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懷秋與顧年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是個烏龍。

景王戰(zhàn)場受傷，好不容易拽來的醫(yī)師，居然是個單修花間游的萬花。王爺沒治成，不懂禮數(shù)的將士倒是被揍了個鼻青臉腫。

惱火歸惱火，顧年還是傳訊回谷，求師兄弟出谷，充當軍醫(yī)。

顧年雖然不是離經(jīng)，救不了多少人，但是他和他的落鳳逐漸在敵軍中闖出了名頭。

“真看不出來，顧小兄弟的煙斗可真不錯！”有不懂行的將士感慨著。

正在給對方包扎的萬花醫(yī)師聞言失笑，“那可不是煙斗，那是顧師弟的武器，其名——落鳳?！?/p>

落鳳，橙武的名字在晏懷秋的舌尖轉(zhuǎn)了一圈，就跟他的主人一樣，留在了晏懷秋的心里。

晏懷秋出自皇家，從小到大雖是在天策府長大，見過的美人卻是不少，但從沒有人如顧年一般鮮活地留在他的心里。

“你喜歡什么樣的人？”一場戰(zhàn)事結(jié)束后，晏懷秋站在城墻上問著旁邊的顧年。

“沒想過，船到橋頭自然直，說不定哪天感覺就來了呢？”顧年伸了個懶腰，落鳳映在晏懷秋的眼中，“ 若說以后，我應(yīng)該會找個醫(yī)師。我是花間，總要找個能照顧我的吧?！?/p>

醫(yī)師嗎？晏懷秋想，自己好像沒有什么競爭優(yōu)勢。

“不過，以后的事情，誰說得準呢？”顧年笑著，打斷了晏懷秋的思緒，“說不定我以后會改變想法也說不定。”

顧年與晏懷秋，一個江湖俠士，一個皇室景王，他們并肩作戰(zhàn)，成了最好的戰(zhàn)友。

沒有人想過，有一天，晏懷秋會在慶功宴醉酒后吻了顧年，酒醒后唯有床上遺落的落鳳，宣告著真實。

慶功宴后，晏懷秋回了長安，不曾見過顧年。

再見時，已經(jīng)是一月后，顧年的腰間換上了蘭亭香雪。

“這武器，先前怎么沒見你用過？”晏懷秋與顧年閑聊時，提到了對方腰間的武器，試探到。

“我與我的意中人，總要有一個人守住后方。他沒辦法改變，我只能委屈一下自己，轉(zhuǎn)修離經(jīng)了。”顧年笑著，言語間似乎看透了一切。

晏懷秋與顧年的婚事似乎并沒有多少懸念，他們成婚后，有了一個孩子，叫做晏歲安，小名玉兒。

年年歲歲，歲歲平安，相守之人，是心上玉，是肋中骨。

晏歲安長到五歲的時候，戰(zhàn)事再度興起，晏懷秋猶豫了很久，瞞著顧年與晏歲安去了邊關(guān)。

“父君，我們要去哪？”晏歲安被顧年抱在懷中，一起騎在馬上，往邊關(guān)去。

“去找你父王，”顧年的眉眼間盡是不羈，“他們都說，我應(yīng)該把你留在府中。戰(zhàn)場兇險，帶你去便是冒險?！?/p>

顧年笑著騰出一只手挼了挼小歲安的腦袋，“但我不想留下你一個人，縱使我與你父王皆死在這戰(zhàn)場上，也不該讓你在一無所知的安逸中，從旁人的口中得知我們死去的消息?！?/p>

“戰(zhàn)場沒有安逸，日后，你長大了，即使不像你父王那般做個將軍，也要做個軍醫(yī)，我們玉兒，不該畏懼戰(zhàn)場?！?/p>

很多年后，溫玉真的成了軍醫(yī)，在戰(zhàn)場上還會想起這日，他的父君與他說得話。

顧年的到來并未給晏懷秋帶來欣喜，他們吵了一架。

“這里太危險了！我能應(yīng)付，你帶著玉兒回去。”

“我也是從戰(zhàn)場上走過來的，晏懷秋，我是嫁給你了，但我一樣還能上戰(zhàn)場殺敵！”

晏歲安在茫然中，大概得出的結(jié)論，好像是父君妥協(xié)了，他們不歡而散，顧年帶著晏歲安離開。

小歲安遠遠地看著營帳，問著顧年，“父君，我們要回去嗎？”

“我總覺得這幾日敵軍有些異樣，”顧年抱起小歲安，“我們偷偷查，不告訴你父王?！?/p>

晏懷秋從來沒有想過，今朝一別，便是永遠。

晏歲安也從來沒有想過，今朝的決定，后來他便沒了父君。

顧年探查到敵軍對天策軍的密謀，計劃環(huán)環(huán)相扣，晏懷秋已然入局，面臨圍困之局。

“你躲在這里，不要出聲，”顧年將小歲安藏起來，“父君要去做一件大事，玉兒要乖乖的?！?/p>

“父君，危險。”小歲安拉住了顧年的手。

“玉兒乖，等到號角聲響起的時候，父君就會來接你了。”

晏歲安最后也沒有等到顧年來接他。

顧年只身燒了敵軍糧草，為天策軍爭取了時間。逃離時暴露，因為擔心被人認出身份，用藥毀了自己的面容。

天策反擊的號角聲響起時，顧年看著初生的太陽想，只可惜……不能接玉兒回家了。

戰(zhàn)場上，晏懷秋心臟劇痛一下，隨后恢復(fù)正常，此戰(zhàn)過后，他受了很重的傷……

晏歲安被萬花谷的醫(yī)師抱出來的時候，戰(zhàn)事已經(jīng)平定。

溫陵抱著小歲安，五歲的歲安，再怎么樣也該知道，他的父君違約了。

“敵軍的糧草被燒得好啊，為景王他們爭取了時間……”

“奇怪，這衣飾看著是萬花谷的，還沒有人認出來是誰嗎？”

“臉都毀成這樣，想也是不愿讓人發(fā)現(xiàn)身份，唉——”

“亂世生離，猶如死別啊……”

小歲安看著身后逐漸遠去，無人認領(lǐng)的尸骨，趴在溫陵的肩上無聲地哭著。

他發(fā)了一場高燒，醒來后忘了很多東西。

“你叫什么名字？家里人住在哪里？”溫陵問著。

“我叫玉兒，”晏歲安錘了錘腦袋，只覺得胸口悶悶的，“其他的，都不記得了?！?/p>

“那就先跟著我吧，我名溫陵，萬花醫(yī)師。你若是孤兒，我便收你為徒，以后你隨我姓，叫做溫玉。你將我當做你的家人，便不是流離失所?！?/p>

此后，世間既無顧年，也就沒了晏歲安。

“這回他可真的是生我的氣了，”晏懷秋對著空蕩蕩的王府，派出了許多人去找，卻毫無顧年的音訊，“總不至于為了躲我隱姓埋名吧？”

顧年失去音訊的那些年，王府起了一場大火，晏懷秋只來得及將他的落鳳搶救出來，便再也不剩下什么了。

晏懷秋不是沒有想過那些，只是他總是一次又一次的否決。

他的腰間時常別著落鳳，就好像顧年從未離開過。

就這樣，又過了十二年。

晏懷秋還是沒有再見到顧年，他自欺欺人地騙著自己，顧年在躲他。

這一年，他又去了戰(zhàn)場，遇到了十七歲的溫玉。

“傷口暫時不能沾水，注意不要太過用力，不然會崩開?！睖赜竦拿佳坶g，有著晏懷秋和顧年兩個人的影子。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想到跑到這么危險的地方做軍醫(yī)？你家里人不擔心嗎？”晏懷秋聽到被包扎的將士和溫玉閑聊到。

“我叫溫玉，是新調(diào)來的軍醫(yī)，當軍醫(yī)是我從小的念想，好像小時候有誰這么跟我說過。不過誰知道呢，我五歲的時候被師父從邊關(guān)撿回去，起熱后就忘了很多東西，現(xiàn)在說不定才是落葉歸根……”

“王爺，”將士見到晏懷秋，起身行禮道。

溫玉聞言，轉(zhuǎn)身時，見到晏懷秋，沒有緣由地，眼淚滑落。

就好像，好多年前，他們見過似的。

晏懷秋做了一個夢，他夢到他的小歲安，他們的玉兒，長大后，變成了溫玉。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有些分不清究竟那是夢，還是我是夢，”溫玉給晏懷秋包扎時說，“夢里有個人跟我說，等到號角響起時就來接我，然后他再也沒有回來?！?/p>

“父王，你當初，為什么不留下他？”

顧年死了，晏懷秋一直都不相信。

但是溫玉告訴他，顧年死了。

溫玉心中有怨，怨得究竟是什么，沒有人知道。

或許是顧年的失約，或許是晏懷秋的不曾挽留，或許是年少時失去了雙親的疼愛，誰知道呢？

失蹤了多年的景世子回來了，溫玉卻不愿改回原本的名字，晏歲安。

“他都死了，你又在祈求誰的歲歲平安?！?/p>

多年憂思成疾，病來如山倒，曾經(jīng)的不敗戰(zhàn)神而今也躺在了病床上。

知道溫玉有了喜歡的人之后，晏懷秋的精神卻是越來越差了。

他好像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精氣神，走到了生命盡頭。

晏懷秋死的那天，上午還見了溫玉，他把落鳳塞到了溫玉的手中，要溫玉把落鳳帶走，笑得溫柔。

“這是……落鳳？還記得當初王府失火，燒了好些個東西，王妃唯一留給王爺?shù)?，也就只有這么個物件了?！?/p>

溫玉察覺到不對，拿著落鳳趕回去時，晏懷秋已然沒了生氣，手邊的信封里，是早早就留好的話。

玉兒啊，帶著落鳳走吧，帶著他，帶著你父君的落鳳走。年年歲歲，歲歲平安，我不要落鳳，不要他陪我一起埋葬在無盡的黃泉路上。他陪著我走完了后半生，現(xiàn)在會想著看你幸福吧。

景王下葬的那一天，景王妃的棺材里，是一支蘭亭香雪。

無人知曉的是，晏懷秋的手中，握著一支落鳳。

“晏歲安，恭送父王、父君?！?/p>

黃泉路上太孤單，我又哪里留得住這支落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