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生花

一身白裙的少女光腳行走在海面上。

她并不直接踩著海水，而是每向前幾步，腳底快要落空之時，深海之中便升起一朵巨大的白色花蕾，在破水而出的瞬間綻開，將少女穩(wěn)穩(wěn)托住，令她不至于跌進深淵。

待少女走過，那些花朵又迅速枯萎凋零，化成氣泡不見蹤影。

白裙少女不停前進，碧藍的海面上接連綻開一朵又一朵潔白的花，仿佛蓬松的云朵隨著清風(fēng)在藍天飄舞。

風(fēng)過云盡，又是萬里無云的碧空萬里。

等到海岸再也看不見，風(fēng)停了，浪也停了，整個海面成了光滑平靜的鏡面，萬籟俱寂，少女停住腳步。

一個少年從遠方踩著水而來，敏捷地攀著花枝，幾下跳躍便登上了花瓣。

少女看向他，露出笑容：“你就是海神嗎？”

少年驕傲地仰著下頜，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很少有凡人能像你在海上走這么遠?！?/p>

靠著海中綻開的花朵行走，這是神界給予凡人的試煉。

也可以說是誘惑。

凡人只要對著大海誠心許愿，便有因愿力而開的花蕾自深海騰起，它們綻開得極其短暫，但一朵接一朵開，也足以將凡人送至深海，進入海神掌管的領(lǐng)域。

海神會來此傾聽凡人的心愿，將其實現(xiàn)。凡人去到的海域越深，能實現(xiàn)的心愿也會越多越滿。

而這正是讓許多凡人跌入深淵的原因。

“我見過太多凡人又蠢又貪。”少年不屑道，漆黑的雙目眸光閃動，“他們將太多愿力耗在了走進深海，等愿望得到神的許諾，卻已沒有足夠的愿力招來花開，將自己送回陸地?！?/p>

于是他們在折返的半途失去了最后一朵花，沉入深淵，失去性命。

“世人早知道不該太過貪心，在海上走得太遠，不給回程留下余地?！鄙倌昀浜咭宦?，“但這么多年了，我看你們凡人從來不長記性?！?/p>

少女沒有對此作出評論，只是伸手拂了下垂在耳邊的發(fā)絲，繼續(xù)往前走。

新的花又綻開了，比先前的更大更美。

“嘿，你這個人怎么不聽勸？”少年矯捷地躍上新開的花朵，追在少女身后問，“我都說了凡人要是走進海中太遠，就可能回不去了！”

少女沒有停下腳步，只是回頭看他：“可這也是他們自己的選擇，連神也不能干涉，對吧？”

少年被噎了一下，在原地停住，以至于花朵消散，他自己失去平衡跌了下去，隨后才有些慌亂地攀著花枝爬上來，滿臉都寫著我好生氣：“喂喂，不要把我的話當(dāng)耳旁風(fēng)??！”

少女笑了，清脆的笑聲飄在海天之間，令她在花朵間跳躍的腳步也愈發(fā)輕快起來。

“你一個人守在這里難道不無聊嗎？在陪我走完這段路之前，不如我們可以聊聊天？”

少年本能地想拒絕。

可他畢竟是個少年，無論在這里當(dāng)了幾百年幾千年的海神，少年始終是少年。

他無法拒絕少女的甜美笑顏。

之后他陪著她走了很長一段路，同時也聊天。

聊的都是世間一切美好的東西，包括海風(fēng)，晚霞，珊瑚，潮涌，月光，飛鳥，山泉，暮靄。

有些來自深海，有些藏于遠山。

聊到最后，少年居然有點羨慕，凡人雖然弱小，卻是自由的，只要他們愿意，可以攀登高峰，可以潛入深海，甚至想飛入藍天的夢想也已實現(xiàn)。

而他是海，只是海，岸上的一切，皆與他無關(guān)。

少女終于走累了，她停在海中央，腳下巨大的花瓣向四周蔓延，像座浮在海面上的夢幻小島，無比美麗，無比絢爛。

“好啦，這里就是我的終點。”少女滿意地笑道，朝此刻并不存在的海風(fēng)伸開了雙臂，很放松，很自在。

從來沒有人能像她一樣走得這么遠。

少年突然惋惜，甚至可以說是擔(dān)憂起來了，她身上再也沒有一點愿力能送她回去。

“那就說說你的愿望吧。”他輕聲道，“看我能不能幫你實現(xiàn)?！?/p>

他猜少女應(yīng)該是想被治愈身上的絕癥，他見到她的第一眼，便已看出這姑娘的生命已所剩無幾。

少女卻釋然地搖搖頭：“我的愿望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

少年面露疑惑，少女偏著腦袋看著他哈哈大笑：“看來海神的記性和凡人一樣，都不太好。”

這般輕松的神色讓少年愈發(fā)迷惑，同時也漸漸勾起若干年前的回憶。

回憶里同樣是一片大海，但不似如今這般空曠寂靜，畫面中還有浪花，海鷗，游船與礁石。

那是少年此生最靠近陸地的一次，遙遠又模糊的岸線，便是他對它的全部記憶。

少年像傳說中的人魚一般，只從水中露出腦袋朝那岸邊望著，正看得出神之際，有什么東西掉下來砸到了他的腦袋。

是一只塑料小鴨子，來自旁邊游船上一個剛開始換牙的小女孩。

她正朝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想把鴨子玩具要回去。

少年倒是和驚訝小女孩能看見自己，轉(zhuǎn)念一想這并不稀奇，和大人們對許多事物視而不見不一樣，有些小孩是能發(fā)現(xiàn)那些像海水一樣透明純凈的美好事物。

少年將鴨子玩具還給了她，還悄悄跟她聊了會兒天。

海神是樂意跟小孩子聊天的，哪怕他們說話總是咿呀不清，但他們想表達的心意總是特別通透和干凈。

跟小女孩聊天，能讓少年說說心中那些看起來似乎有些幼稚的想法，感覺不那么孤單。即使他要為此承受風(fēng)險，違背神的行事規(guī)矩，甚至有可能遭到神界嚴厲的處罰，少年也樂意。

“原來你是那個小姑娘。”回想起往事的少年恍然大悟。

“是我。”少女點點頭?！澳阍摬粫水?dāng)初我們分別時的約定？”

明明說好了，以后還要再見。

少年沒來得及回答，少女又笑了起來，這笑聲引來一陣珍貴的海風(fēng)在她肩頭環(huán)繞，將長發(fā)肆意揚起：“我已經(jīng)沒有時間再留在岸上等下去，只能主動來海里找你?！?/p>

每個走進深海的凡人，都是懷著巨大的期待，期待自己的心愿被人重視，得以實現(xiàn)。

他們小心翼翼地算計著自己在海面上走過的距離，在見到海神之后急切說出自己的愿望，得到少年的應(yīng)允后，又一刻也不敢多停，轉(zhuǎn)身離去。

從來沒有誰回頭多看少年一眼。

更沒有人知道，被困在深海之中的孤獨少年又何嘗不是在期待，期待有一天，有人會專門帶著笑容和花而來。

最好能再陪他聊聊天。

“我記得，一直記得的?！鄙倥p輕拉住少年的手，目光之中滿是堅定，“當(dāng)年你對我說過自己的心愿，我從來沒有忘掉?！?/p>

所以在得知自己身上的絕癥再無挽回可能之時，她沒有害怕，也沒有抱怨，只想馬上踩著一朵朵海中綻開的花，去見他。

她想讓他知道，孤單海神的心愿，也有人記得，有人幫他實現(xiàn)。

“這么說起來好像好處全讓你占了一樣?！鄙倥事曅Φ溃翱墒俏业男脑?，也是想來見你?！?/p>

所以她要一直朝前走，走得最遠最遠，直到終點。

這樣他們兩人的心愿，就會一齊實現(xiàn)。

得知一切的少年沒有說話，只是先握緊了少女的手，繼而將她抱緊。

此刻他在想什么？感動？歡欣？愛戀？說不清，太復(fù)雜了，少年人的心緒，就像海上的天氣，瞬間萬變，沒人弄得清。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其中沒有悲傷和遺憾。

他是正兒八經(jīng)的海神，而海神的愿力可不是那些渺渺凡人能比。

既然少女能踩著花來深海向他許愿，他自然也可以耗盡自己的神力，送她折返上岸，保她健康平安。

之后他會放棄來之不易的神格，變作個生活在岸上的普通少年，沒有無盡的壽命，沒有奇妙的神力。

但他能捧著白色的花束，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拐角，等她經(jīng)過之時，咧嘴對她露出笑意。

這不合規(guī)矩，他知道。

可少年之所以為少年，便是內(nèi)心總有一腔熱血翻涌，對于所謂規(guī)矩，并不十分在意。

就像他當(dāng)年也會偷偷違背身為海神的規(guī)矩，靠近海岸，偷看陸地，再幸運地與她相遇。

不過此刻少年一點兒也不想分神去考慮這些麻煩后續(xù)，他現(xiàn)在唯一想做的，就是繼續(xù)抱緊懷里的少女，任由自己喜悅的眼淚淌落花瓣，融入深海。

然后它們又化作無數(shù)潔白的花蕾，從平靜如鏡的海面之下爭先恐后地升起來。

碧海之上，生花萬千。

END

碎碎念：又到周末了，這一周國內(nèi)的疫情似乎稍微有些好轉(zhuǎn)，讓我們耐心等待，等待真正的春暖花開。

我是林朵，一個愛寫腦洞故事的老阿姨，每周都會有更新掉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