凸出著，棱角分明，使徒不禁又揉了揉頭頂。

“剛才情不得已，多有得罪?！币稽c通接著擺老腔。

使徒猛地抽回手，說道：“哪里的話，您可是我的救星，我應(yīng)該謝謝您才是。要不是您，我早就……”說到這兒，使徒頓住了，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會怎樣。

“您就會又變成那個黑怪物。”一點通補充道。

“黑怪物？”

“是啊，您難道……”如果書也有表情的話，那么此時的一點通正疑惑地看著使徒，他的身子仿佛又變得黯淡起來，“您身上好像又有什么不對！”

使徒先是一驚，立馬看了看自己的手，隨后嘆道：“沒事，不是那家伙，我一離開太陽就會這樣。”

“這么說您靠太陽生存？”

“不光是太陽，所有的光，冷的熱的、自然的人造的都能讓我活下去。但若是有七個晝夜見不到太陽，我恐怕就性命難保了。”

“壞了。要趕緊把您送到地上去才行，可這座城偏偏這時候……”

“地上？”使徒環(huán)顧四周，問道，“這是地下嗎？”

“勒諾城。地底之城?！币稽c通學(xué)究道，“可偏偏這時候動力不足，開不到地上去?！?/p>

使徒聽得云里霧里，一點通看出點端倪，立刻給他上了一課。

半晌。

“那么多年都沒事，怎么這時候會壞呢？”使徒問道。

“八成是宏明塔。諾勒城一定遭了重創(chuàng)?？峙挛覀兊觅M點工夫才能搞清楚了?！?/p>

“先不急?！笔雇降卮鸬溃拔矣植皇邱R上就要死的人。不過我還有一件事不明白，請您賜教。”

“您說吧?！?/p>

“我是怎么來到這兒的？您說的黑怪物又是什么？”使徒問。

“這個啊，我也不知道您是怎么來的?！币稽c通自嘲道，“我那會兒正教我徒弟，就瞥見地上冒出一團(tuán)黑煙，再一瞧，那黑煙里似乎包著什么活物，還一陣一陣地閃著光。我瞅著那黑煙散了又聚，聚了又散，拼命要把那絲光芒壓下去，后來，那光芒滅了，黑煙積聚成一個枕頭套似的模樣，又伸出兩只胳膊，在原地傻愣愣地呆著。我從來沒見過這號東西，也不覺得它是來看書的，就撂下我徒弟，飛到它跟前想看個清楚。這下可好，原來那東西張著一只白眼睛，這只眼能在它全身上下活動，一瞅見我，它二話沒說就撲上來，那架勢分明是要把我的裝訂線抽出來?！?/p>

“然后呢？”使徒焦急地問。

“那東西還是嫩點，”一點通平淡地說道，“我早就給自己上好了反身術(shù)，它一碰著我就叫彈了回去。我徒弟正好也趕了過來，我先讓他給我們倆施了個石化術(shù)，然后就等著那東西自己送上門。后面的事就很簡單了，那東西還是不長教訓(xùn)，剛跟我徒弟擦了個邊就直接被定住了，我施了不少術(shù)，可都沒什么效果，這家伙好像不吃這一套。最后還是我徒弟機靈，用了個剝奪術(shù)，然后呢——您就飛出來了。”

使徒訝異地聽著，忽然覺得有什么東西硌了自己一下，他一摸身上，掏出一小截獵弓，上面還纏著一片裙子。

一點通不解地看著：“您這是……”

“不好！”使徒驚呼道，“這世上一定有了什么古怪。我拜托您，千萬想辦法讓我回到地上。”

“這是自然?！币稽c通答應(yīng)道，“看來我徒弟已經(jīng)找到辦法了。”

遠(yuǎn)處，二胡拿著一個浮在空中的東西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