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客棧內(nèi)緩緩亮起閃爍著含蓄燈光的安靜的燈籠，讓這個供人歇息下榻的居所暈染了幾分溫馨的平靜感。暗紅色的微光打亮深色的實木家具，人們彼此的說笑聲聽得并不真切，但此時，大堂內(nèi)兩位女孩的爭執(zhí)卻逐漸鮮明而熱切起來。

“..居然還有這種事！”蒲牢皺起眉頭，臉頰微微鼓起，似乎一幅飽受委屈的樣子，“....怎么真的有人會覺得豆腐腦應該吃甜的！”

“....可是....咸豆腐腦完全沒有展現(xiàn)出那種細膩的口感...”麗芙的雙手輕輕搭在胸前，只是略微懇切地闡釋著自己的見解，“...而且...指揮官之前好像也挺喜歡吃我做的甜味豆腐腦...”

“切...你們指揮官肯定是合胃口的都喜歡吃....”蒲牢抱著手臂，一幅頗有怨念的模樣，“他根本不能理解我們美食愛好者的追求還有原則?！?/span>

“....好了...我們別爭了好嗎....”麗芙息事寧人地沖眼前異常執(zhí)著的人微笑著，“..下次做料理的話，不管是什么味道，我們都做一份?！?/span>

“....唔....那..好吧....”蒲牢頗為不情愿地重新坐在長椅上。

“...對了蒲牢...你有沒有覺得...”麗芙忽然垂下眼簾，嘴角的笑意忽然變得有些復雜，“...最近指揮官和曲小姐走得非常近？”

“...啊？你說他和曲大人嗎？”蒲牢隨意地抓起一只兔毫毛筆放在嘴上，“說起來..最近曲大人都沒叫我隨她一同外出了...那么多青蚨堆在手里我都不敢花，好可惜啊.....”

“...蒲牢可不能偷偷拿出去買東西吃哦...”麗芙心不在焉地輕笑著附和了一句，目光只是停留在桌上的茶壺上，“最近嗎.......”

“...要再吃一口嗎？”指揮官手中拿著一只雕畫得極為細致的龍形姜糖，琥珀色的糖衣看起來令人食指大動，不過此刻他的注意力已經(jīng)完全被身邊的曲給占據(jù)了，墨綠長發(fā)下的側臉素雅清秀，似乎在每個不同的角度，每個不同的時刻，都能呈現(xiàn)出其獨一無二的美感。兩人走進客棧內(nèi)，指揮官順手將姜糖遞給她。

“...不必了，我不太想吃太多甜食。”某人輕輕搖頭，展現(xiàn)出了克制的拒絕。

“...那好吧，那我就不客氣了。”指揮官晃了晃手中的糖，作勢就要一口咬下去。

“....等等。”

“.....嗯？”

“...你只能吃左邊的，右邊是我的....”曲將臉頰處的發(fā)絲撩至耳后，注視著指揮官的眼眸中仍舊冷靜而毫無波瀾。但是如果有心逗弄的話，便會看到其生動而羞赧的姿容。

“還真是分工明確啊...”指揮官意猶未盡地笑了笑，“....曲大人，那我們待會兒....”

“...指揮官！”

“曲大人?！边€未等指揮官再次想出什么僭越的話，長桌上的兩人便急匆匆地跑過來。指揮官能從她們的眼神中讀出某種懇切的情緒，但并不知道其緣由何在。

“曲大人，這些食材是誰買的??？”蒲牢好奇地彎下腰左右打量著指揮官手中的袋子。

“...指揮官你們回來了?！丙愜街皇嵌Y貌地微笑著，目光卻時不時在兩人之間來回徘徊。

“這些是我買的，在路上正好碰到灰鴉的指揮官，就索性讓他幫我提一程?！鼻烈髌蹋o出了這么一個堪稱草率的答案，那一臉正色的模樣完全不給當事人解釋的機會。

“..哇...那..那需要我們幫忙嗎？”蒲牢的兩眼有些放光，“..這么多東西，曲大人一個人處理會很麻煩的?！?/span>

“...這...不必了...”曲輕輕搖了搖頭，言語中不自覺有幾分遲疑，“...有灰鴉的指揮官幫我便好...”

“真是萬分榮幸?！甭牭竭@里，指揮官內(nèi)心不禁蔓延開一種微妙的愉悅感，他不自覺地笑了笑。

“..唔...那好吧......”

“...曲小姐，我和蒲牢打算嘗試一下我們研究出來的新菜色，請問可以和你們一起共用一下廚房嗎？”麗芙拍了拍蒲牢的肩，笑容一如往常般和煦，再配合上那拿捏得極好的友善語氣，讓人完全無法拒絕她提出的任何訴諸理性與感性的要求。

“.........”曲沉默了片刻，又扭頭專注地盯著指揮官。

“........？”指揮官被某人說不清道不明地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只能態(tài)度模凌兩可地露出一個微笑。

“.....那好吧，請便?！彼坪跏堑玫搅四橙说谋響B(tài)，曲垂眸思索了一會兒，向麗芙微微點頭答道。

“好耶！”

“...謝謝您，曲小姐！”

.................

“.......”曲細致地審視著案板上的一整顆白菜，右手隨意地把玩著菜刀，明晃晃的刀花翻飛繚亂。某人似乎正在思考要怎樣給白菜一個干凈利落的死法。

“...先把白菜下面的梗給切掉。”指揮官將洗凈的苦瓜放進菜籃，忍不住友善地提示道。

“...嗯，好的?！鼻粲兴嫉攸c點頭，隨后高高舉起菜刀，手法狠厲地一刀切斷了白菜的包梗。

“.唉...輕點...刀都快嵌進菜板里了。”

“....然后再這么橫向切就行了吧？”曲嘴上征詢著某人的意見，身體卻不由分說地有了行動。

“...喂...你別把菜葉給切下來了....”指揮官看著那齊齊整整的橫截面，不由得無奈扶額。

“...好了，白菜切完了，把魚給我吧?！?/span>

“......你知道怎么殺魚嗎？”有了剛才的經(jīng)驗，指揮官不禁對在廚房也這么大開大合的某人多了幾分忌憚。

“....嗯，難道不是直接從頭到尾一刀切成兩半嗎？”曲用菜刀抵住鱖魚的腦門，順勢比劃了一下。

“...給我等等，你這樣把膽囊切破的話就沒法吃了...”指揮官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看好了...首先呢，要把魚先打暈?！?/span>

“....打暈......”

“....然后呢...再用刀尖把脊髓破壞掉...”指揮官嘴上說得輕松自然，但手上的動作卻不如預期的那般順利。畢竟做菜這種事，確實并非自己所擅長....不知為何，指揮官忽然覺得背后有兩股堪稱灼熱的目光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然后呢？”曲站在一旁，難得展現(xiàn)出有些聽從的感覺。

“....然后再把魚鱗刮干凈。”指揮官反手握住刀把，用刀背將鱗片剮蹭下來。但一向手拙的他并沒有多少進展，還一不小心讓鋒利的豁口將食指劃出了一道傷口，“....嘶.....”

“....你沒事吧...”曲微微湊近了些，她似乎試圖握住指揮官的手，但遲疑了片刻卻并沒有進一步動作。她只是輕輕貼在指揮官身邊，素雅的清香瞬間包裹了指揮官的鼻翼。

“.....唉...說得好聽做的不行。”不知何時，蒲牢從兩人之間擠了出來，一臉睥睨地盯著滿臉無奈的指揮官，“...就你還想對曲大人指手畫腳....”

“....指揮官，我記得你不是對料理不感興趣嗎？”麗芙嘴角的微笑似乎有幾分了然與明知故問，“為什么突然今天就想自己動手了呢？”

“...額...我總不能讓她一個人胡來吧...”指揮官下意識瞥了一眼某人，卻意外地與她的目光交織在一起。兩人對視片刻后，曲有些刻意地移開了目光。

“....好了好了，就讓我們來幫幫你吧?！逼牙未筘葚莸夭亮瞬潦郑犓恼Z氣，似乎她的廚藝要比業(yè)務能力要高上不少，“...烹煮和備料就交給我和麗芙吧，曲大人...能麻煩您做最后的調(diào)味嗎？”

“...嗯...可以....”

“....喂..那我呢？”指揮官指了指自己。

“....你嘛.....你干脆洗菜吧？”

“..........”指揮官不知道蒲牢到底是大材小用還是因地制宜，但不管怎樣，似乎現(xiàn)在自己和曲暫時無法獨處了。唉...這不知道這兩人是過于真誠還是.......

“....曲大人，請問您是想做哪些類型的菜色呢？”

“...我也是從書上學來的，可能敘述會有誤差....”

“....好了指揮官，我?guī)湍惆幌掳??！丙愜綇臋还窭锩鲆缓袆?chuàng)口貼，輕輕捧起指揮官的手，將食指上的傷口嚴縫絲合地包裹起來，“...現(xiàn)在疼嗎？”

“....已經(jīng)好多了，謝謝你麗芙。”

“....指揮官不必客氣...”麗芙顯然有些開心，但那含蓄而可愛的微笑并未持續(xù)多久，似乎是有著某種顧慮。而指揮官順著她的眼神望去，正好又撞見了曲并不太隱蔽的目光，只見她抿起嘴唇，眉宇微微蹙起，嘴角的美人痣也因這個不滿的表情而格外顯眼。

“.......”指揮官立馬意識到了什么，討好般地沖她笑了笑。

“........”某人并沒有搭理，只是冷淡地瞥過臉頰，心無旁騖地將調(diào)料混入湯汁中。

“.......”指揮官不知道讓九龍城君主吃醋的他，待會兒究竟會遭受怎樣的待遇。

...............

“.....總算是，大功告成！”蒲牢眼巴巴地望著桌上擺好的菜盤，“..按照曲大人意思做出來的菜，連我都很少聽說過.....不知道吃起來會是什么味道....”

“....嗯，看起來都是很健康清淡的菜呢...”麗芙將茶杯放在桌上，忍不住柔聲補充道。

“....都是我憑個人喜好點的一些...”曲坐在木質(zhì)長椅上，古井一般的眼瞳似乎也涌現(xiàn)起一絲新奇與意趣，嘴角揚起一抹并不明顯的弧度，“...一起品味品味吧....”

“...遵命！蒲牢迫不及待地伸出了筷子，一口將白菜塞進嘴里，閉眼細細咀嚼了起來。

“....那我就不客氣了?！敝笓]官用筷子從一盤明黃色的湯汁中夾起一筷白菜，試探性地咬了一口。自從露西亞時不時給自己看似烹飪實則試毒以來，指揮官不知不覺便養(yǎng)成了先試一小口的習慣。

“....唔...味道很獨特....”入口即化的白菜沾染了雞汁的鮮香與銀杏果的清苦，在苦味的主導下，那股鮮香開始逐漸擴散溢出，令人不禁感到余韻悠長。指揮官放下碗筷，“...雖然苦澀，但卻異常香醇美味?！?/span>

“....嗯...那下一盤呢？”曲垂下眼簾，不知是對這簡短的溢美之辭沒有太大反應，還是過于不善應對。

“......唔......”指揮官沉默地看著盤中有蒜泥與蛋黃作為調(diào)味的苦瓜，緩緩伸出了筷子.....怎么又是苦味料理...而且那股味覺比之前更甚。如果說上一盤還可以說是享受的話，這一盤就已經(jīng)開始讓自己的笑容變得有些勉強了，“....也很不錯....”

“....那最后這個呢？”曲伸手指了指桌上的茶盞。

“........嗯？”指揮官輕輕揭開茶蓋，只見剛剛自己費心費力才料理好的鱖魚肉，正浸泡在一汪墨綠色的茶水中，吸足了茶水的魚肉變得飽滿圓潤，白如凝脂，“...這是.....？”

“這是魚茶，用潔凈的魚肉來作為茶的基底，但這魚肉不可食用，真正要品味的，僅僅是茶而已?！?/span>

“....我明白了.....”指揮官沉默片刻，端起茶杯將茶水一飲而盡。仍舊是撲面而來的苦味，指揮官感覺自己的舌頭仿佛已然失去了知覺。

“...味道如何？”

“....嗯，很不錯?！敝笓]官有些僵硬地點點頭。

“...你不喜歡大可直接說出來....”曲淡漠地瞥了指揮官一眼，似乎早就看穿了他并不高明的演技。

“....額...怎么會....你做的我都喜歡?！被蛟S是為了讓某人不至于進一步對自己感到不滿，指揮官便想當然脫口而出，絲毫沒有顧及到另外兩個雖然存在感稀薄，但仍舊在場的廚師。

“....是么....”心思縝密的某人反應則明顯了許多，她飛快地瞥了一眼笑容變得意味深長的麗芙和心無旁騖大快朵頤的蒲牢，有些局促地垂下了眼簾。

“....唔...這個苦瓜吃起來真爽快！”蒲牢不合時宜地發(fā)表著自己的感想，“...感覺要上癮了！”

“...好了蒲牢，吃完了嗎？”麗芙心靈神會地站起身，自然而然地牽起蒲牢的手臂，順勢就要領著她往門外走，“...我們就別打擾指揮官和曲小姐了。”

“.....唔...等等啊....”蒲牢慌忙地往嘴里塞了一口白菜，“...還沒吃夠呢.....”

“....晚上再給你做宵夜，好嗎？”

“....唔...那可不能只做白菜哦，我還要吃一碗雜醬面....”

“......呼......”兩人有些吵鬧的聲音終于在走廊里消彌無跡，指揮官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氣，“...真是讓人不省心....”

“...所以...你的評價是什么？”隨著兩人離開，曲似乎恢復了往日的寡淡，那微微蹙起的眉宇仿佛是為了掩蓋她不合身份的局促一般，“....這些菜比起你的隊員而言？”

“....你是指哪個啊...我有三個隊員?！敝笓]官開始裝傻充愣。

“....你知道我指的是誰。”某人略帶慍色地注視著他，不知為何...指揮官竟覺得眼前人的表情怪可愛的。

“....我現(xiàn)在真的還有點不太清楚了....”指揮官這次倒是實話實說，似乎不管是露西亞還是麗芙，某人都有些耿耿于懷。

“......罷了.....”曲不悅地閉了閉眼，收斂起了有些過于緊繃的面容。她站起身從壁柜里翻找出了一個醫(yī)療袋，又再度在指揮官身邊落座，“...把手伸出來?！?/span>

“.....唔...好....”指揮官打量著某人并不和煦的面容，有些忐忑地照做了。

“..........”曲輕輕扯過指揮官的手心，用醫(yī)用酒精將吸附性創(chuàng)口貼打濕，借由著沁潤的效果清潔食指的傷口。指揮官有些無所事事地注視著某人粉黛般素雅的臉龐，那渾然天成的五官一如她清理藏品時那般認真而專注，令人不禁有些微妙的沉淪。指揮官感受著她手上不容忽視的溫度，不自覺再度坐近了些，“.....想不到曲小姐也會處理傷口....”

“....我只是....經(jīng)常保養(yǎng)藏品罷了....”某人的話聽起來有些答非所問。

“.....難怪，我是說為什么你看我手指的眼神跟看一個玉扳指的眼神那么像。”當兩人再度獨處的時候，氣氛突然就變得曖昧而活躍，讓一切若有似無的情愫都在話語中微妙地發(fā)酵著。

“....你的手指可沒那么值錢?！鼻^也不抬地反駁道，她展開紗布，并不熟練地完全憑感覺將指揮官的手指包扎起來，“...而且...我不喜歡別人未經(jīng)允許就觸碰我的收藏?！?/span>

“.....噗....那幸虧曲小姐沒拿她的藏品出氣?！敝笓]官不由得輕笑起來，他不經(jīng)意地伸出手撩撥起一束柔順的墨綠發(fā)絲，將其置于手心摩挲把玩著。

“....你怎么開始動手動腳了....”曲抬起頭，但臉上的神色與其說是慍惱居多倒不如說是有幾分羞澀，“...或許我不該這么縱容你的僭越?！?/span>

“....也是呢...不過...我們彼此早就習慣了。”指揮官心滿意足地揚起了嘴角，“...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你在我眼中變得不再像以前那個九龍的君王了?！?/span>

“....如果換作以前...我可能會對你的話感到憤怒...”曲將紗布打了個結，放開了指揮官的手掌，“....但現(xiàn)在...我竟然感到有一絲愉悅的?！?/span>

“....是嗎？”

“...或許我知道，作為王的我，其實并不是個令人滿意的人?！鼻従徚闷鸨恢笓]官撥弄得有些散亂的發(fā)絲，她輕輕閉上眼，“....所以...我才想做一些尋常人會做的事?！?/span>

“.....不管你怎么想...我對曲大人非常滿意?！?/span>

“....一邊說著曲大人...一邊卻又講著什么滿意不滿意的高高在上的腔調(diào)...”曲嗔怪地瞥了他一眼，“...你還真是個沒有自知之明的人。”

“...說起稱呼....我倒想起一件事?！?/span>

“....什么事？”

“...你能叫我一聲指揮官嗎？”

“....灰鴉的指揮官，我不是一直在叫嗎？”曲有些困惑地看著他。

“...那你能不能把前綴去掉呢，就僅僅叫我指揮官?！?/span>

“.....為何這么做？”

“...因為太生分了一點?！敝笓]官托著腮幫饒有興致地解釋道，“...這么說會親密一些，能說給我聽聽嗎？”

“....唔...這個.....”曲有些遲疑地抿了抿嘴。

“....說一聲，好嗎？”

“.....我...我試試....”某人垂下眼簾，耳垂不自覺變得有些紅潤，仿佛是在為自己的目光找一個支點般，“....指....指揮...”

“....嗯....”指揮官有些忐忑地等待著。

“.............”

“...........”

“....我先回房休息了....”曲忽然自顧自地站起身，作勢就要往門外走，仿佛是在掩飾自己的難以自禁一般輕輕拍了拍溫度過高的臉頰，“...先走一步....”

“....哈？等等啊.....”

“....今天和你度過的時間還挺有趣的....明天再見吧...”

“...你還沒叫我呢?！敝笓]官不由得扼腕嘆息。

“....等到六月下雪的時候我們再說......”某人紅著臉振振有詞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