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魚塘 | 絕對不能扔的東西

作者:歐若拉
把紙皮和書摞起來,上稱,右手把稱砣往刻度桿上輕輕一推,「這里一共 10 塊」,回收廢品的阿姨從口袋里掏出一沓有點皺巴巴的現金,抽出一張遞給我,轉身把我過去兩個學期的課本和攢了 3 個月的紙皮箱搬上三輪車,一蹬腳踏,又趕著往下一家收紙箱去了。
我盯著眼前這兩個為了搬家買來的大紙皮箱,想起了若干年前在家里攢紙皮拿去回收的日子,那是我每年暑假的必備節(jié)目,也是我小學時代攢零花錢的主要途徑之一(另外三個途徑分別是新年紅包、期末考試 100 分和拿到三好學生的獎狀)。

顯然,后面 3 個途徑獲取零花錢的數額明顯高于攢紙皮,但我依然把每半年一次的回收交易機會視若珍寶,雖說紙皮和紙一斤只能賣個幾毛錢,但只要經過一段時間的積累,待到幾個月后「出貨」時,我總能從中獲利 20 多元,遇上運氣好的時候,攢到一些廢棄的電器,還能突破 50 元大關,這對于小學一二年級的我來說,無疑是一筆巨額橫財。
或許是出于對零用錢的渴望,又或許我只是單純喜歡扔掉無用的東西,賣紙皮和一切能夠回收的東西成了我小學時代最喜歡的活動之一。除了家里不用的包裝紙皮,每到假期結束,我總是會毫不猶豫地把近些年寫完的作業(yè)本、草稿紙、甚至是教科書等全部清理出來,連同紙皮箱和一切能夠賣掉回收的東西綁在一起送到回收廢品的阿姨那,沒有一絲遲疑。
小學畢業(yè)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我似乎已經丟掉了小時候攢紙皮賣紙皮的記憶,直到此時此刻,當我看到面前兩個偌大的紙皮箱,賣紙皮和舊玩意的記憶又一下子躥了上來。

但不幸的是,現在的我,已經喪失了那種能夠痛快且毫不猶豫「扔東西」的能力。
人長大之后,就會不可避免地喪失某些能力,對我來說,「痛快扔東西」的斷舍離能力算一種。
「這個大概還能用吧?!?/p>
「這個......先搬過去再說吧?!?/p>
「這個塑料袋你別看它已經沒用了,其實它還可以成為一個垃圾袋??!」
「這個確實已經不能用了,但很有紀念價值,絕對不能扔?!?/p>
正是懷著以上種種想法,搬進新房子之后的我看著眼前的兩個紙皮箱絕望而又想笑,箱子里面確實有不少日后還能派上用場的東西,但也有很多在心里掙扎了很久,或許已經沒什么用處了卻還是搬了過來的東西,比如那張我收下之后還一次都沒有看過的口述電影影碟。

這是絕對不能扔的東西。
來深圳的第 3 年,它已經陪我輾轉了 4 處房子。我得到這張影碟大概是在 3 年前,當時在做一個有關口述電影的選題,所謂口述電影,簡單來說就是專門為有視障問題的盲人播出的電影,采訪那天,盲人輔導會包下了一整個電影院,讓協(xié)會里所有有意觀看電影的視障人士前來觀看,臺上,專業(yè)的口述影像員配合著畫面為臺下無法看見的人「講電影」,臺下,所有人屏氣凝神,雖然看不見畫面,卻能夠因為口述影像員生動的解說而置身其中,理解電影的內容。
我印象特別深刻,漆黑的電影院內,唯獨口述影像員座位上的那盞臺燈特別光亮,全憑一張嘴,為底下的觀眾帶去一個生動而鮮活的新世界,而每次看到這張影碟,我就總覺得,這個世界即便再黑,總有人愿意為你帶去光。
除了這張影碟,我的紙皮箱里還躺著很多在我看來無法扔掉但我媽卻恨不得讓我馬上處理掉的「廢品」,比如那幾張起碼有 10 個年頭的圣誕賀卡,比如那兩顆在希臘路邊撿的彩色石頭,比如現在我眼前的這兩個大紙皮箱,又比如那只朋友送來之后,我一次都沒用過的奇奇怪怪的倉鼠按摩公仔:

想要扔掉他們固然有 10 萬個說辭,但它們之所有還能躺在我的紙皮箱里,肯定都有一個我打死都不想扔掉的理由。

人越長大,確實也越喜歡回憶從前,而這些無論搬了幾趟家都舍不得扔掉的,大概就是能讓我們記住從前,或是讓我們在失落時找回一丁點信仰的東西。我總是在網絡上看到很多雞湯鼓勵我們斷舍離,勸說我們學會放下,但我想,有些東西還是留在身邊更踏實和溫暖。
畢竟生活已經夠難了,即便只能在一時半會的時間里翻看它們,能被治愈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