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決斷主義，作為理想父親的安潔

前文說完了在世界觀維度，羽中試圖超克世界系故事的做法，接下來就以少女前線本家主線劇情中的人物，來講對羽中與文案組對世界系的克服。

讓我們以一個非常典型的世界系人物情節(jié)開始，那就是《靜風(fēng)點》最后指揮官典型的“過去、現(xiàn)在、未來三選一”，我們都知道劇情里面指揮官選擇“現(xiàn)在”，理由是格里芬代表的過去沒有出路，但如果選擇未來會帶來巨大的犧牲，所以要選擇保護現(xiàn)在的事物。

在宇野常寬的《零零年代的想象力》中，此種做法對應(yīng)的恰好是1995年代的想象力——代表人物是《EVA》中的碇真嗣——如果說以往高達的主角是通過駕駛巨大機器人，獲得社會的認(rèn)同（0079）或者在社會活動中崩潰（高達Z）。痞子創(chuàng)造的碇真嗣這卻在駕駛巨大機器人這一社會化過程中，發(fā)現(xiàn)自己在社會互動中“做了什么就必然會犯錯，甚至傷害別人”，于是碇真嗣在劇情后期返回了一種家里蹲的形態(tài)：一種“不去做……”的倫理姿態(tài)，或者用一句電競名言概括：“我寧愿什么都不做，也不要犯錯”，以此完全放棄了對超越性價值的追求。

那么，超越了九五年代想象力的零零年代想象力，是什么呢？

在此我給出宇野常寬用來描述零零年代想象力的作品和人物：

《死亡筆記》：夜神月

《假面騎士龍騎》：城戶真司（不戰(zhàn)斗就無法生存下去）

《Fate Stay Night》（HF線除外）：衛(wèi)宮士郎

《叛逆的魯魯修》：魯魯修

《賭博默示錄》：伊藤開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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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叛逆的魯魯修》之外，其他作品都以“大逃殺游戲”作為了故事的主線——《龍騎》是假面騎士們?yōu)榱藢崿F(xiàn)愿望的大逃殺；《FSN》里的圣杯戰(zhàn)爭更是一個最后只能剩下一人的大逃殺游戲，《賭博默示錄》里的開司需要不斷地賭贏來償還債務(wù)，《死亡筆記》雖然不是大逃殺游戲，但其中以“夜神月”和“L”的兩組人的對決中只能活下去一組人。

上述主角，宇野常寬給予了他們一個名稱：“決斷主義者”——不同于九十年代還能做一個家里蹲的碇真嗣，世紀(jì)初采用了新自由主義改革的小泉改革將日本人拋入了市場競爭的洪流中，“不戰(zhàn)斗就無法生存下去”的大逃殺游戲恰恰就是自由市場中弱肉強食、勝者生存的文藝描寫，而唯唯諾諾的碇真嗣，也必然不能戰(zhàn)勝殺伐果斷的夜神月。

但這種決斷主義角色，因其“不管手段是否正義，只要勝利/活下來就好”的做法，哪怕處于主角地位，也會是魯魯修這樣的惡角。為何宇野常寬認(rèn)為這種角色是超越了碇真嗣“我寧愿不去做……”式的想象力？

那么接下來，我就用《進擊的巨人》中的埃爾文團長和安潔，來說明決斷主義者的作用——宏大敘事失效下的一個理想的父親形象。

什么是宏大敘事失效。比如以《巨人》的劇情為例，艾倫一開始認(rèn)為巨人就是絕對邪惡的，要一個不留地驅(qū)逐出去，后來發(fā)現(xiàn)朋友也可以變身巨人，并且好友之間刀刃相向，王政篇更是發(fā)現(xiàn)可以信賴的皇家其實一直在欺騙民眾，自己并沒有注定的驅(qū)逐巨人的天命；馬萊篇更是變成一個不存在正義的民族國家互相廝殺的世界觀。

那么在《巨人》這個宏大敘事會被不斷失效的背景下；讀者們愿意移情，或者說愿意相信的角色是誰——前中期是不擇手段的埃爾文團長，后期是艾導(dǎo)演——這兩個人的特點即他們都是決斷主義者：他們在關(guān)鍵事件中都是敢于下決斷，并且一切都是“勝利/活下去”作為最終目的，而無視這個決斷在倫理上是否正義的。但一個宏大敘事失敗時，一個為了團體利益而負責(zé)的決斷主義者成為了一個“理想的父親”的形象，在宏大敘事失效，政治的退潮期時，決斷主義者就起到了這么一個理想的父親的替代作用。

那么回看在機密文件世界觀的處理，其實文案組對安潔的塑造思路和諫山創(chuàng)塑造埃爾文團長的思路是相似的——新蘇聯(lián)沐猴而冠，羅聯(lián)派外強中干并且因為吸納了舊體制而快速腐朽，宏大敘事普遍失效，那句一直喊的“更新世界的鋒芒”宣傳口號的意味比實際意義還大。而主角團中，指揮官就一個不成器的PMC，M4更是經(jīng)典的教養(yǎng)小說成長系主角，唯一一個能夠讓觀眾移情的角色，就是作為決斷主義者的安潔——宏大敘事失效下的一個決斷主義者，比起讀者中經(jīng)常喊的馬理論口號，更好地起到了一個“理想父親”的形象作用。

在這點上，如果你看過整部《進擊的巨人》，了解巨人在商業(yè)口碑上從神作到崩盤的過程，你就能理解其實像埃爾文團長或者安潔這樣的決斷主義者，它其實是起到一個爽文主角的作用——像巨人前中期作為一個典型的教養(yǎng)小說的模式，主線是艾倫的成長過程，而埃爾文團長則是那個一直用自己的倫理抉擇和智慧決斷給調(diào)查兵團兜底的人，也只有說當(dāng)埃爾文團長死亡后，艾倫走到這個民族國家對決的政治舞臺上，承擔(dān)起艾爾文團長的政治責(zé)任，這個時候巨人才從一個商業(yè)爽文變成了一個有它特定追求的作品。同樣的結(jié)構(gòu)，因為少前1文案組不想讓指揮官成長（不想讓某些特定的倫理抉擇影響商業(yè)口碑），所以才需要安潔作為多個大活動的主角行動——我們從《鏡像論》中安潔強要瑪赫蓮的情節(jié)處理中其實已經(jīng)看到這個端倪了——倘若是指揮官為了完成任務(wù)，做出像《坍縮點》M4那樣犧牲手下的人形決斷，抑或是《鏡像論》中安潔這種罔顧黑白，直接把瑪赫蓮當(dāng)工具用的決斷，那么這個主角的商業(yè)口碑立刻就會崩盤（運營要花生為惡魔銅絲文案了）。

下面的章節(jié)我會繼續(xù)就諫山創(chuàng)對埃爾文死亡的處理來論述安潔死亡的處理，但本章最后的論斷，其實就是相比起安潔是一個“理想的父親”，一個擁有自己政治理想和決斷責(zé)任的承認(rèn)，指揮官這個主角其實是一個“矮小的父親”，一個無法實現(xiàn)自己的大男子氣概，只能由無條件肯定的母性讓其男子氣概軟著陸的主角。

四、作為全然肯定的臃腫母性的消費主義——為什么威廉作為一種癥狀無法消除，因為威廉=指揮官=矮小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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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談到具體的指揮官劇情前，讓我們回顧一下少女前線整個游戲模式的鼻祖：艦隊collection，作為最初的軍武擬人頁游，它不僅開創(chuàng)了了軍武擬人的潮流，而且它作為DMM中的頁游鼻祖，將如今的“materlove”這一個特定角色服務(wù)類型給發(fā)揚光大了——任何一個艦?zāi)?，都必然是對艦隊指揮官恭恭敬敬，甚至帶有一種病嬌式的愛戀，也就是說任何一個女性角色，除去她特定的人設(shè)，作為一個商品的底層共同邏輯，就是要“欲望著玩家”，以此喚起玩家對她的欲望，而這個“欲望著玩家”的表現(xiàn)，就是對玩家的無條件肯定——哪怕是討厭，都是那種打情罵俏式的討厭。

但有人會想過這么一個問題——為什么她們必然會欲望著玩家？——如果你認(rèn)為我以為作為大多數(shù)的玩家想不到這個問題的答案，那么你就低估了我對作為大多數(shù)玩家的認(rèn)識了——我認(rèn)為，其實很多這種玩“ML”系的玩家，他們都很清楚他們與角色的交互，都是建立在一種商品交換的關(guān)系上，也就是“我很清楚這些角色的媚宅（無論是男或女），都是建立在用648把他們先抽出來的商品交換上的，但我仍然覺得這些角色愛我”。

前面我們看到了在宏大敘事失效的背景下，決斷主義者可以發(fā)揮一個理想父親的形象，但其實更多的日本人，他們在日常生活中的大男子氣概無法發(fā)揮在政治/社會性的參與活動中，那么讓這些無法發(fā)泄的大男子氣概軟著陸的方式是什么，就是類似于艦C這樣的角色消費模式——一種對于玩家只有全然肯定，不會故意去冒犯的消費主義商法，玩家會享受到一種被宇野常寬稱為“母性敵托邦”的環(huán)境，一種仿佛回歸到母子共同體——“媽媽永遠愛你”，嬰兒在媽媽的呵護下永遠不會受到傷害，也不會成長的空間中。

那么“母性敵托邦”和威廉與指揮官這兩個人物有什么聯(lián)系呢？

我想，除了“RPK16”這個角色外，基本沒有一個角色會故意去冒犯指揮官這個玩家代入的角色（甚至M4和RPK16犯了錯之后恭恭敬敬的給玩家磕大頭，道個歉），玩家天然地享受著由消費主義保證的角色消費——所有人形都必然要遵從著“指揮官”是自己的中心的這個基礎(chǔ)原理，并且平時，與其說起作為女朋友，不如說是母親一樣扮演著一個女朋友的角色，去對指揮官這個角色表達著只有肯定，沒有任何否定性的情感，以呵護著玩家在劇情中屢次被威廉、卡特還有格里芬壓制的大男子氣概。

那么稍微抽離一下，讓我們看一下在整個世界觀里面，是否也有一個人，享受著女性角色的無條件呵護，以安慰其無處實現(xiàn)的大男子氣概呢？

我想這個出場就會被涅托無條件稱呼為“父親”的人，大家都知道是誰了。白教的“父-女”關(guān)系其實是完全顛倒的，是“母-子”關(guān)系的顛倒，看上去無論是哪個涅托就要叫威廉一聲“父親”，但在實際的戰(zhàn)斗和工作中，威廉都像是一個任性的小孩，發(fā)泄著得不到露尼西亞的情緒，而大小涅托都要為他的情緒擦屁股，這里看不到一個作為成人父親的擔(dān)當(dāng)，反而像是一群母親哄一個撒嬌搗亂的小孩。

所以這點上，威廉這個角色其實是一個癥狀（Symptom），這個角色其實就是玩家代入的那個指揮官的一個鏡像。他意味著在一個理應(yīng)時非常嚴(yán)肅地討論社會/政治的故事框架下，卻要插入商業(yè)化的角色服務(wù)以滿足公司盈利的縫合點。也難怪少女前線玩家會如此攻擊威廉，因為他們在此處遭遇的不僅是一個同樣的“矮小的父親”（依靠絕對肯定的母性角色以安撫大男子氣概的角色），而且他們遭遇了一個鏡像般的“物自體”——一個只有通過把物化角色才能享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