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晨宇水仙文《與子成說》3
三
卷回到京城這些日子有很多事要忙,他身在邊關(guān)之時在京中安插了很多暗探,這就是他處江湖之遠(yuǎn)還能悉廟堂之事的原因。他已經(jīng)五年沒有踏入過京城了,回京后的第一要務(wù)就是將這些暗探梳理清楚,加上先前在西北培養(yǎng)的勢力和軍備也需要一點(diǎn)點(diǎn)向京都轉(zhuǎn)移,一時間有些分身乏術(shù)。 即便如此他還是記掛著那個純真可愛的小殿下,他自己不得空,就讓人給他送過好幾次點(diǎn)心,并傳話給他說等他有時間了就去看他。 這天他正在整理朝中官宦世家之間的關(guān)系,元辭稟告說他命人去查的東西查到了,正好他被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煩得頭疼,便抽身去看七皇子的信息。 根據(jù)搜集到的內(nèi)容來看,七皇子在十二歲前都生活在別苑,生母在他六歲的時候因病離世,自此以后他便少言寡語,時常一個人發(fā)呆。后來的六年里僅有一個嬤嬤在身邊照顧他的飲食起居,他又向來不受重視,別苑的奴才一貫是拜高踩低的做派,克扣他的吃食、銀兩是常有的事。 再后來他就被送到將軍府撫養(yǎng),在華將軍的暗示和默許之下,府里的下人對他冷眼相待,更有甚者還將他當(dāng)作取樂的對象。常年的忽視和欺凌致使他變得膽怯懦弱,任何突兀的動靜都能把他嚇一跳,于是人人都道他癡傻。但據(jù)了解,七皇子的心智是沒有問題的,只是幼年的創(chuàng)傷致使其要晚熟一些。 如此說來七皇子現(xiàn)下已經(jīng)十七歲了,可能是常年忍饑挨餓使得他長得較同齡人瘦弱,看起來只有十四五歲的樣子。 “關(guān)于七殿下先前是否見過您的事,屬下查到殿下在別苑外出皆有身邊的嬤嬤陪同,服侍過殿下的嬤嬤說從未遇到過您。只有一次晚上殿下在沒有任何人陪同的情況下偷偷跑出去過,直到次日天亮才發(fā)現(xiàn)人不見了,后來殿下自己從北邊回來了。由于殿下是晚上出去的,路上行人少,沒什么人見過,屬下實(shí)在查不到殿下去了哪里,不知是否是在那次外出中見過您?” 從北邊回來的,那就是城北?還是晚上出去的?這幾個關(guān)鍵詞串起來,卷豁然開朗。 小殿下說得不錯,他們是見過的。 那時候十皇還沒有登基,他也沒有領(lǐng)兵平叛西北,小殿下也沒有被送到將軍府。 有一天晚上,卷在外辦事歸來,騎著馬往軍營趕。官道旁有一條溪流,他停下來飲馬順便歇息。 在他擦汗的空當(dāng)看到一個小孩子愁眉苦臉地坐在溪邊,時不時捏捏自己的小腿。他以為是附近誰家的孩子跑出來把腿弄傷回不了家了,擔(dān)心他一個人不安全,便上前問道:“你的腿怎么了,要不要緊?我送你回家吧?!?小孩抬起頭來,瞳仁里映出一個豐神俊秀的年輕男子,小孩帶著點(diǎn)嬰兒肥的臉蛋上顯示出意外和困惑。他好像有點(diǎn)怕生,和他對視了一秒就趕緊把頭低下去。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要不你告訴我你家在哪,我讓你家里人來接你。” “別…我不要回去。我沒受傷,只是走得有點(diǎn)累?!?話罷,小孩猶豫了一下,吞了吞口水,像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問他:“漂亮哥哥,城北有一座山,你知道在哪嗎?” “知道,你去那么遠(yuǎn)的地方做什么?” 聽到他說知道在哪,小孩急切地追問:“還離得很遠(yuǎn)嗎?要走多久才能到?” “你自己走的話,天亮的時候到了就不錯了?!?像是希望破滅一般,小孩的嘴角耷拉下來,整個人萎靡著,如同霜打了的茄子。 “天亮我就得回去了,他們要是知道我偷偷跑出來肯定會罵我的…”小孩抹抹眼睛,顫抖的聲音里帶著哭腔。 卷見他快哭出來了連忙安慰,“你別哭你別哭,你非要去城北做什么?” 仿佛是被勾起了傷心事,原本欲哭未哭的人兒一下子眼淚泄了洪,哇的一聲開始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我…我要去找我娘親……”說罷,被壓抑的委屈一股腦涌了出來,泣不成聲。 城北那座山地處偏僻少有人煙,不可能有人會在此處安家,這小孩卻說要去找他娘親,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他娘親葬在那里。 卷眼看把人弄哭了,心里又著急又內(nèi)疚,一面笨手笨腳地給他擦著眼淚,一面哄著他說:“別哭別哭,我送你去還不行嗎,天亮之前再把你送回來。” 小孩睜著哭得紅彤彤的眼睛,鼻子一吸一吸的,“真的嗎?”他思母心切,想和娘親說說話,可身邊的人不帶他去看娘親,也不允許他私自外出。他蹲守了好幾夜,好不容易趁眾人疏忽鉆了個空子跑出來,又一路向北跌跌撞撞地走到這兒,卻被告知城北還遠(yuǎn)得很,天亮之前根本趕不回去,幼小的心靈里瞬時像天塌了一樣。可是這個漂亮哥哥卻說要送他去,還要把他送回來,他覺得話本子里那些神通廣大的神仙也不過如此。 對,這個漂亮哥哥一定是神仙下凡來拯救他的。 卷把他抱到馬背上再跨坐上去,他讓他抱緊他,他小心翼翼地坐著不敢亂動。卷威脅他要是不想掉下去摔斷腿就抱緊一點(diǎn),他這才被嚇得緊緊貼在他背上抱住他的腰。 卷騎馬把他送到城北的山下,看他找到一個隆起的土包,就善解人意地牽著馬走到遠(yuǎn)處等他,讓他自己留在那里說說話。 他悵然地摸著馬兒后頸上的長鬃,想起了自己早亡的母親。都是可憐的孩子,他竟生出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慨。 小孩停留在墳前絮絮叨叨地說個沒完,有時還用袖子擦擦眼睛。方才他說家里人不讓他出來,想來這孩子許久沒來看過他娘親了,眼看時辰越來越晚他也不忍心打斷,就讓他說個夠吧。 后來不出所料地,卷沒能在天亮前送他回去,進(jìn)城的時候就已經(jīng)快亮了。小孩倒是看得很開,反正都這樣了,索性讓卷不用急。能和娘親說這么多話他已經(jīng)很高興了,心里對卷十分感激。 他靠在卷的后背,感受著馬兒躍動的顛簸,心情比云朵還輕盈。 “漂亮哥哥…” “停!別再這么叫我了?!彼脑掃€沒說完就被卷打斷了。 別看卷嘴上的話說得不客氣,可他一點(diǎn)都不害怕,他知道漂亮哥哥是個好人,比他身邊那些長著兩副面孔的人和善多了。 他看到卷的發(fā)尾翹起來一點(diǎn)點(diǎn),平直的發(fā)絲變得有些卷曲。他突發(fā)奇想,“那我就叫你阿卷吧,可以嗎?” 卷先是一愣,后勾了勾唇角,“隨你?!?朝暉如若金淌,徐徐染紅了東方。行至一條大道,天已經(jīng)完全亮了。露凝天水碧,風(fēng)渡流云皓,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小孩拽了拽卷的衣服,“阿卷就送我到這里吧,如果他們看到你會連你一起罵的?!?卷依言勒馬,把小孩抱下來,小孩像想起了什么,神情羞赧地用嘴唇碰了碰他的臉頰,卷頓時如遭雷擊,僵直在原地。 “娘親說這是表示喜歡的動作,謝謝你幫我。”小孩面色緋紅,說完就跑了。跑了幾步又回過頭來沖他喊道:“對了,我叫絨兒……”風(fēng)把他的聲音吹得四散開來。 絨兒,十絨。 原來是他,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