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間章其一：遠征

Episode 1.5：Expedition

雨聲中的安眠將前半夜的瘋狂盡數(shù)沖刷殆盡，當朝陽邁過地平線，自窗邊顯露出晨光的時候，露西亞也從指揮官懷中俏皮地抬起了頭。

“露西亞，你就，在這里換衣服嗎？”

“指揮官真是的，明明都已經(jīng)看光了，現(xiàn)在又開始裝清高了。”

自知理虧的指揮官伸出手指敲了敲露西亞的小腦瓜，隨后便將早已烘干的衣服放在了床上。隨后，在用露西亞昨天買來的食品湊合了一頓簡單的早飯之后，兩人便一起走向了保育區(qū)那棟在暴雨沖刷后竟顯出幾分清新的管理中心。

“盡快把變電站的雷擊受損狀況評估完然后趕緊去修復……”

“三號出入口方向偵查單位已經(jīng)返回安全區(qū)，正在軍械庫等待簡報?！?/p>

“2L跑道上的滑坡堆積物預計一個小時之內(nèi)處理好?！?/p>

“居民區(qū)排查完畢，沒有建筑物結(jié)構(gòu)性損壞和人員傷亡?！?/p>

穿過比前一日更加紛亂的各種工作區(qū)，指揮官和露西亞走入先前的辦公室，看樣子這位保育區(qū)的負責人已經(jīng)等候多時了。

“抱歉，我們來得太遲了……”

指揮官剛開口，便被負責人抬抬手打斷了。

“無妨，這個季節(jié)，這種程度的天氣還在我們應對的能力范圍之內(nèi)。”

“但是，也有一個問題需要你們?nèi)ソ鉀Q?！?/p>

負責人一邊說著一邊走到了辦公桌前，在一張地圖被攤開的檔口，指揮官也靠了過來。

“這里——”

負責人的指尖順著道路自三號出入口離開了保育區(qū)的邊墻，而后在不遠處止步于一個似乎很久之前就被畫上了紅叉的點。

“這里曾經(jīng)有一座橋，但是在前段時間，你們空中花園忙著和那些，什么東西——”

“異合生物?！?/p>

“對，你們忙著和那些異合生物交戰(zhàn)的時候，這座橋被泥石流沖垮了。這段時間資源一直很匱乏，我們克服了不少困難才勉強把它修好?！?/p>

“您想讓我們走這里到保育區(qū)外面去嗎？”

“沒錯。如果按照你們的那邊人的說法，你們想要修復那艘戰(zhàn)艦的話，那么你們會需要很多原材料。順著這條路往西繼續(xù)前進大概一百五十公里——對，這里，這是這整片地區(qū)最大的鹽湖，還有一座提取和冶煉的設(shè)施。你們兩個在保育區(qū)也幫不了太多忙，不如趁這段時間去那里看看。我建議你們盡快過去一趟，萬一之后再發(fā)生泥石流這座橋再次被破壞，修復起來就不會太容易了。”

在負責人收起地圖之前，指揮官已經(jīng)將鹽湖的數(shù)據(jù)坐標輸入了自己的腕屏，單兵電腦附帶的低級AI很快便計算出了這趟旅程的路途和時間。

“明白了，我們這就去準備?！?/p>

雖然指揮官申請的物資裝備都可以在保育區(qū)輕松快捷地找到現(xiàn)貨，但是由于所有保育區(qū)的民兵單位都投入到了雨后對周邊地形的勘察，以及對保育區(qū)的修復之中，因此指揮官和露西亞便不得不親力親為地將各種東西自相隔甚遠的不同倉庫中取出裝車。一番忙碌之后，帳篷、睡袋、炊具、食物、燃料、電池、工具包、保暖服裝、附加水箱，還有裝著從保育區(qū)借來的配備了超長焦鏡頭的老式相機的箱子，以及塞滿了用于防身的武器彈藥和戰(zhàn)術(shù)裝備的軍用物資箱，已經(jīng)被分門別類陳列在了車前。最后，指揮官借由外骨骼的助力將各種大小箱包搬上越野車的貨斗，與此同時露西亞也將一只躲在前輪輪轂之中的小貓驅(qū)趕到了別處。行裝備便之后，兩人不約而同地登上了越野車。

“露西亞，位置確定了嗎？”

“已經(jīng)確定過了，指揮官之前規(guī)劃的路線是正確的?！?/p>

“那就好——我們出發(fā)！”

指揮官立刻發(fā)動越野車，在一套嫻熟地轉(zhuǎn)向調(diào)頭之后便來到了停車場的出口。

“指揮官?！?/p>

“我在?！?/p>

“好好開車的話，晚上會給指揮官獎勵哦?！?/p>

“嗯哼？露西亞不妨先說說有什么獎勵？”

“這是秘密！”

露西亞伸手捂住了指揮官的嘴，等到之后指揮官舉手表示投降之后，才笑盈盈地將手收了回去。而指揮官也心領(lǐng)神會地踩下了油門，駕駛著越野車在露西亞期待的眼神中駛出了保育區(qū)。

在小心翼翼駛過剛剛修復的公路橋后，橋下不斷飛瀉而下的沙石洪流和近乎于九十度的陡峭崖壁很快被兩人拋在了腦后。很快，在越野車行進了十數(shù)分鐘，復又轉(zhuǎn)過一道山梁之后，就連濃厚云層籠罩的區(qū)域也被甩在了身后。萬里遼闊的天空中，點綴著團簇著絲絲縷縷淺薄的潔凈白云，耀眼的陽光也自車窗射入，照耀在人身上不大一會便積聚起了熱量，而指揮官和露西亞也不約而同戴上了墨鏡來阻隔這過分熱烈的紫外線。

似乎是走到了某處高原平地的末端，道路自不遠處開始順著地勢上下起伏起來，一會緊緊靠在空無一物的光滑山壁上，一會又接上凌空飛躍的高架，直到落入山間谷底中奔淌的河流，在清澈見底的亂石河床兩岸往復尋找可供坐落的平坦灘涂。駕車沿著這道路前進的方向一點點探索不斷變化的眼中所見，似乎的確是令人十分放松的事情，而指揮官大約也是因了此番光景，將車速穩(wěn)定在一個方便賞景的區(qū)間，開始用手指敲著方向盤打起節(jié)拍，哼唱一首露西亞只覺得風格相當古樸的歌曲。

“Теплое место но улицы ждут（這地方如此溫暖，但道路在等待）”

“Отпечатков наших ног（我們踏過的足跡）”

“Звездная пыль（星光般的灰塵）”

“На сапогах（附著在靴上）”

“Мягкое кресло, клетчатый плед（柔軟的椅墊和方格地毯）”

“Не нажатый вовремя курок（沒來得及扣動的扳機）”

“Солнечный день（晴朗的日子）”

“В ослепительных снах（只在耀眼的夢中）”

“……”

“指揮官？”

“嗯，我在?！?/p>

“指揮官唱的歌，叫什么名字呢？”

“哦，你問這個。下一句就是——”

“Группа крови. 血液型”

“血液型......我沒有聽過，指揮官可以跟我講講嗎？”

露西亞歪著腦袋思考了一陣，最終也沒有從記憶當中檢索到與這個名字相關(guān)的內(nèi)容。而后便像是所有普通的熱戀少女做過的那樣，開始詢問起自己的伴侶。

“嗯。這首歌，我——還在上學的時候，就很喜歡。這是一首很老的歌，比黃金時代還老得多。我為了唱這首歌，專門去學了寫它的語言?！?/p>

“指揮官還在上學的時候......”

“都已經(jīng)過去很多年了啊——”

指揮官感慨著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同時也帶回了露西亞剛剛飄向那遠去的過往的思緒。在露西亞的腦海中，她其實也早已無數(shù)次試圖將這個已經(jīng)與自己相伴了多年的身影嵌入自己曾經(jīng)那些或美好或辛酸的回憶中，但不論她怎么嘗試，指揮官的身影都仿佛是決然不屬于她所知曉的那方世界一般，只能被徒勞而違和地強行塞入其中。

“算了，算了——”

指揮官仍舊是嘆著氣，繼而擺了擺手不再說話，不知究竟是要打斷自己的思緒，還是露西亞的思緒。

“指揮官……”

“怎么了？”

“可以教我嗎？教我唱這首歌?！?/p>

“嗯，那好吧。”

于是，兩人便又這樣有一句沒一句地唱起來。

“Группа крови（我的血型）”

“На рукаве（在袖子上印著）”

指揮官故意唱地慢了下來，而露西亞也努力地嘗試著講每一個音節(jié)準確地模仿出來。

“Мой порядковый номер（我的編號）”

“На рукаве（在袖子上印著）”

“Пожелай мне удачи в бою（祝我在戰(zhàn)爭中好運吧）”

“Пожелай мне（祝愿我……）”

“……”

許是俄語那過于拗口的發(fā)音澆滅了露西亞的興趣，又許是道路兩旁精致的變化勾走了露西亞的注意力。不管怎么說，之后的旅途中，仍舊是只余下了指揮官一人斷斷續(xù)續(xù)地哼唱這首和他的過去一樣，不知是為了銘記才提起，還是為了遺忘而提起的老歌。

“指揮官，你看那邊的山壁——巖石分出了好幾種顏色！”

“哦，那個是因為在山形成的……”

“指揮官，看，是雪山！”

“這說明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達海拔……”

“指揮官，那是草原嗎？”

“那邊啊，準確來說那個叫高山草甸……”

曾經(jīng)的學識回流入腦海之中，那一幅幅內(nèi)容各異的畫面如同塵封多年的古舊電影膠片，與被撣子落的灰塵一同，又一次映照在了投影機的光芒之下。宇宙大爆炸之后的那些時光中，先是各種輕元素誕生，而后是重元素，再之后隨著宇宙的冷卻，元素凝結(jié)成星際物質(zhì)，繼而誕生了群星，接著是在巖與火的熾熱迸發(fā)中誕生了地球，往后則是海陸變遷，生命的痕跡自孕育無限可能的海洋中浮現(xiàn)，直到有一天，小魚爬上陸地，猿猴走下樹木，被稱之為文明的故事在書寫中一點點將這顆暗淡的藍點改變?yōu)榻裉斓臉用病?/p>

為什么現(xiàn)在僅僅是作為一介軍人的自己，竟然懂得這么許多各種似乎毫不相干的學識呢？指揮官自顧自地苦笑著搖了搖頭，將腦海中席卷神志的往昔碎片驅(qū)散。又重新哼唱起那首樸素的老歌來。

車仍舊向前開著，直到已經(jīng)近了先前地圖中指示的那片鹽湖。

指揮官和露西亞跳下車時，太陽已經(jīng)大半隱入了遠方的山脊之后。在余輝映照下那遙遠的星星點點的雪峰，正披上著一層濃郁猶如隨性潑灑的顏料一般的燙金衣裳。

“這真是，壯麗的荒涼?！?/p>

曾經(jīng)的自己初次與這景觀相遇時所發(fā)出的感嘆而今又在耳畔回響。

“別光看了，我們還有工作要做呢。”

“指揮官！我們還有工作要做呢！”

露西亞的呼喊與耳畔的另一個聲音交織在一起，漸漸密不可分起來。指揮官回過神，轉(zhuǎn)頭看見車尾的露西亞已經(jīng)開始將宿營所需的裝備從車上卸載下來，于是也加入到了露西亞的工作中。指揮官和露西亞的時間很充足，足到可以在湖畔尋找一片平坦而干凈的區(qū)域搭起帳篷，提前預備好睡袋，布設(shè)好驅(qū)趕野生動物的誘餌和裝置，而后找來大大小小的石塊堆砌成一個簡易的篝火，架鍋，放入露西亞愛吃的幾樣食物，最后擺好提前準備的固體燃料，點火。

高原上的日落往往和高原的住民一樣，從來是不緊不慢的，直到某一刻，余暉在不經(jīng)意間徹底隱沒于地平線之下，宣告屬于夜晚與群星的，更加盛大的揭幕表演開始在名為天空的舞臺上演。而此時此刻，兩人已經(jīng)捧著溫熱的餐盒躲進了厚重的保暖披風下。

“露西亞?！?/p>

“指揮官？”

“露西亞小的時候，數(shù)過星星嗎？”

“沒有，我居住的那個小鎮(zhèn)幾乎一年四季總在下雨，很少有天氣晴朗的時候。而且，就算天氣放晴，那時候也沒有這——么多的星星。不過，露娜那個時候倒是很喜歡星星，爸爸媽媽也給露娜買過一些關(guān)于天文的科普書，但是露娜不喜歡看，她只喜歡里面星星的圖片，所以后來，我就一點點給她念?！?/p>

露西亞將臉頰貼在了指揮官的肩頭，以身體的力量輕輕帶動自己和指揮官，一齊前后左右地慢慢搖晃起來。靜靜地聽著露西亞回憶那段充滿歡聲笑語的幼年時光，指揮官也不知不覺地跟著微笑起來，而后又是在不知不覺中將手臂從身后攬上了露西亞。

“呼啊——指揮官，我有點累了?！?/p>

無論天空中繁星閃爍有多么令人流連，但仰望星空的人也終有疲倦的時刻。露西亞在溫暖的披風中舒舒服服地打了個哈欠，之后又更加顯出恃寵而驕地往指揮官懷中鉆了鉆。

“先別睡覺嘛露西亞。我突然有個想法?！?/p>

露西亞立刻從指揮官懷中抬起頭。

“露西亞，你想和星星拍一張合照嗎？”

“星星，跟我合照？”

“你看湖面——”

順著指揮官手指的方向望去，露西亞這才發(fā)現(xiàn)，無風吹過的靜謐湖面似乎不同于自己在其他地方所見過的那樣。這片鹽湖的湖面，竟然十分清晰地倒映了一整片星空，宛若那僅僅會在童話中存在的天空之鏡，此時此刻就鋪放在了自己的面前。

“所以，要來嗎？”

露西亞沉浸于盛景之中的同時，指揮官已經(jīng)從身后掏出了早已等候多時的相機箱，開始組裝起鏡頭和三腳架。多說無益，露西亞放下披風走入了寒涼的空氣與湖水之中，而指揮官也起身開始尋找適合架設(shè)相機的位置。

“指揮官，我……”

“沒關(guān)系，鹽湖是很淺的，你就這么踏過去就行?！?/p>

接到指揮官的最新提示之后，露西亞仿佛生怕打碎這鬼斧神工的天空之鏡一般，小心地邁出了第一步。之后，指揮官便通過取景器注視著前方，隨著少女一點點向水面的深處前行，走過的足跡自然而然地被重新包圍上來的湖水湮沒，天空之鏡欣然地容納了少女的造訪。

“好啦露西亞，就這里吧——擺個好看的動作吧！”

快門扣響，曝光的咔嚓聲后，長焦鏡頭將視野中的一切，不論是星空，湖面，還是那微微捏住裙裾，于夜幕之下被湖面所反射的群星輝光擁護其中的少女，都被巨細無遺地保存了下來。盡管不見首尾的歷史長河在明天便會照例裹挾起這無數(shù)的瞬間繼續(xù)奔涌向前，但這個被保存下來的瞬間，才能在明天繼續(xù)為這星空下的兩人錨定，各自的過去，以及命運交匯之后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