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說一個故事吧，一個能夠撐過這長夜的故事。

我不會編故事，告訴別人自己編造的東西總歸會很難為情。

所以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發(fā)生在他和她之間的故事。

她說，她的名字叫桑慈。

曾經(jīng)有一座孤城，在它的外圍是狂風(fēng)肆虐的無邊荒野，城民只能在筑起的悠久高墻之內(nèi)生活，不敢向往著外界的哪怕一絲一寸的景色。

讓這種滿溢著憧憬的好奇心在自己體內(nèi)流動的人多半活不久，荒野之上無邊無際的黑暗與狂風(fēng)會將他們存在過的證明輕而易舉地抹去。

城市內(nèi)的食物可以自給自足，但是飲水不能，想要獲得足夠的飲水的話就必須派人出去，穿過荒野去周圍的大河取水，取完水再次穿過荒野回來，也就只有在這個時候，厚重的城門才會打開。

很多時候去取水的隊伍都會死掉大半，幸存下來的人身上也都是各種難以想象的致命傷，但沒人會去在乎，沒人會去抱怨，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這是最好的結(jié)局。

她說，她的名字叫桑慈，如果說過了的話就再說一遍。

桑慈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這里的，沒人知道，但當(dāng)少女站出來，要去驅(qū)除周圍的狂風(fēng)時，人們才想起來她的存在。

厚重的大門在她身后關(guān)上，面前是目力無法抵達(dá)邊際的荒野，耳邊的風(fēng)正在痛苦地嘶吼，這是少女所“聽到”的；腳底的草芽正在凄厲地哀鳴，這是少女所“聽到”的。

它們的痛苦都指向一處。

少女閉上眼睛，打開了用掛墜吊在胸口的透明的小瓶子，將里面同樣透明的液體灑出。

剎那間，風(fēng)止天晴。

……有什么東西過來了。

祂正憤怒地看著自己，少女睜開眼，瓶中液體已經(jīng)所剩無幾。而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只兩人高的狼，祂的身上有著綺麗的亮綠色花紋。喉嚨最深處流淌出的對于獵物的低吼與憤怒的鼻息正毫不留情地招呼在少女纖細(xì)的身體上。

“抱歉，我修改了一下這里的風(fēng)的「格」，現(xiàn)在我們應(yīng)該可以好好談話了吧，這位先生。”

“吼——”

“你有什么資格？羸弱的人類之軀憑什么和我——”

“你也為他的行為而不甘憤怒了這么久，對吧。”

“你也想要找個地方釋放這份仇恨，對吧?！?/span>

“但……盲目的怒火最后只會燒灼自己，不明方向的利刃只會劃傷自己，現(xiàn)在這座城池里的人，也曾經(jīng)是你所誓言守護(hù)的人，對吧?！?/span>

“你又知道什么——”

“?————?——————?——————”

少女吟唱起了歌謠，從她口中所說出的語言連身為神的狼都無法理解，但每一個音節(jié)都是那么動人與婉轉(zhuǎn)，在她的歌聲中，積攢了千年的怒火慢慢熄滅。她在將真理一字一句唱出。

少女在和他對話，狼很清楚，他清晰地知道了當(dāng)年的全部始末。

“Evio——Salaeio?！?/span>

“……謝謝?！?br>

“這首歌，很好聽?！?/span>

從此，在這座城市里，就有了一個傳說——

在狂風(fēng)呼嘯的無邊荒野上，一名勇敢的少女站了出來，她吟唱起了歌謠，剎那間狂風(fēng)止息，天開云散，帶來眾生祈盼的福祉。

“很漂亮呢。”

“你不是這里人?！?/span>

“不是這里人就不準(zhǔn)我住這里了嗎？”

在城池外的草原上，桑慈坐在草地上，看著遠(yuǎn)方的風(fēng)掠過草地而翻涌起的波浪，很是享受。狼站在她的身邊，眺望著城池。人們的發(fā)展能力總是迅速的，在狂風(fēng)被平息后，居民們迅速地建立起了向外的道路，與外界開始交流，總有小孩子會好奇地站在城門下眺望，人類幼崽一旦聽說到什么新奇的東西就會相當(dāng)興奮，狼嘆了口氣。

“你那天所使用的東西，不像是一般的法術(shù)。”

“家里單傳的東西罷了?！?br>

桑慈擺弄著手中的瓶，瓶子與里面的液體在初升的東曦之下折射出了奇異的光芒。無論是瓶子本身還是里面的液體都是純透明的，但狼很清楚，那絕對不是簡單的玻璃和水，雖然沒有傳來任何的能量波動。

“要玩玩嗎？這東西……我還有幾個?！?/span>

桑慈半眨著眼睛，摘下了掛在自己脖子里的瓶，把它遞給狼。相當(dāng)于少女的掛墜的瓶子對于狼有力的爪子來說還是太小，但不知道為什么，狼還是接了過來，趴下來，用前爪捧住，努力湊到自己眼前。

——很漂亮。

這是能直接得出的唯一結(jié)論，哪怕身為神，狼也只能得出這一點(diǎn)。

“制出來倒也不難哦，等哪天有空的時候我也可以給你做點(diǎn)喝?！?br>

桑慈從草地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青色的風(fēng)將她的黑發(fā)揚(yáng)起，白色的帽子獵獵作響，她似乎很享受，貪婪地吮吸著鮮草的芳香。

“這是什么？”

“露水。標(biāo)志著晨昏分界線的露水。”

狼把瓶子遞還給了少女，少女用指甲輕輕劃過瓶蓋，瓶蓋回應(yīng)著她的期待，以某種繁復(fù)的花紋迅速打開，里面的液體就像是歡啼的飛鳥一般涌出，化作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液滴，再連接成環(huán)，將少女纖細(xì)的身軀層層圍繞，露水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將周圍的一切都暈染上了一份溫暖的色彩。

“Evio——Salaeio。”

少女再次哼起了歌謠——的最后一句，狼不知道她為什么要說這句話，也不知道這句話有什么意思，但聽起來就是覺得……很溫柔，很幸福。以前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有聽說過一種名為言靈的特殊法術(shù)，可以通過言語來達(dá)成某些東西，但這并不是言靈，而是某種真正的，發(fā)自心底的歡愉。

露水再次變化著形態(tài)，化作點(diǎn)點(diǎn)雨滴，灑向了周圍的一切，當(dāng)然也包括狼。被露水滋潤到的一切，都在發(fā)出欣喜的笑聲，狼不敢想象，但這份聲音確確實實傳到了他的耳中。

等到狼回過神來的時候，所有的露水已經(jīng)再次回到了瓶中，仿佛一切從未發(fā)生，桑慈把白色的帽子戴在頭上，但不過一會兒又摘下來了，好像是在等待著什么，但又好像——狼看著她的笑容，好像只是無意義的舉動。

“你為什么不和那些人類們在一起？總是來找我?！?br>

“……問這個干什么?！?br>

“……”

看著狼執(zhí)著的眼神，桑慈閉上了眼睛，之后又緩緩睜開，吐出了一口氣。

“許是厭了，許是怕了。終歸只是……不，沒什么~”

“你在……害怕你的同胞？”

“有些傷疤是永遠(yuǎn)康復(fù)不了的。即使裝作不痛也不癢……但它就是在那里?！?br>

“可以教教我，你唱的歌嗎？”

“如果你愿意的話?！?br>

時間在一天天地過去，狼不知道自己的時間概念是否還算準(zhǔn)確，他覺得時間早已靜止，少女永遠(yuǎn)是那么的美麗，那么的動人。

少女兌現(xiàn)著她的承諾，她并不在日益繁榮的城市里定居，而是更愿意在無垠的草原上與狼相約為伴，或許在他們眼中，每天早上醒來第一眼看到對方已經(jīng)成了一種約定，一種習(xí)慣，一種無法割舍的本能。

伴隨著初升的太陽而響起在耳邊的優(yōu)美歌謠，在午后陽光的愜意中輕柔撫摸過耳后毛發(fā)的手指，共同觀賞落日余暉的身影，夜晚涼風(fēng)襲來時依偎在自己身旁的小小存在，似乎已經(jīng)變得如此自然。

在悠久的時光中，狼第一次感受到了活著的感覺，那份于胸腔之中逐漸萌發(fā)的悸動，他從未覺得以前的生命有如此充實。

桑慈是外來人，這一點(diǎn)是已經(jīng)肯定了的，但關(guān)于她真正的身份，以及她所操弄的“法術(shù)”，這都是桑慈在某一天晚上告訴他的。

狼從來沒有見過那個時候的桑慈，驚懼，純真，脆弱而又哀傷。她比往常更加緊地依偎在了自己的懷里。

“我是東國的一個巫女的孩子哦，媽媽是很厲害的一個人呢，相當(dāng)相當(dāng)厲害，她用晨昏之露的技巧可比我要高多了?！?br>

“晨昏之露，是我們做出來的，只有我們能使用的東西，是用露水做出來的，這一點(diǎn)也不假。媽媽，哥哥，我都有像這樣的瓶子來裝它哦。”

“別人管我們所用的東西叫做「奇門遁甲」什么的來著，但媽媽說不是的，這種東西要……更高級一點(diǎn)?！?br>

“我們能夠與自然中的萬事萬物溝通，分析與修改它們的「格」，改變它們的屬性，就比如說當(dāng)初我見你的時候就是修改了風(fēng)的「格」哦，倒也不是什么難事，但因為你太強(qiáng)啦……那次差不多用光了我所有的露水呢?！?/p>

“晨昏之露就相當(dāng)于我們的施術(shù)條件吧，可以這么理解?！?/p>

“我唱的歌，都是媽媽教我的，哥哥想學(xué)媽媽都不肯教給他呢，實際上是神樂之類的東西，只有巫女準(zhǔn)唱哦，你聽起來也會非常高興對吧？”

“其實媽媽本來還教了我跳舞的，每次在我練習(xí)完之后哥哥都會趁機(jī)來摸我的頭發(fā)，所以我就請媽媽幫我做了一件帶帽子的衣服，就是這件哦。啊，哥哥很喜歡跑步，每次都要拉著我來比試的來著，明明知道我比不過他……”

“后來啊，后來……”

“……”

狼無言地把少女往自己溫暖的懷里擁了擁，少女在哭，很細(xì)微的動作，直到自己的毛發(fā)上傳來了被眼淚打濕的冰冷觸感時狼才能肯定她在哭。

“不要怕，有我在?！?br>

“嗚嗚……媽媽……對不起……對不起……”

“哥哥……別走……”

“……”

桑慈哽咽了，哪怕是閉著眼睛，眼淚也止不住地從眼角滾落，此時此地，這里沒有桑慈，只有一個無助的小女孩，一個僅有神狼陪伴著的孤獨(dú)的小女孩，一個正在難過的悲傷女孩罷了。

“你……你們是誰……放開我……！”

焚燼的噩夢再次重播。

少女纖細(xì)的脖頸被不知名的大手死死捏住，裝著晨昏之露的瓶子被粗暴地打飛，在地上無助地滾動著，它迫切地想要趕去營救自己的主人，但它無能為力。

周圍的大樹在熊熊烈火中痛苦地嘶吼，少女的耳朵開始出血，想要用能力分擔(dān)它們的痛苦，但等來的是它們堅定的拒絕。

少女不知道他們到底是誰，也不知道他們想要什么，他們就是這樣，闖進(jìn)了少女和家人所居住的地方，蠻不講理地把少女曾經(jīng)擁有過的一切抹除。

“……放開我女兒?！?/span>

露水灑下，是媽媽，少女的意識從模糊的邊緣恢復(fù)清醒，媽媽正一臉平靜地站在對面，在她旁邊還有哥哥。少女想要向他們伸出手，但臉頰上立刻出現(xiàn)了兩道鮮血淋漓的刀傷。

?疼痛在幾秒后如約而至，很疼，但不能叫出聲……

他們……會擔(dān)心的啊……

……

“請您不要輕舉妄動，我不能保證您女兒的安全?！?br>

“……終究還是來了?！?/p>

“這也是天子的旨意?！?/p>

“放了她，我……和你們走?！?/p>

“請您扔掉自己的瓶，我們再釋放您的女兒。”

“好?！?/p>

“媽媽……！”

“熙，你馬上帶慈走！走后山！看見穿制服的人，快點(diǎn)跑！”

“……！那您……”

“我沒事的……只不過……”

“以后就要靠你，來照顧你妹妹啦?！?/p>

“哥哥……”

等到少女醒來時，自己伏在哥哥的背上，周圍的烈火依舊，她想要伸出手，再去摸一摸那些承載著自己至今回憶的一切，但是來不及了，曾經(jīng)青翠的枝丫早已被烈火吞噬，化作焦炭，飄為飛灰，少女感到迷茫，感到不解，好似看著銘刻著自己存在的一切亦在烈火中被摧毀殆盡。

“他們……他們憑什么……”

少女幾乎要哭出來了，她不理解，那些，那些——她甚至不知道他們還能不能被稱之為人，他們有什么權(quán)利，有什么理由毀掉自己的一切？

“小慈……不要多問，媽媽已經(jīng)被他們帶走了……我們得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找到媽媽……”

哥哥忙于奔跑，這是他第一次這么想要跑過所有人，只能加速，他能做的，只有加速。

但終歸來不及，帶著焦灼氣味的風(fēng)告訴他，前面有著……不好的東西。

他深吸一口氣，把自己的妹妹安置好，用自己所剩無多的露水令一片尚未被燒及的灌木遮蔽并束縛自己妹妹的手腳。自己對于露水的運(yùn)用沒有妹妹那么優(yōu)秀，但是妹妹的瓶不在身邊，短時間內(nèi)想要掙開也不可能，他把妹妹的瓶輕輕掛在了一旁的枝丫上，令樹枝在一會兒后遞給妹妹。

那個時間點(diǎn)，一切都已經(jīng)塵埃落定，但現(xiàn)在，他必須做一件他必須做，只有他能做的事情。

“小慈，你就待在這里，好嗎？乖乖地，不要動。”

“————！”

少女無法掙脫束縛，她的嘴也被枝條所封住，哥哥不想讓自己發(fā)出聲音，那個還未露面的家伙肯定會想著把他們都?xì)⒌?，但如果哥哥能引開它的話……少女就能活下來。

——但你會死的?。?/p>

少女無數(shù)次在心里拼命喊著這句話，手臂上卻越來越越來越使不出力氣，哥哥閉上了眼睛，點(diǎn)了點(diǎn)頭，一把扯下了自己的瓶，放在旁邊，他最后看了少女一眼。

還有許多的話想要說……但來不及了，那個家伙的行動很快，必須快點(diǎn)引開它。他站起身，開始了最努力的一次奔跑，也是最后一次奔跑。

“這種事情……因為我是你哥哥啊?！?/p>

“目標(biāo)已經(jīng)確認(rèn)擊斃，但那個女孩呢？”

“無所謂了吧？在這么大的火下面，活不下來的。”

“好吧……那么，對于這里的清剿任務(wù)，就算完成了。”

“要怪，就怪你們自己的力量吧?！?/p>

“我也不記得我當(dāng)初是怎么到這里來的啦……渾渾噩噩的，差點(diǎn)就死了呢……”

“我害怕人類，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p>

“很可笑吧……？在你面前出丑了啊。”

桑慈停止了哭泣，她擦掉了自己的眼淚，重又向狼笑了笑，但此刻的微笑，狼已經(jīng)不能當(dāng)做平時的微笑而不管了。

“Evio Salaeio?！?/span>

“為你獻(xiàn)上最誠摯的希望與祈求嗎……我……謝謝。”

桑慈輕輕念出了那句話的意思，他學(xué)得很快呢。

但還沒結(jié)束。

“Lusiva Krishehya。”

“……真敢說啊?！?br>

聽到狼的下一句話，桑慈又一次哭了出來，但她同時也笑了出來，她把伸出手，端起狼的爪子，放在自己的胸口。

“Era Kenfosco，Tenrre Imorici?！?/span>

“我愿永生不負(fù)，以我之魂靈許諾?！?/p>

“回應(yīng)你的……終身相隨?！?/p>

后來的日子里，他們都兌現(xiàn)了彼此的誓言。

“雖然但是，你能不能多一點(diǎn)反應(yīng)啊?！?br>

“你知道我不是那樣的性格?！?/span>

“也是呢?！?br>

桑慈撫摸著狼的茸毛，這種事情狼已經(jīng)習(xí)慣了，但不得不說桑慈對于毛發(fā)的護(hù)理還是很好的。

此刻他們正在看著夕陽，已經(jīng)成為習(xí)慣了。

但今天，換了一個地方，是狼邀請的桑慈，很難得的呢，這只連煮飯都不會的蠢狼。

這里的風(fēng)格外的好，不知道是不是狼的手筆……桑慈看向了狼身上那依舊亮麗的綠色花紋，自己也不是很想去閱讀這里風(fēng)的格就是了。

有些謎底還是要由當(dāng)事人自己揭示出來才有趣，桑慈這么想著。

——即使自己也有事情瞞著他。

“今天特意帶我來這個地方，不會就只是換一個地方看夕陽吧？”

“……！”

桑慈在狼身旁自然地坐下，狼有些不自然地朝旁邊移了移。她還是這么敏感……

“Lusiva Krishehya。這句話我可是還記著呢？”

“Era Kenfosco，Tenrre Imorici。我也記得啊。”

“……想說什么趕緊說喲，給你太陽落下去的時間?！?br>

“我能有什么要說的……”

“我喜歡你。”

！
??！
！??！

桑慈溫暖的呼吸再一次呼到了自己的鼻尖上，小手努力地把自己的臉頰抬了起來，眼睛正視著自己，帶著幾分大膽，幾分慌亂與幾分愉悅。

“……我也，喜歡你?！?/span>

“早就知道了，但還是聽你親口說出來，要更開心一點(diǎn)呢。”

“約定好了哦？以后就……”

“永生不負(fù)。”

“終身相隨。”

他和她靜靜地依在一起，直到圓月升起。

“很好看呢。”

“謝謝你?！?/span>

有一件事情，狼一直沒有對桑慈說過，而想必到這個故事的最后也不會再有機(jī)會向任何人提起——這里是他的出生地。

?這里的風(fēng)向他許諾，如果哪一天他決定要回到這里，那么他必然會帶回他的伴侶。

但也有一件事情，桑慈也沒有對狼說過，想必也再也不會有機(jī)會說。

——她時日無多。

人類與狼，可能在本質(zhì)上沒有什么不同，但卻又大相徑庭。

人類的生命宛如白駒過隙，風(fēng)華燦爛僅在一瞬。

身為神明，狼對于時間流逝的感知自然不正確，狼以為很短的時間，其實已經(jīng)是桑慈的一生。

她只是一直在用晨昏之露苦苦支撐而已，她不希望狼因為自己的衰老，從而預(yù)知到自己終將離開的事實，能瞞多久，是多久。

但有些東西終究是瞞不住。

“終歸還是……”

“你一直都是這樣……好像我們相遇的時候，時間就停止了一樣，如果我的時間也能停止就好了，能陪伴你這么久就已經(jīng)很幸福了。我會與你相伴，即使死去，我也會與你同在，至今為止，謝謝你，以后也……”

“桑慈……？”

“你，你別嚇我！”

“你……你說句話啊……”

“Era Kenfosco，Tenrre Imorici……騙子……”

“想要，讓她回來。”

就算這么無理取鬧也不行，辦不到的事情就是辦不到。

人類的生命太過脆弱又太過短暫，狼還是第一次品嘗到對于死亡這一永遠(yuǎn)不會降臨到他身上的概念的恐懼。

——神明品嘗到了對于死亡的恐懼，卻又不是出于己身。

死亡并未降臨到自己的身上，卻又以最殘忍的方式奪走了自己的全部，仿佛將自己打成碎片，然后再次拼接起來，卻又少了自己最重要的一部分。

總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的……就在什么地方，肯定會有讓她回來的辦法的……狼凝視著少女的軀體，這么想著。

如果自己再努力一點(diǎn)的話，就可以改變這個結(jié)果……如果舍棄自己身為神的身份的話，如果舍棄自己的生命的話……

——那是不是就能換得她的生命？

狼閉上了眼睛，即使銘刻于靈魂深處的本能在告誡他，責(zé)罵他。讓死去的生命歸還，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決不能做。

“我已經(jīng)失去了一切，還有什么是我做不出來的？不帶上她的份獨(dú)活的話，這又有什么意義？”

哪怕會忤逆比自己更高一級的存在，哪怕會讓自己萬劫不復(fù)，哪怕這意味著對這個世界的背叛——我也一定會把你帶回來。

和你在一起的每時每刻都是一幕故事，每一幕故事所帶來的情緒，我絕不會遺忘。

等著我吧，我絕對會，絕對會把你帶回來。

自那之后又過去了千年。

跨越了千年的嗥鳴，僅在今夜，為了她而響起。

狼已經(jīng)很老了，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導(dǎo)致了他的神格被更高一級的存在所剝奪，失去了往昔的絕大部分力量，身上的毛發(fā)早已花白，那曾經(jīng)引以為傲的花紋也已經(jīng)徹底只存于曾經(jīng)，也是，畢竟這么久以來，都只是那一個愿望在支撐著他走到現(xiàn)在。

如果還是在這里的話，如果是月圓的話，那么就可以把她的生命再次帶回到這里來……

準(zhǔn)備已經(jīng)萬全，狼抬頭看向銀月，和千年前一樣，它仍然將清輝灑向自己。但這次，自己的身邊少了很重要的人，自己旁邊本來應(yīng)該還有另外一個人的。而那個人現(xiàn)在正躺在一旁的草地上，千年過去了，她的容貌沒有半點(diǎn)衰老，還是那么美。

狼伸出爪子從自己胸口的毛發(fā)中撈出了一個小瓶子，上面有著磨損的痕跡，但已經(jīng)盡力地保養(yǎng)過了。里面有著某種，透明的液體。

“————————————！”

晨昏之露，少女在那天晚上就已經(jīng)交給狼了，是她特意制作出的能夠給狼喝的晨昏之露。如果運(yùn)用它修改「格」的能力的話，將少女身上生死的「格」逆轉(zhuǎn)，那么就可以……！

?在那千年里，狼逐漸理解了少女所驅(qū)使的東西的原理，倘若要修改事物的「格」，那么就必須要付出與之相當(dāng)?shù)膬r值，而晨昏之露就是用來抵消這份價值的，修改的「格」所具有的價值越大，那么要消耗的晨昏之露也就越多，等價交換。而這份能力對自己使用的話就會大打折扣，必須付出幾倍的價值。

——那么重塑一個生命，會需要多少的價值？

狼不想去思考那么多，他只想再見她一眼而已。儀式還在繼續(xù)，瓶中的晨昏之露幾乎是在一瞬間全部蒸發(fā)，狼能夠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在被什么東西奪去，但他不在乎。

在午后陽光的愜意中輕柔撫摸過耳后毛發(fā)的手指，共同觀賞落日余暉的身影，夜晚涼風(fēng)襲來時依偎在自己身旁的小小存在，他不想，也不能再一次失去了。

只要能最后看到她一眼……能再次觸碰到來自她的溫度的話……

要付出什么代價我都不在乎。

儀式成功了，也可以說是失敗了。

歸還一個生命，所蘊(yùn)含的價值實在是過于龐大，已經(jīng)失去了力量的狼無法承受其全部的價值，最后也只是臨時召回了少女的意識，用不了多久就會消散。

狼也會在不久之后迎來自己的死亡。

“你也……變老了啊……”

“謝謝……我……真的很開心……”

少女無比吃力地移動著身體，意識即將潰散，但她還是心有執(zhí)念，必須……

這種場合，不應(yīng)該說對不起啊，雖然自己真的很想道歉——原來我的離開，拖累了你這么久。

狼已經(jīng)無力再睜眼，他盡自己最后的努力抬起爪子，想要再次觸碰那溫暖的存在，只是想要再次觸碰她而已，這就夠了，現(xiàn)在面前的，不是空殼，就是她。

熟悉的溫暖感覺再次傳來，不是千年來夢境里虛假的幸福感，如此真實，擁抱似的舔舐著腦中最為敏感的部分，不知是該感到喜悅還是感到悲哀，但此刻，絕對不會只是記憶中的一剎那。

耳邊再次響起烙印在靈魂里的音色，也如此刻一般將思緒重新拉回了千千萬萬個曾經(jīng)存在或希望存在的溫暖記憶中。

少女擁抱著狼，流下了千年來最后一滴眼淚；狼在少女的懷中，流下了千年來第一滴眼淚，兩滴眼淚交融在一起，滴落在一旁的草尖上，它即是最為澄澈的露水。

在他們背后，啟明星升起；在他們面前，是只有他們知曉，珍藏的回憶。

永生不負(fù)。

終身相隨。

網(wǎng)課期間的刀子~總覺得篇幅有些長了呢，果然桑慈的背景交代應(yīng)該刪掉的吧（

算是壽命論稍微練練手，馬上還有叫作逝憶的小可愛也是壽命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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