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輝軍（中國紀實文學研究會副會長）

　　在備受矚目的中國詩詞大會之第七季第五場（2022年3月11日）上，題中出現(xiàn)有元稹《小滿四月中》兩句詩：

　　田家私黍稷，方伯問蠶絲。

　　王立群教授解道：“這兩句在這兒的意思是互文?；ノ牡囊馑季褪牵恨r(nóng)家關(guān)心的不光是口糧，也關(guān)心蠶桑；地方官（方伯）關(guān)心的不光是蠶桑，也關(guān)心的是糧食?！?/p>

　　既然王立群教授提到“互文”，我們不妨在此“復習”一下。這是古代詩文中常用的一種修辭手法，古人用它“參互成文，含而見文”。意即：一句話的兩部分或前后兩句話，表面上說的是不同的事，其實說的是同一件事，二者相互呼應，互為補充。

　　最為人所熟知的如王昌齡名句“秦時明月漢時關(guān)”。這句詩絕不是說，秦朝的明月照著漢代的關(guān)塞。而是說，秦漢的明月秦漢的關(guān)塞。“秦”“漢”“關(guān)”“月”是交錯互滲的，表達的意思是：明月關(guān)塞依舊，卻已物是人非，傳達出對殘酷戰(zhàn)爭中將士悲慘命運的悲憤。范仲淹在《岳陽樓記》里寫的已成千古絕唱的兩句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也是“互文”。范公顯然不是說：不要因環(huán)境優(yōu)越而歡喜，不要因自身遭遇困難而悲傷。而是說：無論環(huán)境好壞或自身沉浮，都不應因此或喜或悲，而應泰然處之。這其實是體現(xiàn)出了博大高遠的情懷。

　　反觀元稹這兩句，顯然不能像王立群教授那么解說。王教授是大家認同并尊重的專家，但這個解說卻難以服人。我們先來看全詩：

　　小滿氣全時，如何靡草衰。

　　田家私黍稷，方伯問蠶絲。

　　杏麥修鐮釤，錋苽豎棘籬。

　　向來看苦菜，獨秀也何為？

　　顯然，元稹在此是直接描繪了小滿時節(jié)農(nóng)田里的情形。這時節(jié)，各種糧食作物已經(jīng)長得比較飽滿了，而蠶絲卻不一定與小滿時節(jié)有直接關(guān)聯(lián)?！疤锛摇弊匀黄诖r(nóng)作物豐收，而地方官卻無視田間狀況，想到的只是官家及商家孟夏急需的絲綢。以元稹慣于諷喻的態(tài)度看，他在這里其實是在嘲諷官家不懂時令，不知輕重，不關(guān)心民生疾苦。

　　對古代詩人作品，我們首先要尊重原意。如果原意有歷史文化等方面的局限，我們可以批評，但千萬不可曲解原意，更不要為了今天的某種需要去作過度闡釋，這方面我們曾經(jīng)有過不少慘痛的教訓。

　　單就元稹這位中唐才子來說，他是一位“一言難盡”的復雜人物，無論是其后期與宦官的勾連攀附，還是早期對戀人的始亂終棄，都讓他正直的形象大打折扣。但無論如何，他的“主調(diào)”還是親民的。在《田家詞》中，他借農(nóng)夫之口憤懣地喊出“愿官早勝仇早復，農(nóng)死有兒牛有犢，誓不遣官軍糧不足”！可見元稹還是與民心相通的。我們不能誤解和忽視這位詩人的心曲。

　　《光明日報》（ 2022年06月25日?1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