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尸》(完整版)人所忠實映照的自己

什么都不是的困惑,什么都不在乎的冷漠,什么都想得到的貪婪。
“有親人和朋友么?”
護士的聲音很好聽,清脆悅耳,但在這間冰冷的房間內(nèi)只能讓別人感覺到刺骨和寒冷。
“沒有。”
“那,有愛人么?”
“沒有?!蔽依淠鼗卮?。
手術(shù)刀卻稍微下移了一點。
護士湊到我的耳邊,輕聲說道:“你的回答不誠實,你明明有的?!?/p>
“只要忘記,便是沒有了?!?/p>
“很好?!彼坪觞c了點頭,“那你就不需要偽裝了,不是嗎?”
這種勸慰明明是欺騙自己的謊言,卻成為了我活下去的動力。
我盯著空空如也的天花板,內(nèi)心似乎有什么要掙脫出籠,似乎在吶喊著什么。而我的嘴唇在輕語著誰也不知的語言。
“開始么?”她竟然伏下身來,黑色的長發(fā)開始撫摸我的臉頰。
黑色的淤泥中突然伸出一只手臂,縫上的紅線被逐一拆下,尸體被拋向海洋。
“那,便開始吧。”

我想告訴她的,僅有這些可恥的話語。
雨是很討厭的東西,雖然它在繁華的都市上展示著自己美麗而嬌小的身姿。卻卑微地將別人的污濁沖進下水管道,將自己也變得污濁不堪,接著再去濺落他人的鞋子和褲腿,引來一陣咒罵。
我打著黑傘,默然無語地望著前面她所離開的身影,還有那個穿著西服的旅館經(jīng)理。
“就這樣放任她離開么?”
護士穿著黑色的風衣,打著一把顏色相同的雨傘,站在我的身邊。
“是她自己的決定,我能做的,只有默許?!?/p>
說完之后,空氣中似乎迎來了短暫的平靜。
“我以為,你會殺了她的?!?/p>
“我愛她。”
“我知道,但這不是你不恨她的理由?!?/p>
“如果我是你的話,或許活的會輕松點。但可笑的是,我很懦弱,更可笑的是,我清楚自己的懦弱。”
右手緊握成拳,打著雨刮器的汽車從我身邊開過,濺落泥水。
“走了?”
“走吧。”
“我還是想殺了她。”在街道的一角,她的聲音時隱時現(xiàn),而雨卻下的越來越大。

“在想什么呢?難道...”
在路邊的咖啡廳,每一秒都是呼吸的奢侈,我坐在椅子上端著咖啡,眼睛卻朝向?qū)γ鏀[出微笑的女士。
“你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呢?!彼^續(xù)開口說道。
“什么意思?”
“意思很簡單,我行我素,不喜歡跟他人產(chǎn)生任何交集。帶來的是近乎完美的精神蝸殼,卻讓別人隨意掌控你的肉體。你喜歡這樣的自己么?”
“沒有...感覺。”
我盯著咖啡杯中的自己,面部在逐漸扭曲,最后化作了泡沫和虛無。
“不感覺到痛苦,憋屈和后悔么?”
“有一點,但這關別人什么事?”
她攪動杯子的湯勺放下了,隨后放了一點白砂糖,淡然地說道:“你還是為別人而活,害怕他人打擾你的世界,因此去滿足他們來補全自己?!?/p>
“這有什么不對嗎?”我感覺自己的情緒逐漸失控,手掌緊緊地抓住自己的大腿。
“別害怕,我只是跟你談話而已。”她并沒有對我的反應表示任何的情緒,而是稍稍抿了一口咖啡。
“而我覺得沒有與你談話的必要?!蔽伊ⅠR從椅子上離開,邊走邊打起自己的黑傘。
外面的雨,像那天的夜晚,也是那么地粘稠和煩人。
“可不要變成童話的孩子哦,我會再過來看你的。”她也站起身,桌子上的紙幣早已準備好了兩人的費用。
她最后向我擺了擺手,那涂著唇膏的嘴唇微微顫動:
“那么,后會有期。”

手術(shù)刀帶來的寒冷很快就被刺痛所取代,我感受著這份痛苦,卻對這份痛苦毫無反應,就像行將死去的木偶。
“還有,還有什么呢?”護士反復念叨著這句話,“你還有什么可以拋棄的呢?”
將感受化為實際行動,通過環(huán)境和他人來影響自己,最終塑造自己的人格,這是神才可以操縱的事,而人無限接近于神。
因此,掙脫牢籠的唯一辦法,就是在肉體上主宰自己的生命。
可我,做不到。
或者說,我還沒有拋棄什么,在尋找著答案。
“內(nèi)心!空空如也的內(nèi)心!你什么還不放棄?”護士的語速開始加快,手術(shù)刀在空氣中來回揮舞。她看上去對我的身體并不滿意。
我的內(nèi)心么...確實沒裝下什么東西啊,裝滿的都是他人的想法,他人的意愿,他人的利益和他人的貪婪。
人類的本質(zhì),就是復讀機而已,她卻為什么如此較真呢?
“在寫什么呢?”當時的小學同學擠到我的跟前,在好奇的看著我。
“寫小說?!蔽页聊蜒缘恼f道。
“看起來寫的還不錯,能不能給我看看?”
“好啊?!?/p>
“喂,大家。那個傻小子開始寫小說了!”他轉(zhuǎn)頭就將那本練習本高舉頭頂,耀武揚威地說道。
班級里一陣哄笑,他們似乎將這件事當成了笑話。
但卻不知道當時的我是如此的認真。
到了初中時代。
“你知道你寫作為你的成績帶來多大的影響?”老師指著我的寫滿字數(shù)的筆記本嚴肅地問道。
“不知道?!蔽揖髲姷幕卮鸬?。
老師凝視了我好久,嘆了一口氣。
“你還是活在自己的世界中?!?/p>
有什么不好?我當時這樣想到,隨后就被老師趕出了辦公室。
“這不是那個大作家嗎?你的粉絲怎么還沒給你送禮物?”
“你小說寫的那么好,我怎么就不知道啊?”
“得了吧,以后遲早得給工地搬磚?!?/p>
同學們也說著這樣的話語,也許他們認為的只是一個玩笑,但請相信我,我的心情是如此的抑郁,以至于只能在小說的世界中發(fā)泄。
“把寫作放到一邊,先把自己的人生過好。”電話里的聲音即陌生又親切。
“爸...”
“寫小說是你的愛好,我知道,但你現(xiàn)在沒有工作和前程,哪來的寫作?”
不對,我不接受,我的雙手緊握成拳,隨后卻無奈的松開。
“你說的是對的,爸?!?/p>
“先把學習搞好,這樣的話,以后就會有時間寫作了?!?/p>
這是我最后一次聽父親的話。

在那個陰郁的雨天,我反問著自己,現(xiàn)在的我還有時間去寫作嗎?
房租和水電,食物和生活用品,為了這些而過著每天表里如一的生活,倒不至于痛苦,而是感覺呼吸不暢,感覺自己的情緒上下起伏,越加浮躁。
工作后的我累得癱倒在床上,手指頭都不想抬起,而鬧鐘的時針已經(jīng)劃過了十二點。
時間的長河在我眼前溜走,而我的注意力卻是河下的黃金,未免是一種極大的諷刺。
我想要改變。
于是我提出了辭職申請,馬上收拾行李,來到了鄉(xiāng)下。
但我很快便折返了。
“這里在建什么?”我指了指正在施工的一棟棟建筑。
“樓房唄?!蹦昀系霓r(nóng)民吧唧吧唧地抽著煙斗,“說是搞什么國際都市區(qū)?!?/p>
我很想問那個大叔,他家的田地在哪里?但我看向他的眼神,我就立馬知道了他現(xiàn)在的處境。
他望向工地,淚眼朦朧。
我像行尸走肉一樣回到了以前的出租房,而房東早早在我的門前抱怨房租的事情,聲稱這個月不交房租就會把我趕走,然后不滿的離開了。
很快,她便出現(xiàn)了。走到我的門前按響門鈴,向我深深鞠了一躬。
“有親人...和朋友么?”穿著護士服裝的她微笑著說道。

這便是與她相遇的因果了,但隨后另一個女人也闖入了我的精神空間。
“很高興認識你,我并沒有姓名,也不需要姓名?!绷硪粋€她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悠閑地喝著咖啡。
“那你是來,干什么的?”
“拯救你的生命,因為你已經(jīng)開始認識到了,死亡帶來的快感。”她看上去很冷靜,把杯子一放。
“我不清楚你在說什么?!?/p>
“讓我們敞開了說吧,我了解你的一切,包括另外的一個她。如果我是你心中的理性,她就是我的反面?!?/p>
“這都是你的錯誤,或者說是不幸,很抱歉打擾了你的生活,但你的生活早已一塌糊涂?!?/p>
“我該怎么做?”
“很簡單。”她從挎包中抽出手槍。
“殺了她。”
“殺了她。”護士在我的耳邊低聲細語,“我需要你,所以我愛你?!?/p>
我于是便這樣做了。

找到她的房間很容易,我仔細地數(shù)著手槍中的子彈,隨后用以前的鑰匙悄無聲息地進入了她的房間。
她在跟另外一個男人睡在床上,甚至不是那個旅館經(jīng)理。
很好,很好。
我迅速地打開保險,不帶一點拖欠,將槍中的子彈一發(fā)不剩地打完,那個男人是個犧牲品,真是抱歉。
不帶消音器是個錯誤,反正指紋和腳印也很快會找到我,我于是鎮(zhèn)靜地撥打了報警電話,然后將手槍丟到一邊。
今天的城市很美,我從來都沒有真正望向過天空。
鮮血從床鋪往下流淌著,警笛也在樓宇之間回蕩。
風拂過我的臉頰,我覺得是時候了,于是從口袋中掏出一枚子彈,那是給我特意留下的子彈。
裝彈上膛,將槍口對著我的太陽穴。
“后悔么?”護士和她此時都坐在床鋪上,服裝上也沾滿了鮮血。
“不后悔,人都這樣,但最大的笑話來了。”我頭一次對著她微笑,“這是我第一次為了自己的自私而做出的行動?!?/p>
“而這,卻成為了人人生存的法則?!?/p>
“呯!”
一切,都回到了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