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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友走的時候突然跟我說你家的掛鐘慢了一刻。當(dāng)時我已經(jīng)和她道過別了，她還特意回過頭來提醒我。家里的時鐘一向很準(zhǔn)，爸爸是花了大價錢請瑞典的鐘表匠定做的，他一向很引以為豪。他們死后，這鐘連同這個屋子一起遺留下來。我本來想說什么也不要的。

這種情況我是搞不定的，打電話給那個紅頭發(fā)的鐘表匠，他說十分鐘后出發(fā)，再等五分鐘就可上門。好了，我背靠在沙發(fā)上，抬起腕表，對比著它們倆之間隔了整整十二分之一的奇妙間隔，秒針一點兒不差。

想起來，這是我第二次見到慢了的鐘表。那時候我還在自己的房間端坐著，知道還有時間，所以不急不慢地做平常該做的事，即便書架全空了也泰然自若。突然媽媽寫在樓下敦促我該走了，我很驚訝，我看著墻上的鐘不知道是什么讓我媽的發(fā)條加快運轉(zhuǎn)了一刻鐘。我隔著老遠(yuǎn)和她確認(rèn)時間，像是一個自付舉止穩(wěn)妥的客人到了宴會，發(fā)現(xiàn)早已到了群情激昂的階段一樣。我詫異地看著媽媽手上的表如同那個客人看著主人出示的光溜溜的餐盤一樣。

這么著，我突然很懊悔，我想我可算把在這的時間揮霍完了。我真希望我能在這里多待一會啊，又是多么希望我曾在這里做過更多有意義的事啊。我滿可以多拖一會，多呼吸一下這里的空氣。但并不，我知道我今后將有很多屬于回憶的時間屬于它，而現(xiàn)在是時候動身了。

睡覺的時間一結(jié)束，我就纏著媽媽的手臂說飛機飛得好高啊，從這邊可以看到你說的其他八大行星嗎。不是八大，其中那顆冥王星已經(jīng)不算行星了。不行，如果我們搭的是航天飛機就行，但那不合適。媽媽說。不久，這輛巨大的客機就將放下的機輪，在紐約國際機場投下它慢慢變大的黑影。

我往咖啡里加糖，糖塊和杯壁碰撞的聲響，像極了所有兩種不同事物碰撞的響聲。太帥了，我看著隆巴爾神色自若地往前滑，忍不住為他喊了聲“Cool！”他聽到我的話后卻轉(zhuǎn)頭朝我滑來，伸出手掌打斷我說：“別這樣，沒人教你嗎？這種時候不該說什么“Cool”，而該說“Safe！””“Safe？”“對，Safe！”“Safe！”我自以為花了點力氣喊，沒想到卻這么大聲。其他滑板手注意到我倆，也一齊大喊“Safe！Man，Safe！”那情形和水里的蛙聲簡直可以相媲美了。

很快我也有機會“Safe”了。在隆巴爾的慫恿下，我決定表演一個橫桿技巧。他說：“誒，要不試試，你跟你講，女孩子最喜歡這套了?！蔽冶緛碛f還休的，就直接應(yīng)承下來。要是我爸媽知道，他們絕對不會讓我這么干的。

我聽見有腳步落在階梯上。我再一次抱著滑板走上去。沒什么風(fēng)。我是不想在這樣的情況下成功的。完成帥氣的飛躍的過程中，長下擺的外套正好因風(fēng)而獵獵作響，這是我的理想時刻。結(jié)果我一溜煙，旋轉(zhuǎn)著躍上橫桿，復(fù)以人板分離的姿態(tài)凌駕橫桿之上，帥氣的神龍擺尾一氣呵成。隆巴爾早就等不及了，我剛滑到一半就開始“Safe”。看到我的橫桿飛龍別的滑板手又開始Safe式的歡呼。我得意地張開雙臂，簡直想沖到街上對著那些穿著露腿短裙的女孩們吹口哨。我想她們可能早就躲在一旁偷偷注意我的一舉一動，看到我的飛龍在天已經(jīng)小鹿亂撞，而我吹的口哨只不過是返回港口的鳴笛聲罷了。

我打開門，行過禮后就直接領(lǐng)著他到壁鐘前。紅頭發(fā)的人如今幾乎絕跡了，如果不到各個鐘表行去，可能一輩子都不至于見到這種人。即便在鐘表界，紅頭發(fā)也是身份的象征。干這一行，只要等熬到有紅頭發(fā)才能獨當(dāng)一面。這是時間的紅發(fā)。我們這個時代，天生紅發(fā)的人屈指可數(shù)。他們的一舉一動都被人們關(guān)注著，因為大伙知道，這和親歷一部傳奇是同樣的體驗。

他撫摸著掛在墻上羅馬式的鐘，展露出懷念的神色。我離開入口處的水池，沿著記憶中的路前行。不是很好的天氣，這里卻沒什么人。我有些泄氣了。終于走到中心，一大片不空曠的土地在我眼前鋪展開來，各式各樣的設(shè)備，橫桿，階梯都生長于其上。一個少年獨自在這，看來是趁練習(xí)的間隙休息一會。他一邊插著耳機，在那搖頭晃腦，如果不是他旁邊豎著印有黃色帶洞的大方塊圖案的滑板，我會以為南行已經(jīng)成了街舞少年們的俱樂部場所。我欺身上前去和他們打招呼，可能是手舞足蹈有點累，他的臉和耳朵都顯出充血式的紅，講話也斷斷續(xù)續(xù)的?！澳趺磿磉@里呢？”他盯著我西裝革履的裝束問說。我對他笑了笑“我曾經(jīng)也屬于這里的，你明白嗎，safe？”他的眼睛忽地迸射出迷人的光彩，讓雙蔚藍(lán)的眼球內(nèi)的世界更像是藍(lán)天白云。他急切地說“這我當(dāng)然知道，safe，man，safe！”那模樣，簡直就是得知泡面還有六分鐘過期因此著急地往其中倒熱水的窮學(xué)生。

“這是我在2022年1月21號做出來的第一百二十九座鐘吧你父親把他保養(yǎng)得很好?！笔堑??！耙粋€小時就能完工，請放心吧?！庇袆诹??？Х榷购茴B強，如果不預(yù)先把它磨成粉，過了再長時間它也不過在水中溶解了一點點。我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就撈出渾身濕透的黑色豆子們，只消一通碰撞，我就可以品味上苦澀的咖啡，苦久就甜了。一小時后，我起身送他出門。

一開門，一團白雪就從枯樹枝上滾落下來。樓下，一群穿著厚衣服的工人正在鏟除街上的積雪。西邊的天空是一派明亮的昏黃，到了遠(yuǎn)方的頭頂就變成深邃的藍(lán)，這是北國的冬季特有的落日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