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內(nèi)心的聲音 ?做自己世界的那道光

盧丹得了一種“怪病”，從14歲起，她不來月經(jīng)，每個月都會肚子疼。醫(yī)生說她是“先天性陰道閉鎖”，需要再造陰道才能擁有做母親的權利。農(nóng)村人把這樣的人叫作“石女”，覺得這病比傻了還致命，因為會一輩子嫁不出去。

經(jīng)歷了三次手術，忍受著每天佩戴陰道模具的痛苦，盧丹以為日子總會慢慢好起來。她還認識了同樣有先天疾病的男友，兩人惺惺相惜、日久生情。

可是，還沒來得及緊緊抓住這來之不易的幸福，她又被確診了尿毒癥和心臟病。病痛之際，男友轉身離開。

23歲的盧丹，可能不得不一個人度過漫長的余生。

以下是她的講述。

講述者｜盧丹

編輯｜夢野 糖果

沒有月經(jīng)的女孩

14歲，正是一個女孩子在陽光下活蹦亂跳，享受美好青春的年紀，可我的青春期卻是在醫(yī)院度過的。

那一年我的身體開始發(fā)育，每個月總有那么幾天小肚子會特別疼，也不來月經(jīng)。爸媽帶著我在農(nóng)村斷斷續(xù)續(xù)看了一些大夫，雜七雜八的藥喝了很多，但是都不見好。半年后，媽媽帶我去寧鄉(xiāng)縣的醫(yī)院做檢查。醫(yī)生說是“處女膜閉鎖”，需要做一個緊急手術，把半年來積在子宮里的的經(jīng)血都放出來，這樣才能緩解肚子痛的問題。

我本以為，這下自己算是徹底好了，可手術后不到兩個月，我的肚子又開始疼，而且月經(jīng)還是不來。

我們不得不去更大的醫(yī)院求醫(yī)，醫(yī)生告訴我，我得的病叫“先天性陰道閉鎖”。和其他患者不太一樣的是，我的肚子里面有正常的子宮和卵巢，但是沒有陰道。如果要保留一個女性的特質，保留做母親的權利，就得盡全力保子宮，再通過手術的方式建立一個陰道，讓月經(jīng)能夠正常流出。

醫(yī)生說了一大堆醫(yī)學術語，很多我都聽不太懂，自己就偷偷上網(wǎng)去查，才知道原來我就是民間俗稱的“石女”，先天不能行經(jīng)，也不能過性生活。有人也因此嘲諷“石女”，“根本不算女人”。

不論是爸媽還是我自己，肯定是希望我能和其他女性一樣，擁有正常的婚姻和家庭。我們同意了醫(yī)生的建議，第二次手術也很成功，一家人都松了一口氣。

可是手術57天后，我的肚子又開始痛了，而且是日夜折磨著我，疼得我煩躁絕望，時常崩潰大哭。就這么疼了一年都沒好轉，醫(yī)生最終建議，不如把子宮拿掉，這樣就不會再疼了。而且像我的情況懷孕幾率本來就很小，保留子宮也沒有多大意義了。

作為一個少女，雖然不懂這樣的手術對我的人生會造成多大的影響，但隱隱約約覺察到了很多不安。我淚汪汪地躺在病床上，拉住醫(yī)生問了很多問題：“手術過后我還算一個處女嗎？我還有可能成為母親嗎？”

我記得媽媽曾經(jīng)說過，在我們村里，就算是一個傻子也能嫁出去。但是如果一個女人生不了孩子，就只能在家里一直養(yǎng)著，當一個老女兒。我特別害怕，怕自己一輩子嫁不出去，只能做父母的拖油瓶。

可是，那時候我身體的疼痛已經(jīng)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當生命都受到威脅的時候，又哪顧得了其他事情呢？我猶豫了很久，終于下定決心——聽醫(yī)生的，進行了第三次手術，摘掉了子宮。

保住那個“洞”

從第二次手術開始，我就得一直佩戴陰道模具，其實就是男性的那個東西。醫(yī)生說，只有把它放在我的陰道里，才能維持手術效果。

我覺得好惡心，每天都在病床上哭著反抗，內(nèi)心怎么也接受不了把那樣的東西放進身體。

可是媽媽告訴我，必須戴。因為只有保住那個“洞”，有能力滿足男性的生理需求，我以后才有機會嫁得出去。所以我得一直戴著它，直到有了規(guī)律性生活為止。

知道我病情的只有兩個人——我的媽媽和奶奶。手術過后，他們把我叫到里屋，關上門，神情嚴肅地告訴我：“你的病不要跟任何人說，包括你的好朋友。等你長大了，就找個男朋友，領養(yǎng)個孩子，把這件事瞞過去，不要讓任何人知道?！?/p>

我默默聽著，把這些話記在心里，從此跟誰也沒有說過，哪怕是最好的朋友。我想，它將成為一個秘密，永遠埋在我的內(nèi)心深處。

剛帶模具的時候，我走路都姿勢特別奇怪。一年后，我慢慢感覺沒那么疼了，就回了學校讀書。但是戴著模具，我每天都要為上廁所發(fā)愁。為了不被同學看到，我只能等大課間所有人都去操場時，自己偷偷上廁所。

有的時候也會有很好的朋友叫我一起去上廁所，我也不會拒絕。但是在衛(wèi)生間選擇一個離她特別遠的地方。我不想讓好朋友知道，我戴著那么惡心的東西。

那些日子媽媽監(jiān)督得很緊，經(jīng)常檢查我戴了沒有。一開始24小時日夜都不能去掉，慢慢地身體恢復了一些，才可以不用戴那么頻繁。

上了大學后住宿舍，大家每天朝夕相處，很多事情都瞞不住。我從來不買衛(wèi)生巾，每天都要換藥、清洗，一進衛(wèi)生間就要待很久。舍友們出于尊重沒有直接問出口，但我能感覺到她們的疑惑。

媽媽不能在身邊監(jiān)督，我也不想與其他人格格不入，我便自作主張，不打算再帶那個模具了。

擺脫了媽媽的視線，便不想再戴了。

不戴模具以后，我的心理壓力小了不少，生活也清爽了許多。可是一年多后我發(fā)現(xiàn)，那個“洞”又封住了。

寒假回去后，我向我媽坦白，她知道后聲音都哽咽了：“你以后還怎么嫁人??？我晚上怎么睡得著啊……”

我心里也難過，但還是語氣堅定地安慰她：“媽你放心，就是這樣，我也肯定能找到男朋友?！?/p>

? ? ? ? ? ? ??

命中注定的愛情

“我的情況是雙無，不能性生活，不能有孩子?！?br>

“好巧。我也是?！?/p>

我看著手機屏幕上的兩行字，心跳快了好一陣。

通過網(wǎng)絡搜索，我發(fā)現(xiàn)原來在這個世界上，我還有很多同類。與他們在一起，我不必有任何羞恥心。我們大家經(jīng)常在一起聊天，互相安慰，甚至發(fā)帖子找對象。

我和他就是這樣相遇的。

我們倆都有先天性疾病，青春期都是在醫(yī)院度過，被醫(yī)生告知自己不是“正?！钡呐?、男性，以后也無法像正常人那樣生活。共同的遭遇讓我們特別有共同語言，每天都在手機上聊得熱火朝天。認識他以后，我的整個靈魂都是開心的，覺得孤獨了這么多年，終于找到了和我能夠共鳴的人。

那三個月里，我們每天都要線上聊天，后來見了面，很自然地就確立了關系。我覺得自己幸福得像站在云端，猝不及防就收獲了這一場雙向奔赴。不敢信息自己能如此幸運，同時也興奮地緊緊抓住了這稻草。

去年十一月，我和他在陽光明媚的冬日里拍了婚紗照，年底又見了家長，一切都很順利。我們約定，等我畢了業(yè)就結婚。

我當時一心沉浸在幸福里，懵然不覺命運會再給我一次晴天霹靂。

當時，我看完婚紗照覺得不太滿意，四月份又去補拍了一回。那天，我拿了些拍完的樣品回來看，越看越覺得照片中的自己有點臃腫，腳踝尤其明顯。我心里疑惑，但也沒多想，只以為是拍照那天沒休息好有點浮腫。

但第二天起床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眼前好像蒙了一層紗，模模糊糊看不清字，體重也在短時間內(nèi)增了七斤。我直覺自己身體出了問題，趕緊跑去了醫(yī)院。

檢查完后，醫(yī)生沒說具體的病癥，只說情況很嚴重，需要做透析，讓我趕緊叫家屬過來。未婚夫接到電話后很快就趕來了，我們倆在大廳里面緊緊抱著對方，哭得聲嘶力竭。

我們不愿相信，懷著一點希望又去別的地方掛號，看了很多家醫(yī)院，問了無數(shù)個醫(yī)生，得到的結果卻一次比一次肯定——尿毒癥。

我對于未來生活的所有美好設想全部碎掉了。

“未婚夫”變“前男友”

尿毒癥目前沒有特別好的治療方式，只能一直做透析維持生命，如果比較幸運，或許可以做移植手術。未婚夫沒說什么，只是安慰我先好好治病，別想太多。

可我心里卻很沉重。自己突然生了這么一個大病，還是在談婚論嫁的節(jié)骨眼上，就好像冥冥之中老天爺要把我們兩個分開似的。

這種預感越來越強烈，我顫抖著問他：“我們是不是要走不下去了？”他柔聲安慰我：“別想那么多了。咱們先治病，我會陪著你?！?br>

可是，他并沒有遵守自己的承諾。

起初他還會耐心陪我做治療，慢慢地，卻開始故意加班，不再每天來看我，態(tài)度也越來越冷淡，這些我都感覺得出來。

但我覺得我們還是相愛的，而且我們本來就情況特殊，能走到一起那么不容易，這段感情怎會說斷就斷呢？所以在他五一回老家時，我問他能不能跟他爸媽再爭取一下。

他從老家回來后到醫(yī)院看我。他看著我的眼睛，久久沒有開口。

“我有點說不下去。”他支支吾吾地開口。

我盡量保持平靜，甚至安慰起他來，“你先喝點水，平復一下心情，沒關系的?！?/p>

他告訴我，他媽媽以死相逼要我們倆分手，他沒有辦法，只能聽從。在來醫(yī)院前，他原來他已經(jīng)把他的東西從我們的屋子里搬出去了。

那天，他把我送回家后，就永遠離開了我。

晚上，我孤零零躺在床上看手機，一頁一頁翻看我們倆的聊天記錄，從相識、相知到想愛，回憶多到令人窒息。我給他發(fā)消息，依依不舍的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輕描淡寫的問候：“你怎么樣，找到房子了嗎？”

剛分開后，他還是會回我消息，在我情緒不好的時候聽我傾訴，囑咐我一定好好活下去。他每周都會來看我，有時候還接我做透析，像一個朋友一樣照顧我。

可是后來，我突然又查出了先天性心臟病，要趕緊手術。我感覺特別無助，走出醫(yī)院后發(fā)消息給他：“今天下雨了，我怕打不到車，你能來接我一下嗎？”

他沒有回復。這句話從此成了我們最后一條聊天記錄。

我狼狽地回到家里，哭干了眼淚，對著天花板發(fā)呆，不知道人生該怎么走下去。一個月前我還在拍婚紗照，幸福地等著做新娘子。而現(xiàn)在，一個接一個的打擊砸向我，我絕癥在身，生死未卜，愛人也走了。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這輩子要受到這樣的懲罰？

那段日子里，我經(jīng)常希望自己能從這個世界消失，每天都期盼他能再多陪我一些日子。我接受他的離開，也明白我不該拖累他的人生?？晌疫€是覺得，他走得有點太快了。但現(xiàn)實世界就是如此荒謬，經(jīng)營一段感情，需要兩個人付出那么久，結束一段感情，卻只要幾天就夠了。

可是，我有再多淚也只能往肚子里流，我知道他再也看不到我的眼淚了，我的喜怒哀樂他不會再關心，我們已經(jīng)成了路人。

用一兩分甜，沖淡八九分苦

黑暗中，我好像聽見媽媽在輕輕呼喚我的名字，這聲音把我從一片混沌中拖拽出來。睜開眼后，我發(fā)現(xiàn)身邊圍了一圈人，一名醫(yī)生忍不住驚嘆：“小姑娘，你可真幸運！”

那是五一期間，我做透析的管子突然出了故障，脖子上的鮮血不住地往外涌，護士發(fā)現(xiàn)時嚇壞了，我被推進搶救室急救，但所幸，大難不死。

在鬼門關前徘徊數(shù)次之后，我經(jīng)常會想起很多小時候的事情。

14歲那年，媽媽經(jīng)常帶著我在外面治病，爸爸在田里忙稻谷的事情，弟弟就天天在自己和村里的小孩一起玩。當父母的心都在我身上的時候，弟弟卻意外溺水過世了。

這件事對我們家打擊特別大，媽媽整個人都呆了，每天盯著一個地方沉默地掉眼淚。可是為了給我治病，她不得不堅強起來，繼續(xù)帶著我四處看醫(yī)生。

我小時候算過命，對方說我命里有個坎兒，過去了就好了。可是14歲確診之后，我一次又一次地陷入絕境。看著我這樣痛苦，無能為力的爸爸只能責怪自己：“不是說我女兒以后一生順遂了嗎？為什么還要遭這些罪。我這輩子造了什么孽，一雙兒女都留不住?！?/strong>

想起他自責的模樣，我就一陣陣心酸。

我們家本來條件還不錯，可是我生了這么多次大病，父母帶我看病、做手術，家底都被掏空了。我永遠忘不了他們在寺廟里雙手合十，祈禱女兒一生順遂的樣子。我今年23歲，一身病痛，很多醫(yī)生預估我可能活不過18歲，但我還是活了下來。我感覺冥冥之中，一直有什么力量在庇佑著我，不讓我離開這個世界。我不相信自己的人生是一盤死棋，不想讓“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的悲劇上演，不愿意生命只持續(xù)這短短的二十余年。

我告訴自己，我要活下去，哪怕我可能永遠無法擁有愛情，擁有婚姻，但為了爸媽，為了我自己，我也得努力活下去！

手機鈴響起，我拿起一看，忍不住嘴角上揚。又是一條新的留言：“姐姐加油，你真的很棒！”

心臟手術出院后，我在朋友的幫助下聯(lián)系了一些慈善機構和媒體，得到了很多很多幫助。這些網(wǎng)絡上溫柔的陌生人，像一束光，輕輕照進我黑暗的生命里。

我越來越覺得，我的人生是有點不幸，但我要努力讓自己活得很好。我盡量不給自己留悲傷的機會，總是想方設法去做各種事情，不讓自己停下來。只要不停下來，人就不會崩掉。

人生不易，我不知道自己以后還會遭遇哪些磨難。但我想竭盡所能，用一兩分的甜，沖淡這生活里八九分的苦。不辜負這一路陪我走過來的那些人。

本文為真實故事，根據(jù)盧丹講述整理而成，愿她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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